2

早晨醒來，我習慣性地走進廚房，做得第一件事必然是做早餐。章佳明的喜好，在結婚後的兩個月我就着手了解，五年下來我已爛熟于心。

他的早餐，向來簡單、規律，只是……要求并不算低。

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必須用他喜歡的那家的咖啡豆煮出來，如果是速溶的或是別家的咖啡豆，他喝了一口後必然皺眉，然後絕不碰第二口。

一個手工三明治，用材很簡單：兩片全麥面包，一塊培根，一個雞蛋。不過面包他只認準一家的，其他的他不喜歡，更不接受任何面包機處理過的面包。培根和雞蛋要全熟的，但又不能有一點焦。如果不合他口味，他也不會說什麽，仍然是标志性的皺眉，然後放下絕不嘗試第二口。

自從高中開始，他就獨立住宿，自備早餐，每天做早餐的人一直是他自己，直到我們婚後由我主動接手。

他從未開口要求我為他準備早餐，甚至一開始還因為我糟糕的廚藝而經常皺眉餓肚子。不過幸運的是，他從來沒有開口要求我放棄努力，并且在我反複的試驗精神下，一再勇敢地做着我的小白鼠。如今，我的廚藝已經足可以讓他媽媽拿到人前吹噓了，畢竟我是得到本城最著名的大廚崔大師親自栽培和表揚過的人。

其實，我本無意于廚藝一途，無奈從小秉持“要麽不做，要麽做好”的精神，當我認為做好章太太的必備技能包括廚藝後，我就下定決心悉心苦練，一不小心就到達了現在的境界，這實在是要歸功于我從小就好強的性子，而非對廚藝的興趣或天賦。

時至今日，照鏡子的時候我偶爾還是會恍惚，鏡子裏的這個女子竟然是我——許菲菲。一頭披肩的黑發，得到了極好的護理，沒有打結也沒有分叉，臉上未施脂粉，卻因為常年使用價格昂貴的奢侈護膚品而變得嬌嫩更甚往昔，穿着章佳明從各處收羅到的熱辣情趣睡衣，心甘情願地等着被他的激情淹沒。

還記得，我小學時立下的宏願是做一代女俠，飛檐走壁、除暴安良、闖蕩江湖，後來女俠夢想幻滅，我換了一個可以實現的靠譜理想——做女強人，靠自己的雙手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事業王國。可我現在過的生活完全是南轅北轍，五年來我一直努力做的——是人人口裏賢惠漂亮的章太太，全職在家相夫教子，出的廳堂入得廚房，娴靜優雅溫柔和順。

這樣極大的反差，是我意料不到的，也是使我周圍的親人朋友大跌眼鏡的，可我卻是心甘情願的，沒有一絲抱怨。

并非章佳明魅力無限，讓我愛他愛得死去活來，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之下無可自拔，才讓我走到這步田地，而是……命運要我如此。我從來不是一個宿命主義者，可是走到如今，除了命運，我再也找不到一個更加合适的詞來形容這一切了。

我和章佳明相識的極早，在我記憶裏我第一次遇到他時我七歲，他十一歲。那時他就和現在一樣無趣，不，咳咳，當年我肯定是說他無趣的，如今我會說這是穩重哈。他穩重地坐在我家小院的棗樹下看書，我正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揍小胖子。我做老大的好多年裏，一向寬大為懷，至于我為什麽要揍小胖子，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欠揍。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我和小胖子跟着比我們大兩歲已經讀小學三年級的李家哥哥去附近工地撿了一個多小時的鐵皮和廢瓶子，接着又陪李家哥哥将這些東西拎到廢品回收站換錢。之後，李家哥哥為了答謝我們倆，給我們一人買了一根娃娃雪糕。随後，我們三人分開走，李家哥哥去找同學玩，我和小胖子一起往家走。回家的路上，小胖子吃完了他的，就開始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雪糕看，我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實在是懶得搭理他，還是自顧自一邊吃一邊往家裏走，沒想到小胖子忍不住雪糕的誘惑，竟然趁我不備，奪了我手中的雪糕就往他嘴裏塞。我其實不是特別喜歡吃雪糕，覺得太甜膩，否則也不會吃得這麽慢。可是，小胖子敢搶我嘴裏吃的東西，這個事情絕對不能就這麽算了！想我許菲菲在這小鎮的名聲，小胖子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絕對屬于狗膽包天，天理難容！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揍了小胖子，殺雞儆猴地維持我在小夥伴們心裏面威風凜凜不可侵犯的老大形象。小胖子素來膽小，沒兩下我就揍得他哭爹喊娘再三保證絕不敢再來惹我。我見達到目的便收起拳頭回家，當然雪糕這時已經掉在地上不能吃了。

話說，我轉身後，有人看見小胖子撿起了地上的雪糕繼續舔，這個事情是第二天同班的小二子和我報告的。我不屑的撇了一下嘴，卻懶得再同小胖子計較了，既然是我不要的東西，小胖子撿去吃當然不算什麽。不過我內心還是驚訝的，吃貨小胖子竟然是這樣的執着，為了口吃的，讨打也甘願。吃貨的世界，我真是不懂。

咳咳，閑話休提，繼續說在我記憶裏的，我和章佳明第一次相見。那時候，月圓花好，我剛剛揍完小胖子，手雖然有點疼，但心裏還是很爽的。推開小院的門走進我家的時候，正好聽到大人們在屋子裏說話。

只聽章奶奶說道：“佳明他爸還未生得時候，我就和靜之約好——‘如果我生個女孩，就和如煙結為姐妹，如果我生個男孩，就指腹為婚’，不想孩子們人大心大，沒有如我們所願，如今我倒是希望佳明和菲菲能成為一對，也算了了我當年許下的心願。”

章爺爺有些薄責道：“老太婆，你剛瞎說什麽呢！”

章奶奶忙道歉道：“靜之、和洋，我不是故意提如煙讓你們難受的！都怪我，嘴上沒有一個把門的！”

外公的口氣一貫溫和，對老朋友講話語氣更是體貼：“我和靜之都曉得你不是故意的。如煙去得早，什麽都沒給我們兩老留下，就留下這麽一個小寶貝。可惜我們的小寶貝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姑娘，今天又不曉得打了誰家的娃了，指不定晚上又有人要來告狀了！”

外婆本是有些傷感的，大約是想到了我，于是也好笑道：“如煙是愛靜的性子，不知道怎麽生了個女兒這麽活絡這麽調皮！一點兒也不像個小姑娘！”說着，不由搖搖頭。

章奶奶大概是見好朋友沒有介意她的失言，于是繼續用高大的嗓門洪亮的聲音說道：“你們別說我還就喜歡菲菲的個性，爽朗大方、直來直去，不像其他小姑娘嬌氣矯情得很！”

只聽章爺爺很快接口道：“因為她就像年輕時候的你，你自然喜歡她！”

章奶奶不服氣道：“怎麽像我不好嗎？”

章爺爺自然不敢惹惱太座大人，于是趕忙讨好道：“再好沒有了！”

一旁的外公和外婆似是想起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不覺笑了起來。章奶奶快人快語道：“我曉得你們兩個老家夥想到什麽了，當年我們一起插隊來支援農村，我這性子是鬧過不少笑話，但要不是我這性子的幫襯，哪有你們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按照你們兩人那墨跡的勁，還不知道要拖到哪一天呢！”

外公含笑道：“是，多謝你，你當年的好處，我是一直記着的。”

章爺爺感嘆道：“所有人都回城了，只有我們四個人留了下來，如今話當年憶從前也只有我們四個了……”

章奶奶橫去一眼，“老頭子，有我和他們兩個在這陪你，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難不成你還在想着當年的那位小霞姑娘？”

章爺爺忙辯駁道，“你休要胡說，我心裏至始至終只有你，從來只有你！這點你絕對不可以誤會我，靜之、和洋，你們快給我作證！”

外公用戲谑地語調笑道：“是，我作證。”

外婆并未開口，只是笑。

章奶奶口氣不善道：“你們兩個老東西一向狼狽為奸，哼，鬼才信你們！靜之，我要聽你說！”

外婆被點名後，只能笑着回道：“不是在說孩子們指婚為腹的事情，怎麽扯得這麽遠！”

章奶奶拍着大腿道：“還是孫媳婦重要，其他不說了！靜之、和洋，我向來喜歡菲菲，今天是個好日子，你看我們這個娃娃親今天就算訂下了，如何？”

面對興致頗高的老婆，章爺爺只能輕輕嘟囔道：“你起勁有什麽用，這主要還是要看孩子們自己的意思……”

章奶奶斥責道：“革命感情要從小培養，你懂不懂？當年佳明他爹就是叫你送回了城裏和他爺爺奶奶住了，否則按照我的心思，這革命感情早就有了結果，那菲菲就應該也是我的孫女了！”

外公溫和笑道：“菲菲現在也是你們的孫女，我們兩家人何必分彼此！我和靜之也很喜歡佳明，一直把他當做自己的孫子看！”

章奶奶迅速回道：“所以才要親上加親啊！我同你們說好了，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好好實施我的計劃，你們三個誰敢破壞我，我和誰沒完！”

章奶奶這句結語一出，其他在座三個大人只是笑。

但院子裏的少年擡起頭看了我一眼後，用沒什麽起伏的聲調說道：“以後，我是不會娶你的。”

其實他的話正中我下懷，若是現在，我一定會說，“正好正好，謝謝大俠高擡貴手，小女子感激不盡！”

可當年我血氣方剛，哪裏容得有人對我先說不，于是我怒氣沖沖地說道：“就你這種弱不禁風的竹竿身板，你就是求我，我也是不會娶你的！”

樹下少年用不屑地口吻回我道：“女孩子是嫁人，不是娶人，這都不知道，真是笨蛋！”說完，再不看我，而是低下頭繼續看書。

還從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同我說話後還想全身而退的，于是我迅速來到他身前，用手推着他的胸膛，警告道：“你有種再敢說一次，信不信我揍你？”

章佳明這時很有種地擡起頭，對我說道：“我不是剛剛被你揍的小胖子，笨蛋！”

于是，我充分發揮了我做老大的氣勢，開始推章佳明的胸，章佳明在我猛力攻擊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身後倒去，不過他坐着，身後又有大樹擋着，所以并未怎樣。我瞧見後，更加氣不過，使出一記掃堂腿，狠狠踢了他小腿一腳。看到他吃痛皺眉，我心裏暗暗開心。不過我還不解氣，正想再用右手再拍拍他的頭好好教訓教訓他，誰知他突然放下書，用雙手擋住了我的右手。我看他敢反抗，而且力氣不小，左手自然也用了上去。接下來，一場拉鋸戰在我們兩人之間展開。雖然他比我大四歲，又是男生，氣力應該在我之上許多，但我長年鍛煉，一直堅持練啞鈴和長拳，并時常和小夥伴切磋“武功”，力氣并不差他太多，又加上格鬥技巧在他之上，所以很快他的腦袋就被我用格鬥技巧撞到了樹上，接着我用膝蓋頂他的肚子。就在他本能地縮起身子時，我用盡力氣将他按到地上，然後用騎馬姿勢坐在了他肚子上控制住他，接着我氣勢十足地問他：“服不服？到底誰是笨蛋？”

我看得出他很疼，可他咬牙忍着沒有将疼喊出口，而且并不願意就此讨饒，嘴裏還是堅持說道：“我不服，你就是笨蛋！”

“哼，我叫你罵！你才是笨蛋！你這個讨厭鬼！”我一邊用嘴巴回擊，一面騰出右手猛擊他的肚子，連續三拳，每一拳都用了十分力道。

打完之後，我又接着問他，“你服不服？你是不是笨蛋？”

章佳明雖然武力值極差，但是毅力值極好，他疼得眼裏都是淚，還是斷斷續續的說道：“我……不服……你……這個……不良……少女……笨蛋……”

我當年的人生信條是——天下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天生就服我的人，一種是被我打服的人。

于是，我繼續揍他。從前我總結過經驗——打人盡量不打臉，主要是為了讓對方來和外公外婆告狀時證據不充分，所以拳打的範圍主要集中在對方的胸腹部以及小腿。這些地方受了內傷，一般看不出，淤青也要第二天才出來。所以很多人基于此便啞忍了，省了和家長告狀的環節，直接服了。

之後我每打章佳明三拳，問一次相同的問題，他的答案也始終相同，只是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完全沒聲音了。我以為他裝死，擡起他的腦袋驗看，他……他竟然口吐鮮血地暈了，我當時內心的OS是：真是太弱了，太不抗揍了！這麽不抗揍還這麽硬氣，也算“好漢”一條！今天只能到這裏了，看來只能下次再繼續征服這位“好漢”了！

接着，我從院子裏拿起外公平時澆花的水壺，直接對他的臉澆水，把他弄醒後，我同他說：“讨厭鬼，你要是去和大人告狀，我就當你怕我了，那你就是小人和笨蛋，我永遠看不起你！”說完，我就轉身離開了，我決定去焦紅家找她玩一會兒，暫時離開案發現場，以免大人們對我發難。雖然外公外婆從來不舍得打我，但體罰還是有的，比如抄書、罰站，所以作為一名有志向的英雄好漢，不能傻傻地吃眼前虧，能逃避責罰的時候還是需要逃的！

事後證明，讨厭鬼雖然讨厭，但真正算是一條有骨氣“好漢”，他什麽都沒有說。要不是他太讨厭，我這樣的英雄好漢還是欣賞這樣有骨氣的“好漢”的。

第二天，章奶奶依舊像平時一樣叫我去她家吃她做的好吃的，并且熱情地告訴我章佳明覺得身體有些不适，在樓上休息，還暗示我可以上樓去和他說說話。

我猜讨厭鬼一定內傷不輕，又發現章奶奶正用期待無比的眼神看着我。我雖然對與讨厭鬼培養“革命情感”沒有半點興趣，但是想着趁他病着若能順利将他收服也不錯，于是點點腦袋，開開心心地上樓去找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願所有來看文的小夥伴新春快樂，兔年吉祥，在新的一年裏可以順順利利，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