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5月17日

5月17日晴

公公婆婆的到來,讓我和蘇原在不得不過上“相敬如賓”的生活。

他必須做父母眼中的好兒子,我必須做公婆心中的乖媳婦。

蘇原和我住在主卧。床夠大,我睡左邊,他睡右邊,中間的空間起碼能塞進一個大人加一個小孩。向來如此。

早晨我和蘇原起來的時候,蘇媽媽已經準備好早餐,而蘇爸爸已經出門散步去了。

按照傳統,我根本不是一個好媳婦。我嬌生慣養,我五谷不分,我四肢不勤。因為從小便熟悉,我習慣了和蘇媽媽相處時熱絡而不拘禮數。蘇媽媽結婚時做夢都想生個女兒,結果生了個兒子,因此她像我媽媽一樣,待我簡直比兒子還親。可是我知道在多數人眼裏女兒和媳婦的區別,女兒是小貼心,是用來疼愛的;而媳婦是外人,是用來管教的。

結婚前菲林居心叵測地找了很多婆媳關系惡劣的電視劇給我看,看得我直冒冷汗。可老媽說并不用擔心,甚至還一改毒舌風範,百年難得一見地誇我,平時她可把我損得恨不得叫我後悔投胎到這個世界上。“別人家有婆媳問題并不代表蘇家就有。我女兒性格好呀,開心果一樣,蘇阿姨連樂呵呵都來不及,怎麽可能還生你的氣?”

事實就是這樣的。公公喜歡我,婆婆喜歡我,除了,老公不喜歡我。

面對我所有的缺點,婆婆用一句簡單的“菜菜還小,以後慢慢改”就過去了。

我想,不是這個世界瘋狂了,就是我瘋狂了。

其實我還是愧疚的,愧疚自己根本不夠格。偶爾心血來潮,我立志做一個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新世紀三好媳婦。可是蘇原……會讓我賭氣地破罐子破摔,折騰出更多的事情,以期他會真正地關注我多一點。我想,要是我真的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他每次出差就不是四五天的問題,而是四五個月的問題了。

所以直到現在,我沒有晨昏定省,家務全能的本事。可同樣,我也沒有從蘇媽媽身上看到“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的刁鑽。

吃完早餐後,婆婆貼心地拿出了兩個飯盒分別塞到我和蘇原的包裏。“午飯。”

“哇,媽媽我愛死你了!”看到意料之外的午飯,我一時得意忘形地沖過去抱了婆婆一下。公司食堂的飯菜真是不想吃下去了。何況我前天還在大庭廣衆之下發表了一番金科玉律。

“傻孩子。”蘇媽媽笑着搖搖頭。

“媽,等我下班回來,我們一起去買明天的菜吧?順便逛街。”我興致勃勃地提議。以前在昙中時,經常是我,我媽媽以及婆婆三個人一起逛街。現在雖然少了俺那個毒舌老媽,但兩個人還是可以一起出去的。

“好。”婆婆捏捏我的臉蛋,“兒媳婦真貼心。”

離婚二字突然閃過腦海,讓我本來的笑意沉澱在心口。

我……真對不起婆婆和公公。

……

離家,蘇原開車送我到了公司附近。

見我愁眉不展,他以為我還在想要怎麽瞞着家長離婚的事情,于是說道:“別擔心,等他們一走,我們就可以去民政局。”

我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我是猶豫了。萬一離婚,婆婆怎麽想?公公怎麽想?我父母怎麽想?

一種負罪感漸漸堆積到了胸口。

我一路陰雲不散地到了公司。

剛剛走到座位上,周圍幾個同事便快速圍上來。

“蔡菜你終于來了。”

“霸氣啊,蔡菜,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平時看你挺二的,沒想到有時候還挺哲學啊。”

“對,那一番話講得跟婚姻專家似的,你可以去開個咨詢室了。”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着。

“我……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我狐疑。

“唉,”小孫一拍我的脊背,“就是前天在食堂啦!”

她一扳我的肩膀,讓我面對整個大廳,然後拿手往某個角落一指。“那就是被你教訓得狗血淋頭的人。”

狗,狗血淋頭??

我順着那手指望去,看到橫梁上一個空空的魚缸,以及露出的玫瑰紅一角。

這……這個不會是那天養孔雀魚的小哥吧?

我尴尬,極力回憶,貌似還真對的上號……

完了,先是被我沖掉一缸魚苗,後是被我慷慨激昂地辯駁,他肯定記恨我了……

“對了,莊小姐好像今天沒來上班。我今天只見到總經理。”有人突然冒出一句。

我還來不及再說什麽,圍在我的人突然四散,飛快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我茫然地張望,看到走廊不遠處一個身影。

Can you feel it……

列宇然來了。

我也趕緊坐下來,打開電腦。

他應該是去洗手的。

我之前老是以為他喜歡上廁所,到現在才發現他不是喜歡上廁所,而是喜歡洗手。貌似有點潔癖。我還發現一點,列宇然喜歡穿淺藍色暗豎紋修身襯衫。敢穿這種稍顯緊身的襯衫的男士都是高人,因為這種穿衣效果實在很難駕馭,搞不好就會被人以為是在裝樣兒,然後從頭鄙視到腳。可偏偏列宇然就是那種有身材有氣質,穿衣服像時裝模特的人。偶爾他将領口敞開,配筆挺的黑色西裝褲走過來洗手,看得辦公室裏衆女色狼眼睛發直,在私下裏紛紛讨論“總經理身材好到爆”或者“上次一不小心碰到他,胸膛硬硬”再或者“你存心的吧,有膽朝總經理伸出你色魔的手——直說呗”。

列宇然走向洗手間,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停住,扭頭看到的最近的人就是我。

他走過來敲敲隔板。

“列總?”我站起來。身旁不知哪裏傳來戚戚的低笑聲,伴随着“總經理”等字樣的含糊不明的耳語。

“麻煩端兩杯咖啡去總經理辦公室。”他說,轉身就走。

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看秘書小姐的微博,好像是昨天在奧特萊斯購物中心逛街時扭傷腳了——那裏好幾家店打出跳樓價呢。”小孫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握住鼠标,兩眼盯着電腦屏幕。

所以今天列宇然找不到人使喚了麽?不可能吧?我記得他還有一個助理的。

算了,上司的話不敢不聽,何況這還是上司的上司。我只好乖乖去茶水間倒兩杯咖啡端去總經理辦公室。

站在那褐色的大門外,深呼吸一下,敲敲門,然後推門進去。

坐在沙發上的一位先生擡頭望了我一眼。

喲,還是個老外!雖然是黑頭發,可那眼睛藍得跟海水一樣。

我一滞,什麽禮節客套話都說不出了,趕緊将茶水放在桌上後準備拍屁股走人。

“Excuse me!”

一聲英語,将我定住。

“Where is Miss Zhuang”他問,很和顏悅色的樣子。

密斯莊?莊,莊娉婷?

“She,呃……is taking a day off.”我思考了半天語法,時态,短語,終于給出标準答案。雖然我也考過了大學四級,可是畢竟有好幾年沒碰英語了,更何況我學的是死板型“中式英語”,完全不會運用到實際中,更別提和一個老外打交道。

“Today is workday……”

Blablablabla……他說了好長一串。我傻傻站在那裏,瞪大眼睛盯着他,恨不得從他臉上挖出他說的單詞來,只可惜到後來只慘兮兮辨得出最開始三個單詞,揣測加臆想,我覺得他是在問密斯莊為什麽沒來工作。估計他們關系不錯吧。

可是我完全缭亂了,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思緒群魔亂舞。

“He break……no, she broke……”我抓抓頭發,急得擡擡腿,指指自己腳腕,“here, here! You know,yesterday is weekday. In the……”

奧特萊斯怎麽說?我記得它有英語名的。

“Outlets!是, outlets!”一拍腦門,想起來了,可是跳樓價該怎麽講?

“In the outlets, the price……the price throw itself out of the building! He,不,she went shopping. ”

姐華麗麗的翻譯誕生了。

欣慰地穩下心神,我看到對方一張近乎呆滞的臉。

突然覺得脊柱有點被人盯得發涼。

轉過身,我不期然地看到了辦公室的主人——列宇然。

此刻他一張挑不出瑕疵的臉比我叫他列總時更加難看。

頓時,我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身處自己的位子上。腦海裏仍舊盤旋着那個藍眼睛米奇由丹田發出的大笑和列宇然自制而清晰的英倫腔英語。

結論是: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

我想我的職業生涯可能會提前終止。

蔫在座椅上,越發覺得前途慘淡。我就不該羅裏吧嗦跟那個老外講半天,管他問什麽,我應該直接來一句“sorry,I don't speak English”然後順利逃之夭夭,也不至于毀了自己的前途。

“茹姐,總經理是個寬容大度的人嗎?”我扭頭問。

“總經理?”茹姐慢慢搖頭,“沒怎麽接觸過,不清楚。可是坐在高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脾氣。”

想起列宇然剛剛那張板磚臉,我心裏一片悲涼。

……

惴惴不安地熬到下午4點多,終于要下班了。

得過且過,先躲過今天再說。今晚回去後,問問蘇原該怎麽辦。

我将桌子收拾得一塵不染,準備五點一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向電梯。

可就在這時,眼角閃過一個黑色影子。

列宇然。

我趕緊抽出一疊文件,盡可能地将自己縮在打開的文件夾後面。

他是來洗手的,他是來洗手的……我拼命告訴自己。

指關節輕輕叩響塑料桌的聲音淺淺響起來。

我僵硬地扭頭,看到貝殼色的西裝袖扣,修長的手指,整齊的指甲。再往上,是列宇然一張沒說不上生氣也說不上喜悅的臉。

我騰地站了起來。

“列總好。”

身邊的茹姐,以及小孫等等衆人都看了過來。

他的表情總是有點不自然。

“The price throw itself out of the building?”他開口,偏低音。

明明是還有點清朗的聲音,可在我聽來帶着那種暗流在平靜的水面下洶湧的表裏不如一。

“呃……”我茫然,只能發出這種單音節。好吧,從語法上講,我沒有用第三人稱的正确時态,他竟然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英語幾級?”他沒管我,接着問。

“大學四級……”難堪地低頭,想當初我是踩着分數線低空飛行通過。

他沉默,然後開口:“明天帶着正确翻譯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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