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毒蛇
楚楓和楚深漫山遍野地找知了殼。
知了殼是一味好藥材,又名蟬蛻,能宣散風熱,有很高的藥用價值。現在禁止大部分買賣,可是全國上下都缺藥材,所以,衛生站會收知了殼。
兄妹倆忙活了整整一天,也沒撿多少。
楚楓和楚深都很疲憊,知了殼不好找,要是好找的話,早就被生産隊的孩子們都找完,拿去衛生站了。
在烈日底下跑一下午,只能撿到幾只知了殼,慢慢就沒人願意吃力不讨好,孩子,最缺的就是定性。
但楚楓有定性,楚深也有,她們都被年春花瞧不起,被罵是沒福的瘟雞崽子,反而憋了一股氣,要出人頭地,不要讓年春花說的成真。
楚深在樹下,仰望高大的樹冠:“妹妹,我想爬上去看看。”
楚楓搖頭,覺得不妥:“哥哥,這棵樹不好爬,我們找好爬的、安全的樹,而且不能爬太高了。”
楚楓擔心呀。
在福氣文裏,野山雞小兔子都會朝福氣女主懷裏鑽,老山民苦心孤詣走破鞋底都找不到的好藥材,福氣女主随随便便就能碰到。
福團少吃到一塊肉,爸爸就摔斷腿,媽媽被蛇咬,楚楓和楚深也生了病。福團離開的當天晚上,他們一家四口就差點被橫梁上的松木掉下來砸死。
福團的福氣實在是太恐怖,隐隐有順她者昌、逆她者亡的意思。
現在,楚楓為了自己和哥哥的安全着想,要多小心就有多小心。每爬一棵樹前,楚楓都要在下面鋪上厚厚的幹草,生怕楚深摔下來。
每爬一根樹枝前,先用手試試這根樹枝有沒有松動。
楚楓和楚深都小心翼翼,在天剛擦黑時,兄妹倆就揣好一天的成果,從鄉間的田坎上回家。
到了陳容芳、楚志國分到的自留地時,楚深眼尖:“妹妹,我好像看到那棵橘子樹上有幾個知了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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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地是國家的,自留地是生産隊按人頭撥給的一塊小小的地,拿給隊員們自己種種蔬菜改善生活,隊員只有使用權。
楚楓也看到那幾個知了殼,她一數,整整五個知了殼,而且這個橘子樹并不高,枝丫也很多,适合攀爬。
楚深把懷裏的知了殼交給楚楓:“妹妹,我上去摘。”
楚楓揣好知了殼,照例叮囑:“哥哥,你小心點,爬樹前先看枝丫穩不穩。”
“我知道!”楚深一口答應下來,也照做,生産隊的孩子誰沒爬過樹掏過鳥蛋?
楚楓也小心得不能更小心地撿開地上尖銳的石頭,她搖搖頭,這塊自留地他們經常翻種,但現在不知怎麽回事,地裏就是有好幾塊尖尖的石頭。
要是不小心摔上去……
楚楓撿起尖石,仰頭看着在橘子樹上的哥哥,這棵樹一點也不高,樹冠濃密如同綠傘,楚深在上面非常安全,沒有一點要摔的跡象。
蒙蒙夜色中,楚深的身子好像顫了一下,如同看見什麽可怕的東西。
楚楓瞳孔一縮,一條細細的蛇從樹枝上直起來,三角扁頭對準楚深。
楚深渾身冒冷汗,連叫都叫不出來,失去反應後平衡不穩,從樹上摔下來,毒蛇也在那瞬間發功攻擊,跟着楚深掉了下來。
楚深摔在地上,毒蛇則迅速往前一竄,楚深害怕地閉上眼。
砰!什麽東西被打開的聲音,楚深慌亂中睜開眼,楚楓拿着一根樹枝重重抽開毒蛇,毒蛇被甩在地上,她發了狂般對準毒蛇連抽幾十下,抽得皮開肉綻,漸漸就不動了。
楚楓搬來一塊大石頭,扔過去壓住那條不知是死是活的毒蛇。
“妹、妹妹。”楚深驚魂甫定地開口。
楚楓也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哥哥,你有沒有被咬?”
“沒有。”楚深吓得滿臉蒼白,“那好像是條紅麻子蛇,樹上怎麽會有這種毒蛇?”
蛇确實會爬樹,但蛇喜歡陰涼,傍晚泥土地下才是最涼快的,樹上樹幹被曬得燙極了,更別說蛇一般喜歡待在更陰涼的洞裏、草叢裏。楚深爬過這麽多樹,這是他第一次在樹上碰見蛇。
要不是楚楓出手及時,他就被毒蛇咬了!
楚楓和楚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懼。
月亮攀爬得越來越高,楚志國、陳容芳到處找楚楓楚深也找不到,扯開了嗓音喊也沒人回應。
陳容芳挨家挨戶地問,看是不是兩個孩子去別人家裏,被熱心的隊員留下來吃飯了。
可惜,全都沒有。
楚志國、陳容芳找孩子的聲音很快傳開,在飯桌上吃飯的年春花也聽到了。
年春花抱着福團,眼裏閃着莫名的光,那兩個瘟雞崽子不見了?對陳容芳來說,這确實是天大的倒黴事兒。
對她來說,卻是天大的喜事兒。
沒有兩個丢人現眼的瘟雞崽子後,楚志國就肯定要幫忙養福團。
想到今天那整整的一塊六,年春花滿眼的不舍。
白佳慧聽見外面陳容芳切切的呼喊,有些坐不住了,都是做爸做媽的,最知道發生這種事有多着急。
白佳慧給自己男人楚志平使了個眼色,就道:“媽,小楓和小深好像不見了,我出去看看。”
“站住!”年春花不悅地掃了眼白佳慧,“我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陳容芳那兩個瘟雞崽子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你去找啥子?你自己沒得腦殼,人家福團都給你們點明了,他們家今天要遇到大倒黴事兒,你去摻和倒黴事兒幹啥子?”
年春花瞧着這幾個沒用的兒媳就來氣,家裏拿進來的人是一個不如一個!
被年春花這麽一罵,楚志平不敢反駁自己媽,乖乖坐回去了,白佳慧則有些心寒,福團說的就一定是準的嗎?
小楓小深可是年春花的親孫子孫女,年春花平時不待見也就罷了,這種關頭了都不許她出去看看。白佳慧低下頭,推己及彼,擔心起自己的兒女們。
福團一來,就吃了整整四個雞蛋。
不是她小氣,她女兒從出生到現在,都沒吃過一個完整的雞蛋。那下蛋的母雞也有她和楚志平的一份兒啊,憑什麽她女兒不能吃?
白佳慧起了擔憂,婆婆本就重男輕女,福團一來,婆婆又偏心她得沒了邊兒,她真擔心自己的女兒以後更不受待見。
蔡順英則是起了多的心思,看看福團,又看看年春花。
福團一說陳容芳她們還有更大的倒黴事兒,她們就倒黴了,難道這福團還真這麽靈?真能帶來福氣?
年春花伸長脖子聽着外面陳容芳的呼喊,越聽越神清氣爽。
年春花哼着小調,牽着福團的手,出去看熱鬧去了。
外邊,陳容芳紅着眼,聲音都喊嘶啞了,楚志國也一臉着急。
宋二嬸等人圍在旁邊,宋二嬸輕輕拍陳容芳的肩膀:“容芳,你別着急,小孩子嘛,可能就是耍起來沒得時間觀念,我的三娃就這樣,不會出啥子事的,你要寬心。”
宋二嬸剛寬慰完,年春花故意拖長的聲音就遠遠傳來了:“瘟……楚楓楚深找不到了哇?”
年春花走過來,先聲奪人,她一拍大腿:“你們快點去找啊,天又黑,怕不是摔在懸崖底下、溝溝裏頭了?之前蓮花公社就有一對沒福的雙胞胎,天黑了落在井裏頭,家裏人怎麽找也找不到,還是後面水臭了才找到。要是兩個崽子出了事,早點撈起來,免得影響隊裏喝水。”
宋二嬸這麽好的脾氣都忍不住了:“春花兒,你在說些啥子!”
“好歹你還是孩子的奶奶,你說這些話喪不喪良心啊你!”有的隊員也聽不下去了,義憤填膺指責,這話說得真是枉披人皮。
年春花和陳容芳她們有再大的矛盾,不能這麽咒孩子呀。
年春花胸有成竹地昂起頭:“我說的是實話,小孩子晚上找不到了,就要去找這些地方,你們自己不愛聽而已。”她替福團理了理頭發,說教開了:“這都快半夜了,該回來的早回來了,我早都說了,那兩個娃兒沒得福,你們自己不信。”
“天天三病兩災的,臉上沒得二兩肉,這是寡相!你們再看福團,圓臉又笑呵的,才是有福氣。”年春花一副別人不懂的樣子,“你們總不信,跟你們說了也白費,我年春花說的幾時有過假?”
黑夜中,一些隊員雖然覺得年春花說話太毒,但真的有點信了。
楚深八歲、楚楓七歲,這麽大的娃兒如果能一起出事,真的是有點沒運氣。
再一看福團,白白嫩嫩圓圓潤潤,宋二嬸止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是不信那些東西的,但現在就是有點害怕,圓臉又笑呵的福團有福氣,沒得福氣的楚楓和楚深就該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楚楓楚深也是講禮貌又勤快的好孩子啊。
如果福氣作用這麽大,有福氣的再怎麽都好,沒福氣的像是陳容芳一家,怎麽拼搏都不成,那人活着還有什麽勁兒?
年春花見大家都不說話了,得意地哼一聲:“福氣這個東西,玄得很吶。”
宋二嬸實在氣不過,說了句:“福團好歹和小楓小深一起在一個鍋裏吃過這麽久的飯,哥哥姐姐找不到了,福團一點傷心都沒有,我不信啥子福氣這麽不長眼!”
年春花冷笑一聲,剛要反駁,陳容芳忽然像狂躁的母獅一樣吼了一聲,掙脫宋二嬸的懷抱,在年春花驚恐的目光中撲過去,噗通一聲把年春花按在地上。
陳容芳紅着眼睛發了狠:“是不是你把小楓小深藏起來了?白天,我們得了幾個獎勵工分你就不樂意,現在我孩子出事了,你這麽高興,是不是你?”
“你把他們還給我!還給我!”
年春花快出不上氣了,怎麽也想不到陳容芳會忽然發難,拼命去掰陳容芳的手,掰不動:“瘋婆娘……放……”
她沒福就沒福,不該在這自認倒黴嗎?發什麽瘋啊?
年春花完全沒想到,上輩子,那些倒黴的人是活活被福團的“福氣”折磨得沒了心氣,才自怨自艾怪自己倒黴,這輩子才哪到哪兒啊,陳容芳當然不會認命。
陳容芳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就像是護犢的母獸,隊員們也着急得很,想救年春花,又覺得年春花活該。
原本陳容芳找不到兩個孩子,神經就一直緊繃着,這時候年春花跳出來非要說兩個孩子沒福,死在哪兒了,不是火上澆油戳別人的心窩子嗎?
活該。
哪個母親碰見這樣的事情,不想掐死對方?宋二嬸扪心自問,要是她,說不定還能再踹上年春花幾腳。
可是說歸說,鄉親們也不可能看着陳容芳掐死年春花,大家都上來拉,包括蔡順英、楚志茂兩口子,就是拉不開陳容芳。
年春花出氣多、進氣少,咋會這樣呢?她說的都是大實話,陳容芳這麽個沒福的憑啥打她?
關鍵時刻,楚志國尚存理智,他強忍悲痛,拉開陳容芳:“容芳,你別着急,還沒過一個晚上,能找到小楓小深的。殺人是要償命的,到時候小楓小深回來了也見不到你。”
陳容芳悲痛欲絕,但清楚自己不可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殺了年春花,含淚放手。
楚志國同樣不好受,懇求隊員們:“今晚耽擱大家幫我找找我的孩子,誰找到他們,我楚志國定有重謝,哪怕是打欠條,我也願意。”
隊員們紛紛搖頭,打什麽欠條,鄉裏鄉親的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啊。
年春花好不容易從地上站起來,咳嗽後半天才順過氣兒,就聽見楚志國要打欠條。
年春花活活打了個冷戰,為兩個沒福的崽子花這麽多錢?
這不是把錢扔水裏嗎?
年春花趕緊爬起來,以過來人的口吻教訓:“志國,你那兩個娃兒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一切都有定數,你別犟了,為沒福的人花錢不劃算,你聽媽的,你搬回來幫忙養福團,給福團當個大伯,比什麽都強…”
楚志國徹底爆發了,再顧不上理智,指着年春花的鼻子:“你現在最好給我滾遠點!你以為我剛才叫容芳別打你是為了你?我是不想耽擱找我的兩個孩子!”
平時寡言少語的人的爆發,更是驚天動地,楚志國整張臉青筋猙獰,年春花被吓得一時失語,還想再說什麽都忘了。
這一刻,沒一個人給年春花打抱不平,都覺得她活該。
楚志國憤怒道:“你不是來幫忙找小楓小深的就走遠點!”
“我楚志國今天把話說在這兒,我這輩子只有小楓小深兩個孩子,別人再有福,我也不給她當什麽大伯!”
福團咬着唇,兩根白嫩的手指攪啊攪,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年春花氣恨得咬牙,怎麽會有人連福氣都不要?
隊員們眼觀鼻鼻觀心,一點兒沒有幫年春花說話的意思。
照他們說,年春花簡直像失心瘋了。
誰會放着親爹不當,去給別人當大伯?就憑你年春花空口白牙說的有福氣?
那他們自己要是說自己有福氣,豈不是全天下的人都來認他們當大伯大爹?他們還種什麽地啊,專門給人當爹算了。
宋二嬸煩透了年春花這麽鬧:“春花兒,你別鬧了。要是一句有福氣就能讓別人不要自己親生孩子,天底下都要亂套了。你不幫忙找人,就回去吧,走吧。”
“對,春花兒,你走吧!你不适合在這兒!”
“你太不像人了!回去吧,這裏不需要你。”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所有人都在趕年春花。
沒有心肝滿口福氣的年春花,終究犯了衆怒。
年春花見大家充滿敵意地趕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心說,那是你們沒見到福團的福氣,沒見到福氣的好。
上輩子靠着福團的福氣,別人拼命都趕不上她家的零頭。養兒養女不就是為了老有所依?
她回過味來,心裏這口氣怎麽也順不下來,耍渾潑喊:“走?我不走?有啥子好找的,那兩個沒福的崽子從來沒這麽晚回來過,現在不回來,就是出事兒了啊,你們找得到個屁!”
年春花鐵口直斷道:“我就站這兒看他們的倒黴事兒!”
夜風中,忽然傳來微弱的幾聲:“爸爸、媽媽。”
兩個小孩兒手拉着手,從昏沉的夜色中走出,披着月亮和星辰,雖然兩人身上都髒,但神采奕奕,尤其是兩雙眼睛,清亮有神。
宋二嬸瞧着,就放下心來。
這筆挺似的身軀、精氣神兒,咋也不像是出了事兒的樣子。
福團則驚愕地看過去,咋和她感應到的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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