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隊長(1)

第22章 隊長 (1)

年春花一聽趙瓊的聲音, 瞬間笑開了花兒。

這可是未來的隊長夫人呢,得巴結着, 家裏才會有好事兒!

年春花叫來蔡順英幫福團梳頭, 要把頭發都散開慢慢梳,才能把那些殘留的糞水味道都洗幹淨。年春花本人則親自去開門,滿臉堆笑:“他三嬸兒來啦!”

年春花笑容滿面, 瞥到趙瓊拿了一個黑色的口袋:“唉喲,三嬸來就來,怎麽還帶東西呢?”她嗔怪地說, “可不許拿東西來,親戚間怎麽這麽生分!”

趙瓊一進來, 就聞到一股撲鼻的惡臭味。

她下意識一皺眉,但沒有失禮。趙瓊是來做客的, 自然不可能挑主人家的刺兒, 權當聞不到這個味道,和年春花熱情寒暄幾句後, 年春花叫二妮端了茶水出來。農家沒什麽好茶葉, 本地叫做苦丁茶, 喝這個下火。

趙瓊有些拘束,一口沒動茶水,有些為難地看着年春花:“春花兒,我來是為了還你東西。”

她把黑口袋放在桌上,拿出裏面的東西, 正是年春花叫李秀琴送過去的白砂糖。黃白色的包裝,裏面的糖就像白雪一樣, 好看得很。

年春花按住白砂糖就要給趙瓊塞回去:“三嬸!你這是什麽意思?這些年三叔明裏暗裏照顧了我們家不少, 這白砂糖是你們應得的啊。”

趙瓊搖搖頭:“春花兒, 你這話不能亂說,這些年好民可沒做過什麽徇私的事兒,幫你們的地方也在于平時你家蓋屋子缺人、辦喜事缺人,他出點力氣。”

趙瓊看着淡定,心裏都快罵娘了。

年春花這不是瞎胡鬧嗎?這話說得跟楚好民用權幫過她一樣!想攀關系也不是這麽攀的吧。楚好民都快退休了,一輩子清清白白的,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

年春花舔了舔唇,有些焦躁,這三叔不收禮,她家占到的先機豈不是就沒辦法轉換成更大的好事兒了?

那可是大好事兒啊!

年春花生怕趙瓊不懂:“三嬸,我知道你說的有理。但我這白砂糖也不是随便就送的,我不是那麽不知禮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送東西呢?比如娶媳婦兒,我就送東西,搬家,我也送東西,還有就是高升……也該送東西,這是沾沾喜氣,不是要你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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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瓊聽到高升,更是一腔邪火發不出來。

年春花還以為趙瓊是不敢相信呢,也對,這麽大的好事兒,趙瓊一個鄉下女人,怎麽預料得到?

只有福團的福氣才知道!

年春花對裏面叫了一聲,讓福團出來,拉着福團對趙瓊說:“福團啊,這幾天總說你家要出好事兒,我尋思着小孩子嘴巴幹淨,說話比較靈,也就想着你家是不是真有喜事兒了,三叔在任上這麽多年,是不是要高升了?”

年春花的本意是讓趙瓊見見福團,知道福團說話靈,有福氣後,三叔做了隊長就會給她家更多好事兒。

沒想到,從剛才起就一直憋着的趙瓊忍不住了:“能有什麽高升的,這麽小的孩子能知道什麽?春花兒,你做這種事,你叫我家怎麽做人?”

趙瓊本來對福團沒一點意見,但現在也開始煩福團了。

年春花沒料想她反應這麽大,疑惑說:“他三嬸,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趙瓊說:“劉隊長這次頂了多麽大的壓力帶領我們對抗雞霍亂,我們心裏都感激他,不管他出不出事兒,我們家好民都不會做這個白眼狼!現在劉隊長還在任上,你就來給我家送禮,和隊長過不去,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是讓所有人都覺得我家是這種忘恩負義的人?”

趙瓊非常知禮,她說:“我家好民過幾年就要退休了,升職也升不了什麽,不會漲多少退休工資。春花,我今天就把話給你挑明,有些心思你不能動。”

她站起身來,沒打算再繼續做客,又看了眼福團,提醒說:“還有福團,福團明年也該上學了吧,有時間可以像小楓小深一樣幫家裏做點事,不做事的話多看看書,別總盯着別人家有沒有好事兒壞事兒。”

脖子伸那麽長,也不怕閃着?

說完,趙瓊就告辭了。

不是趙瓊和福團這個小孩子過不去,而是這事兒實在太惡心了。

現在好民出門都低着頭,怕被人戳脊梁骨,年春花送這個禮,真是搞得她家沒法做人了!好好的,這算什麽事兒啊。

福團的臉色唰地漲紅,她……她怎麽叫盯着別人家的好事兒壞事兒呢,她只是感應到了而已。

年春花見趙瓊這麽不客氣,臉色也黑下來,等趙瓊走後,她才說:“還真給她喘上了,三叔還沒當上隊長呢,她就以為自己了不得了?不是福團到咱楚家來了,這種好事能輪到她?三叔之前在位置上待了多久,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年春花問福團:“福團,她家還有好事兒嗎?”

今天趙瓊可是欺負了福團,這個好事兒不一定還落到她家了。

福團感應一下:“我隐隐覺得,她家還是會有好事兒……”

年春花撇了撇嘴,惡狠狠道:“真是便宜她了!”

她思來想去,今天來的是趙瓊,趙瓊畢竟是個外姓女人,生怕她家連累她似的,如果是三叔,三叔肯定不會不管這幾個侄子。楚三叔和年春花其實是一輩人,鄉下叫人有很多種叫法,年春花叫他三叔就是跟着孩子叫的。

年春花想了想,白砂糖雖然金貴,但是也不是特別饞人。

要她說,得送個更饞人的東西才行,這次,不能再送到趙瓊手上,要親自遞給楚三叔,三叔肯定不會拒絕,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到時候三叔不就會關照幾個侄子了嗎!

年春花打下主意,用幹毛巾給福團擦幹頭發後,就睡了。

這個晚上,楚楓楚深在高高興興數自己攢下的小金庫,扒拉着新找到的知了殼,楚深高興地拿鋼筆在紙上畫了畫,只留下白色的劃痕。

楚楓笑着提醒:“哥哥,沒墨呢!”

楚深一拍腦袋:“看我這腦子,我給忘記了!到時候咱們上了學就買墨。”

楚楓也不提醒他,一年級大都用鉛筆。等到寫字寫熟了後,才會慢慢選用鋼筆。

楚楓現在也很想讀書,讀得越遠越好,擺脫福團那恐怖的福氣的統治。

對福團好的都能沾光,對福團不好的都會倒大黴,這話真是太讓人滲得慌。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還不是看福團自己怎麽想,也就是說,別人是否倒黴全看福團的心情。

這日子過得……楚楓恨不得能離福團多遠就走多遠。

楚楓楚深家一片祥和,年春花家則各懷鬼胎,黑夜都難以讓她家寧靜下來。

最先出事的仍然是白佳慧,在夜裏,白佳慧的心也依然不甘地跳動。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李秀琴雖然被福團連累,白白挨了一場罵,但她抹了抹眼淚就睡了。

蔡順英的孩子二妮遭受了那樣的對待,她仍然能做到低眉順眼讨好年春花,徹底不再理二妮。

可白佳慧做不到。在這個家裏,白佳慧那初中學歷和已經萌生的自尊自立,成了現在她痛苦的根源,一寸寸割裂着她的心。

白佳慧只要彎下腰,學着蔡順英,她就能過得好,可她就是不願意,她覺得比死還難受。

比沉浸在黑夜中更可怕的是,身在黑夜卻心向光明。

楚志平被吵得睡不着:“你又咋啦?”

白佳慧起身,面無表情說:“我去找三妮。”楚志平抹了把臉,醒醒睡意:“不是,這麽晚了你去找三妮做啥?”

白佳慧說:“我要教三妮自尊自愛。今天福團身上為什麽沾了糞水?确實有楚深的原因,但是,楚深說過不知道多少次不和福團一起玩,福團偏偏去纏着他,咱們鄉下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

“有的人十多歲就不讀書了,然後結婚生娃。一些小屁孩兒、尤其是男孩兒可不像女孩兒一樣,女孩兒家長是生怕女孩兒吃虧,有些男孩兒家長生怕男孩兒占不到便宜,從來不教男孩兒什麽是教養。這種情況下,我得教我們三妮懂事,自尊自愛,學會防範,不落人口舌,免得受到傷害。”

“福團這次開了個壞頭,媽不會說她,但我必須拿這事兒來教育我的孩子,我不能讓我的孩子覺得這是對的。”

白佳慧說着就坐起來,楚志平慌了神,哀求道:“哎呦喂,你現在去教育三妮,在媽看來,那不是打福團的臉嗎?媽又要不高興,再說了,七八歲小孩兒的事兒哪裏就這麽上綱上線了?”

白佳慧避開他的手,難以掩飾眼裏的嫌棄厭惡:“你真不叫個東西!自己閨女自己不在意,生怕打了別人的臉。”

楚志平臉上青青白白的,眉眼間有些窩囊,他也有點愧疚,但還是覺得一家人,總要給彼此留點面子。

白佳慧深吸一口氣,別開臉去:“你放心,我會小聲一些,不會讓別人聽到。”

楚志平的心這才高興起來,以為老婆終于懂得為自己考慮了。

但他沒看到,白佳慧眼底深處已經全是漠然。她不再指望這個迂腐、懦弱、愚孝的男人,連失望都不會再有,自然不會再和他起任何辯論、争執。

白佳慧走出睡覺的屋子,似想到什麽,冷冷回頭:“對了,第二天你和媽說一聲,我上工時不和她們一塊兒了。”

楚志平嗫嗫說:“……咋不一塊兒了呢?”

“我丢不起這個人。”白佳慧平靜地說,“家裏的雞蛋見了底這就不說了,已經是老生常談的事情。現在,連家裏的白砂糖都要送人,別人還不要,拿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幾乎把一個家業都給送出去了,我是沒見過隊裏有誰家比咱們更丢臉。你知道你媽那個人的脾氣,我和她說話說不通,我不和她一塊兒,躲着總行了吧?”

白佳慧冷漠出了門。

楚志平抓着頭發,他被妻子的冷硬态度傷得一顆心都在滴血,怎麽了,他們家到底怎麽了!

怎麽每天都好似有吵不完的架?

楚志平幾乎想嘶吼,想惡狠狠捶自己的胸膛,他不是不覺得丢臉,但是,那是他媽啊!

生他養他的媽,他一個做兒子的還能怎麽辦?

白佳慧叫三妮出去,母女倆在月色下談了很久的心。

在年春花看不到的地方,楚家的一條裂痕,已經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她還在做着将來靠福團的大福氣,一家子成為生産隊最富裕人家的美夢,久久不願醒來。

翌日,天朗氣清。

今天隊員們幹活格外賣力,因為今天是生産隊定期召開隊員大會的日子。在隊員大會上,隊長會根據過往的表現、生産的需要分配工作。

如今隊裏該收的糧食都已經收了,秋天只剩下播種一些節氣合适的作物,剩下最重要的一個事則是翻地。秋天是翻地的好季節,泥土沒有冬天凍得緊,翻地可以讓土壤更加肥沃,還能降低病蟲害。

翻地則不像秋收那樣需要這麽多的人手,因為特別苦,需要的力氣特別大,所以工分也多,隊員們都巴不得自己去翻地。總歸是不想閑着。

大家都卯足了勁兒在今天好好表現。

陳容芳、楚志國更是如同上了發條一般,不知疲倦似的。惹得隊員們都啧啧稱奇,這夫妻倆幹活的勁兒,活該他們每次都能被隊長表揚!

除開一個人,年春花。

年春花撇了撇嘴,這倆沒福的這麽讨好劉隊長能有啥用?沒福就是沒福,劉隊長都要下課了,他們不過是在做無用功!

年春花象征性地扶了扶鋤頭,踱步去楚志業身邊:“媽讓你去買的肉,買到沒?”鄉下是沒有肉票的,要想吃肉要麽是過年存到現在的臘肉,要麽就是隊裏、社裏殺豬分肉。

但年春花家裏有幾個城裏親戚,她讓楚志業背着糧食去換了一張肉票,一張肉票加一塊錢,能買到一塊肉。

楚志業說:“買到了,都送到三叔家裏去了。”

年春花神神秘秘說:“你遞給的你三叔還是三嬸?”

楚志業今天跑了一大半天,累得腳都軟了:“我給的他家小孩兒,讓直接交給三叔,我哪兒有時間等三叔回來呀!三叔肯定在地裏,我也不可能去地裏找他送肉,那不太點眼了嗎?”

年春花笑着一點他的額頭:“你啊,從小就聰明!”她就不信了,這年頭還能有人舍得拒絕吃肉?

楚志業得意的笑,吊兒郎當拿着鋤頭挖地,挖過的地毛毛躁躁。

劉添才剛好看到他做事不認真,正要說幾句,年春花就垮着一張臉,瞪了劉添才一眼。

劉添才那點勸人向好的心也就歇了,他又不是楚志業的爹,年春花和楚志業這樣子,以後吃教訓的時候可不幹他的事情。

他們以為給生産隊幹活的時候毛躁是占了便宜?養成這種毛躁的性子,沒有一點好處。

劉添才二話沒說就走了,年春花倒是有點不習慣,她本來還想着劉添才要是敢再說她的小兒子,她就好好奚落奚落這個隊長。沒想到……真是沒趣。

不少人将年春花的行為看在眼裏,一個和她帶點親的婦女憂心忡忡說:“春花兒,你現在真不怕隊長啊?”

年春花驕傲地昂着頭:“隊長和隊員不都是一樣的嘛,都是為人民服務,我怕他幹什麽……何況,今天開隊員大會,我瞧着怕是有點事兒哩。有人的福氣啊,不多不少就那麽大點,福氣花光了,就要下來了。”

年春花這話可不小聲,走遠的劉添才面無表情,只當自己沒聽到,一些隊員則暗暗覺得年春花這個人太現實太毒辣了,不可深交。

但也沒出言多說什麽。

一晃,就到了開隊員大會的時候。

劉添才在臺上,他工作很細致,把這段時間隊裏發生的事情都記了下來,總結經驗教訓,一條條照着稿子念,時不時在做點新筆記。

他先是感謝了所有在雞霍亂中出力的隊員,再着重表揚了鐘大夫、陳容芳、楚志國等人,也表揚了離開的秦老師,還說了秦老師對大家的祝語。

提到共同對抗雞霍亂的壯舉時,隊員們都忍不住抹眼淚。

年春花家那幾個人則很格格不入,他們一家子就像是第九生産隊的異類,別人哭,他們一點不動容。

楚志業是覺得這些人都笨,他不和笨豬共情。楚志平、楚志茂則是不太好意思,這麽重要的時刻,他們一家卻……只有白佳慧去防治點幫忙出力,她現在也忍不住哭泣。

至于年春花,得意着呢!她現在只想等着劉添才下課!

劉添才這時候也掃了一眼年春花家,他不偏不倚地說:“在這個全隊衆志成城的時候,隊裏有的人家表現并不好,只注重個人的利益,不注重集體的利益。我作為隊長,想請問大家,如果集體的雞染病防治不住,個人的雞還會不會健健康康?那是傳染病,能夠通過空氣、水源、氣味來進行傳播。”

花嬸第一個道:“不會!”

楚志平等人把頭低得深深的,年春花見出了這麽大的糗,咬牙切齒地更恨劉添才。

她直接高聲說:“隊長,我們忙了一天,還要回家做飯呢!你能不能快點說到重點啊!”

劉添才說:“我說的每條都是重點,你覺得不是,那你上臺來講?”劉添才猛地一拍桌子:“你來!”

泥人還有三分脾氣,何況是人!劉添才當了這麽多年隊長,一發火時那股威嚴,怎麽是年春花能承受的?

年春花下意識哆嗦了幾下,身上的犟性好像都去了五分。她打了個擺子,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不肯認慫,但也不肯說自己錯了,別開一張臉。

劉添才的手同樣顫抖,沒想到隊裏有這種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人。

他扪心自問,他沒有哪裏對不起年春花的地方。年春花家人口多,他在安排上工時也會考慮到這一點,盡量讓她們家多賺些工分,沒想到啊,沒想到……

劉添才又講了一些事,然後道:“今天,我們隊裏還有關于人事調動的事要通知大家,下面,有請洪書記。”

洪順一直坐在下面,只是年春花的視角看不到他而已。

洪順站起來時,微妙地看了年春花一眼,年春花手一緊,這是個什麽眼神?有點吓人,她得罪洪順了嗎?

其實洪順作為書記,如果看不懂年春花的心思,那就太可笑了。這些天第九生産隊暗暗起了股劉添才要被換的風,年春花幾次三番瞧不上劉添才,洪順都知道一些。

別說劉添才,洪順也寒心吶。

俗話說,人一走,茶就涼,可是劉添才還沒走,這年春花的做派就已經開始推劉添才的牆了。

洪順這個做書記的,也怕這種人。他一心為民,可如果哪天他走了,他曾經幫助過的人這麽對他,洪順想想,自己得多吃心啊。

洪順在心裏改了對年春花的看法,更改變主意,不再隐瞞他想私下說的事情了……

洪順走上臺,說的還是雞霍亂的那檔子事兒,尤其是在說劉添才。劉添才有功,也有過,可對組織來說,不服從命令就是最大的過。

陳容芳實在忍不住:“書記,隊長都是為了我們,要是有誤會,我們去解釋成不成?我們簽萬民書,或者還有沒有什麽別的法子?不能寒了好人的心啊。”

宋二嬸等人也紛紛說:“對,這個事兒也不是隊長一個人做下的,當初不是大家一起瞞着的嗎?”

有一兩個人帶頭,說話的人就多了,大會堂裏一時居然全是替劉添才求情的聲音。

劉添才忽然哽咽了,背過身去,不讓隊員們看到他眼底的淚水。

年春花聽見這些聲音,咬着牙一言不發,在她的領導下,家裏除了白佳慧之外,其餘人也不敢說話,低着頭弓着腰,他們真不像第九生産隊的人。幸好,現在大家也顧不上他們。

洪順則很有觸動,劉添才的付出,終究是值得的。

洪順擡起手,讓大家靜一靜:“我知道你們舍不得你們的隊長,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賣了個關子,“但是,國法也是有人情味的,劉添才一切從人民出發,一切為了人民,他拯救了大家的財産,他沒有辜負組織的信任!”

掌聲雷動。

年春花越聽越不對勁兒,這是咋回事呢?怎麽、怎麽還誇起劉添才了?

年春花感覺屁股下的凳子一下就長了刺似的,有些坐立不安,伸長脖子等着聽洪順的話。洪順威嚴地說:“劉添才,你怕不怕不當這個隊長?”

劉添才回過頭來,已經把眼淚擦幹淨,他釋然地笑:“我不怕,誰當隊長都是為了人民,我也是人民中的一份子,我從群衆中來,回到群衆中去是應該的。”

年春花死死按住手,對對,就是這樣,劉添才這個隊長是當不長的,他沒有福氣……還敢說福團不是仙女,他的福氣一定要到頭啊。

否則,她這幾天不是把劉添才得罪死了嗎?

年春花幾乎喘不上氣,就聽洪順念道:“劉添才違背上級命令,不應該再做這個隊長,但——”

“他順應了民心,控制住雞霍亂,沒有叫任何傳染物洩露出去,更是拯救了生産隊的雞,也給周遭的公社、生産隊活生生展現了一次衆志成城、齊心抗災的例子,他叮囑鐘大夫、秦老師寫的筆記詳細囊括了抗災細則,是珍貴的心血,所以,劉添才功過相抵!”

在洪順抑揚頓挫、飽含感情的聲音下,隊員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

洪順笑着對劉添才說:“你這個隊長,繼續當着,你要不負初心。這次,公社其實派了幾個人來走訪調查,就問你是個什麽樣的隊長,我們問了十個人,十個人都說你好,沒說你半句不好,你為了人民,人民也在為了你啊。”

劉添才想說點什麽,但已經說不出口了,嗓子眼都被酸棗堵住的感覺,眼淚順着粗糙的臉頰流下,他背過身去,不叫隊員們看到自己難得的脆弱。

就在這時,大會堂傳來一句驚恐的聲音。

“媽!媽!你怎麽啦?”年春花一家那兒傳來動靜,原來是年春花聽見劉添才繼續做隊長,一口氣沒上來,那股氣嗆在心口處,憋悶得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怎麽……劉添才明明沒福氣了,怎麽沒被下課啊,她該怎麽辦?

李秀琴等人慌張拍着年春花。

花嬸兒一看這情形就明白怎麽回事兒了,她呸了一聲,把李秀琴給掀開:“讓我來。”

李秀琴現在不敢耽擱救治年春花,把位置讓給花嬸兒,花嬸兒先是照着年春花的前胸、後背狠狠地拍了幾巴掌,拍散那口氣,再是把年春花扶直身體,對準她那張臉,拉滿力氣左右開弓響亮刮了六個耳光!

聽着都疼!

但偏偏有用,年春花的腳抽搐幾下,上身一顫吐出一口卡着喉嚨的痰,慢慢醒轉過來。

楚志業說:“媽到底是咋啦?”

花嬸兒轉轉手腕,白了他一眼:“咋啦?突然情緒太激動,又急又怕,一口氣上不來呗!”

年春花躺在地上,一雙陰狠的三角吊眼完全沒有前幾日的神氣活現、張揚尖酸,反而盛了些忐忑,一只手擡在空中微微顫抖,見她這副倉惶的模樣,隊員們哪還有不懂的?

花嬸兒說的沒錯,這年春花啊,就是見隊長沒被“下課” 想到這幾天她的挑釁行為,一時怕了。

一個隊員沒忍住,呸了一聲:“原來她也知道怕呢!前幾天不是神氣得很嘛,她那個樣子就跟她是隊長一樣,原來是當時以為隊長不再是隊長了,她就作威作福,現在見隊長還是隊長,就知道怕了。”

“這不就是欺軟怕硬?兩面人呢!”

活該。

隊員們一點沒掩飾瞧不上年春花,李秀琴等人紅着臉,暗暗道這都是什麽事兒啊,白佳慧更是面無表情。

她們這幾個媳婦,嫁進來之前家境都不好,但至少家裏人都為人正派,哪兒有像過街老鼠一樣被人圍觀着用輕視的視線看來看去?楚家那幾個男人呢,則是低着頭,好像和他們沒啥關系似的。

……家裏媽強勢,全隊都知道他們聽媽的,這事兒不該怪他們吧。

這幾個自欺欺人的男人也就根本沒注意到,別人鄙薄他們的神色,比鄙薄其餘人更甚。楚志平更是沒發現,妻子白佳慧對他的厭惡更加上了一層樓。

見年春花醒了,幹部們也松了一口氣。

洪順說:“既然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先回去,大會的內容叫家人回去轉述給你聽好了。”

李秀琴聽完,就打算扶年春花回去,年春花雙眼無神,打着擺子說:“不……我要在這兒聽。”

劉添才居然還是隊長,年春花怕啊,明明福團的大福氣都給出警示了,怎麽還會出錯呢?年春花一定要待在這裏,她怕劉添才給她家穿小鞋,到時候幾個兒子靠不住,還得她去争!

年春花打着哆嗦,顫顫擡起頭看向劉添才,擠出一個讨好的笑:“劉隊長當隊長,我們大家都喜歡,這幾天我請假,也是看在劉隊長寬和的面兒上我才請的,劉隊長的好,我記一輩子!”

噗嗤。

一個隊員忍不住笑起來,這笑聲就像能傳染似的,不少隊員都憋着笑。

這春花兒,真是能屈能伸吶,可惜別人都不是傻子,能被她糊弄?

劉添才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再也不想和年春花打交道。

洪順也沒搭理年春花,再次高聲道:“這次,還有一個人事調動,第九生産隊的楚好民,一直兢兢業業為人民奉獻,現在被升為副隊長!以後,大家要配合他的工作!”

原來這就是楚家的好事兒……年春花顫着手想,幸好撈到了一個副隊長的位置。

這樣,哪怕劉添才要給她們楚家小鞋穿,也要掂量掂量楚三叔的面子!但是,正隊長和副隊長比起來,好像還是正隊長的權力比較大。

年春花這個後悔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她就不那麽猖狂了。

洪順左看右看,沒看到楚好民,問道:“開會時間,楚好民人呢?”

“在這兒!”楚好民遠遠就聽到大會堂裏的聲音,從門外進來,一進來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楚好民穿着一身藍色衣服,戴了個同色的帽子,這沒什麽出格的,引人注意的是楚好民居然提着一塊豬肉就過來了。

豬肉的味道傳到每個人的鼻子裏,大家都咽了咽唾沫,多久沒吃上肉了?

洪順說:“楚好民,你的生活過得不錯嘛,現在就吃上肉了。但是你拿到大會堂來做什麽,幹部就要有幹部的樣子!”

楚好民擦擦頭上的汗,他好像很緊張,又有些孤注一擲的模樣,楚好民朝洪順道歉:“這個肉不是我的,我拿來是為了還別人。”

年春花、楚志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尤其是年春花,她尴尬地緊緊抓住手,期望是自己多想了,楚三叔不是那個意思,楚三叔不會不顧親戚的情面。

然而,一切事物的發展,不會因為年春花的想法而轉移。

楚好民提着豬肉,走到年春花家面前,什麽過分的話也沒說,雙手奉上這塊豬肉:“弟妹,這是你家的肉,我無功不受祿,受不起這個大禮,你家孩子多,拿回去給孩子們開開葷比什麽都強。”

所有人:……

這話,真稱得上言有盡意無窮。

楚好民沒說一句年春花不安好心的話,可隊員們怎麽猜不出來,這年春花之前送白砂糖、現在送豬肉,這是啥?這是知道楚好民要升官了,想要走後門啊。

想要楚好民給她家提供便利!

沒想到楚好民根本不是那麽不正經的人,楚好民的老婆趙瓊還了一次白砂糖,還是在大晚上還的,給足了年春花面子,可年春花臉皮厚,不放棄啊。

逼得楚好民沒辦法,只能在大庭廣衆下把東西還給她,期望她長長記性,別害了自己的同時也害了別人!

隊員們這下,是真不恥這年春花的為人了,她一邊給劉隊長使絆子,不服劉隊長,一邊偷偷給楚三叔送肉送糖,就這種多面人一樣的手段,真是防不勝防。

洪順、劉添才都冰冷地看着年春花。

楚三叔含着笑遞肉,年春花的手哆嗦着,居然沒有去接的力氣。

怎麽會這樣呢?原本福團都預言對了,隊裏确實換了一個隊長,楚三叔也确實做了副隊長……本來她們家能占盡先機得到更大的好事兒,怎麽現在都沒有了呢。

要是楚三叔不收這塊肉,那她家不是白白損失了糧食和錢?還丢了這麽大的臉?

就在年春花不甘心時,白佳慧實在受夠了。

她站起身來,接過楚三叔手裏的肉,再砰一聲把肉放到年春花等人的面前:“謝謝楚三叔,這塊肉确實不知道花了多少糧食和錢,但媽是不會在意的!媽什麽都能送……”

“大家不知道,隊裏就我們家的吃食開得最好了。”白佳慧朗聲說,“大家見過每天都要吃一個雞蛋甚至兩個雞蛋,一杯紅糖水的孩子嗎?不是所有孩子一起吃,是一個孩子吃獨食,我這個媽就是這麽大方!雞蛋空了,紅糖薄了,明年孩子們上學都不知道咋辦。我的孩子沒有營養,身上沒有二兩肉,她還一個勁往外送白砂糖、送肉,就因為什麽福氣……”

“佳慧!”楚志平見她嘴上沒個把門的,居然在隊員大會上鬧起來,不由大聲斥責。

白佳慧高聲吼過去:“你叫我幹什麽啊!我在這個家兢兢業業勞心勞力,我什麽好都沒落下!那些糧食有我一份兒啊,那些白砂糖有我一份,就這麽沒了啊,那是我的血我的肉,楚志平,你家在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你知不知道!”

說完,白佳慧一把推開楚志平,淚水泉湧而出,她捂着嘴跑出大會堂。

楚志平本來想去追,又不知道追上能說什麽,煩躁地蹲在地上。

至于年春花,她哆嗦着手指,不住罵着:“反了,反了天了……又是一個婆娘王,要在我家稱王稱霸!”

她渾濁的雙眼流出淚水,也撒混耍潑地抓着楚志平開打:“你不孝啊!你看看你的老婆,我當初怎麽養大了你,你是喝我的血長大的啊!”

洪順、劉添才:……

好好的隊員大會,給開成了什麽樣子。

兩人對視一眼,現在咋辦?

幹脆把年春花叉出去,大會堂不是解決家務事的地方,這麽多人的時間也不可能被年春花一家耽擱。

作者有話說:

推薦一本好看的年代文,《穿成八零年代冤種妹妹》,作者夢廊雨:

魏淑芬穿越了,成為了一本年代文中的腦殘炮灰。

在原劇情中,魏淑芬七歲死了娘,八歲死了爹,為了養活六個‘嗷嗷待哺’的哥哥,魏淑芬以瘦弱的肩膀扛起了養家重擔。

她上山摘草藥,下河摸魚蝦,寒冬臘月,為了哥哥能吃飽,去磚廠抗沙袋,賺回來的錢全都給哥哥買了吃的,哥哥吃米吃面,魏淑芬吃糠咽菜,含辛茹苦将六個哥哥養大,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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