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帶焦紅回家來過夜，外公外婆一點都不驚訝。

從小學五年級開始，我就經常把焦紅帶回家過夜。因為，那年他爸娶了她後媽，她後媽還帶了一個兒子來，那個孩子比焦紅小兩歲。後來改名焦洋。焦洋雖然從來不和別人打架，生性很內向。但我對那個身材瘦小，總喜歡斜眼看人的男孩，一直都沒有好感。

焦紅她爸是鎮上有名的老實人，可她後媽是個地道的潑婦，焦紅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煎熬。

初一那年，這個潑婦用棍子狠狠打了焦紅一頓，理由是焦紅數學考試沒考好。事實上，焦紅考試前生病發燒，那個女人還逼着焦紅洗衣做飯。焦紅的病還沒好，那個壞女人毒打焦紅，顯然有殺死她的意圖。我知道後，氣得要命，找了個他們家裏沒人的時候，放火燒了那個潑婦新搭的雞窩，還把她新做的衣服給偷出來，一并丢進了火裏。那個潑婦雖然懷疑我，但是沒證據。從此她看我的眼神，充滿戒備。

初二那年，焦紅的後媽又發難，硬說焦紅偷了她買米的錢。我知道後，二話沒說。放學後，我夥同幾個小夥伴，一起打暈焦洋，将焦洋丢上了山。焦洋一直沒回家，焦紅的後媽急得不行的時候。我去她家，當面告訴她——“你當着大家的面還焦紅的清白，我還給你焦洋，否則後果自負。”這件事上我是完勝了，但我并沒有改變焦紅的處境，她住我家的日子越發長了。

初三那年，以焦紅的成績完全可以考上一中，但她後媽死活不讓她上高中，焦紅她爸只能來勸焦紅。最後，焦紅哭着答應不讀高中，去衛校。

D市的衛校，三年學制。前兩年，政府補貼，讀書不要學費。最後一年，在定點醫院實習，學習如何當一個好護士，有實習工資。

焦紅已經退讓成這樣了，她後媽還是容不下她！我真不明白，人心怎麽可以惡劣到這種地步！

焦紅手上拿着我的睡衣，站在我的床邊和我商量道：“菲菲，我要不還是回去拿一下換洗衣服吧。”

“不是說了今天你穿我的睡衣，明天我陪你回去拿！”

“可是你這睡衣都是新的，我……”

“是外婆特意給我買的，讓我在家穿的。不過，我從學校把睡衣帶回來了，正好用不上，給你了。”

“可是……”

“別可是了，快洗澡去。你洗好，我還要洗呢！”我推着焦紅出門。

焦紅去洗澡後，我拉開窗簾，發現章佳明正好在房間裏，而且窗簾沒拉，窗戶也半開着，我随手拿了一張紙，寫了一句話，接着卷成一個紙團，朝他的房間扔過去。

章佳明聽到紙團打在書桌上的響動後，從床上站起來，先是掃了我一眼，然後才拿過紙團打開看。看完紙上的內容，他同我做手勢道：“你過來一趟。”

我有求于他，不得不聽話。于是，我迅速下樓，小跑到章家。

章奶奶看到我，開心道：“菲菲來了，來找佳明吧。”

我含糊點頭，然後直奔二樓。

章佳明此刻正坐在書桌前看書，一派的氣定神閑。

我站在他身後問他，“你到底答應嗎？”

他放下書，看着我說道：“給我一個我應該答應的理由。”

“焦紅的處境很不好，她後媽……”

章佳明打斷我道：“我說過，我和焦紅沒關系，她的處境我沒興趣。”

我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一個理由，我說：“你今天說的話，狠狠地吓到我了。如果你要道歉，需要給出誠意。”

“這個理由很不錯，但是……”

“什麽？”

“你會因此不再讨厭我，不再恐懼我嗎？如果你還是心有芥蒂，我覺得我沒有必要給出什麽誠意。”這倨傲的口氣，很像章佳明一貫的風格。

我不答反問道：“你是科學怪人嗎？你心理變态嗎？你會解剖我嗎？”

我沒有等他回答，我就繼續說道：“如果你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我沒有理由懼怕你。至于是否讨厭你，我說不好，因為你這人從小就挺讨厭的！誰知你以後會繼續做些什麽令人讨厭的事情！”

章佳明看向我身後某處，語氣淡漠地說道：“看來你一直挺嫌棄我的。你既然這麽讨厭我，為什麽還要來尋求我的幫助？”

“因為……”我一時語塞，我好像沒怎麽多想，就覺得章佳明是最适合的人選。

“因為什麽？”

我這時候才意識到，章佳明一直都不是個樂于助人的人。說到樂于助人，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人——葉東。以葉東的性格，一定會盡力而為的。只是葉東要怎麽幫助焦紅呢？讓他父母出錢，顯然不合理。讓他父母給焦紅找一個勤工儉學的機會，好像可行。只是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很麻煩叔叔阿姨？再說，焦紅的學校在D市，和我們不在一個城市，會不會鞭長莫及？

“你在發什麽呆？”

我回過神，接續起前面的話題道：“大概是因為蔣校長提起了助學基金的事情，我覺得于你應該是舉手之勞，而焦紅正需要這樣的幫助。”

章佳明諷刺道：“我一向不為不相幹的人浪費時間，而且我還是你眼裏那個冷血無情的讨厭鬼，舉手之勞我也未必願意。 ”

我喃喃道：“你有時也不是那麽讨厭……”

他冷不丁問我道：“菲菲，這些日子我對你也是冷血無情的嗎？”

最近發生的許多事情，瞬間湧入腦海，我誠實道：“你對我有時挺好的，有時就……”

“就什麽？”

“沒什麽。”

“你要我答應你，也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我有些擔憂地問道：“什麽條件？”

“三天內，你不能和葉東打電話。”

“這算什麽條件？”我突然覺得他很讨厭，非常的讨厭。

“我很想知道，是葉東重要，還是焦紅對你而言更重要。”

“這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一個是愛情，一個是友情，根本不矛盾的！”

“可我喜歡試煉人心，因為我是你口中的讨厭鬼。”

“我不答應你，大不了我求葉東幫焦紅！”說完，我轉身離開。

可我還沒走開，就被章佳明從身後拉住了胳膊，“我答應你，小氣鬼！”

我覺得他很怪異，我轉頭問他：“有附加條件嗎？”

“有，我要……你唱一首歌給我聽。”

“什麽歌？”

“随便。”

我随口唱道：“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停！”

“可以了嗎？”

“可以了。”

“那你不可以反悔！”

“我不反悔！”

“章佳明，你很幼稚！”說完，我轉身離去，不再看他的反應，免得他惱羞成怒。

我和焦紅晚上睡在一張床上，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自從初中畢業分開後，我們有許久沒有像這樣好好聊天了。我急于了解她現在的生活，她對我的高中生活也充滿興趣，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深夜。

直到外婆上樓來敲門，讓我們早點睡，我們才關燈睡覺。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很高了，焦紅卻不在身旁。我迅速套上衣服後，下樓找人。我剛走到廚房，就見焦紅正在幫外婆挑菜，于是我伸了個懶腰，放心道：“我以為你傻傻地一個人回去拿衣服了，你在這兒就好。”

外婆說：“焦紅一早就起床了，陪我說話做飯到現在，不像你這個小懶蟲現在才起床，一點兒都沒有女孩子的樣子！”

“像女孩子的女孩子太多了，我這樣的才是稀世罕見呢，是不是，紅紅？”

焦紅配合地點頭笑道：“是。”

外婆嘆息一了聲，道：“你這孩子，歪理總有一筐。”

“外婆，我餓了，我們什麽時候吃飯呢？”

“中飯還有會兒呢，早飯給你們準備了粥，你要麽先去吃點，墊墊饑。”

焦紅放下手裏的菜葉，拍了拍手，對我說道：“菲菲，你去洗漱吧，我給你盛粥去。”

我吹了一記口哨，笑逐顏開道：“紅紅，你真賢惠！我要是男人，就娶你做老婆！”

外婆笑罵：“又胡說八道！”

我喝粥的時候，章奶奶正好走進來，對我說道：“菲菲，中午我們一塊兒吃吧。”

“好啊，你們過來吃吧。外婆正在做飯。”

“你章爺爺和你外公釣魚去了，中午不回來。我今天菜沒多燒，就剛剛準備了菜飯和魚湯，你告訴你外婆別燒了，一會兒到我那裏一塊吃。”說完，她老人家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于是，我走進廚房，同外婆把章奶奶的話轉述了一遍，外婆看着洗幹淨的菜說：“也好，中午在隔壁吃。那晚飯，在我們家吃吧。否則這些菜，我和焦紅都白洗了。你去和章奶奶說，晚飯讓她別做了。”

我答應了一聲，又去章家傳話，章奶奶爽快道：“行！”

我回家後，将剛剛喝了一半的粥喝完，接着将碗拿進廚房随便一放，然後對焦紅說道：“我陪你回家拿衣服吧！”

焦紅說：“你把碗給我，我洗好了我們再走。”

外婆說：“好孩子，你們去吧，碗放着我來洗就行。”

焦紅說：“外婆，這順手的事情，你讓我做了吧，否則我不安心的。”

外婆感嘆說：“我們家菲菲，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我在一旁故作委屈道：“外婆，你怎麽總看別人家的孩子好？章佳明來吃面，你說他好。紅紅來洗碗，你就說紅紅好。你這樣，我不開心了！”

外婆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說：“別人家的孩子再好，也不如這個不省心的孩子讓我牽挂！”

我順勢抱着外婆，撒嬌說道：“外婆，我是最棒的！”

外婆溫柔笑道：“是，全宇宙最棒的！”

我和焦紅走在去她家的路上，正好遇到迎面而來的小胖子、小鹿、小二子。

他們齊聲對我喊道：“老大！”

我對他們笑笑，“小鹿和小二子什麽時候回來的？”

小鹿說：“小二子和我，都是今天剛回來。”

小胖子說：“老大，你不夠意思！回來幾天，也不通知我！”

我說：“這幾天事情多，太忙了！今天不是遇上了嘛！”

小胖子說：“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飯吧！難得兄弟們正好都回家了！”

我說：“中午我和人約好了，要不你們一塊兒來！”

小胖子說：“老大，要不我們約晚飯怎麽樣？”

我爽快答應道：“好！”

小鹿問我：“老大，你這是去哪裏？”

我想了想要去的地方，于是對他們道：“正好遇到你們，一起吧！我幫紅紅去她家拿行李，以後紅紅回來就住我家！要是我不在家，小胖子你給我好好照顧紅紅，千萬不要讓那個潑婦再欺負紅紅！”

小胖子點頭應允道：“老大，你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我說：“我已經和那個潑婦說過了，如果她再敢欺負紅紅，我就打殘焦洋，而且以後天天找人揍他！”

小二子說：“老大，你放心，這話我們三個都記着！以後，那個潑婦再敢鬧事，我們就去尋焦洋的晦氣！”

我說：“我是希望最好不要再動手了！所以，今天找你們幫我一起去震懾她一下！日後，她要是曉得輕重，那是再好不過了！”

小鹿拍着胸脯道：“老大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我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問小鹿，“聽說你去汽修學校了，怎麽樣？開心嗎？”

小鹿說：“就這麽回事呗！我爸在C市給領導做小車司機，覺得待遇挺好，人也挺體面的，就想着以後讓我也這麽幹！我覺得，讀書我沒什麽興趣，對我來說工作做什麽都差不多，我爸覺得好，那就順他老人家的意思吧！”

我贊道：“随遇而安，心态不錯！”

小鹿說：“小胖子比我還想得還穿呢！”

我看了一眼小胖子，小胖子說：“我也不會讀書，家裏也覺得讀書讀多了沒什麽用。飯店現在生意挺好的，一家人溫飽絕對沒有問題。我哥是不願留在鎮上的，他要去外面闖蕩。爸媽讓我好好守着飯店守着他們，尋摸個賢惠的女人，以後到了年紀有個家，生個小小胖子，人生就圓滿了。我想着也是，一輩子怎麽過不是過，況且飯店游客多，和他們聊聊天，聽聽他們走南闖北的故事，我覺得比自己出去冒險輕省得多！”

我哈哈一笑道：“武俠故事裏的客棧老板，都不是普通人物，小胖子你有前途，我看好你哦！”

小胖子搔搔頭皮道：“老大，你別笑話我！我是做不了大俠的人，就是個吃貨，留在飯店最合适了！”

“合适的，就是最好了！誰說一定要做大俠人生才完美！”

“老大，你小時候不是說……”

“女俠夢，那次去影視基地我就幻滅了！”

小二子笑着說道：“這個我知道，老大當年吊威亞的時候我可是目不轉睛的。”

“小二子，你現在怎麽樣？”

“我本來上八中都沒希望，還差三分。但，八中有自主招生的名額，我舅舅和校長有些交情，讓家裏交了五萬塊，我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被招入了。凄慘的是，每天早上都要跑五千米。”

他說到這裏，大家都笑了起來。

小胖子感嘆道：“要是每天讓我跑五千米，我情願去死！”

我按了按他越來越圓的肚腩道：“你這個身材，恐怕每天一萬米都難以減下來！”

小胖子嘿嘿笑道：“能吃是福嘛！”

小鹿說：“跑步我是無所謂的，不過要我讀高中，那就是要了親命了！”

大家又是一陣歡笑。

小鹿問一直沉默不語的焦紅道：“衛校讀起來，還開心嗎？”

焦紅小聲道：“挺好的，老師和同學都挺好的。”

小二子說：“焦紅這種性格，要是說出誰不好，那才是新聞呢！”

說話間，我們五人已經來到了焦紅的家門口。

焦紅她後媽看到我們，立即走出來，緊張地問焦紅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我冷冷說道：“紅紅來拿她的行李，不相幹的人滾邊上去！今天誰要是嘴巴不幹淨，休要怪我脾氣不好！”說完，我也懶得看這個潑婦的反應，轉而對傻愣着的焦紅道：“紅紅，你進去慢慢收拾，我們在這裏等着，等你收拾完我們一塊兒走！”

焦紅點點頭，從門口走了進去。

她後媽想要跟着進去，我伸出一只手阻攔道：“你最好也等在外面，免得惹我不高興！”

這個潑婦，咬了咬牙，但什麽都沒敢說。

十分鐘後。焦紅肩上背着一個破舊的粉色書包，手裏拿着一個深藍色的半舊的旅行提包，對我說道：“菲菲，我都收拾好了！”

我提醒她道：“你再檢查一下，看看還有什麽要的，都拿上吧！以後盡量就不來了，省得看到某人倒胃口！”

焦紅看着我堅定道：“我自己的東西，我都拿好了！不該我的，我一樣也不要！”

“好，我們走吧！”

我和焦紅走在前面，小胖子、小鹿、小二子緊随在我們身後。

走到岔路口，小胖子對我啰嗦道：“老大，你晚上一定要來飯店找我們，我們兄弟幾個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

我說：“知道了，我向來一諾千金，答應你了就一定會來的！”

小鹿說：“那我們三個先撤了！”

“好！”我應道。

“老大拜拜！”他們三個一起和我揮揮手。

他們走後，焦紅對我笑道：“要是不知情的人，在大街上看到這情景，誰都會覺得你是啥組織的大姐大！”

我故作滄桑地感嘆道：“想當年我縱橫江湖，兄弟衆多，如今風光不在，只有這三個有良心的娃還記得我這昔日老大！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英雄末路，只能徒嘆奈何……”

焦紅被我的話，逗得哈哈大笑。之前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

我看着她高興的臉龐，心中很是滿足。

作者有話要說：

許菲菲：真是不做老大好多年了！感嘆……

小胖子、小二子、小鹿：在我們心裏，你是永遠的老大！

章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