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天災(1)
第36章 天災 (1)
晚秋時節, 天高雲淡,剛下了一場酣暢的暴雨, 天空中的雲朵被水洗得發亮。
年春花和花嬸兒的罵戰潑辣持久, 互相揭短的聲音直沖雲霄,吓得天上的雲都抖了抖。
直到到了做飯時,兩人才相互不服氣地一步三回頭, 恨恨罵着回去了。
福團也被楚學文、楚學武兄弟軟聲哄着,哭得小眼紅紅的,打着奶嗝回去。
楚學文哄福團:“福團妹妹, 那天你說的蘋果用,用英語怎麽讀啊?”
福團愣了一下, 奶聲奶氣說:“安,安婆。”
楚學文又哄着她說了幾個單詞。
生産隊開會一般在會堂或者學校, 從會堂出去只有一根田坎縱橫向東西方。
楚楓和楚深回家的路和福團她們走的路有重疊, 因此,楚深也聽見了福團的發音。
楚深聽見福團的發音, 有些困惑, 但他并不表露, 而是藏在心底。
等田坎出現了更多分支,和福團她們走向不同的方向後,楚深才不解地說:“福團今天說英語,好像說得沒之前好了。”
以前楚深還時常能夠看見福團捧着英語書,坐在門口, 清脆地認音标、練口語。
可近來,楚深幾乎沒見過福團念書。其實她那套書很好, 以前秦老師也給楚楓楚深看過。
英語單詞旁邊标注着音标, 再旁邊是漢語意思和圖片。比如apple這個單詞, 福團哪怕不認識蘋果的漢字,也能認識蘋果的圖畫。
圖文結合,特別方便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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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師原本想給楚楓楚深也留一套,可惜他待的時間太短,沒法教楚楓和楚深認讀音标,只能作罷。
就是這麽一套書,福團現在很少拿出來念了。
楚楓想了想,回答哥哥的問題:“我們生活中都是說家鄉話,英語這種東西,沒有語言環境,如果再不練習,就會倒退。”
楚深則道:“福團為什麽不練呢?我看她每天和楚學文楚學武這倆兄弟玩兒,下河溝上深山,卻不花時間去練。”
楚深覺得有些浪費了那套書。
楚楓失笑:“哥哥,我又不是福團肚子裏的蛔蟲,我怎麽知道呢?”
“不管她練還是不練,都不關咱們的事兒。”楚楓提醒楚深,“适當的比較會讓我們有動力,可如果過度将一個人當做對手,我們的心理反而會失衡。不管福團以後練還是不練,其實都和我們沒太大關系。”
“哥哥,我們的目标是好好學習,将來帶爸爸媽媽去城裏住啊。”
楚楓說這話,是擔心楚深會過于和福團比較,反而忘記自己真正應該做什麽。
楚深原本的确有很重的、和福團比較的心思。
年春花口口聲聲福團有大福氣、大造化,卻說楚深楚楓是瘟雞崽子,這種情況下,哪個小孩兒不會存着比較心理?
哪怕是年春花家還沒分家的那些小孩兒,難道真就甘于這種區別對待?
可現在,楚深被楚楓這麽一說,忽然警醒了,就像當初楚深和楚楓跑去摘知了殼,賣去衛生站賺了點小錢,年春花就想着得讓福團也去抓知了殼,好好顯顯福團的福氣。
那時候,楚楓卻說,天氣已經不适合抓知了殼了,她們應該把時間放在更值得做的事情上,不值得和福團打擂臺。
楚深心裏好像懂了什麽,他的目标是前進,在前進的道路上,對手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惰性,而不是福團。
楚深一下點頭:“妹妹,我明白了!”
楚深更加清明,更加明白自己将來要做什麽,陳容芳在前面,隐隐能聽到兩個孩子說話,她一直提着的心忍不住松了下去。
孩子争氣,明理,沒被她們奶奶帶壞,這就是最好的。莊戶人家什麽都能缺,風骨不能缺,風骨才能改變未來。
就在楚楓、楚深更明白自己将來要做什麽事時,福團已經邁着小胳膊小腿回到了年春花家。
她陷入了比較的旋渦。
福團今天在外面嚎了半天,吸了不少冷風進去,年春花擔心她受涼,連忙叫李秀琴去燒開水,給福團用熱毛巾敷敷額頭。
楚學文、楚學武兩兄弟也跟舔狗似的圍着福團獻殷勤。
但福團坐在高高的條凳上,晃動着小腳,有些不高興,大壯哥哥……
大壯這段時間和福團有些疏遠了,越心疼自己的親妹妹楚朵,他就越發現福團占據了家裏太多東西、太多偏心。那些偏心是年春花做下的,可是福團也心安理得的承受。
總之,大壯是心疼不起福團了,也不想和福團玩兒了,有那點時間,他還是心疼心疼自己和自己親妹子吧。
福團咬着唇瓣,難受死了,怎麽大壯哥哥現在也不大理她了,以前大壯哥哥都會圍着她玩兒。
這段時間,福團特意經常和楚學文、楚學武去打鳥、捉魚就是為了吸引大壯,可是大壯他,他不上鈎啊。
福團正在難受間,李秀琴已經燒開了水,端着一個搪瓷盆子出來,忍着開水的燙,小心翼翼親自給福團擰幹淨毛巾帕子,遞給她:“福團,來,用熱帕子燙燙額頭。”
福團接過來,咬着嘴唇,轉手就遞給大壯,奶聲奶氣地說:“大壯哥哥,你先洗臉吧。”
福團想讨好大壯,繼續被哥哥們寵愛着,也就沒發現李秀琴那瞬間強顏歡笑的臉。
李秀琴吸氣、吐氣,連着三五下後才把心裏奇怪的感覺給壓下去,她一回到家,就忙裏忙外燒開水,忍着開水的燙給福團擰帕子,結果呢?福團轉眼就把帕子給蔡順英的兒子大壯了。
是一點沒将她的付出放在眼裏啊。
這要是福團把帕子遞給李秀琴的孩子,李秀琴也就不說啥了,福團是她收養的孩子,自己孩子們對福團也好,他們感情好那是應該的。結果現在呢?福團愣是精準地避過李秀琴那幾個凍得臉發紅的孩子,把帕子給了大壯。
人心都是肉長的,李秀琴心裏就難免咯噔一下,怕自己養不熟福團。
但福團不知道啊,福團只知道,現在家裏的哥哥們對她都好、都特別寵着她,她心裏又甜又美,只有一個大壯哥哥不像以前那樣了,福團就想把大壯給争取回來。
她太想做團寵,卻也就根本不知道,人有親疏遠近,她這樣讨好對自己不親的人,反而會讓那些對自己親的人覺得不值得對她好。
人又不是人民幣,哪兒能人人都喜歡?
大壯果然沒有接受福團的好意,大壯把手揣在兜裏,酷酷地來了句:“我不洗,你自己洗吧。”
他又回頭問妹妹楚朵:“朵妹,你今天吹風冷着了吧,一會兒哥哥給你擰帕子洗臉。”
楚朵非常懂事,并不覺得自己就不能擰帕子,她道:“沒事,哥哥,我自己擰。”
福團:……
這可是福團第一次在這個家裏受到這麽嚴重的漠視,壯哥哥……怎麽能夠這樣呢?
楚楓那句話就像魔咒一樣刻在福團心裏:“楚深是我親哥哥,我是他的親妹妹,我和他感情要好不是正常事情嗎?你随便找一個隊裏的人問,他們也會告訴你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反而是你想得太多。”
一想到這句話,福團就心抽疼,福團就忍不住想,家裏寵她的哥哥們都有親妹妹,難道有朝一日,他們都會跟自己親妹妹最親?
一想到這,福團就難受得緊,一種莫名的不适蔓延開,加上大壯現在的作為和白日她受的委屈,福團一個沒有忍住,張開嘴哇哇大哭了起來。
她今天本來就哭了很久,天氣又冷,張嘴嚎的時候冷風呼呼往嘴裏灌,福團一個沒注意,冷風一嗆,她瞬間又哭又咳,難受得臉都憋紅了,咳得就像要把肺都給吐出來一樣。
見到這一幕,楚學文、楚學武兩兄弟可就心疼了。
這倆兄弟是哥哥輩中當仁不讓寵福團的主力軍,立刻騰地一聲站起來,挺起胸膛把福團護在身後,橫眉冷對大壯。
性子急的楚學武直接伸手推了一把大壯:“你幹嘛!福團妹妹今天本來就哭了很久,你再惹福團妹妹生氣,不是存心要福團妹妹生病嗎?”
楚學文則冷着臉,慢慢拍着福團的背給她順氣。
大壯:???
他被推得莫名其妙,他做什麽了?他不就沒接福團的帕子嗎?搞得跟他犯了天條一樣。
大壯呸一聲!這楚學武有毛病,他親妹妹當初被欺負時,都沒見他這麽激動呢!大壯真不慣着這種人。
大壯反手就把楚學武推得往後一個踉跄,氣洶洶道:“你有病吧!我什麽時候惹福團生氣了,我哪兒知道她這麽小氣,我不就沒接她帕子嗎?動不動就哭,我哪兒惹她了?”
大壯一聲“小氣”剛落下,福團被牽動心神,咳得更加厲害了。
楚學文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加上自己弟弟被大壯推了,他當即忍不住,兄弟倆立刻就要對大壯動起手來。
要說這楚學文、楚學武還真不是打架的料子,大壯多皮實一個人,純純的孩子王,一頓亂打下去,楚學文、楚學武兄弟倆不只沒讨到便宜,還被打了好幾下。
家具也被他們波及到,板凳什麽的也被打翻在地,桌子差點倒下去,上面的碗筷摔了一地,筷子還好,碗是碎了不少。
所有人都被這個變故驚呆了。
離得最近的大人李秀琴馬上就要去分開打架的三人,可是這半大的小夥子正在氣頭上,那是誰的面子也不給,誰來也不好使。
就在李秀琴拼命阻攔三人的時候,這裏打架的動靜把其餘人也驚了出來,蔡順英出來一看,就見楚學文楚學武那哥倆打自己的孩子大壯,蔡順英當即就受不住了。
蔡順英就像護犢的老母雞一樣,加入了戰場,她脫下自己的鞋底子,朝着楚學文、楚學武兄弟倆嘴巴狠狠地扇過去:“叫你們多欺少!叫你們打老娘的孩子!”
楚學文和楚學武當即就被臭鞋底子扇蒙了,兩頰腫起來,漲得通紅。
他們只是護住福團妹妹,咋就挨了打?兄弟倆非常委屈憤怒,他們覺得這世道咋這樣?
福團妹妹這麽可愛的人,也有人舍得欺負?
可惜別人可不像他倆那樣腦子有水似的不分親疏遠近,不要自己媽自己妹妹,就要福團。
蔡順英就是要護住大壯,同時在心裏鄙夷楚學文楚學武這倆孬貨,自己親媽親妹當初被逼得分家另開鍋竈,他們都沒替自己親媽争一争。
現在為了福團,還真是上趕着犯賤,蔡順英當即左一下右一下把他倆打得臉都腫了。
等年春花和家裏那三個“裝聾作啞孝順至極”的兒子趕到現場時,楚學文和楚學武已經重重挨了好幾下,伴随着福團嚎生嚎死的哭聲,衆人都忍不住頭疼。
楚志平身為楚學文、楚學武的爸,看自己孩子被打,卻又不能和蔡順英這個弟妹發作,故意沉了臉:“怎麽回事兒?每天鬧得雞犬不寧的,就不能安安生生好好過日子嗎?”
蔡順英呸了一聲,她算是豁出去了,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是吧?
她一個人在家當牛做馬伺候着一家人,伺候着福團這個福大爺不夠,還欺負她兒子。
蔡順英叉腰罵道:“過日子?我倒是想好好過日子啊,二哥,你這倆孩子欺負我的孩子,我不來幫忙,看着你倆兒子打死我的兒子?”
楚志平一看,雖然自己的兒子被打得更慘,但是從人數上來說,他們确實占優勢。也就是說,楚志平的确不占理。
楚志平嘴唇動一下,不知道咋說了。
他不可能和自己弟弟的老婆扯東扯西吧,在家裏,沒有親媽的孩子确實太吃虧了。
要是白佳慧在這裏,還能說一說,可是白佳慧這麽晚去洗衣服去了,她太忙,年春花不讓她用家裏的洗衣板,白佳慧只能晚上去水邊——當然,她若在這裏,恐怕只會為不孝子失望。
年春花掃了幾個孫子一眼,馬上把福團抱在了懷裏,陰着臉說:“福團怎麽哭了?誰欺負了福團!”她呸了一聲,“多久沒有收拾你們了,啊?連福團你們都敢欺負了,不怕天上打雷劈死你們?”
楚學文連忙告狀:“奶奶,就是大壯把福團妹妹都惹哭了,我們看不過去,才推了把大壯。”
年春花那雙眼,當即就陰狠了下來,狠毒地盯着大壯。
蔡順英,暗道一句不好,她連忙摟住大壯:“大壯不是沒分寸的人,咋會惹福團?”
大壯半點不怕,甚至翻了個白眼:“我咋知道?福團遞帕子給我洗臉,我說我不洗,沒要她的帕子,她就張開嘴嗚嗚哇哇嚎起來,楚學武就說我這樣會害得福團生病,還來推我。我還冤呢,誰要她的帕子啊?她貼上來幹啥?”
所有人:……
哪怕是楚志平都忍不住瞧了眼福團,上次,福團非要倒貼楚深,和楚深玩兒,人家楚深厭惡她,一石頭下去福團被糞水澆了滿身,福團咋現在還學不會自尊自立自愛?
就非要倒貼嗎?
其實,這在正常人眼裏叫做倒貼,在福團眼裏那哪能叫倒貼啊?這叫救贖。
要是楚楓在這兒就能理解了,之前福團就是“幫助”各類落難大佬,大佬對她的冷臉她也不在乎,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走,就像小太陽似的非要溫暖大佬。
這種沒皮沒臉的勁兒,在福團看來是救贖呢。
大壯昂着頭,一點也不服不怕:“我就不願意接福團的帕子,我自己能擰,況且我是掰開福團的嘴讓她哭了?她自己這麽哭,自己灌了冷風咳嗽受罪自己受着呗,關我啥事兒啊?”大壯腦袋瓜子一轉,想到了什麽。
他昂首挺胸說:“奶,你之前不是說四嬸早上說話聲音大,都會驚走福氣嗎?那福團這見天的哭嚎,在外面哭了回家裏哭,你咋不說她驚走了福氣呢?”
年春花:……
福團:……
年春花氣不打一處來,說實話,福團哭得确實太頻繁了點兒,今天年春花在外面還聽人翻了黃書,說今天日子好,在好日子這麽見天的哭嚎可不對勁。
又不是喪門星,哭喪鬼,一天天的哭什麽哭?
但是,那是福團啊。
年春花必須護着她,馬上就抽了一根樹枝來,想朝大壯身上打去:“我讓你頂嘴,讓你頂嘴!”
大壯可不是會乖乖站着讓年春花打的性子,馬上做了個鬼臉,仗着身子靈巧,在屋裏亂竄起來,年春花撲上去追,一時間噼裏啪啦,叮叮咚咚,家無寧日。
最後,不知道是誰崩潰地大吼了一聲!
這一聲崩潰如山倒、歇斯底裏地讓人聽得心驚,連年春花都被吓到,停下身望去,卻發現大吼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李秀琴。
年春花納了悶:“你瘋了?”
蔡順英也覺得莫名,又不是李秀琴的娃打架,她都沒來得及哭呢,李秀琴吼什麽吼?
李秀琴現在是“福氣”的媽,照理誰崩潰都不該她崩潰,可她确确實實崩潰了。
李秀琴,是看完整場鬧劇的人,她親眼見到本來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氣氛,因為福團倒貼大壯,大壯不領情,福團就一個莫名大哭,鬧成了這樣,最後福團跟沒事兒人一樣被年春花呵護着,家裏其餘人是操碎了心。
李秀琴的手哆嗦:“不要鬧了,不要打了!碗,碗碎了啊!咱家吃飯的碗碎了!”
她一個沒忍住,捂住臉大哭起來,這年頭碗多貴啊。上一次,年春花給福團撐腰,教訓家裏其他孩子,碗打碎了,這一次還是這樣,別人家的碗能用好多年,她家的碗怎麽這麽不經用啊?
現在家裏沒錢,她們連碗都買不起了啊!她沒有碗吃飯了啊!
李秀琴的哭嚎震住了年春花,年春花這才望過去,臉頰抽搐起來——地上碎了一地的碗,只剩下筷子還是完好的。
李秀琴的哭聲實在太吓人了,一股莫名悲傷絕望的氣氛傳遞開去,除開福團在內的所有人,都有些灰心喪氣起來。
楚志平蹲在地上扯着自己的頭發,為什麽?為什麽?他家的日子咋就過成這樣了?家不像家,像個戰場,天天鬥得就像烏眼雞一樣。
最終,還是年春花哆嗦着手,強忍心痛道:“不、不就碎了幾個碗?志業今天悄悄跟着人去領種子了,你們等着吧,今天是有大好事兒哩!”
說完,年春花也沒心思打大壯了,讓蔡順英趕緊把這一地的碎碗掃出去。
蔡順英連忙照做。
晚秋天冷,蔡順英把白花花、上面印着福壽字樣的碎碗掃出去扔掉的時候,正好碰上了趙二叔。
趙二叔也是去扔垃圾的,蔡順英正悲傷呢,嗓子像是堵着似的,沒和趙二叔打招呼。趙二叔和她打招呼的手懸在空中,尴尬地摸了摸頭,瞥了瞥蔡順英提着的垃圾。
他搖了搖頭,嘆口氣背着手回去了。
一回去,趙二叔就給自己老婆說:“春花兒她們家,我看是真的要散了。”
趙二叔老婆正在做針線活兒呢,聞言咬斷線頭,擡起頭:“又咋了?她家那個福團又整幺蛾子了?”
趙二叔搖頭:“又打架了,她家今天又打得狠呢,一個個碗都打碎了,可惜了那碗,多糟蹋東西啊。”他對老婆說,“吃飯的碗都能砸碎一次兩次,每天吵打鬧,我在隊上活了一輩子,看的東西多了,這種家庭,就沒有長久的。”
這種家庭能分家的分家,不能分家的氣不過,喝藥死的喝藥死,上吊死的上吊死,怎一個凄慘了得。
都是鄰居,趙二叔不勝唏噓。他也提醒過年春花幾次,可年春花不信啊。
一口一個,我家有福,福團有福,那副樣子狗看了都能搖頭。
他老婆倒是很平靜:“按照春花兒的性格,她家鬧翻是正常的事。她家幾個兒子都是裝聾作啞心裏沒成算的,都聽春花兒的話,春花兒就見天的在家耍威風,從來不知道什麽是一碗水端平,家裏她雖然是長輩,但也不能太拿別人不當人看吧,這種人……”
她搖了搖頭,沒說下去了,要趙二嬸說,你年春花哪怕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至少表面功夫要做做嘛,做得這麽難看,她家怎麽會有好下場?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年春花家每天就在吵吵鬧鬧,摔摔打打,陳容芳家可完全不這樣。
家和萬事興,一個家裏,只有大家的心都感覺到了寧靜、幸福,才有勁兒拼搏。現在陳容芳把家裏所有人的冬衣拿出來縫補,小孩子長得快,那些冬衣都得改改尺寸,穿着才熨帖、合适。
楚楓楚深在編竹筐,兩人的手都非常靈巧,翻過年,明年他們就都能去讀書了,現在多攢一點是一點。
要說這年代鄉下孩子為什麽上學晚,也有講究。一來,孩子太小了,大人又忙着上工,沒法接送孩子上學,年紀小的孩子去上學,家長不放心。擔心在路上出了什麽事兒,擔心在學校受人欺負等。
二來,生産隊的孩子也能幫着賺一點小小的工分。一些家長沒有見識,舍不得這些工分,還想讓孩子幫忙多做家務活,就不願意讓孩子去上學。有些家庭,孩子十一二歲了還沒上一年級,甚至有上了幾年學,小學沒畢業就不讀書的孩子。
在這個年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楚深楚楓賣力編着竹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楚楓心裏多了點說不出的隐憂,卻又不能說出來。
陳容芳也有些擔憂,看了好幾眼時間,天越來越晚了,可志國、隊上去領種子的人還沒有回來。陳容芳擔心吶。
她這時聽到外面有沙沙的動靜,眼睛一亮,放下手裏的東西:“你們爸爸回來了?”
陳容芳走出去,卻發現只是風吹動樹葉,垂頭喪氣地回來,楚楓看出她的心思,擡頭安慰道:“媽媽,沒事的。爸爸去領種子,路上還跟了這麽多人,不可能出事兒。”
“他們回來晚,估計是之前下雨路堵了,他們繞了路。”
有這麽多人在,哪怕是福團的“大福氣” 也不敢一次性害這麽多的人。
陳容芳點點頭,話是如此,可她哪能不擔心:“我知道,你們別編竹筐了,我去給你們燒點熱水洗臉燙腳,一會兒乖乖上床睡覺。”
楚楓楚深點點頭。
就在她們收拾好東西,剛燒完水的那一刻,只聽得外面震天的一聲響,一時間連地都搖了搖!
咣當一聲,像是什麽東西傾灑下來,瓦片、泥土在頃刻間碎裂。楚楓三人連忙出去看,只見天色漆黑,濃濃的黑雲壓抑在空中,烏黑的雲纏繞在遠處的青山之上,這副樣子,像極了災難降臨人間,要吞噬掉所有性命才罷休。
瓢潑大雨再度浩蕩落下,天地之間只能聽到雨聲和轟隆聲。
劉添才拿着喇叭,大喊:“山塌了!山塌了!大家快出來,來學校集合!”
第九生産隊在群山包圍中,剛才就是因為連天的雨,加上這些年來第九生産隊開墾了一些山做耕地,那些山上樹木少,經不住這狂風暴雨特大天災,山體便滑坡倒塌,山上的土石簌簌往下滾落。
劉添才趕緊讓人撤到學校,學校寬闊,平坦,不像大家的房子那樣背靠一些小坡。
更重要的是,學校是瓦房,是水泥牆,而不像是隊員們的茅草房、泥牆那樣容易垮塌。在這個時候,學校顯得更為安全。
劉添才、第九生産隊的幹部們披着雨衣,奔走在大雨中,盡力疏散着每一個隊員。
楚楓、楚深抓住陳容芳的手,在暴雨中躲往學校。其餘隊員們也慢慢來了,大家臉上都是驚魂甫定,幸好,這場天災有驚無險,無一人傷亡。
陳容芳心地善良,在人群中找着和自己相熟的宋二嬸等人,發現彼此都好好的後,陳容芳強壓下心頭對楚志國的擔憂,和宋二嬸等相視一笑,也算這天災中少見的溫暖。
年春花家的人可就不一樣了,他們今天晚上剛吵打了一架,碗也打碎了,心情本來就不好,再碰上這天災,一個個的臉色灰敗,眼裏似乎有淚意。
生活咋就變得這麽苦?
年春花這可就忍不住了,憑啥呢?
憑啥陳容芳那群沒福的還氣定神閑的,她家有大福,反而一個個做出遭了瘟一樣的神色呢!
年春花受不住了,她這個人,特別喜歡比較而來的優越感,恨不得自己比別人強。
年春花馬上就看向自家的房屋,別人的房屋,一瞧,還真就發現了點不一樣。
別家房屋上的茅草被風卷得高高的,她家的就沒被卷起來那麽多,年春花眼珠子一轉,這是啥,是福氣啊!
年春花馬上就“唉喲唉喲”叫開了:“這麽大的風,屋頂的草怕是都要被吹走,這個冬天咋個過哦!”她故意抱着福團,“福團哦,奶奶的福團,屋頂的草要被吹走了。”
福團眨巴了下眼睛,也意識到什麽,奶聲奶氣說:“奶奶,不哭,我們屋頂的草不會被吹走。”
她對着手指,天真地說:“不會的。”
福團就是覺得,她家就該和別家不一樣呢,別家的倒黴事她家是不會有的。
福團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感受到心口痛,她這句話一出來,只見年春花家的茅草屋頂,真就在狂風暴雨中安靜了下來。
年春花馬上忍不住笑了,欣慰地對左右人說:“唉,我家這屋頂咋真就好了呢?”她做出一副疑惑、驚訝的神色來,故意說着:“真就神了,咋別人家的屋頂都被掀飛了,我家的屋頂還好好的?我也沒有求神拜佛啊,就是聽福團說了一句,瞧瞧這個事兒,還真是神!”
現在年春花也學乖了,隊上不讓她說福氣之類的話,那她就暗示嘛。總要讓大家知道她家和泥腿子們不一樣。
所有人:……
隊裏其餘人都和年春花打那麽久的交道了,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花嬸兒當即就撇了嘴,這年春花拐彎抹角不就又想說她家那個福團有福嗎?藏着掖着裝瘋賣傻的幹什麽呢?當別人都是傻子?
花嬸兒想着之前楚楓、陳容芳的話,明明她家房頂的草也被掀走了,但花嬸兒還是一點也不難受,反而笑容滿面:“說明你家這個福團禍從口出,招禍害呗!”
年春花:???
她本來都準備好接受別人對她家的吹捧了,沒想到花嬸兒來一句福團禍從口出!
連福團都氣得小小的身子顫抖起來,她明明有福,咋可能禍從口出呢?
年春花氣紅了雙眼,叉着腰罵花嬸:“放你媽的屁!看你家屋頂的草都沒了,你妒忌老娘吧!”
花嬸兒啧啧啧地說:“看你這個樣子,小楓小深之前說的話你是半點沒聽啊。”
年春花納了悶,楚楓楚深?那兩個崽子說了啥,難道還能比福團厲害?
福團也不禁咬了咬唇,又是楚楓,又是她……明明花嬸現在誇楚楓一句,也不礙着福團什麽,但福團就是冥冥中覺得,第九生産隊一路被誇的該是自己才是。
年春花冷哼一聲:“楚楓,她能懂啥子?”楚深也就算了,畢竟是個小夥子,也是楚家的種。那楚楓将來是要嫁出去的,還能懂這些?
楚楓沒想到會波及到自己,現在衆人的眼神都在自己身上,她有些不适應。楚楓并不喜歡出很大的風頭,人有一個劣根性:喜歡造神,然後摧毀神。
人,越是風光,越容易被妒忌,越容易被人在背後下絆子。俗話說財不露富,就是差不多的道理。
但現在,衆人都看過來了,楚楓也不能露怯,她平靜地站在陳容芳身邊。
花嬸兒則是道:“之前小楓、小深來給我們說,天天下暴雨刮大風,怕是要出事,讓大家把家裏值錢的財物都收起來,錢啊票據貼身收着,其餘值錢的東西放好,哪怕放在熄火了的竈裏也可以,鍋蓋上放石頭壓着。”
“至于茅草房頂,大風吹來,肯定保不住,要是強保的話,風吹茅草的時候連累着土牆,怕是土牆都要被吹翻了!”
花嬸兒沒有騙人,楚楓、楚深确實和不少人說過這個事。
但現在,楚楓仍然覺得不能把功勞放在自己一個人身上,功勞得分平,大家的眼光才不會盯在一個人的身上。
楚楓連忙道:“我也不懂這些,是之前聽秦老師說過,後面也和隊長他們商量過,隊長他們完善了舉措,讓我和哥哥通知大家的。至于奶奶家,我也給奶奶說了,但奶奶當時并不怎麽理我,可能沒聽到。 ”
她低調、不攬功的行為,更得了不少人的贊賞。
不少人點頭,要不說陳容芳會教孩子呢?低調、聰明,會說話會處事,心地也善良。
再看看年春花和福團,當誰不知道她在大家夥受難的關頭,故意說她的屋頂沒被吹翻,是想炫耀,說明她家有福,和大家比較啊?
年春花福團這種人,強也只強在一時,實際失了人心,做任何事都不會有助力。
趙二嬸,也就是趙二叔的老婆直接道:“這是隊長和幹部們的功勞,也是小楓小深聰明,聽秦老師講了就記在心裏。不像有的人家,生怕別家好過她家,生怕別家不倒黴!”
她直接看向年春花和福團,直把年春花和福團看得臉上無光。
心裏有比較本來是正常事,但她倆表現得太明顯,太低級,一被戳穿時就好像在大庭廣衆下被剖了心裏所有髒污。
另一位隊員冷哼一聲:“春花兒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大家都習慣得很!我說春花,以後你家有點啥子事,是真不想咱們隊員幫你忙了?你家的紅白喜事不需要人洗碗了?桌子碗筷不需要人擡了?出點事不需要鄉親們幫你壓場子了?”
如果需要大家,搞這一出她強過所有人的姿态給誰看啊?
年春花又羞又惱,不自覺就想強撐一口氣,這些人……這些人是還沒看到她家的大福氣,等看到她家富了強了,這些人都會來巴結她家,她怕什麽?
年春花這話剛想完,就見遠處,自己家的房子呼啦一聲,狂風想吹走上面的茅草,但茅草沒被吹走,死死粘住土牆。
土牆連水泥牆都不是,怎麽可能抵得過大自然的威力,只見忽然之間,狂風肆虐,年春花家的土牆猛地被風吹倒,垮塌下去,年春花家的房子在頃刻之間,居然垮塌了整整一半!
這就像是大風吹來,柔韌的柳絲反而不會被吹斷,而那些茅草被“福團不科學的福氣”一頂,為了證明比別人強,不被吹走,就像大樹一樣被連根帶土吹翻,土牆倒了、房頂塌了。
年春花的家,垮了。
年春花如遭雷擊,呆愣在原地,福團也愣住了——自诩自己最有福的兩個人,現在在衆人面前,別人的房子都好好的,就他們的房子爛了、塌了。
花嬸兒可不會心疼她倆,人心如何,鄰居們心裏都有盤算。
像年春花福團這一家子,天天的就沒盼別人好呢,現在她們遭了難,花嬸兒覺得每個毛孔都舒暢了,她故意唉喲一聲:“啧啧啧,咋房子這麽快就塌了?咋春花兒和福團的福氣還沒顯出來呢?”
除開花嬸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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