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糞坑 (1)
福團眼裏氤氲着淚水, 小小的身子晃了晃。
深哥哥怎麽這麽讨厭她?那些話,就像是刀子一樣紮進福團心裏, 但福團不願意怪楚深哥哥, 當初楚深哥哥帶着她捉螞蚱,福團很喜歡。
福團擦擦眼淚:“深哥哥,對不起……以後你多和福團玩吧。”福團真摯地仰着白嫩圓潤的臉, “你和我一塊兒玩,會沾光有好運的,奶奶也就不會再罵你了。”
福團隐隐能察覺到, 和她交好的人,都能沾她一點光, 雖然這種福氣肯定不能比上她,但也是福氣啊。
楚深幾乎要作嘔, 胃裏一陣翻騰:“我好手好腳的為什麽要沾你的光?我就不能靠自己嗎?我不可能再和你一起玩, 你走吧!”
楚深現在是個小孩子,若是經歷了社會捶打的大人, 可能會心動福團說的話, 和福團交好沾沾好運。但楚深才八歲, 少年意氣一片輕狂,心裏總覺得自己能裝下一片天。
哪裏有寄人籬下、謀取生活的打算?
楚深深深皺緊眉頭,福團哪裏受過這種嫌棄,平時哥哥們都捧着她,姐姐們也都羨慕她。福團眼裏的淚水越積越多。
楚楓擔心再發展下去, 福團真要哭得引來年春花,這就不好了。
她對福團道:“我和哥哥還有事, 我們先走了。”
福團呆呆的站在原地, 擦了擦眼淚水, 忍不住低頭東想西想。楓姐姐也就算了,楓姐姐和她一直都不算親密,但深哥哥對她的誤會,福團卻不大能忍。
她覺得深哥哥現在是還沒看到她的福氣,等看到她的福氣之後,深哥哥就知道回心轉意了。
于是,在楚楓、楚深去找隊長送筆記和鑰匙的時候,福團捧着英語書回到家,她把書本放到桌上,在板凳上一撐坐上去:“奶奶。”
年春花“唉”了一聲:“福團,從外面回來熱不熱?要不要喝點糖水?”
福團搖搖頭,這幾天喝糖水喝得她牙齒有些疼,她現在不想喝,有些鄭重道:“奶奶,我感覺我們隊有大事要發生,分別是一個好事兒,一個壞事兒。”
年春花放下手裏的瓢瓜,一雙三角眼凝重起來,在身前的圍裙上擦了擦手:“福團,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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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順英這時候也還沒去上工,豎着耳朵聽起來。
農家小院裏,一個七歲女童煞有其事地說着一些沒有根據的事,兩個成年人聚精會神地聽着,這個場景怎麽想怎麽都有些詭異。蔡順英更是心裏發虛,整個人被一種神秘的恐懼攥住,又因為難以言喻的好奇而更加興奮。
福團眨眨睫毛:“我感覺,壞事兒是隊裏要換隊長,好事兒是楚家會有一個隊長上任哩。”
年春花和蔡順英面面相觑,蔡順英覺得這未免也太沒根據了,福團這孩子怎麽瞎說?劉添才的隊長當得好好的,憑什麽換隊長?
年春花卻在屋裏轉來轉去,眼睛越來越亮:“對,福團說的沒錯。”
“這次雞瘟、雞霍亂,劉隊長是解決了這個事兒,可一開始的時候,上面的命令是撲殺那些病雞,劉隊長卻沒有聽上面的話,他的思想有問題,他對領導不夠忠誠,哪怕現在順利解決這個事兒,但是思想出了問題,他還是要下馬!”
年春花一合計,雙手拍在一起:“楚家出新的隊長……對,肯定是楚三叔,三叔在隊裏一直有威望,之前還做過民兵隊長,平時隊裏除了劉隊長之外就是他管事兒,他年紀比劉隊長還大,資歷更深,劉隊長下來了,可不是他頂上去?”
年春花眼裏閃爍着興奮的光澤,這是啥,是福團的福運啊。
上輩子,劉添才對福團也挺好的,所以這個隊長當得順順利利,這輩子,劉添才居然敢說福團不是仙女,還屢次給陳容芳家說話,這不就要倒黴了嗎?而她們楚家,就因為福團來了,所以好事兒就落在了楚家身上。
年春花高興極了,把這事兒給蔡順英一說:“看到沒,這就是福團的福運,以後你可得對福團更好些,不然,你小心倒大黴!”
蔡順英一琢磨,也是這個道理。
福團這麽小一個孩子,對隊裏這些事肯定是不清楚的,她卻感應到了,這就是福團确實有福氣。
一時間,蔡順英也更巴結着福團。
年春花左思右想,這個事兒,她們提前知道了,就得把這個事兒化成更大的好處才行。楚三叔年紀大了,要是過幾年退下,楚三叔能夠提攜提攜志業,那才是她們家真正的大喜事。
于是年春花忍着肉疼,對蔡順英道:“你去把秀琴叫回來,叫她親自把這袋白砂糖給楚三叔送去。咱們是知禮的人家,要懂人情往來,親戚間越走動才會越親密。”
“好嘞。”蔡順英擦擦手上的水。
現在婆婆肯使喚她了,是好事,婆婆要是不使喚她,她才怕婆婆憋着招呢。
年春花叫李秀琴去送禮,自然有她的打算。
家裏四個兒子,她最喜歡的就是小兒子楚志業,如果叫其他兒媳婦去送禮,那個人情說不定落在其他兒子身上去了,所以,送禮的人必須是李秀琴。
吩咐下去後,年春花也要去上工了。
地裏,所有人都在勞作,沒有一個人偷懶。隊裏秋收的糧食越多,他們分到的糧食也就越多。
蔡順英去叫李秀琴回去送白砂糖的話,也給上工的人聽見了。
一些人耳朵不由得豎起來,李秀琴也沒按捺住,聲音稍高些:“啥?送糖?”
媽是失心瘋了?怎麽要把家裏的糖往外送人啊!
蔡順英連忙叫她小聲點兒,李秀琴看看周圍的眼睛,壓低了聲音:“好好的怎麽要送糖?糖多金貴啊。”平時,上工實在累得狠了,中暑心慌什麽的,回去做點糖水吃,身子骨都會更有力氣。
糖和糧、鹽一樣,都是硬通貨!
蔡順英擠眉弄眼:“你別管了,媽要你去,你就去呗。”
花嬸兒也聽到這裏的動靜,忍不住嗤笑一聲:“對,這不年不節的,讓你送糖你就去送嘛,今年送糖明天送糧,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大一份家業敗不完呢。”
她算是和年春花結上仇了,一邊把苞米上的紅須理下來,一邊不住的諷刺:“這春花兒啊,那天忽悠人拜了她幾下,怕不是以為她是天上的善財童子了!四處給人東西,把家財都往外散,往外扔,生怕扔得慢了顯得她沒福,和咱們這些人一樣了。”
隊員們都有些忍俊不禁,在地裏笑得肩膀亂顫。
花嬸兒的話雖然辛辣,但仔細一想确實是這麽回事,年春花這麽個口口聲聲自己有福、別人沒福的人,還真有可能是這麽想的。
現在不是過年,隊裏也沒人過生日娶媳婦,怎麽會好端端送人白砂糖呢?這年頭,窮人娶媳婦也就是拿些酒、糖了事兒。
當即,就有人悄聲道:“春花兒到底咋啦?怎麽越來越傻了?”
“誰知道呢?怕不是撞壞了腦殼?”
“要我說,是提前發作的癡呆症!”
李秀琴、蔡順英都聽到了這些讨論,她們是年春花的兒媳婦,聽見這些話自然尴尬臊皮,但是李秀琴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兒,蔡順英則是知道這事兒敏感,也不好往外說,只能認了這個虧。
蔡順英低着頭繼續掰苞米,李秀琴紅着臉,在身上擦幹淨手後,匆匆從地裏回去送白砂糖。
所有人都在悄悄讨論年春花是不是瘋了,除了兩個人,一個是陳容芳。陳容芳這個人很沉得住性子,一切關于婆婆年春花的事兒,她基本都不參與,免得惹得一身騷。
另一個人則是白佳慧。白佳慧不想和李秀琴、蔡順英兩個人打太多交道,這兩個人一個愚昧,一個害怕年春花到頂點,助纣為虐,不敢恨年春花,就更恨妯娌。
白佳慧離這些人遠遠的,一個人清清靜靜掰苞米,聽見年春花讓送白砂糖的事兒,白佳慧只是出了會兒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勞作的時光匆匆飛逝,一片大地金色的玉米都被取走了果實,只留下□□的玉米杆。這些玉米杆将來也要背回去,曬幹後就是不錯的柴火,堆在地裏反而會耽擱下一次播種。
劉添才等人從另一個山頭掰着苞米過來,兩隊人馬在此地彙合。
金色的天地,藍色、紅色的衣服和隊員們頭上的草帽,交織成一片人文與自然的絕妙風景。
劉添才笑着把頭上的草帽取下來扇風,鼓勵隊員們:“今天之後,所有玉米就都收齊全了!等糧食全都曬幹,我們就可以分糧了!今年,是個大豐收年!”
劉添才有心調動隊員們的積極性:“宋老哥,今年你們表現不錯,我記得老嫂子不是最愛吃玉米嗎?到時候玉米餅子讓嫂子吃個夠!”
那被點到的宋老哥高興地應了聲。
劉添才又說:“志國、容芳,你們兩口子今年表現最好,你們家今年不可能再挨餓了!”
陳容芳、楚志國都笑起來,眼裏全是對生活的向往。人總要吃飽了,才能想得更長遠。小楓小深只有吃飽了,才有力氣好好讀書。
劉添才又瞥到了在玉米地角落的年春花,身為隊長,劉添才深知不能一味打壓一個隊員狠了。這些日子年春花确實犯了不少錯,但是,也沒闖出特別大的禍來。
劉添才于是親切道:“春花嫂子,你家人口多,到時候你家分糧不可能少!”
要是擱以往,年春花一定喜笑顏開地奉承隊長幾句,但現在的年春花可不同以往,只見她輕輕擡了擡眼皮,懶怠地瞟了眼劉添才,就高高在上地把臉別到另一邊,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所有人都沒想到年春花是這個反應。
劉添才有些尴尬,倒也沒說什麽,年春花旁邊的二兒子楚志平連忙高聲道:“謝謝隊長!”說完,楚志平悄悄道:“媽,你咋啦?咋這麽對隊長?”
媽以前不是說過,芝麻大點的官也是官嗎?
劉添才是抓生産的隊長,平時安排着大家上工,雖然他從沒徇私過,但是如果得罪了他,楚志平也擔心被安排去上不好的工。
年春花知道要換隊長的事兒不能在大庭廣衆下聲張,含糊道:“你懂什麽?你多大的年紀了?敢管媽的事!”
花嬸兒高聲說:“唉喲!我們春花真是不一樣!前腳把白砂糖送出去,後腳就連隊長都看不上眼了,看來春花兒現在不是大富就是大貴,你是攀上什麽高枝了?說出來讓咱們高興高興呗。”
“啥?送白砂糖?”現在,男隊員們也交頭接耳,對于八卦這個事兒,男女的反應都一樣。
幾個老輩分的人抽着旱煙看向年春花,全都搖搖頭,之前勸楚志平的劉二叔畢竟心善,對年春花道:“春花,你是咋想的呢?現在也不是什麽節氣,怎麽送這麽重的禮?是不是欠了別人什麽人情?”
年春花扯着一張臉:“我能欠什麽人情?!不是我說,現在咱們生産隊,沒幾個人的日子能有我好過!”
劉二叔臉上每根皺紋都仿佛是柔軟的,被年春花強硬的态度頂回來,想了想仍然嗫嚅道:“那要節省啊,養一大家子人不容易……不能什麽都送。”
劉二叔是客氣心善的,更有幾個老輩分的人直言不諱道:“你跟她說什麽,我看她就是蠢了!糊塗了!”
“敗一個家容易,掙一個家難!”一個也姓楚的老輩人怒其不争道,“之前隊裏抗雞瘟,她也從沒去過,你看她像是好好過日子的嗎?一天到晚念叨着福氣,從來都沒把心思放在正道上,這種人,遲早把楚家敗光!”
“現在更是尾巴翹得比天還高,隊長有哪裏得罪她了嗎?”大家紛紛說,劉添才原本威信就很高,何況剛帶領着大家保住了大家的雞,正是大家最感恩的時候。
年春花在這時跳出來明顯瞧不上劉添才,給劉添才臉色看,無論是真心敬服劉添才的,還是純屬看不過眼年春花為人的,都紛紛說她的不是。
年春花幾乎呼吸不過來了。
這些人還好意思說她蠢?
真是應了那句話:世界上蠢人占九成,聰明人只占據一成。現在這些蠢貨都不知道劉添才馬上就不是隊長了,還在這兒義正詞嚴指責她?這不就和他們死活不信福團有大福氣一樣嗎?
年春花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現在天氣熱得令人受不了,年春花又不能說出福團靠福氣知道了劉添才要被“下馬”的事兒。
種種情緒堆積在她心裏,終于化成一團難言的烈火,年春花猛地摘下頭上的草帽,往地下一扔:“我現在不幹了!”
年春花走出苞米地,叉着腰對劉添才道:“我還差半小時就做完一天的工,你不能扣完我今天的工分,扣一小部分我能接受,我現在還有事,我先走了。”
所有人:……
就連最愛和年春花作對的花嬸兒都被年春花吓得說不出話來,瘋了吧?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應。
年春花現在怎麽……這麽奇怪啊?
劉添才也是第一次碰見這種刺頭,他沉了臉色:“年春花,你又要做什麽?”
“你現在有什麽事?如果是正當的理由,我可以考慮你提前離開。但如果不是正當理由,就請你立刻回去。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早退,我們生産隊怎麽開展工作?”
年春花昂着頭:“隊長,我又不是一直早退,我今天早退一定有我的理由,你就不要多問了,我走了。”
說完,她驕傲得像一個大公雞,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
劉添才十分生氣,但年春花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劉添才一個男同志,難道還能上手去拉年春花嗎?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年春花走開,憤怒地對周圍人道:“既然這樣,該扣的工分就扣!現在秋收已經是尾聲了,我們自己好好幹我們自己的!”
大家繼續勞作,但年春花的反常仍然刻在大家心底。
甚至有人偷偷去問楚志平:“你媽是不是病了?還是中邪了?要不帶她去醫院看看吧?”
“咱們隊長雖然是個宅心仁厚的,可是秋收接近尾聲了,之後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能賺這麽多工分的活兒,你媽這樣的勞動态度……到時候隊長恐怕不會再把重要的活兒給你們了。”
楚志平哪裏不知道這個道理,他焦慮地抱着頭,蹲在地上久久不願起來。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家在隊裏變成了這樣的人家?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傻子,他們家天天打打鬧鬧,家無寧日,好像是從福團來開始,福團給家裏帶來了一些好事兒,可是,為什麽他們的日子越過越丢人?越過越現眼?
這些日子,就連老婆白佳慧都疏遠了他,女兒三妮也不怎麽和他親近。
楚志平想不到答案,又一味孝順,不敢反抗他媽年春花,只能把一切苦悶憋在肚子裏。
太陽遁入山谷,當燦爛的餘晖漸漸消失,夜晚的色彩照耀到山坡上的葉子時,隊員們下工了。
夜晚是安靜的,時光悄悄溜走,一晃就過去兩天。
楚楓和楚深照例去山上找知了殼,他們的知了殼已經拿去換了一些錢,嘗到甜頭後,兄妹倆幹勁更足。
他們一起路過楓林灣時,劉添才也在那兒,看樣子是在看山林裏的樹,這些樹死了幾根,适合叫隊員們拉回去,當柴火燒。
見到楚楓楚深,劉添才笑着朝兄妹倆打招呼:“你們兩個怎麽跑那麽遠?跑太遠了你們爸媽擔心。”
楚深說:“我和妹妹會在天黑前回去。”
他們交談時,一些小小的聲音順着風飄過來,是幾個婦女正在摘桑葉。這兒的桑葉是本地桑,本地桑葉子比較小,整體也比良種桑要高得多,她們摘着桑葉,視線被遮蔽,也就沒見到下面有人。
一名婦女道:“你知道不?秀琴給我說……”她神神秘秘看了看周圍,“咱們隊長可能要下課了。”
“啥?!”另外幾名婦女摘桑葉的手頓住,“這種話可不能瞎說。”
那位婦女說:“我也不信,但是秀琴說得真真兒的。你自己想,年春花是個啥人?平時巴結隊裏幹部的事情,她跑得比誰都快,如果不是她确信隊長要被下課,那天在地裏,她怎麽忽然公開和隊長唱反調?”
“不是,她們咋知道的?”摘桑葉的婦女越來越不解。
那位婦女左看看右看看:“我給你們說,你別和別人說啊。這事兒啊……年春花家本來不想張揚出去,一直捂着瞞着,但是秀琴氣不過隊裏人都拿她們當傻子,這才偷偷告訴了我。福團那孩子,有點不知道是邪性還是靈性的東西在呢。”
“她這麽小一個孩子,平時看着說話也慢悠悠的,但是居然能說出隊裏要換隊長的事情,還說新隊長是楚家人。你想想,沒點靈性能說出這話?”
楚楓楚深聽見這話,心咯噔一下,下意識看向劉添才。
劉添才的臉上看不出多餘表情,把手背在背後面,也沒出言打斷那幾個婦女。
那位婦女繼續說:“這次雞霍亂的事情雖然解決了,但是隊長違背了上面的命令,說是将功折過吧……咱們那些雞到底用了這麽多抗生素,抗生素用多了的雞也不大好。所以呢,隊長肯定要下課,聽說新上任的會是楚三叔,所以,年春花家的白砂糖就是拿去送給楚三叔了。”
其餘婦女啧啧稱奇:“怪不得那天她敢這麽對隊長。”
“不是,我怎麽覺得這麽吓人呢?”一個婦女摸摸自己的脖子,“福團這麽小一個孩子,知道這些?我這心裏滲得慌。”
可不是嗎?包括說話那婦女,脖子上都飕飕冒涼氣。
要是福團真有預知禍福的本事,大家說不定只是敬畏,但是福團說要換了劉隊長,換上新隊長……年春花家表面一點口風都不露出來,陰森森地躲在背後讨好新隊長,表面和現任隊長唱反調拿做派,就像一條毒蛇一樣,誰不怕呢?
另一名婦女更是直接說:“我就不信楚三叔是這種人。隊長這次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要是因為這事兒,隊長被下課,以後就不一定會有真的對咱們好的隊長了。楚三叔是個明理人,他不會這樣做。”
最開始說話那名婦女說:“理是這個理,可是這事兒不是由楚三叔決定的啊!”
……
她們說着摘着,動作很麻利,已經摘滿一背篼桑葉,背着離開。
楚深擔心道:“劉叔叔……”
劉添才這才回過神來,擠出笑意:“你們不是要去玩兒嗎?快去吧,早點回家,別讓你們爸媽擔心。”
見他這心事重重的樣子,楚楓忍不住說:“劉叔叔,你不會被換的。”不說別人,洪書記就會死保劉添才。
至于福團感應到的……穿越這麽久,楚楓楚深經過這麽多事兒,福團的福氣光環确實大,但也不是百分百就能準,比如她和楚深碰到的蛇,不也沒咬死他們嗎?
劉添才勉強笑了笑:“沒事兒,叔心裏有數,你們小孩子沒必要操心這些事,叔會好好的。”
楚楓和楚深心裏都不好受。
尤其是楚楓,她知道,如果這次沒有劉添才調控全局,雞霍亂這個事兒就只能靠着福團的大福氣來解決,福團的大福氣不會庇佑她家,到時候,楚楓、陳容芳她們就會成為全隊的笑柄,成為沒福的佐證。
花嬸、宋二嬸她們的雞也全部會死絕。
楚楓忽然想到什麽:“叔叔,那天秦叔叔托我們轉交給你的筆記你有沒有交到公社去?”
那本筆記很重要,楚楓和楚深去借閱室借書時,想借一本有大面積防治雞瘟實例的書籍都那麽難,可是第九生産隊是确實對抗過了這次雞瘟、雞霍亂,有了大面積防治雞瘟的正面實例,這本筆記至關重要。
鐘大夫和秦老師也是知道這個道理,才将筆記給劉添才。
劉添才說:“那上面都是集體如何防治雞瘟雞霍亂的經驗,以咱們這個生産隊為藍本……我本來打算之後交上去,現在看來,我今天下午就走一趟。”
他也覺得,他這個隊長當不長了。這些日子上面确實有些風聲。
既然如此,在他任期內,趕緊把該交的東西都交上去吧。
劉添才懷着複雜的心情回去,他的背影消失在楓林灣拐角處,楚楓和楚深也沉重地往前走。
福氣。
福氣。
福氣兩個字就像大山,沉甸甸地壓在楚深心中,讓他喘不過氣難以呼吸。楚深原本很高興,全隊齊心協力渡過了難關,劉添才也是個好隊長,結果呢?因為沒有福氣,所以一切都是白忙活?
楚楓看出楚深情緒萎靡:“哥,你別難受了,不是還沒确定嗎?”
楚深搖搖頭,他已經會察言觀色了:“剛才劉叔叔的臉色……唉,我看着難受。”
楚楓也不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麽,但她知道,積極的态度總比消極要好:“起起落落本就是常事,劉叔叔已經得到了大家的信任,這是其餘人求也求不來的,既然他有民心和威望,在我們這個小生産隊,哪怕暫時被罰,将來他也一定能再起複。”
何況,那個事八字都沒一撇。楚楓覺得劉添才不可能真被換,福團的福氣的确非常恐怖,但不是萬能藥。
楚深勉強笑了笑,不讓妹妹擔心。
兩個人走到一個岔路口,前面一閃而過一個小小的身影。
福團穿着漂亮好看的衣服,被打扮得像個福娃娃一樣,她本來在和幾個哥哥一起做游戲,遠遠看見楚深過來,福團就想跑過去找他玩兒。
楚深心情本就特別差,見到讨厭的福團,拉了一把楚楓,兩個人改換另一條路走。
福團愣在原地,她也不是聖人,連着被忽視幾次,福團也光火。她有些委屈,她對深哥哥這麽好,他和楓姐姐卻……福團這麽一委屈,冥冥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發生變化,岔路旁邊堆的一簇柴火動了動。
楚楓和楚深剛走到那裏,楚楓便覺得腳下有些不對勁。
空氣中有點臭味。
鄉下有野狗野貓,偶爾有臭味兒很正常,但楚楓知道自己是福氣文裏的配角,一直非常小心,加上現在讓福團不高興了,所以她更加小心翼翼,全神貫注打量周圍,很快就發現了不對。
楚楓拉住楚深:“哥哥別動!”
楚深聽話地沒動,疑惑地朝妹妹看去。
楚楓朝他一指腳下,楚深看過去,這一眼,便吓得頭皮發麻。
他們腳下堆着的幹草縫隙處,是黑漆漆的洞,裏面傳來驚人的臭味——是農家肥。
鄉下,大多數作物都要施農家肥,隊員們為了方便,就會在地旁挖這些坑,一般來說,這些坑都淺,旁邊還會圍着東西,免得別人踩進去。但這個坑沒有,坑上堆滿的柴火反而掩蓋了它。
如果楚楓和楚深掉進去,就會沾染一身的糞,雖然不致死,但到時候會被年春花怎麽奚落,想也想得到,無關乎就是她們沒福,走路都能落到糞坑裏的那套。
現在,楚楓和楚深已經踩在了邊緣,很容易掉下去,尤其是楚楓,她腳下有一根滑溜的幹草,正帶着她慢慢往下滑。
福團見到前面的深哥哥、楓姐姐不動了,她的直覺告訴她,深哥哥、楓姐姐是碰到什麽壞事兒了。
福團抿唇,循着路過去:“深哥哥,楓姐姐,你們怎麽了?路上難道是有什麽東西嗎?”
地頭,一個做活的嬸子聽見這話探出頭來:“怎麽啦?出什麽事了?”
福團仰着頭:“不知道,他們兩個不動了。奇怪,這條路我天天走,平時什麽也沒有啊。”
李秀琴也在這邊地頭,漫不經心放下手裏的鋤頭,看了眼楚楓楚深,她倒是知道那裏有個糞坑,但也不明說,想看着兩個人掉進去:“福團,你去找陳容芳吧,她家兩個孩子好像碰到點兒麻煩了。這條路你走不出事,那是你命中有福,如果有人跟個瘟雞崽子似的,那就……”
福團咬了咬唇,福氣嗎?
她安心地點點頭,準備去找陳容芳。
就在這時候,楚楓楚深也已經扒到了地旁的一棵樹,楚楓、楚深同時用力,吊着樹木的枝丫平安離開糞坑邊緣。
同時,楚深眼疾手快,把一塊大石頭扔下去。
噗通一聲!
石頭扔進糞坑裏,濺起一灘糞水,全部澆到福團身上去,就連想來看好戲的李秀琴,身上也被沾了不少!
福團作為福氣文女主,本來不會碰到這種倒黴事兒,但是,現在明顯是人禍。
楚深扔的大石頭方向就是正對福團,福團本來被打扮得像一個福娃娃,現在被黑糊糊的糞澆了滿身,就像是個糞娃娃!李秀琴發現自己衣服濕了,顫顫地抹了點兒在指頭上。
那股黏膩的觸感和令人作嘔的氣味傳來,李秀琴捂着嘴幹嘔幾聲。
是糞!
真的是糞,她被糞給澆了!
怎麽好端端的,不是楚楓和楚深掉進去,反而是她倆化險為夷了呢?李秀琴氣得渾身哆嗦,她的衣服啊!
李秀琴氣急敗壞,當下就要從地裏下來,去打楚深:“你這個瘟雞崽子!倒黴孩子!我讓你扔石頭在糞坑裏,我今天替你媽打不死你!”
楚深紅着雙眼,一點也不怕,胸膛朝前挺了挺:“你來!你來看我們誰打得過誰!”
楚深把李秀琴的嘲笑聽得真真的,憑什麽李秀琴這種人能嘲諷他是瘟雞崽子,他不能反抗呢?
楚深蹲下去再撿起一塊尖尖的大石頭,紅着眼睛看向李秀琴:“你來我就和你拼命!我媽都不會罵我是瘟雞崽子,你算地裏的哪根蔥,我沒有惹你,你就來罵我奚落我!現在你來啊,看我們誰打死誰?”
楚楓也默默從地下撿起一塊大石頭,這個事兒,佛都光火,何況是她?在鄉下,有時候就是要狠一點。
你慫了,她反而覺得你是怕她。
那個福團,不就是想來看笑話?最近樁樁件件的事兒,已經讓楚楓對福團的厭惡快到了極點,哪怕楚深不扔那塊石頭,楚楓說不定能直接抓着樹枝蕩過去把福團踹到糞坑裏去。
李秀琴一腔的怒意,看見楚深楚楓手裏的尖石頭時,止住了不少。她腦子裏飛速轉動,大人打小孩,不說她打不打得贏,哪怕贏了估計也要賠錢賠醫藥費,不劃算!
李秀琴幹脆牽着自己的衣服吆喝起來:“我就随口說了一句瘟雞崽子,哪怕我錯了,你也不該這樣啊!小孩兒就要有小孩樣子,要懂禮貌!我這身衣服你得賠給我,還有福團的衣服,你們也得賠!”
這裏的鬧架吸引了不少人來看,幾個嬸兒都面露難色,年春花、李秀琴一家确實讨人厭,但是今兒這事……唉,楚深确實沖動了。
方嬸兒說:“算了,秀琴。咱們天天都在地裏做活,哪件衣服沒沾過糞,你讓他們給你洗了就算了,讓賠你一身新的,你這不是為難人嗎?你也确實罵人了。”
李秀琴就不樂意這麽算了!
還有福團,福團哪裏受過這種天大的委屈?她這麽大的福氣,身上怎麽會沾糞呢?
她感覺到的明明是楚楓楚深掉進糞坑啊!
福團眼淚汪汪,在原地不知怎麽辦才好。想說動一下吧,一動黑色的糞水淅淅瀝瀝往腿下滴,弄得更髒,就連哭一下都不敢,生怕張開嘴就有糞水吃進嘴裏。她這麽有大福氣,怎麽會碰到這種事?
旁邊的哥哥們本來想去安慰福團,但福團身上實在太臭了,他們捏着鼻子躲得遠遠的。
楚楓直接說:“四伯母,我們不會賠償新衣服給你。在我和哥哥差點摔進去時,是你一口一個瘟雞崽子辱罵我們,我們在這之前根本沒有招惹過你。你要是不服氣,你就去找我們爸爸媽媽,去公社、去隊上找幹部。”
楚深有錯,但李秀琴同樣也有錯,頂多是雙方互相道歉,他們再把李秀琴的衣服給洗了。而李秀琴欺負兩個孩子,犯賤似的先開口辱罵兩個孩子,名聲還要更差些。
李秀琴哪裏見過這麽頑固的小屁孩兒。
可是,她還真不大敢去找陳容芳和楚志國。現在,這倆夫妻最恨的就是別人罵他們的孩子是瘟雞崽子,聽見這類話就會和別人拼命。
陳容芳多麽老實一個人,上次居然拿着刀對着年春花的脖子,讓年春花發誓不許再罵兩個孩子是瘟雞崽子。
李秀琴擔心自己找上門去,反而被陳容芳拿刀砍出去。
方嬸兒有心想息事寧人,對李秀琴說:“你也是,你好歹是個做伯母的,你挖苦兩個小孩子做什麽?現在好了,你自己嘴賤在先,有理都變成沒理了,不說幾句讨人嫌的話有那麽難嗎?我要是罵你孩子是個瘟雞崽子你樂意啊?”
這人,怎麽就不能将心比心呢?
哪個做父母的聽見孩子天天被罵瘟雞崽子不生氣?
現在陳容芳這樣強硬,要她說,都是被年春花李秀琴她們逼的!
李秀琴的臉變了幾變,她當然也不願意自己孩子被罵是瘟雞崽子,可是……她家不是有福團嗎?她家的孩子當然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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