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探望
方清芷哭得差點嘔出東西。
又冷又難受, 并未想到會哭成這樣……她甚至記不起上次自己為什麽哭得這樣嚴重,沒有食物的胃因為饑餓和哭泣而微微抽搐地痛。身上的衣服還有梁其頌的血,已經幹涸了, 眼淚好似沒有盡頭的深淵, 哭到兩只眼睛都發痛, 她才止住,去洗澡,嘩嘩啦啦地将自己整理幹淨。
幸而沒有同陳修澤做些什麽,方清芷狠狠擦掉被他攪出的東西, 轉臉看鏡子,看到自己紅紅的眼睛。
她閉上眼, 撈起毛巾擦幹身體,穿着睡衣, 去給自己煮一份面。
陳修澤炖的糖水還有一些,方清芷不喝,報複性地全都倒幹淨。自己用一個小鍋煮了面條,加了些葉子,她頭發還濕漉漉地向下落着水, 捏着筷子,只小口小口地吃面, 喉嚨還是痛,痛到她要将東西嚼好多下才能咽得下去。
怎麽講。
陳修澤還會不會來,他來了又該怎麽對她, 是不是真用那種可怕的手段……此刻的方清芷已經沒有辦法去想了, 她很累, 頭痛鼻子痛, 胃痛喉嚨也痛, 吃完一份面,簡單清洗後,也不在乎頭發有沒有幹,筋疲力盡,倒在床上便睡。
次日裏就發起燒。
方清芷頭痛到難受,早餐也未吃,只喝熱水,到中午,才病恹恹地起床下樓去吃了一份生煎。發燒令她的胃口差,味蕾也好似失靈,嘗不出什麽滋味,勉強吃完,仍舊上樓——
“大嫂。”
忽然的一聲叫住方清芷,她轉身看,看到拎着一個保溫飯盒的溫慧寧。夏天到了,她仍穿着長袖長裙,脖子上系一塊兒漂亮的絲巾,露齒一笑:“前段時間就聽說你搬家,可惜我一直無時間。今天終于可以休息,專程來看看你。”
方清芷高燒還未退,走路也頭重腳輕。溫慧寧同她講話,她聽在耳中,嗡嗡不清,好似在做夢。上臺階也費勁兒,幾次險些踩空,幸好扶着牆又穩住。溫慧寧終于察覺出情況不妙,伸手扶她,關切:“怎麽了?”
方清芷說:“可能昨晚吹了風,感冒。”
溫慧寧吓了一跳,立刻小心翼翼攙扶方清芷上樓,緊張不已:“怎麽不告訴我們一聲呢?啊,這麽燙,一定是發燒了……”
方清芷沒什麽力氣了,半貼着她的身體。溫慧寧身高雖然不若陳家其他兒女那樣出衆地高挑,但也比方清芷高一些。方清芷嗅到溫慧寧身上淡淡的香味兒,是清透的橙花氣味兒,她依靠着對方,大約是燒出幻覺,看到溫慧寧脖子絲巾下有若隐若現的吻痕。
溫慧寧将她攙扶到房間中,扶她坐着,自己打開保溫飯盒,一層層地往外拿,低頭,有些懊惱:“我不知你病了,不然該做些更清淡的東西送來……只有這些湯湯水水,煲了乳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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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芷現在吃不下什麽,但不忍拂她好意,強撐着喝了些湯。陳修澤,陳啓光,溫慧寧,三個人都是極會下廚的,乳鴿也煨的香,骨頭都煲爛了,她低頭喝湯,溫慧寧飛快地洗了幹淨的草莓和小番茄,放在桌子上,又囑托方清芷稍等一下,她下樓打電話給私人醫生,讓他們過來為方清芷看病。
這裏的确連應急的藥箱都沒有,等醫生趕到,測量體溫,才發覺方清芷已經燒到三十八度五,不知她從何時開始發燒,立刻物理降溫,讓她快快躺下休息,喝藥。
方清芷沒同她講幾句話,生病令她頭痛,藥物又有助眠成分,不多時,她便好好地躺下,睡了過去。
着急的溫慧寧奪命連環call兄長,等陳修澤剛接通,她也不在意在室外,着急叫:“大哥!大嫂快死掉了!!!”
“少說不吉利的話,”陳修澤斥責她,“怎麽了?”
“想知道怎麽了你自己來,”溫慧寧握着話筒,“若不是我今天過來看,只怕你今後永遠再也見不到方小姐。沒有你這樣的,大哥,好不容易将人帶到自己身邊,又讓人搬出去,還不管不問……難道男人都這樣,喜新厭舊只求刺激?”
陳修澤按額頭,他昨晚幾乎沒怎麽睡,只清晨才閉了眼,醒來便委托妹妹來帶着飯菜瞧清芷。他剛吃過午餐沒多久,接到妹妹這樣沒頭沒尾的話,太陽穴突突地跳:“你先冷靜,清芷到底怎麽了?”
“病了,高燒不退,”溫慧寧說,“一個人住在這裏,午餐只吃幾口,瘦得皮包骨頭,眼睛一看就不知哭了多久,紅得讓人心疼……”
陳修澤說:“我等會兒過去,你先看着。”
——昨夜氣惱之下,口不擇言,說了許多不該說的氣話。
哪裏真舍得放下她不管?那他豈不是真成了禽獸?
昨天晚上她體溫還正常,不然陳修澤也不會孟浪待她。哭的确是哭了,他也未哄。難道昨夜裏那樣傷心,才導致生病?
陳修澤連外衣也不穿,也沒有拿新的手杖,大步往外走。阿賢還沒回來,有個跟他許久的助理因流感,今日請假看醫生,現今清芷也病了。難道是因他昨天那樣,将病菌帶給她?
暫且不想這些。
又有人小心翼翼問他:“……梁其頌藏的地方已經找到了,要不要……”
陳修澤看他:“別讓人死了,能救就救一把——也別往醫院送。”
那人說好,陳修澤上了車,告訴司機:“去方小姐那邊。”
除卻昨日,每天去見方清芷時,都好似去接她偷偷約會。陳修澤在校園中的時間的确太短,以至于他完全沒有這種約會的體驗。昔日裏每次的欣悅,昨日的憤怒,今日都化成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下車時,也不需旁人開車門,陳修澤自己下車,大步往上走。
昨天暗裏跌倒的地方,今日白天不會再絆住腳。陳修澤邁過,上三樓,敲房門。不多時,溫慧寧匆匆打開,看到他,松了口氣:“大哥,你終于來了。”
陳修澤去看方清芷。
方清芷還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睡,臉色蒼白,嘴唇發幹,眼睛周圍一圈紅,眼皮微微腫,的确是哭慘了,不然不會這樣可憐。
昨夜裏還鮮活的、渾身是刺的玫瑰,今日成了一朵小幹花。
陳修澤坐在她旁邊,擡手去觸她額頭,又停下。
方清芷睡得熟,大約是藥效發揮作用,往日裏一靠近就驚慌睜眼,今天離這樣近,她也沒有驚醒的跡象。
陳修澤看了半晌,才出了卧室,問溫慧寧:“醫生怎麽講?”
“好好照顧,好好補補身體,”溫慧寧加重語氣,“大哥,我不是要對您和我大嫂的感情指手畫腳——只一句,流感雖然是小病,但若不好好照顧,後果也很嚴重。”
陳修澤說:“不用舉例。”
“我舉例也是想說明她現在有多可憐,”溫慧寧嘆息,“你們吵架歸吵架,為什麽你一定要她搬出住呢?她一個人多孤單……”
他們都是大家庭裏出來的孩子,兄弟姐妹多,平時互相照顧互相幫助,理所當然地感覺一個人住太過孤單。
就連他們的小妹妹陳至珍,在英國也一定要和同學一起住公寓。他們都習慣了多人一起生活,相較之下,方清芷如今的房子,的确冷清。
“你若是不喜歡人家了,”溫慧寧幽幽地說,“這樣也很不對。”
陳修澤說:“剛才你還說不對我同清芷的感情指手畫腳。”
溫慧寧噎住。
陳修澤淡淡說:“我知道,這些天小五去了內地,你同啓光二人住在家中,現今你倆吵架拌嘴也沒有人勸說。”
溫慧寧摸了下脖子上的絲巾,不自然:“大哥,我下午還有事,你既然來了,那還是要你多多照顧清芷,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陳修澤覺今日妹妹有些奇怪,着重看她幾眼,猜測她多半又同陳啓光吵起來,未放在心上,點頭放她走,自己在房間中站了許久,轉臉看窗外的枝葉,綠葉繁茂,擋住些許陽光。
他不知是否再讓孟媽請風水師看看這個房子,怎麽方清芷住進來又要生病。
現下兩人仍在争吵階段,陳修澤不能回憶她昨天說的話,一想起,便氣血翻湧,恨不得将她按在腿上打爛屁,股,好讓她狠狠反省,莫要再說那些傷他的話;但也懊惱自己昨日說的些粗話,她定然是沒聽過那麽肮,髒下流的東西,若說是被吓到了、生病,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甚至還差點弄傷她。
良久,陳修澤一聲長嘆,坐在昨日方清芷坐過的沙發上,默然不語。
真是昏了頭。
怎能說那些粗話。
一牆之隔,病中的方清芷也不舒服,她的燒淺淺退了,汗水一層層弄濕衣服,粘粘乎乎地貼在身上,極為不适。大約是人怕什麽,越是容易夢到什麽,她當真夢到陳修澤的确如他所言,将她當作妓,女,完全不在意她的哭喊強行按住她,結束後屈辱地将錢塞入她胸衣中,冷冰冰提褲離開,沒有講一句話。夢裏只有看不見盡頭的黑暗,她脖子上好似也拴了沉重的鏈條,無論去哪裏都要四肢并用爬過去,而枷鎖的另一端則在陳修澤手上。
他一直居高臨下,冷漠地看着她。
方清芷被自己的夢吓到,醒來時已經是黃昏,她喉嚨焦渴,幹裂如許久不曾下雨、裂開的土地,朦胧中看到有人坐在她旁邊,伸手觸她額頭。方清芷的眼皮因為高燒和哭泣而發燙,此刻半睜着,夢呓不清:“你……”
“我是陳修澤,”陳修澤說,“別再讓我從你口中聽到其他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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