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4月2日
4月2日中雨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夜。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被風雨洗刷得新綠的玉蘭樹葉子發呆。
之前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菲林進來,跟我說了一句話。好像她有急事,得盡早趕去上班。那麽現在她應該已經離開了吧。
房間裏靜悄悄的,雨滴打到玻璃窗上,噼裏啪啦。窗外的光線并不是很明亮,估計時間還早。我腦袋裏空蕩蕩,就像唐老鴨那樣,空白得拿個手電筒從左耳照進去,光線會完整地從右耳透出來。
正在重啓大腦時,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震動。我悶悶地将被子拉下來,趴在床上扭身伸手夠到它放到耳朵邊,剛剛摁下通話鍵便聽到主管咆哮如雷的聲音傳來——
“蔡菜你到底還上不上班?!都九點半了你還不來!”
一個激靈,我吓得趕緊從床上跳起來。
差點忘了自己還是一個有工作,不管心情多糟糕都得強顏歡笑累死累活朝九晚五的公司女民工。
我在麥城一等一的一家科技公司行政部工作。這家公司是重點大學的資優生擠破頭都難進的公司。而我,二流大學的本科畢業生,沒有任何工作經驗,沒有像模像樣的證書文憑,就算一年印出7億多份簡歷發向全世界,連起來可繞地球兩圈,也難找到工作。
所以,憑借個人實力我根本連人家看大門的都應聘不上,所以……我是走後門進來的。
公司最近幾年的發展并不是很順利,原因很大部分就在于總經理是個銀蠟爛槍頭,外表看上去光鮮亮麗,其實腹內草莽,什麽能力也沒有。有一段時間因為電視廣告的問題,蘇原和總經理走得比較近,且在電視臺內幫了總經理不少忙。那個四十出頭便禿頂的啤酒肚男人禮尚往來,聽說蘇原的妻子想找工作時便提起行政部最近準備招人。自然而然,接下來我就帶着免死金牌去參加招聘會了。
總經理的确在我的錄用上放了水,要不然我不會那麽輕松地過五關斬六将拿到最終offer——何況我在面試這第一關上就搞得狼煙四起。
為了面試,我之前上網查了很多東西,比如要是面試官問我缺點是什麽,我要說“我脾氣太急,打心眼裏不喜歡磨洋工,工作幹不好,我就會跟自己過不去”,陽貶暗褒;比如要随機應變,注意自己的身體語言,要是椅子上有個戳出來的釘子,我得把它摁進去了再離開;要是地上有紙團,我也得撿起來放到垃圾桶去。
可是這些到了實際情況下,統統不管用。
我很緊張,直冒冷汗。在那種嚴肅的場合下眼前有八個大字在晃蕩: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面試我的人中就有行政部主管。我後來知道他叫趙傑。
他看了我的簡歷,問我:“你大學主修中文系?”
“是。”我很老實地回答,“D大。”D大既不是211,也不是985,可我還是得可憐兮兮地自報家門。
“哦,我是對面T大畢業的。”他突然露出了佛光照耀的微笑。
T大,無數高考學子的夢想,國內數一數二的高等學府,偏偏就在我學校對面。我大學同學裏就有不少人站在D大的門口恨鐵不成鋼地望着近在咫尺的T大校門,簡直比屈原都悲憤。無奈王母娘娘早就拿了釵子劃下一條銀河,何況自己也沒資格當織女或牛郎。
我腦袋裏有一根弦突然嗡嗡作響。激發的腎上腺素告訴我:這是一個拉近和面試官距離的好機會。
“啊,T大真是個好學校……”我拼命在腦海裏搜尋當年我了解的關于T大的訊息,來不及細想就蹦出了一句,“可是T大平時都不怎麽帶別的學校玩啊。”我記得T大周圍有好幾所普通大學紮堆,平時學校之間難免搞個聯誼之類的。我從不對這些感興趣,倒是聽室友說神一般的T大從不屑于跟旁邊這些無足輕重的蝦兵蟹将過家家,人家都是關起門來自娛自樂的。
“是嗎?”那人的笑容淡了下去。
“我聽同學說的。”我再接再厲拉關系,以顯示自己的人緣好。
等等,好像有點不對頭。
呃……
一瞬間茅塞頓開,我恨不得狠狠敲自己一下。我這叫什麽拉近距離啊,明顯越拉越遠了!試想有幾個人喜歡聽別人說自己母校壞話的?他是鼎鼎有名的T大,我是名不見經傳的D大,我那些話聽起來就是自己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還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往人家學校潑髒水!
“那個……也不是那樣……我覺得T大很好,很厲害的學校……我想進都進不了呢。”我小心翼翼地補救。只是這話越聽越覺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愈加說明我是自己得不到就狠命打壓別人的小人嘴臉。
我以為主管會來個皮笑肉不笑,可他連皮笑都沒笑。
我腦海裏只有兩個字,外加一個省略號:完了……
所以天曉得總經理要将我塞進公司得花多大的精力。可他竟然神奇地辦到了。
進公司後,我從最開始的打雜到慢慢做正式的工作。我想自己還是做得不錯的,起碼有好幾個同事說本人每次的報告都重點突出,條理清楚(蘇原幫我修改過)。不是我自誇,我可在每個周末花了大半時間去學習有關行政工作的知識(蘇原逼的)。所以工作上小小的成果讓我因“走後門”的心虛緩解不少。
而主管趙傑……
我想,他最開始對我的印象并不好,畢竟我這個“小人”中傷诽謗他的母校,而且他肯定知道我是走後門進來的。但現在熟識之後,他對我客氣了很多。趙主管雖然面相看上去比較嚴肅,但是性子還比較好,心情好時偶爾也與同事們開開玩笑。但是我覺得他一本正經地開玩笑的樣子有點怪怪的。或許是因為他從來不大笑,而且他的冷笑話從來戳不到我的笑點。
今天一早他提着電話對我吼得堪比帕瓦羅蒂,我知道他真的生氣了。
匆匆忙忙趕到公司時已經快十點半。
公司所在的商務寫字樓外觀是冷藍的色調,氣場強大,亞歷山大。
進了電梯,等氣息喘平之後我瞪着面前的樓層鍵發呆。
13樓,電梯停,門開,進來兩個人。
我下意識地退後幾步靠到牆上,然後再擡頭望去,這一看,讓我頭皮陣陣發麻。
不巧,就是主管趙傑。他的表情公式化,穿着西裝褲,上身襯衫,并不顯得很正式,倒像是一般的休閑衣裝。
而他身邊的人……
那是一張叫人很意外的臉。
一直以來,公司裏穿正裝的白領給我的印象是天天拎着公文包外出工作——因為需要經常和客戶打交道,所以才要西裝革履。而且他們都是蠻普通的人,中等個子,中等相貌。而我們坐辦公室的,一般穿着都比較随意。
可這個……
他長得很好看。頭發很黑,襯得皮膚很好。眉型很順眼,眼睛不大也不小,倒是雙眼皮。這人個子也夠高,穿着銀灰色西裝,有種北京國旗護衛隊的氣質,但沒有那麽嚴肅雄偉。他見電梯門開了,擡腳便走進來,很随意自在。
我不認識他,于是便又将目光投向主管,擠出一個楚楚可憐的笑容,示弱。“主管好。”
他一改電話中咆哮帝的憤怒,竟然沒有對我發火,而是很親和地點點頭,然後向我介紹。“這位是新調來的總經理,列宇然。”
我愣住。
新總經理?原來那個呢?萬一我闖了大禍,銀蠟爛槍頭起碼能幫我說幾句話,可現在他離開了?那我……以後豈不是只能孤軍奮鬥?
“走後門”是我心裏永遠的疙瘩。我一方面羞愧于此,一方面又賴皮臉地占着便宜。
見我一臉悲怆的恍惚,主管咳嗽了一下。
回神,不情願但卻也禮貌地叫一聲:“列總好。”
話音剛落,旁邊趙主管臉上突然出現了極其古怪的表情,好像面部神經要控制不住地抽搐,不過也就那麽一瞬。我無語,擡頭掃一眼總經理,他的臉色似乎也有點不自然,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回應一句“你好。”
沒什麽不對啊,我納悶。
電梯停在16樓,出電梯,我朝公司行政部走去。最近公司搞活動,回顧發家奮鬥史。走廊上放着展示牌,一路介紹公司高層和重大活動。公司隸屬于鄧氏集團,其創始人,也就是當今董事長,一個姓鄧的小老頭,和幾個高層職員一起站在牆壁上擺着中國式高官pose,不失威嚴風範地瞪着我。切!
熱火朝天的工作第一線就是電視上常常出現的大廳,一排一排過去全是小隔間。小隔間裏人人都在專注地忙着手頭的工作,偶爾坐在那可以活動的轉椅上和旁邊的同事研究工作問題,或者拿着文件夾匆匆走過來走過去。隔間的橫梁上擺着一盆盆的綠色植物。
而我的座位……在走廊盡頭,在廁所旁邊。
準确地說,是坐在我的位置上,向前看會看到擋板和橫梁上的綠色植物;向左看,越過走廊,就是洗手間潔淨的牆上裙裝的紅色小人和褲裝的藍色小人。安慰性地想,也就我這種不走尋常路的人才會有資格擁有這種奇葩位置。
我右邊坐着茹姐,全名曹茹。她三十來歲,估計是這裏最年長的員工了。茹姐結婚早,現在已經有一個8歲的兒子。做了母親的人心态都平和,常常跟我談起她的調皮搗蛋兒子。我覺得基于曾經做挂名家庭主婦的經驗,自己和茹姐的共同話題還比較多。她是那種腳踏實地做好分內工作的人,也不會想要升職什麽的,自然就不參與辦公室內的勾心鬥角,因此人緣不錯。
而我,工作沒多長時間就讓那些人精員工看出我和茹姐是一類人,沒有野心,沒有心計。的确,我是井底之蛙,坐守着自己的一小片天。我從沒想過升職,反正如今的工資讓我生活是夠本了。我要得不多。
對面坐着小孫,一個比我早進公司兩年的女生。我與她倒不怎麽熟悉,只是在大家閑話時和她聊一聊。
好不容易拖着腳步挪到位置邊,我有氣無力地坐到椅子上,随即趴到桌子邊死活不動了。
“蔡菜,你今天怎麽遲到啦?”茹姐問我。
“睡過頭……”今天星期一。這個月第一個工作周剛剛開始我就遲到,橫豎是拿不到全勤獎了。
“對了,怎麽突然換總經理了?”我打起精神,直起身子問。
“突然?”對面的小孫耳朵很尖,聽得我們的談話,“蔡菜你是有多長時間脫離人類社會了?這叫突然嗎?早兩個星期我們就都知道了。”
我嘆口氣。最近因為蘇原的事,我的确是很少和同事們交流。總是早早做好分內事,一下班就往家沖。
“你知道原來那個總經理……”茹姐壓低聲音,以眼神示意我她未說完的話。
我明白。上頭估計是實在看不下去,另外換人來救場了。不過也是,如若再在原來那個銀蠟爛槍頭的領導下過兩年,公司的業績就倒退到徹底無法挽救的地步了。可是我還是很遺憾,對于上任總經理,讓我走後門的禿頭啤酒肚總經理表示無比的惋惜。而我以後……自求多福吧。
“見過總經理本尊了嗎?很亮眼吧?”小孫用筆敲敲我和她桌子間的隔板。
“嗯,見過了。”我有氣無力地哼一聲。
的确很亮眼。可我懷疑他是被聘用來吸引女性顧客,毫無能力的奶油小生。我就在一家川菜館子看到過類似的狀況。那個男領班長着超級好看的一張臉,可也只會抹桌子端菜,別的什麽也不會。咳,話雖如此,但我和菲林還是心照不宣地去吃了好幾次飯,即使飯菜的價格昂貴得不合理,即使辣得我眼淚直流喉嚨噴火,恨不得一口氣喝完一瓶1.5升的雪碧。
接下來,周圍幾個女性加入了對新總經理的八卦。
我直接無視,再次倒在桌子上彌補一大早消耗的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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