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分包（四）

第54章 分包（四）

因為周家二少疑似半公開的表白, 夏溪能明顯感覺到她的老同事、現同事，看她的眼神都變得很不一樣, 有好奇、有探究, 還有很多其他情緒。

夏溪倒是波瀾不驚，只是做好自己的事。在她看來, 誰愛她, 與她是誰，沒有關系。說來拗口, 但周介然也正因為她是她才會喜歡她。

她努力地處理天發房地産公司、上城房地産公司、國祥建築公司之間那場糾紛。這是一起工程款糾紛。此前，天發房産公司将項目轉讓給上城房産公司, 後者又分包給國祥建築工程公司進行施工。因為上城房産公司拖欠國祥建築工程公司款項, 後者急火攻心, 不管誰是誰非，将另外兩家一并告到法院，想着總能拽到一家付錢。否則只告上城的話, 萬一它甩鍋天發就麻煩了。

天發比較無辜、可憐，而夏溪正是天發房地産公司的訴訟代理律師。

這是站在新的起點之後首個大額案件, 夏溪告訴自己必須拿下，絕對不能失誤。

一般來說，原告起訴之後, 符合法定條件的，法院7日內予以立案。不符合法定條件的，7日內裁定不予受理。之後，5日內将起訴狀副本送給被告, 被告15日內提出答辯，5日內将答辯狀副本送達原告，接着才能準備開庭。天發房地産公司規模不大，辦事拖拉，15天快過去一半才找律師跳入訴訟。而這又是較複雜的三方糾紛，涉及兩家房地産公司，一家建築工程公司，關系盤根錯節，需要花上一些時間才能捋清。

因此，夏溪沒有過多關注與周介然的小甜蜜，而是很緊張地投入到了案件。整個周二、周三，她都在整理證據、寫答辯狀。

新的律所有幾百人，在都知道“周家二少迷咱所律師迷得不得了”這事之後，每天都有幾十號人參觀夏溪，她們裝作不故意地經過夏溪的辦公室，或者裝作有誰有約進入夏溪的視野中，接着探頭探腦，打量八卦對象。夏溪覺得自己簡直像個明星，供一波又一波人參觀自己，留下或者漂亮或者不漂亮的評價。她只當作這些全是交往前奏——等到以後真正戀愛、結婚，這種東西将會更多，她得做到寵辱不驚，只為了自己也為了周介然努力，至于別人看法真的不必在意。

于是，那些參觀夏溪的人，只能看到一個美女坐在那裏氣勢極強，頭都不擡，對于喧嚣恍若不聞，她手下是聲音霹靂無敵大的櫻桃綠軸機械鍵盤，噼裏啪啦打字極快，時而停下，用白皙細長的手指翻閱幾下桌子上的各種材料，只有打水等等時候才會對人甜甜一笑。因為夏溪總是那樣，時間一長，大部分人想到“P大學霸”，再想到“27歲便打大額官司”，再想到“仗義‘救過’清臣集團”，只能默默感慨一句“果然牛逼”。

關于案子，夏溪從一團漿糊當中将主線和支線全扯出來，順着一根脈絡整理事件，并且輔以證據，游刃有餘。誰是工程的開發方、誰是工程的出資方、誰是工程的施工方、誰是分包方，誰是承包方，角色一清二楚，徹底解決掉了此前“你說A是開發方，我說B是開發方，你說B是施工方，我說C是施工方”的混亂狀态。而且，這還不是單純一起項目轉讓，而是主項目嵌套子項目，即，天發只轉讓掉了一部分的項目，在形式上還是整個大項目的開發方、出資方，權利義務深度滲透。夏溪剝絲抽繭，證明，涉案項目已經進行轉讓，“在開發、出資上面，已與天發房地産沒有任何關系。”

說來簡單，但絕不是可以輕易完成的事，所有相互關系都需法律支持。夏溪知道，法正明顯非常滿意她的效率。

夏溪相信，看了她的答辯狀，任何人都能明白，上城房地産公司才是應該支付拖欠款項的人。

最最最有利的文件，當然就是轉讓合同。謝天謝地，合同條款清楚明白，沒有多少争議條款，白紙黑字寫了許多權利、義務。

另外，夏溪問過客戶——沒有委托協議。如果上城認為這是委托關系，而非轉讓關系，他們必須得要出示委托協議。這麽大的項目，流程不可或缺。

第三，天發并未進行任何監督管理。如果需要付賬，天發怎麽會不進行監督管理？不檢驗就亂撒錢？這不符合邏輯。夏溪打算，到了庭審，如果上城堅持天發出資，就叫對方拿出監理證據！如果不能拿出，當然就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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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第四……第五……第六……

總之，經過努力，夏溪愈發認為，這個案子不難。

如果上城律師到時甩鍋天發，她就怼怼怼怼，怼得那個律師生活不能自理！！！

…………

周三下午，夏溪終于打好官司的答辯狀，自己都被自己驚人效率吓呆。

呃，原來，她是如此優秀的一個律師嗎？

夏溪一手按着厚厚一沓材料，一手刷了一下郵件。

只見“咻”的一下，有一封新郵件。

“……”夏溪發現，收到郵件的是以前在諾言律所所使用的工作郵箱。這……諾言律所的HR，竟然忘記幫她注銷郵箱？？好不靠譜……夏溪習慣于将工作賬戶通通綁在自己的個人賬戶上面，把工作郵件全都轉到自己的個人郵箱當中，這樣，不管是用電腦刷，還是用手機刷，都能第一時間看到未讀郵件，而不需要隔段時間登陸一次。

夏溪掏出微信，給諾言律所的HR發了一條消息：【親愛的，乃忘記幫我注銷郵箱……】這是律所規定，對于離職人員，注銷工作郵箱，設置自動轉發，讓郵件直接飛到對接同事郵箱。

對方立刻回信：【啊啊啊啊我這腦袋！謝謝提醒，麽噠！】

“……”夏溪視線移回電腦，發現那封郵件正是周會大綱。諾言律所每個周三都開周會，各組律師分享手頭案件，彙報進度、提出困難，所有同事一起學習戰略策略，解決疑點難點，而只有老板江湛參加全部周會。因為諾言律所不大，沒有專門文秘，“大內總管”在在會前收集律師手頭案件，做成大綱，群發給參會律師，供人閱讀。

現在，陰差陽錯，夏溪居然收到本周周會大綱……看着《6.297.2周會大綱——房地産》幾個大字，夏溪一瞬間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尹律師、薛律師等幾個人，手頭案子都怎麽樣……上次，薛律師說很頭痛。

鬼使神差，夏溪點開“預覽”瞄了一眼，結果瞬間如遭雷擊，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文檔裏面方方的字。

文檔第一部 分，就是“尹千秋”。第一橫行，就是“新接案件”。

裏面只有一項。

開頭赫然寫着：【當事人：上城房地産公司。】

夏溪：“……！！！”

被國祥建築工程公司告的另外一家公司！！！會甩鍋天發房地産公司的另外一家公司！！！

夏溪知道，天發、上城二者之間，一定會有一家支付那個4800萬！現在就是天發推給上城，上城推給天發！雖然夏溪覺得天發沒錯，但是，對于上城來說，最簡單的贏得這官司的方法，無疑就是甩鍋天發房地産公司！

尹……尹律師……

在此之前，夏溪從不知道，上城那邊代理律師會是尹千秋尹律師。訴訟狀上沒寫代理律所，也沒寫代理律師，只有原告名字、地址、法人。而國祥直接上訴，也沒給天發郵寄過律師函，因此夏溪一直不知道對手律師是誰。

理論上，的确可能碰到尹千秋尹律師，但是……這也太他媽的巧合了吧？！

夏溪心裏一慌，急忙删除掉了那封“周會大綱”——開玩笑，偷窺前同事正在幹啥是一回事，竊取對手機密信息是另外一回事。雖然不是道德底線多高的人，她也不想看尹千秋打算怎麽對付自己，那樣未免小人。

可是，夏溪心裏一直翻騰。

一方面，是因為又要與尹千秋有聯系，而且還是對手，即将大撕特撕。“表白”事件之後，他們都想辭職，目的就是保存曾經那些亦師亦友的美好情誼，不讓它在尴尬等等負面情緒當中消失殆盡。現在……對簿公堂，結果又會怎樣？

另一方面，作為尹千秋的同事、下屬，沒有人比夏溪更加清楚尹千秋的本事——那個人，有把似乎已經板上釘釘的事給翻盤的能力。都不知道有多少次，尹千秋的對方胸有成竹，卻在判決之後目瞪口呆。別人不敢接的官司，他敢接，別人沒把握的案件，他有。

夏溪前兩天的自信瞬間退卻。

上城律師是尹千秋，那她還能……贏下來嗎？

夏溪不确定。她自認為她的辯護嚴絲合縫、沒有漏洞，但是也許，在尹律師眼中根本不堪一擊。

這是實力上的差距。尹千秋在房地産法律這一個部分，是金字塔的頂端。甚至有人認為，他比法正還牛，因為法正還要日常管理律所，沒有那麽多的時間。

正好法正有事要找夏溪同屋，看見夏溪有點空茫的眼神，問：“夏溪，怎麽了？”

“哦，”夏溪擡頭，“通過個人資源偶然得知，上城代理律師是尹千秋。”

“……”法正沉默了下，又問，“沒信心嗎？不想做嗎？實在不行，讓我接手。”

夏溪看着法正黝黑的臉，只猶豫了幾秒，便搖頭：“不，不想逃避，我會努力，即使這是在天恒的首個案件。”她和尹千秋，嚴格來講只是“前同事”，沒有什麽關系。而且，碰到一個厲害律師便退回到安全地帶，只接有把握的案子，她永遠都不會成長，那樣法正會失望，自己也會失望。一個士兵會在絕地求生當中産生驚人成長，同理，一個律師也會在極端逆境之中大步向前邁步。

聽到回答，法正松了口氣，露出一點笑容：“有困難随時來問。”

“好的。”

…………

等到六點下班，夏溪收拾好了那點忐忑不安，又去清臣集團。

她還是想見周介然。

這次上樓，周介然的助理明顯态度不同。他用很想看又不敢看的小眼神瞄着夏溪，好像十年之前高中考場上的想作弊的學生。

黑超特警卻是并不在意目光，又對着夏溪說：“坐，随便喝點東西。”

“哦！”

夏溪又是坐着看書，享受那種安心氛圍。

等到晚上八點，周介然才起身，伸手将重要文件放進桌子抽屜鎖住，問：“去哪吃飯？”

夏溪害怕再整一個桃色新聞，忙不疊地道：“食堂！食堂！”

周介然：“……”

于是二人到了清臣集團食堂。

作為連續多年“員工滿意度第一名”的房地産公司，清臣集團裏的員工自然不會老是加班、搞到十一二點。此時食堂已經快要關閉，只有三三兩兩幾個人在。

周介然帶着夏溪走到高管用餐區域。食堂大叔遞上一份紙質菜單，夏溪東瞅西看，最後點了一份大辣重慶小面。周介然叫了米飯，幾個炒菜，有葷有素，還有兩杯飲料。夏溪覺得，不吃那種人均上千上萬的店，也很好。

二人随意聊天。

周介然看出夏溪神色不對，問：“怎麽了。”

“嗯？”

“發生什麽事情。”

“哦……”夏溪知道隐瞞不過，于是老老實實地答，“新的案件……會遇到尹千秋尹律師。”

周介然一挑眉毛。

“有個案子，AB兩家公司将要互相甩鍋。甩鍋甩得不夠好的，就要支付4800萬欠款。”

“……”

夏溪在小面裏面挑着花生米吃：“我……有些別扭，也害怕輸掉。”

周介然說：“不用別扭。”

“啊？”

“你沒什麽對不起他。”

“……”

周介然繼續說道：“你沒有錯，只是喜歡別人。而且，那個‘別人’，還比他要出色許多，他沒什麽好不滿的。不用別扭。是他以卵擊石，才該別扭。”

夏溪：“………………”

她想：喂喂喂，你特麽的哪來這麽大的自信？！！

周介然再次開口：“也不用害怕輸掉。輸掉……也不會丢臉。沒有人能一直勝利，總結教訓，快點成長，在将來更關鍵的機會當中贏下官司，就足夠了。”

夏溪：“……嗯。”

她與周介然聊了很長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焦躁的心漸漸安定。

走出食堂，周介然又問夏溪：“去哪逛逛？”

夏溪被這“去哪逛逛”吓得渾身一個激靈，忙道：“就在公司！就在公司！”對于重要的話，她習慣于連說兩遍，有點類似于“各位乘客請扶好，各位乘客請扶好。”她可不想三天登上兩次熱搜。

周介然思索片刻：“好吧。”

清臣集團福利極好，室外有足球、籃球、網球場，室內也是臺球桌、兵乓球桌、羽毛球館，還有不少VR游戲。

二人主要是在室內。夏溪覺得自己挺會打臺球的，于是抽出一根球杆，躍躍欲試，想屠對手。

沒有想到……最後自己被屠徹底。

周介然，只要上手，就能清臺。

“喂！”夏溪拿着球杆，怼了一下前面周介然的屁股，怒了，“你用這個樣子，永永遠遠不會有女孩子嫁你！”總屠女友，誰受得了？！

周介然的唇角一撩：“你其實打得不錯。”

“……你說這話已經太晚。”

周介然卻并不在意，又道：“但是，缺乏一點技巧。”

“唔……”

“比如那顆黃球，直接打是打不到的，藍球擋着，需要加個左塞，讓它繞過藍球，再來一個低杆，讓球縮回，去做咖啡球。”

“我也知道，但不太會，擊不中點。”

“手要穩。”

“關鍵是，總不穩……”

“怎麽會，我看看。”

“喏。”

夏溪打出一杆，打在白球的左下方，打出後便感覺落點有點偏差。果然，白球帶着旋轉出發，劃着弧線前行，撞擊彩球，而後……彩球沒進，撞到庫邊，又彈了回來，發出沉重的一聲響。

“……”周介然将白球彩球一一歸位，夏溪重新趴下，瞄了半天，兩手比比劃劃，正要再打，卻忽然發現……身後周家二少上前一步，左手按住自己左手，右手握住自己右手當中球杆靠後一點的部分，像把她摟在懷裏，看着臺面上的小球，呼吸噴在她的耳側，“體會一下出杆時的感覺。”

“……嗯。”

“杆尾擡高一點，接着……”

夏溪覺得，對方呼吸時的熱氣噴在自己耳邊，癢癢的。手上像有羽毛再撫，一直撩撥到她心裏，酥酥麻麻。

對方教他打球，理由無懈可擊，只是，手心是冰涼的木杆，手背上被對方手心緊緊覆蓋，後背上有對方胸膛輕輕接觸，周家二少的存在感尤其強烈，會令夏溪莫名奇妙躁動起來。全身像有電流經過，又不能動，只能堅持，同時心髒不受控制砰砰亂跳，仿佛要從胸腔當中掙脫而出。

真是……

周介然用力推杆，打在白球某點，那球向右前行，卻在與旋轉方向相反的摩擦力下，劃了一個弧線繞回左邊，只聽“砰”地一聲，撞到黃球，黃球緩緩滑動，最終翻入袋中。而白球，也在低杆作用之下，被與前進方向相反的摩擦力給推了回來，正好做到咖啡球。

“哇……”感覺真的很不一樣。

“關鍵要穩。”

“嗯……”确實，有人手把手教，要比自己瞎摸索強，她能感覺得到瞄準、出杆時候應該有的狀态。

“再用高杆右塞打那粉球試試。”

“哦……”

夏溪知道自己耳朵都是紅的。

被人摟着打球，是平生第一次。

…………

整整一個晚上，只在公司待着居然也很有趣。看來只要有那個人，哪裏都好像有最美麗的風景。

夏溪知道乒乓球羽毛球還會被屠，于是拉着周家二少打了桌面足球。

她“哐哐哐哐哐哐”，幾根杆子舞得十分瘋狂，周介然果然迫于紳士風度，動作緩慢，讓夏溪灌了個30比9。

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