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電話

這天晚上回家之前,楚伽又到水杉樹林裏對自己進行了一次全方位的清潔,并且忍住羞恥再度褪下了長褲。當冰涼的除味劑落在曾經差點被強行進入的部位時,那種屈辱的感覺再度浮現在腦海中。

“……隐忍,有時也是一種強大。”

日落後昏暗的樹林裏,他的腦海中反反複複出現着這句話。那是今天早上,人權委員會針對所有beta發出的通知中的一部分。

既然不堪,那就不必回憶。沒有後路可退,所以前面哪怕是沼澤灘塗都必須走下去,何必管身後曾經有過萬丈深淵還是洪水猛獸。

實踐再一次證明了他購買的那瓶除味劑強大的功效,至少回家之後,父母并沒有覺察到他的異狀。

或者說母親一直在和父親說話,以至于他沒有太多功夫理會剛剛到家的兒子。

趁着這段不被注意的時間,楚伽準備迅速閃回自己的房間。可事與願違,路過客廳的時候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來電顯示屏幕上出現的是8位陌生號碼,但楚伽還是習慣性地拿起了話筒。就在他開口應答的同時,站在不遠處的母親忽然嘟囔了一聲:“不用接。”

別接?

楚伽愣了愣,可是詢問聲已經發出。電話那頭有大約一秒鐘左右的靜默,才有一個男人的聲音詢問道:“請問楚伽在嗎?”

找我的?楚伽又是一愣,然而嘴巴已經做出了回答。

“我就是。”

電話那頭又是一秒鐘的沉默,接着再度響起的卻不是人類說話的聲音。

而是一種雜音。

有點像是電波受到幹擾時的沙沙聲,又像是孩子們喜歡聽的所謂超頻音樂,正當楚伽納悶的時候,這種雜音猛然間被放大了幾十倍,成為刺耳的尖嘯聲襲擊了他的右耳。

耳道像是被楔入了一把尖刀,耳膜不堪重負地嗡嗡作響。楚伽大叫一聲丢掉了話筒,可是那恐怖的雜音繼續在腦袋中回蕩、回蕩,甚至讓他雙眼昏花、失去平衡蹲坐在了地板上。

“小伽,怎麽了?!”

母親吓了一大跳,急忙就要往兒子身邊趕。父親卻将她一把攔住了按在沙發上,換成他親自走了過來。

“沒事吧。”

一貫古板的嚴父将兒子扶起,接着一手撈起了垂在地上的話筒。

“別……”楚伽正想阻止,可是父親已經将話筒貼在了耳朵上。

“對方挂線了。”

楚伽懵懵地靠坐在沙發上,過了足有兩三分鐘,腦內的暈眩轟鳴才逐漸遠去。他低頭,看見母親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溫暖和鎮定一點點輸送過來。

他這才恍惚想起母親是有心髒病的人,急忙擡頭去看,她果然已經是臉色發白而嘴唇微青。

“媽,你沒事吧?要不要吃顆藥?”

“不用,坐一會兒就好。”母親笑着搖了搖頭,又用手摸着兒子的腦袋:“剛才是怎麽回事?”

楚伽将剛才聽見的內容複述了一遍,一邊說又一邊默默地擔着心——該不會是剛才學校裏那幫alpha的惡作劇吧,這也實在是太過猖狂了。

可是母親接下來的話,卻打消了他的這個假設。

“肯定就是下午那個人。”

古怪的電話,是從今天下午一點左右開始的。差不多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打來一次。父親和母親都接到過,有的時候對方不說一句話就挂線,有的時候則是意味不明的沙沙雜音。

然而,開口詢問“是不是楚伽”和那可怕的尖嘯聲,卻唯有剛才的這一次才出現。

“這事很明顯是沖着你來的。”父親看着楚伽,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有沒有在外面得罪什麽人?”

“沒有。”楚伽回答得幹脆利落。

騷擾電話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打來,那麽至少自己被困在體育館的時候,那三個alpha是不可能打電話的。除去他們之外,楚伽有自信并沒有和誰結下過仇怨。

“一定是有人盯上我們家的beta了。”母親插話進來,憂心忡忡:“外面這陣子鬧得,實在是太荒唐……”

父親沒有再說話,他顯然是也在思考着這種最壞的可能。他就這樣沉默了大約半分鐘左右,然後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并不常用的號碼。

那是他曾經的學生、本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

電話那頭聽完了事由,答應得非常爽快,十分鐘後就有兩位警察登門拜訪。他們先是聽取了楚伽的口供,而後記錄了來電顯示屏中的號碼以便追蹤調查。

“有可能是年輕人的惡作劇。”一個警察對楚伽的父親這樣說道:“您知道,最近的情況有點敏感,前兩天我們也接到過beta家庭被電話騷擾的報案,但釋放噪音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見……不過追蹤這樣的電話很簡單,我敢保證他們不會再打過來了。”

這之後,兩名警察還在房屋外圍做了一圈安全檢查,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這幢房屋本來就有安保監控,剛才父親也致電給保全公司讓他們臨時調高七天的安保監視級別;而住宅區範圍內的道路上設有攝像頭,如果有可疑人員接近,社區保安也會上門盤查。

在僅有一通含義模糊的騷擾電話的情況下,能夠警備到這種程度,甚至有點小題大做的嫌疑。但正是這種小題大做,終于讓楚伽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小伽,沒有事的別害怕,不管發生什麽,爸媽都會保護你。”

母親自己的臉色也不好,卻一個勁地安撫着兒子的情緒:“我看,從明天開始,上學放學都讓你爸的人接送。”

“媽,不用,真不用。”

楚伽扶她重新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站在沙發後面,伸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

“如果真有人要對我不利,那他們多半不會打草驚蛇制造出那通騷擾電話。我坐地鐵去學校,車站裏因為這幾天的事加強了警備,壞人想要下手反而很難。再說了,大部分學生都是自己來回,我又不是那種綁架了有千萬贖金可拿的貴公子,車接車送那麽高調,要是被同學們看到了影響反而會不好。”

“對。”站在一旁的父親竟然也點了點頭:“槍打出頭鳥,這時候不能高調。”

難得得到父親的贊許,如果換做別的時候,楚伽早已經開心得要去偷笑了。可是這一次,他之所以能夠得出讓父親贊許的成熟結論,卻是因為不成熟的做法已經為自己帶來過危險和教訓。

難怪有人說,成長是建立在挫折而非勝利之上的。而成長也并不總是讓生命變得越來越美的過程。

與嬌豔的鮮花相比,不少果實都是樸實乃至醜陋的,但它們才是生命賴以延續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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