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古怪(1)
第30章 古怪 (1)
秋冬的一抹冷霜凝結在地, 新月挂在天空,像被人畫上去似的, 幾點疏星錯落地點綴在夜空。
第九生産隊的夜晚, 美得就像一幅畫卷。
這個年代,工業污染還沒有侵襲到鄉下,鄉下的空氣無比清新潤喉, 最煩憂人的問題不過是黃沙滿地的泥土路,一到烈日炎炎就揚起滿天的泥沙,一到陰雨又一腳一褲腿泥, 滑不溜丢能把人摔出去老遠。
還有焚燒稭稈,燃燒時的黑灰卷天而上, 慢悠悠落到人的衣服上、發梢上。但是,鄉下人不把這黑灰當做污染, 而是當做天然的肥料, 能讓土壤更肥沃,讓來年收成更好。
稭稈從地裏長出, 又被以這樣的方式焚燒回落大地, 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落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春泥更護花”
但這一切,同夜晚都毫無關系,鄉下還沒太通電,更別說黑白電視機這樣的稀罕物,大家都睡得早。
除開單秋玲和年春花一家。
單秋玲踐行自己的話, 她就像一頭被激怒的母虎,繞着年春花家團團轉, 将平生最惡毒、最激烈、最流氓的詞語全用到了福團和年春花身上, 時不時夾雜着用鋤頭敲碎石頭的聲音。
她罵得髒, 太有國罵的精髓,把楚家、年家上上下下的族譜都帶了一遍,也做到了那句福團不承認,她就把福團的臉皮痛痛快快踩在地上的話。
單秋玲罵得中氣十足。
年春花一家敢怒不敢言,剛才楚三叔說了,要追究他們家搞封建迷信、給人斷生男還是生女的事兒,本來她家就人心惶惶,怎麽還有力氣管一個撒潑的單秋玲呢?
年春花一抹臉,頭一次覺得這段時間吃的肉也不香,糖也不甜了。
要知道,這段時間,年春花每次捧着碗吃肉的時候,都想到別家只有點清湯寡水沾着點兒油腥的飯菜,那個心,就別提多美了,就是覺得自己個兒比別人強。
沒想到,她家現在要被調查了,要吃瓜落了。
年春花想到了幾十年前那些光景,一顆心忍不住寒意浸浸,頭一次覺得全家人平安比啥都重要。她垂着頭,喪着氣,就像沒了精氣神兒,福團小小的身子爬上條凳,拱到年春花面前:“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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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花一見福團,又有了主心骨。
福氣都進家門了,這事兒,肯定也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年春花慈和地摸摸福團,一張臉堅定起來,對全家人道:“大家不要有多的想法,咱家的福氣是最大的,這事兒啊,不可能真的有多大。三叔再怎麽,也是咱家的血親,還能害了咱家不成?咱們今晚就先睡吧!明天我去隊裏打聽打聽消息。”
聽年春花這麽說,大家也把心放肚子裏,分別回屋睡了。
但到底是真的放心,還是只是不想、也不敢戳破風雨來前寧靜的假相,就無人知道了。
于是,年春花一家人各懷鬼胎地睡下。
福團睡在床上,以往一直好眠的福團此刻居然有些打驚顫,外邊單秋玲惡狠狠地罵她犯賤、倒貼去管別人的事兒、人小鬼大……什麽髒的臭的都罵出來了。
時而混合着鋤頭砸向地面,敲碎石頭子兒的聲音,就像敲到了福團的心裏,讓她覺得自己的腦袋會不會也被這麽敲碎。
後悔……福團的福氣再大,也抵禦不了單秋玲潑天似的嗓門兒。
福團的眼淚悄悄流到被子上,後悔了白天說單秋玲“一撇腿一個妹妹,一撇腿一個女孩兒”的話。
她揪着被子,根本睡不安穩。
福團這時才體會到了,哪怕她自己有福到是塊好玉,別人沒福得像茅坑裏的臭石頭,可是石頭生起氣來,也能把這塊玉給砸碎。
單秋玲越罵越髒,古往今來,哪怕是帝王将相,還沒發跡時都得注重民意,打成一片?你福團算個什麽東西呢,還沒脫離群衆,就要用福氣和人民群衆劃分出等級了?就要別人讓你不順心一點兒,你那“福氣”就要開始坑害人了?
別人又不是傻子,吃一次虧不知道是你,吃兩次虧還能不知道是你嗎?華夏多烈骨,這年頭願意慫下去當孫子的畢竟少。
單秋玲整整罵了兩個小時,罵到唾沫都幹了,才提着鋤頭,優哉游哉地回去。
不能在這兒罵福團和年春花一晚上,她也要休息啊,休息好了明天接着罵,不然那倆在裏面睡着了,她在這外面熬夜熬壞了身體,那多不應當。
做事,就要有個章程,單秋玲跟個猛虎似的笑了笑。
她提着鋤頭回家,鋤頭在泥路上嘩啦過,一碰到石頭子兒,就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楚楓原本都熬不住,快睡着了,一聽到這聲音就醒了,強行揉揉眼睛,把瞌睡蟲都給揉醒。讓楚深給自個兒放風後,楚楓跑出去找單秋玲。
單秋玲看着眼前的小蘿蔔頭,認出這是白天安慰自己的小姑娘。
她這人有些混不吝,不太長袖善舞,因此有啥直說啥:“你叫楚楓是吧?我記得你是年春花的孫女,那我可提醒你,現在得離我遠點了,不然的話,你離我近了,你奶奶不高興,她不敢找我麻煩但是敢找你麻煩,你離我遠些,能少許多事兒。”
楚楓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她仍舊坦然道:“沒關系,我奶奶本來就不喜歡我。”
楚楓接下來要說的話,恐怕很超出常理,但是福氣文,本就是超出常理的。
說來好笑,福氣文中的配角個個都是按照常理生活,但是福氣主角可不是,因此那些禍害配角的倒黴事兒,配角想破頭也只能想到是自己倒黴,她們哪裏知道,也許起因是自己說了一句福氣主角不好,就要遭到大禍呢?
楚楓只打算說這一句,單秋玲信還是不信,全憑她自個兒。楚楓不會再過多強調了。
她說:“福團也許真的有些靈性,你今天将她得罪狠了,你一定要小心,也要注意你爸媽的安危。”
單秋玲眯起眼睛。
楚楓不知道她信沒信,但多的,楚楓不能再說了,不然單秋玲要以為她瘋了,楚楓只說:“你好好回想過去隊裏發生的事兒,我走了。”
說完,她朝單秋玲揮揮手離開了。
單秋玲愣在原地,提着鋤頭思考,別看單秋玲人高馬大,看起來像是粗粗笨笨的,其實她很靈活、很有頭腦。
從懂事到現在,單秋玲經歷了多少預謀着要吃絕戶的親戚、預備着算計她家財産的男人,所以,單秋玲有識人的眼光。她确定楚楓沒有惡意,反而是一種善意的提醒。
單秋玲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福團……當初,福團在大會堂說少吃了肉,陳容芳家那段時間,陳容芳被蛇咬了一口,楚志國摔斷腿,楚楓楚深大病一場。後來,福團假裝仙女被抓,本來對隊上有大功的劉添才卻差點當不成隊長,對了,最開始說劉添才當不成隊長的也是這個福團。
再想到福團“蒙”對了許多孕婦腹中胎兒的性別,單秋玲笑了笑,這個福團确實有點子邪性在。
但,這又如何?
要單秋玲認輸嗎?要單秋玲以後看着福團随便踩自家的自留地,一句重話也不能說她,說了就要被福團的“福氣”做一些古裏古怪的斷言嗎?
單秋玲做不到。
就像她難道不知道她一個獨女,順着那些親戚,偶爾被那些親戚占些便宜,她可以不那麽苦嗎?單秋玲全都知道,但她就是不願意把脊梁骨給彎下去。
她更知道,順從了那些人一次,那些人就會有更多、更可怕的想法,就像這個福團,你能順她十次,能順她一百次一千次嗎?哪怕是城裏的工人,偶爾也會和領導鬧起來,但是這福團就是連一次鬧都忍不了,和她有一句拌嘴就要被她的“福氣”欺負。
可去他媽的吧。
單秋玲就是要昂首挺胸,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什麽牛鬼蛇神敢來害她,她就用手裏的鋤頭砸死它!
單秋玲提着鋤頭回去,有了楚楓的提醒,她一直凝神着周圍,等到走到一個草叢時,單秋玲猛然察覺到草叢裏有異動,她提起鋤頭穩準狠朝草叢裏一鋤,鋤頭碰到了什麽活物,噗嗤一聲,活物被活活鋤斷。
單秋玲用鋤頭把死了的東西挑出來一看,是條三角扁頭的毒蛇。
她冷冷一笑,一鋤頭把蛇頭給砸爛,砸得稀扁,然後挂在鋤頭上,順着原路返回去,什麽也不多說,把一整條爛蛇扔在年春花家門口。
毒蛇,确實是很可怕的。
但農民和毒蛇打的交道可多了,這些玩意兒要是能成氣候,現在種地的也就是不是人,是蛇了。
翌日。
楚楓和楚深早早起來,反正這個季節大家都沒什麽事兒,他們倆早就和楚梨說好了,一會兒進學校,去看看學校裏的老師上課。
高年級的他們聽不懂,但是低年級的課,他們跟着蹭蹭也沒什麽,聽一些天對地,雨對風,大地對長空也很朗朗上口。
而且學校裏的風氣就不一樣,幾個孩子都格外喜歡學校,尤其是楚梨。她雖然分了家,但還是住在年春花家,天天聽年春花給其餘幾個孩子洗腦福氣最重要、福氣最厲害、福團就是貴人,大家都要敬着福團——
楚梨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幸好,她聽學校裏的老師講課,倒是沒一個老師會對學生說要分辨誰有福氣,誰有福氣就誇獎誰。
老師會誇獎紀律好的、讀書好的、寫字好的、有禮貌的……五花八門的都有,唯獨沒一個是有福氣的。
這讓楚深、楚梨甚至是楚楓,都格外想去學校,說她們虛榮也好,誰想天天被福氣壓得喘不過氣來,天生就矮人一截呢?
封建社會都被推翻了,後世以資本為尊的社會又還沒來,現在居然活活憋出一個福氣來劃分階級似的,誰不膈應啊?
就在楚楓、楚深帶楚梨出去後,年春花家爆發出一陣吓死人的叫聲。
李秀琴拿着漱口杯,不斷拍着胸口:“啊喲喲!誰啊?誰這麽缺德弄條死蛇放我家門口啊?”
頭也扁了,身子也被砸爛了,身子硬得跟凍棍兒似的。
年春花也探出頭去看,看見死蛇後啐了一聲:“叫什麽叫?看這痕跡,除了單秋玲還能有誰?”她寒着一張臉,罵李秀琴:“你天天鬼叫什麽呢,大清早的,有什麽福氣、紫氣要來,都被你的鬼叫給吓跑了!把這條蛇拿去埋了,少在這兒胡咧咧。”
李秀琴吓了一跳不說,還被罵成這樣。
她心裏也有點委屈,媽的聲音不比她更大?有福氣也是被媽吓走的!
但是李秀琴又覺得,哪個做兒媳婦的不受委屈呢?比起蔡順英來說,自己已經很受寵了。李秀琴覺得自己是争寵勝利的贏家,因此,也能咽下一點小小的氣。
她嫌棄地把死蛇掃進簸箕裏,打算找個地方埋了。
就在年春花指桑罵槐、摔盆踢雞的罵單秋玲時,屋內的福團身子搖搖晃晃,圓潤的小臉上滿是驚恐,死蛇、死蛇……怎麽會呢?
福團昨晚上做夢了。
她明明夢見在一個草叢裏,一條蛇埋伏在那兒,單秋玲從那兒走過去,就被那條蛇咬了個正着,單秋玲彪悍地去打蛇,毒蛇在臨死前迸發大力氣,連毒牙都斷在單秋玲腿裏。
單秋玲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第二天被人發現送去醫院,那條腿已經保不住了,只能截肢。
福團知道,自己做的夢大多都是預言夢,昨晚上單秋玲這麽罵她,福團心裏是存着氣的,因此做了那個夢以後,福團沒覺得太吓人,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感。沒想到,今天一大早起來,那條蛇就被打死了,放在她家門口!
難道單秋玲是知道了什麽,故意在用死蛇威脅她?
她不會是想打死她吧?
福團縮在床上,幾乎不敢下床,小小的身子發起抖來,耍橫,她橫不過單秋玲,福氣……她福氣是大,可單秋玲沒被“福氣”懲罰成功,而且還想報複她,這就讓福團無從下手了。
她再怎麽自認有福,現在也只是個孩子,被這樣一吓,當即身子就有點軟,福團想扒住牆,但實在太怕了。
圓滾滾的身子一個站不住,咕嚕嚕地摔下去,撞倒了屋裏的洗臉盆,洗臉盆裏半熱不熱的水咣當倒了福團一身,澆得她透心涼!滿身都是濕噠噠的水。
現在也沒人顧得上福團,李秀琴匆匆挖坑埋了死蛇,回來洗了把手,才發現一身髒水的福團。
李秀琴:……這要是她自己的女兒,洗個臉都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李秀琴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但這是福團,她不敢。
她連忙把福團從地上扶起來,給福團紮上小辮兒,把她又打扮得跟個福娃娃似的,連忙去上工了。
這還是李秀琴、年春花第一次那麽積極地去上工,哪怕做點邊邊角角的活兒,她們也願意,想着打聽下隊裏對這次“神婆事件”的處理。
單秋玲一家也從家裏出門,單秋玲和單老頭提着鋤頭上坡,于老太則要去供銷社買點醬油,順便也是想再找個媒人,說說單秋玲的婚事。
要去供銷社,就必須從學校路過。
楚楓看見于老太穿一身雖舊卻整齊的藍衣,圍了一塊同色但稍深的圍腰帕,雖然眼睛微紅,好像是昨晚哭過,白發蒼蒼但也看起來健朗得很。
楚楓心裏那塊大石稍稍落地。
穿越至今,楚楓最擔心的一點是:福團的福氣讓和她作對的人患上可怕的疾病。
畢竟,人體是最精妙的儀器,也是最複雜的儀器,“福氣”讓楚楓楚深差點被蛇咬,她們能夠自己躲避蛇的攻擊,但如果疾病起源于身體內部,她們怎麽躲避?
就像楚楓穿越來時,不就是正值楚楓、楚深生了一場大病嗎?
在福氣文中,也有不少和福氣女主作對的配角,家裏的豬、雞、鴨患上重病,最後死于非命,惹得配角肝腸寸斷哭紅眼睛的事情。
現在看起來,于老太倒是健康得很。
楚楓想想,也懂了。縱觀福氣文,和原身經歷的上輩子,福氣主角不管再有福,再禍害配角家的雞鴨豬,但是還真沒有配角家裏的人忽然生出足以致命的疾病的事兒。
從小說創作的角度來看,反派如果這麽早就得絕症死了,那還有什麽好看的?福氣文裏的配角自然也要日日倒黴、夜夜倒黴,吊着一條殘命博讀者一笑。
從天道有常的角度,那畢竟是幾條人命,天道有常一飲一啄,如果一出手就是害命,這種“福氣”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無論是哪個原因,至少現在于老太好好的。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年春花、李秀琴已經到了地裏,隊員們都在熱火朝天地幹活兒,翻地的翻地,播種的播種,忙得不亦樂乎。
年春花、李秀琴站那兒還有些格格不入,找不到自己該做什麽,想說去問劉添才吧,年春花又抹不開面兒,只能很尴尬地站在那裏。
隊員們見到年春花、李秀琴,相互遞了個眼色,小聲地說:“她倆咋來了?她倆這些天不是有外快,對上工是越來越敷衍了嗎?”
一個隊員聽了昨晚的那場大戲,擺擺手:“被抓了。”說着,也不敢再多深入聊這個事兒了,免得引火上身。
另外那個隊員一驚,年春花家前幾天多風光啊?天天吃肉、吃糖,走路都帶着風,那樣子看着真不像是鄉下人過的日子。
沒成想,這才幾天呢?就風水輪流轉了。
不過想想也是,什麽斷人生男生女,不就是神神叨叨的神婆行徑嗎?這種財,是偏財,不是正路子,在這年頭怎麽能一輩子長久呢?
王螢也在那上工,聽着這些話,就覺得心頭不舒服。
她肚子還沒特別顯,因此還是咬着牙來上工了,不然天天在家待着對肚裏的孩子反而不好。王螢現在是滿心期盼肚裏這個是男孩,因此,把福團的話當成了救命稻草。
誰攻擊福團和年春花,王螢就覺得她們是變着法兒的說福團不靈,說自己懷的是女娃。
因此,王螢眯了眼睛,喲喲喲地吆喝開了:“你們這是在說啥呢?什麽抓不抓的,那楚三叔是他老楚家的人,自家人還能把自家人抓去監獄蹲着?”
談話的兩個小媳婦兒笑盈盈的,乜斜着王螢,懶得戳破王螢那點子心思。
這懷孕還有十個月呢,怎麽,為了肚子裏那個貨,這十個月都要把福團一家當觀音菩薩給供着了?什麽人吶。
王螢沒意識到別人的嘲笑,自顧自說:“福團啊,就是準,就是靈,跟神婆可不一樣。隊裏出一個能斷人生男生女的活神仙可多不容易,隊長他們要是把神仙吓到了,以後咱們隊生孩子可就沒那麽方便了!”
照王螢說,福團斷人生男生女,那就是大好事兒!
是好事兒,你隊上不得提倡嗎?咋還要遏制呢?
那兩小媳婦兒噗嗤笑出來,一唱一和:“咱隊生孩子容不容易還關福團的事?”
另一個媳婦慌忙擺手:“可別,我家那男的小氣得很,聽到這話要生氣。”
她們說着實在忍不住,捧着肚子笑起來。王瑩臉色一紅,反應過來這倆沒羞沒臊的開黃腔後,低着頭自讨沒趣走了。
巧的是,年春花、李秀琴也是這麽想的。
年春花、李秀琴見到正在翻地的楚三叔,這麽冷的天兒,楚三叔翻地翻得大汗淋漓,只穿了一件紅色背心,背心上全是斑駁的汗水。
年春花、李秀琴二人連忙貼上去,年春花堆出一張笑臉:“他三叔。”
楚三叔不理,只細細地翻地,比侍弄親爹還要細心。
年春花舔了舔唇:“三叔啊,我來呢,是想問問昨兒晚上你說的什麽調查那件事。唉,也怪我不對,其實我們是一腔好心,福團這孩子吧,是有點靈,說人生男就生男的,有時候別家拖家帶口的來求我們,我們就抹不開面子。”
“一抹不開面子吧,就給他們透露了他們媳婦兒懷的是男娃還是女娃。他三叔,你也知道,咱們鄉下講究一個口彩,別人就為着這口彩,也要給福團一些禮,我們推拒不過,就只能收了,可不是什麽故意收錢收東西啊!”
楚三叔面無表情:“別和我說這些,這件事兒現在已經不歸我管了。”
“那歸誰管呢?您是副隊長,咱們隊裏指望着您呢!”年春花說,她見楚三叔一點搭理她的心思都沒有,也着了急。
年春花說:“其實,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福團能斷人生男生女這個事兒,其實是個好事兒,哪家不想知道自己媳婦兒懷的是男是女啊?要是提前知道了,就是備下生産後孩子要穿的衣服來,也更妥帖啊。”
啪嗒一聲,耙犁将地下的石頭敲碎,楚三叔彎腰将地裏的碎石頭撿出來一扔,帶着怒氣橫向年春花:“妥帖?”
“嫂子,你裝什麽傻賣什麽聾呢?”
年春花一愣。
楚三叔這下是真怒了,照理,他是不能對年春花這麽兇的,就像上次他扇楚志業的耳光,也沒有對年春花說什麽重話。但現在楚三叔忍不了了。
楚三叔指着年春花的鼻子,唾沫橫飛:“咱們都活了半輩子,你裝什麽傻,啊?往前推個十多年,你不是不知道,有的人等兒媳婦生下女嬰,就幹脆把女嬰溺死,再往前推個一兩年,那時醫院裏還能容許查胎兒性別,搞得多少人堕女胎,前腳剛出醫院檢查科,後腳就去流産。”
“那時性別比多難看啊,一個隊,一個社,性別比太難看了上面是要過問的!”楚三叔是幹部,操心的自然是這些事。
年春花大概知道了一點,心裏一咯噔,但還是故意裝傻:“他三叔,我知道有這些事兒,但是吧,有的人就是喜歡男娃,男娃多了勞動力也就多了,對國家不是好事兒嗎?”
她一副不知者無罪的模樣,那裝傻勁兒讓楚三叔恨不得一耙犁鋤死她。
楚三叔冷笑一聲:“好事兒?大家都想生男的,都不想生女兒,到時候結婚的時候能看嗎?H省前幾年就破獲一個案子,一個隊都是男孩兒多,沒人生女孩兒,最後這個隊的悄沒聲的買婦女去結婚生娃,這是多麽作孽的事情。”
“現在,各地醫院都在陸陸續續出新規,禁止檢查胎兒性別,我們這個縣早就實施了這一條,你們倒好,你家那個什麽福團,不說她靈不靈的事情,就說她神神叨叨、裝神弄鬼地斷人生男生女,就已經是大錯特錯!”
“就像你家那幾個兒子,楚志平、楚志茂還有楚志業。”楚三叔越說越氣,明面上挑事兒的是年春花,可那幾個兒子是死了嗎?家裏發生任何事兒,他們一概不管,只管侍弄地裏的事兒呗?
裝聾作啞的,算什麽男人啊?
楚三叔道:“你那幾個兒子對你都孝順,不忤逆你,你想想來找你斷兒媳婦懷的是男是女的那些老人,聽見兒媳婦懷的是女兒後,回家要是逼兒媳婦打胎,這些兒子也只有聽從的份兒,那個兒媳婦該咋辦啊?啊?”
年春花木着一張臉,只管裝不懂。
楚三叔吼道:“你給我裝不懂也沒有用,這個事兒隊裏根本不會算了,要是鬧到了上面,更有你們的好果子吃,你們就等着吧!自己作孽,自己受着!”
年春花那張故意裝不懂的老臉上流露出一陣驚惶。
其餘男女隊員們都看着這兒,男隊員抽着旱煙,女隊員坐在地裏,都把年春花看得透透的。
年春花那個心思,那個故意裝不懂的樣子,瞞得了誰?她讓福團斷人生男生女,不就是想賺那些只想要男孩兒、不想要女孩兒的人的錢嗎?
要是那些人沒有這個心思,就不會跋山涉水跑來找神婆斷男斷女了。
一些隊員搖搖頭,太作孽了,這年春花家實在太作孽了,好手好腳的不能自己上工賺工分?偏偏要幹這種不勞而獲的缺德事兒。
年春花已經顧不得隊員們明裏暗裏的目光,哪怕是那些之前找年春花斷過肚子裏是男是女的人家,也低着頭,生怕被牽扯了進去。
年春花帶上李秀琴就往家裏趕,不行,楚三叔說得實在太嚴重了。
調查……他們會怎麽調查?年春花必須把家裏的那些糖酒之類的轉移出去,免得被人查到。
就在年春花快步如飛的時候,學校那邊,也有一列漢子,帶着幾名哭紅眼睛的婦女和一個憔悴的年輕媳婦兒,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他們看起來都很面生,不是第九生産隊的人。
為首的漢子看見楚深,和藹問他:“小孩,你知道福團家怎麽走嗎?”
楚深有些警惕,沒有冒然回答,那個憔悴的年輕媳婦兒氣若游絲,一睜開眼,眼裏全是淚水:“哥,我知道……我來指路。”
“好,好,三妹,你指路就是,你身體弱,不要多說話。”那漢子連忙說。
年輕媳婦兒指了一個方向,就這個動作,就讓她咳嗽得差點喘不過氣來,疼痛地捂住肚皮,隊伍裏的婦女們哭得更加傷心,一名看起來像是她媽媽的人抱住她,哀哀哭着:“我的三妹啊。”
一行人就這麽哀傷、憤怒地往年春花家走去。
楚深被這陣仗吓着了,有些磕磕絆絆地說:“妹妹,這是怎麽了?”
“可能,發生了一個最壞的事情。”楚楓說,從知道福團開始用福氣斷人生男生女開始,楚楓就一直擔心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但是沒辦法,福團的福氣就像是無形的刀劍,架在人的脖子上。
“對福團好的都能沾光,得罪福團的都要倒大黴!”
這種情況下,楚楓根本阻止不了福團顯露福相,展示神跡。
楚楓拉上楚梨的手,輕聲而堅定道:“快,我們去把你媽媽帶出來,哥哥,你去找一下隊長。”不是楚楓要幫誰,而是擔心一會兒會鬧出好幾條人命。
幾人分頭行動。
那邊,單秋玲做完一上午的工,又跟流氓似的堵在年春花家門口,開始罵福團、罵年春花。
她已經打定主意,至少要罵那個嘴賤的福團一個周,否則她還覺得她單秋玲好欺負。單秋玲行事潑辣油滑,她也不動手,只對着年春花的家門口大罵,要是從窗戶影兒裏看見了福團的身影,那就更要湊過去大罵才肯罷休。
可憐了福團,福團被吓得像是驚弓之鳥,連吃飯都吃得不香了。
單秋玲罵得實在太髒,什麽“一撇腿一個女孩,一撇腿一個妹妹你都知道,這麽小一個孩子說這些話是半點不害臊,你們家就教她啥是撇腿啊?”
又比如什麽“懷孕了的媳婦她能看得出生男生女,沒懷孕的她也能斷言生男生女,是不是下一步,你們家就要開起館子治不孕不育了,讓周圍的大小媳婦兒都來你家懷娃子?”
單秋玲這句罵中暗含了一個典故。
當初,有一個古裏古怪的醫生開了家醫館,說是能治不孕不育,開了幾十年都沒什麽事,結果被他治療的媳婦們孩子漸漸大了之後,卻和那個醫生長得越來越像。
這時大家才知道,被戲弄了。
楚家人聽着單秋玲的辱罵,氣得身上發抖,偏偏又說不出什麽理來。
倒是方嬸兒聽着不像話,去勸單秋玲:“秋玲,你昨晚就罵了這麽久,今天也差不多了,以後福團肯定不敢再那樣了,好歹她也是個小姑娘,你罵的這些,有些髒了。”
單秋玲把一身的火氣收起來,平和對方嬸兒道:“我知道我罵的是髒,但只有這樣,她們以後才不敢惹我。”
方嬸兒苦笑,心說可不是,經此一事,誰敢說單秋玲的是非?
單秋玲說:“而且,也不是我小氣,我昨天只是讓她別靠近我家雞,我就這麽一句話,沒得罪她吧,她的心就那麽毒。現在我也朝她學,我也小氣,我看她受不受得住。”
方嬸兒怔住,單秋玲雖然莽,這番話确實有道理。
福團的心确實太窄了。
單秋玲沒說的是,這福團确實邪氣得很。
就拿之前仙女事件來說,劉添才沒得罪她吧,劉添才就差點被下課。這福團的“福氣” 睚眦必報得很,既然她睚眦必報,那她單秋玲也有樣學樣,看她福團受不受得住。
光腳的還能怕穿鞋的不成?
福團被罵得漲紅了臉,縮在家裏,恨不得時間倒流到昨天,她就不會說那句話了。
楚志平聽着單秋玲的話,聽得火起,在屋子裏轉來轉去,跑去拿着鋤頭,就要出去和單秋玲打。
單秋玲也隐約看到他的動作,毫不示弱舉起手裏的鋤頭。
楚志平的手揚在空中,又無力地垂落下去,不占理啊!确實是福團嘴賤先去說別人的是非,唉!
他正懊惱間,就瞧到白佳慧靜靜地望着他。
這些日子,白佳慧和楚志平非常生疏,楚志平每每看着弟弟們一家和和美美,團團圓圓,自己卻跟孤家寡人似的,老婆和女兒都走了,心裏就有股莫名的孤獨。
他也朝白佳慧低頭認過錯,可是楚志平始終是孝順,無法達到白佳慧的要求,甚至白佳慧後面根本不朝楚志平提條件了。
楚志平現在好不容易見到白佳慧這樣望着他,心裏一熱:“佳慧,我……”
白佳慧卻立刻回頭就走。
楚志平跟上去:“佳慧,你怎麽不理我?你要是不理我,你剛才看我做什麽?我知道,我們夫妻這麽多年,我們是有感情的。”
白佳慧不勝其煩,冷冷道:“我看你是因為,以前你媽罵三妮沒福氣,要三妮敬着福團捧着福團時,你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單秋玲罵了福團,你就拿上鋤頭要去拼命了,你可真是福團的好二伯。”
楚志平的血一下子冷到腳底,他結結巴巴地說:“佳慧……媽再說什麽,我也總想着都是自家人,自家人的舌頭和牙齒哪兒有不打架的?”
“哦,幸好我們分家了,幸好現在咱們不是一家人了,不然在你這兒可是連公道兩個字都要不上了。”白佳慧奚落道。
這段日子,白佳慧過得反而爽多了。
不用打理一大家子的飯菜、衣服、家務,不用和妯娌勾心鬥角,她自己做飯自己吃,有時間給楚梨梳好看的頭發,把楚梨的衣服上繡上一些花花草草,再加上楚楓、楚深的幫忙,楚梨肉眼可見的開朗了許多。
白佳慧覺得這個日子很好,甚至一個以前想也不敢想的、離經叛道的念頭多次浮現在她心底,燙得她心動。
那就是離婚。
可是在這個年代,離婚到底太離經叛道了,多少夫妻沒有感情、甚至分居兩地也沒有離婚的,因此,白佳慧現在暫時只是把這個想法憋在了心裏。
正說着,楚梨從外面跑進來,一笑起來,漾出兩個甜甜的酒窩,不複當初凍貓子般的怯懦。
楚梨說:“媽媽,媽媽,我找你有事,你快和我出去。”
“好,你別急。”白佳慧溫柔地道。
楚志平看見乖女兒,下意識一笑,卻猛地發現楚梨壓根沒給他任何視線,那股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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