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雪花簌簌飄落,天地間一片潔白。天空灰白,地面灰白,天地交界模糊,世界如同混沌,全部灰白。

茫茫的雪地中一點暗紅身影吃力行走。身材單薄,沉重的雙腿套着棕色鹿皮靴,艱難踏進齊小腿深的厚雪。身體熱量不足,凜冽的狂風吹得人瑟瑟發抖,睫毛上都是潔白冰晶,夏銀河縮着身體,嘴唇冷得青紫。

長路沒有盡頭,孤獨一人的旅程。放棄溫暖被窩,瘋魔一般踏進茫茫大雪,如同自虐。

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無盡的旅途和無盡的掙紮讓身體疲倦,只想停下來,讓身體好好歇一歇。想睡覺,再也不醒來。

軟弱地躺在茫茫大雪之中,身體佝偻,可憐地縮成一團。腦中閃過無數幻影,迄今為止所有的人生回憶。

童年的痛苦,少年的痛苦,成年後的痛苦,快樂被壓縮成小小一點,其餘全是痛苦。極端環境讓情緒極端厭棄,放棄求生欲,腦中充斥陰暗、懈怠想法。

幹脆凍死好了。

回去也不知如何面對尉遲峰,他是個婊子,不配得到那樣好的男人。愛人赤誠、真心,他卻三心二意,一再分心。

可還是會眷念尉遲峰溫柔話語,眷念他火熱懷抱,如果他在這裏,會不會毫不猶豫将自己抱起,用雙臂裹緊,勒入靈魂一樣将自己勒入他的身體。

想要尉遲峰,現在。

雪地犬找到夏銀河時,夏銀河躺在雪地上已經昏迷。嘴唇嗫嚅,不斷輕呼一個名字:

“小峰,小峰…”

身着黑色長羽絨服的男人将人從地上抱了起來,裹進懷裏,摟上車。男人下巴冷白,眸中覆蓋冰雪,死人一樣望着瑩白雪地,僵屍一樣機械前行。

坐在車上,夏銀河身體劇烈顫抖抽搐,腦中陷入混沌,緊緊掐着男人火熱胸膛,不斷低喊:

“小峰,小峰,小峰…”

費憲霖将人抱在床上,叫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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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靜靜坐在卧室沙發,面對窗戶,望向窗外冰涼雪花。

椅旁放了一杯深褐色液體,隐隐散發苦腥味,聞起來像藥。藥液徹底涼透,費憲霖沒有喝一口。

臨近天黑,床上的男孩終于醒來,虛弱地坐在床上,望向房間另一頭同樣沉默的男人。

夏銀河靜靜看了一會兒,翻身下床,頭暈目眩出門。仆人就守在門口,看人起來,急忙扶住,将人帶回房間床鋪,為他倒了一杯熱奶,立刻準備餐點。

夏銀河靜靜坐在床上吃飯。沒吃太多,等身體有了一點力氣,對仆人開口:

“把電話給我。”

仆人看着費憲霖,不敢說話,不敢動作。

夏銀河望着窗邊男人冷峻側臉,輕笑一聲,讓仆人将食物收走,放松地蜷在床上,對費憲霖說:

“把電話給我,我讓尉遲峰來接我。”

費憲霖終于行動,僵屍一樣僵硬轉身,站起,來到夏銀河跟前。高挑的身材套着灰白高領毛衣,深褐色長褲,雙手插兜,冷冷看着他。上挑的眼角隐隐泛着透明水光,讓那雙深沉的眸子如玻璃珠般澄澈、僵硬。

“和他分手,立刻。”

費憲霖開口,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堅決。

夏銀河冷笑看他:

“你說分就分,憑什麽聽你的?”

費憲霖冷冷剜了他一眼,轉身,站在窗臺邊吸煙。白色的煙霧環繞僵冷俊臉,眸子微微眯起,掩藏裏面狠厲情緒。

手指夾着燃了一半的煙卷,坐回沙發,姿态慵懶,漫不經心。

費憲霖一根一根抽煙,望着夏銀河,開始談判。

男人嘴角輕勾,溢出一絲嘲笑:

“我承認放不下你,婊子。”

屢次在他心口開槍的賤人,屢次讓他發瘋的賤人。驕傲如費憲霖,竟然也會被一個婊子玩得團團轉,為他自殺,進療養院,被父親監禁,除了自己的孩子,不準探知他的一點消息。親手将一條幼犬喂成一匹狼,肆無忌憚在自己胸口撕咬。

費憲霖笑得嘲諷,悠悠地看着床上驚訝睜眼男孩,繼續開口:

“和他分手,我們結婚。”

夏銀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遠處男人。

費憲霖起身,拍拍身上煙灰,踱步到他跟前,捏住他白嫩下巴,對着自己,冷言:

“你不是要我愛你,結婚,我自然愛你。”

大大的柳葉眼溢滿晶瑩淚水,睫毛輕輕一眨,滾落兩行冰涼淚珠。唇瓣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該驚喜,該感動,還是該悲哀?選擇費憲霖,放棄尉遲峰?

費憲霖靜靜望着他哭泣模樣,沒有絲毫心軟,直視他眼睛,說:

“你不可能在另一個男人床上乞求我來愛你。”

拿出手機,邊撥電話邊說:

“給你一周時間,和他斷幹淨,我不喜歡水性楊花的賤人。”

電話撥通,尉遲峰接起,費憲霖瞟了一眼床上呆坐男孩,開口:

“他在我這裏。”

電話那頭陷入可怕沉默。費憲霖繼續說話,報了個地址,挂斷電話。

沒再看夏銀河,轉身出門。

尉遲峰在天黑盡時來到古堡房間,看到床上穿着睡衣的男孩。夏銀河臉色蒼白,臉上挂着沒有幹透的淚珠。顫抖看着尉遲峰,沒有一句解釋。

尉遲峰還穿着戶外的黑色防寒服,頭上帶着黑灰色線帽。肩頭積着沒有融化完的雪花,雪花濕淋淋化成水珠,打濕厚厚衣衫。男人眼眶紅腫,靜靜看着夏銀河。他找了他整整三天,調動所有關系,驚動父親,整個人都快發瘋。

他的寶貝穿着睡裙,溫暖地躺在另一個男人床上,和另一個男人耳鬓厮磨。

多麽諷刺。

尉遲峰覺得世界真他媽精彩,報應不爽,從前渣過無數男男女女,輪到自己深愛的情人,被傷得痛徹心扉。

被深愛之人背叛。

他抱着夏銀河下樓時,費憲霖再次坐在餐桌一頭,靜靜吃飯。費憲霖喝了一口紅酒,慢條斯理地切着盤中牛排。沒有挽留,放任自己的情人離開。

尉遲峰冷冷剜了一眼,橫抱着夏銀河,出了門。

車內氣氛僵硬得恐怖。尉遲峰坐在副座,司機安靜開車,一句話也不敢說。夏銀河穿着單薄睡衣,蜷在後排座位。即使車上開了暖氣,還是冷得發抖。

連夜帶他回倫敦,回曾經的公寓,将人鎖在房間,沒和他在一起。立刻訂了最早航班,準備回國。

尉遲榕和他發了大火,母親也打來無數電話,脅迫他立刻和夏銀河分手。尉遲家不能容忍這種人進門。

他被枕邊人背叛,被至親至愛脅迫。

荒蕪的愛情。這份感情從一開始就預見了會走到墳墓的結局。

也許執着是一種錯誤。

越來越執着,越來越錯誤。

在偏僻的路上孤獨前行,守着純白的目标,越走越黑。

————

尉遲峰最終提前回國,沒辦法面對夏銀河,沒辦法和他在一起。只要一看到那張蒼白的小臉,就會立刻聯想前一天他在另一個男人身下怎樣扭動呻吟。

沒辦法接受。

心髒荒蕪,疼到一定程度,無法繼續容忍。

他打電話給自己表姐,請她幫忙安排夏銀河回國。

逃避一樣搬離那所甜蜜新房,住在狹窄單間,如城市中所有忙碌旅人,匆忙行走,每日庸碌,只為活着。

公司項目出了問題,對方集團公司突然撤資,前期所有投入資金打了水漂。幾乎破産,舅舅陳志伸出援手,力挽狂瀾,項目最終保住。徹查前期合作公司,與費氏集團有深切關聯。

尉遲峰木頭人一樣聽着父親在書房對自己怒吼,夏久岚前段時間舉報尉遲榕,用七年前尉遲榕包庇獨子将他毆打至醫院之事。

老不死的狗東西拿着醫院傷殘證明去省紀委大鬧,背後有人撐腰,無人敢管。

尉遲榕親自打電話給費憲霖求和。

二人私下會面,最終達成和解。

尉遲峰麻木聽着父親對自己的嚴詞警告,什麽也沒說,回到公司,機器人一樣工作。

愛怕了,不敢再愛。

将自己縮在殼裏,不敢再去打聽那個男孩一點消息。夏銀河三個字成為人生禁忌,如果月球可以住人,他會立刻搬到月球去。

沒再回過那所婚房,沒再去過二人親密過的任何地方,每天兩點一線,住在公司附近單間,上班,下班。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聖藥。

也許他會和那個男人結婚,但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終究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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