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目光
從顫巍巍起床, 到敲響孟媽的門,再去找司機,去訂蛋糕。
方清芷的腿還有些不适。
同陳修澤說的完全不同, 那些做過的兼職和工作絕不是“無用的事情”, 正如現在, 方清芷不需要再掩耳盜鈴地詢問,究竟哪裏的千層葉蛋糕好吃,她吃過正宗的,知道之前做過工的法國餐廳售賣極美味、數量又少的千層葉。
千層葉蛋糕, 又叫拿破侖蛋糕,名字大約來源于拿破侖大帝, 意大利出身,卻做了法國皇帝, 就連加冕于他頭上的皇冠,也并非教皇所賜,而是他自己奪來戴上。拿破侖大帝征伐歐洲,叱咤風雲,卻在滑鐵盧戰役中慘敗。
方清芷穿了件陳修澤親手為她挑的白裙子, 站在晨光熹微中,微微仰臉, 笑着看陳修澤。
陳修澤穿着襯衫和黑色的褲子,紐扣都沒有扣到頂端,領帶未系, 手杖不拿。他走向方清芷, 步伐平穩, 只有微微的跛:“怎麽不同我說一聲?”
他聽起來并不像生氣, 雖然沒有紳士的衣着和手杖, 此刻聲音聽起來也已經像個合格的紳士。
“看你還在睡,”方清芷抿唇一笑,“平時你不也是嗎?如果我還在睡,你也不會鬧我……”
她舉起蛋糕:“看,我去的時候還有兩個呢,這個是最漂亮的。”
陳修澤沉靜地看她捧着的蛋糕,沒伸手去接,問:“怎麽忽然想起買這個?”
方清芷已經靠近他,她低聲:“上次做的那個蛋糕,你都沒有好好吃,這個是補償。”
陳修澤一聲嘆氣,終于接過她手中蛋糕,另一只手握住她微涼的手:“這種小事就不要說什麽’補償’,我什麽時候因為這種事生過你的氣?”
他又看後方:“孟媽拎着什麽?”
孟媽手裏也兩個大盒子,難怪她沒有替清芷拎東西。
“餐廳旁邊有家糖果店,至珍現在不是吃不到好吃的餅嗎?”方清芷說,“我想,至珍也喜歡吃糖,剛好那家店的糖果做得很好,所以多買了些……一些給至珍,一些給你。”
她感覺到陳修澤大拇指安撫地摩挲着她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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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修澤說:“辛苦你費心——今天想吃些什麽?”
孟媽不知家中出現的事情,等陳修澤和方清芷去卧室換衣服,她放下東西,聽阿賢講了一遍方才景色,立刻吓得臉變色:“怎麽會呢?我——我怎麽會背叛先生呢?我聽小姐講,她想去給先生買蛋糕,所以……啊,啊,啊,我真的沒有……”
“我知,”阿賢說,“您別怕,我沒見過先生這樣,大約是他起床氣,或者昨天和小姐又鬧了矛盾……無事,您別怕,先去廚房看看吧,等會兒先生和小姐都要吃飯……”
他們聲音都壓得低,緩聲交流,生怕驚動兩人。
安撫完孟媽之後,阿賢也一一安排下去,誰都不許提方才陳修澤做的事情和說過的話。
——「不要吓到她」。
這句話,阿賢已經聽陳修澤提過多次。
從一開始找到方清芷時,陳修澤就如此叮囑。
「看看她生活上是否有難處,悄悄幫一幫,不要吓到她」
再後來——
「處理事情時小點心,你盯着人,別讓他做出格的事,不要吓到她」
将方清芷接到這裏的第一晚,阿賢送了陳修澤一些藥,陳修澤瞧了一眼,便讓他全都拿走。
「以後別送這種東西,不要吓到她」
阿賢以前不明白陳修澤的心情,現如今大約也懂了。
他着意提醒剛才的人:“誰都不許把這事講給方小姐聽,私下裏也別亂講,但凡叫我聽到一點兒,立刻解雇。”
阿賢下意識想威脅,冷不丁又想現在早已金盆洗手做好人。大家都和和平平地生活,只是他們的思想和一些潛意識還留在過去。
難怪陳修澤早早拉着他們讀書識字,拉他們戒煙戒酒戒賭,不是“假文明”,是真的要上岸。
泥裏出來的人,再怎麽仔細清理,趾甲縫隙中仍容易藏着泥。
就像他們,如今再怎麽做紳士,也改不了先前一些思維。再僞裝,也只是假紳士。
最好還是不要耽誤用功讀書的高材生。
高材生方清芷上午沒課,也招架不住陳修澤。陳修澤沒吃蛋糕,先去換襯衫,他方才匆忙,穿得是未熨燙的一件,起了一層薄皺。倘若在家還好,出門見客肯定不行。今晚是合作夥伴陸廷鎮的生日,屆時免不了再換一身,過去慶祝。
陳修澤俯身側臉去嗅方清芷脖頸上的氣息,她在蛋糕和糖果前久了,身上也沾了一點味道,淡淡的烘培蛋糕香,他低頭吮了一口,牙齒咬着,留下一個草莓般的痕跡。方清芷一聲叫,伸手捂住脖頸,懊惱:“不要亂咬,我還要去上課。”
“下午要讀到幾點?”陳修澤問,“我原想帶你去選一選衣服。”
方清芷放下手,她問:“選衣服做什麽?”
“朋友過生日,我想你陪着我,”陳修澤說,“我将你正式介紹給他們。”
方清芷搖頭:“不要,我不喜歡熱鬧。”
陳修澤頓了頓,又說好。
他撫摸着方清芷濃黑頭發,如今已經漸漸在長長了,不過若是想長到之前那種長度,應當還需要一年或者兩年——陳修澤很少關注女孩子的頭發生長情況,他跟孟久歌後,啓光照顧兩個妹妹的時間長。方清芷的頭發濃滑似綢緞,陳修澤緩慢摸了兩把,又聽她忽然說:“你送我的那個刀很好看,我有時會拿出來瞧一瞧。前幾天孟媽忽然進來收拾房間,我順手放在枕下。枕套一周一換,我便忘了。”
陳修澤聽她慢慢講,微笑:“我知道。”
他捧着方清芷的臉,溫和:“送給你,本來就是讓你防身用的。放枕下,放床上,放書包中……只要你喜歡,放哪裏都可以。”
方清芷叫:“修澤。”
陳修澤說:“不過用刀時也要小心。”
談話間,陳修澤捏住她手腕,只輕輕一下,方清芷手掌驟然一陣酥軟,使不上力,她睜大眼睛,看他。
陳修澤低頭,親了親她脫力的掌心,“別傷了自己,明白嗎,芷寶?”
在方清芷感受到他唇溫度瞬間,酸軟感也漸漸消散。
陳修澤直起身,拉住她的手,面色如常:“走吧,我們去吃飯。”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地溫熱。
方清芷不想同陳修澤去參加朋友的生日,陳修澤也沒有勉強她。他尋找伴侶并不是按照傳統“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種來,而是看喜歡不喜歡。陳修澤之前生活不順,做了許多不得已的事,因而并不期望自己的伴侶還要再嘗人生的苦,更不希望她飽受約束。
陳修澤獨身參加朋友生日,不過也沒有同陸廷鎮說什麽話,只開口寒暄幾句。還未多久,陸廷鎮便不慎跌了泳池,又去換衣服——
之後,陳修澤再未見到他。
有人疑惑不解,陳修澤倒是淡然。他撞見了陸廷鎮抱着他那濕淋淋的小侄女回去,便知接下來陸廷鎮大約不會再出來了。
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不見陸廷鎮,陳修澤只同陸老單獨談了許久。陸老畢竟上了年紀,英雄遲暮,思想受阻,便趨向于保守,他對陳修澤提出的聯手,也持謹慎态度,雖未直接拒絕,但也沒有明确答應,話說得滴水不漏。這些在陳修澤預料之中,他讓人同陸廷鎮講,約對方下周末吃飯詳談,便離開了。
陳修澤原是不飲酒的,只今日同陸老談話,稍微喝了一杯。陸老說是從大陸運來的白酒,味道的确不錯,只是陳修澤不常喝酒,上車後才察覺有些頭暈。
果真喝酒誤事,亦令人失去風度。
陳修澤不打算在醉酒狀态下去見方清芷,回卧室後便歇下,誰知方清芷竟主動敲門,叫他:“修澤。”
陳修澤剛洗過澡,自覺已無酒精氣息,只是頭暈:“進來。”
方清芷一進門,瞧見躺在床上的陳修澤。
她原是想試着說一說“搬出去”的事情,看他此刻閉着眼睛,又覺不是時候,想要離開。
“怎麽了?”陳修澤微微眯了眼睛看她,問,“什麽事?”
方清芷說:“你喝酒了?”
“還有氣味嗎?”陳修澤擡起手,仔細嗅了嗅手臂,他什麽都嗅不出,嘆息,“好清芷,我下次不喝了。”
沒由來,方清芷忽然想到鄰居家吵架,夜間裏,妻子責備歸家的丈夫飲酒,丈夫也是如此,連連說着“下次不喝了”。
陳修澤往床內側躺了躺,拍拍身邊空隙:“坐下說話,你站那麽遠,我都聽不清。”
方清芷挪着步子過去,側坐在床邊。
陳修澤支撐身體,挪過去,頭枕在她腿上,仍閉着眼:“過來,幫我揉揉。”
方清芷自然而然攤手,要解他褲子,陳修澤半睜眼睛,嘆氣,将她手握住,放在自己太陽穴處:“揉這裏。”
方清芷:“呀。”
她放緩力道,輕輕為他揉着太陽穴,只聽陳修澤舒服喟嘆一聲:“說吧,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方清芷頓了頓:“你怎知我有事要找你?”
“無事不登三寶殿,”陳修澤淡聲說,“更何況,你和我生活了這麽久,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想要什麽。”
方清芷俯身,看着他,手下力道微微放緩,揉的面積更大,笑:“你的這個形容,好像慈禧太後和李蓮英。”
勇猛且無愧的男人不怕愛人的這種打趣。
陳修澤也笑,睜開眼睛,他緩聲:“那我換個更恰當的形容吧。”
“你一出聲,我就知該往何處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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