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阿郎?

龔拓心裏念着這兩個字,也就想起很久之前。那時候無雙還小,跟他沒有多少時日,他帶她出去,為了方便就讓她稱呼自己為阿郎。她的嗓音好聽,叫着“阿郎”更是順耳的很,他喜歡聽,便準她這樣喚他。

後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再沒這樣叫過他,而且越發的謹慎規矩。久了,他也就忘了。

現在這樣抱着,心緒平靜下來,他才察覺懷裏的人不對勁兒,渾身燙得厲害。

無雙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時冷時熱,感覺自己的骨頭在一點點碎掉。後來,嘴裏被強行塞進什麽,是藥丸。

“娘,我不吃……”她下意識用舌尖往外推,下一瞬被捂上嘴巴。

須臾,一道聲音冷冷的帶着警告:“敢吐出來,舌頭拔掉。”

即使人整個陷在混沌中,可那個聲音無雙已經刻進骨頭裏,永遠也忘不掉。她沒再動彈看,嘴裏蔓延着苦澀,藥丸緩緩融化。

龔拓坐在床邊,目睹着這一切。

一開始,他喂給她的藥丸,她抗拒着。然而他只用一句話,她原本無力的身子僵住,随後試到她咬開了藥丸。

“看,聽話就會少受不少罪。”他撫着她的頭頂,滿意與這種順從。

後面,重新熄了燈。

無雙吃了藥,身上發汗熱起來。身後的人還沒離去,後面也躺來床上,從後面摟住她,貼合在一起。

“你想回去,”龔拓看着黑暗中的帳頂,話習慣的到了一半頓住,“可以回去兩日,屆時,我派人跟着。”

祭奠雙親,也是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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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過晌。

這一病,身體裏的力氣全被抽走。想着應該吃些東西補補,可看着又什麽也吃不下,哪怕是平時自己喜歡的花生酥。

她猶記得一件事,那就是龔拓松口,準她離府。一場病換來這個,也算劃算罷。

好容易挨着喝了碗清粥,剛擱下碗,安亭院了來了人。

是個男子,一身利索暗色勁裝,走路铿锵有力,正是龔拓身邊的随從,郁清。

郁清送來一個小盒,在院中交到婵兒手裏,說是龔拓讓送來的,叮囑無雙一定服下內中的藥。

無雙披着厚衣,站在門邊道了聲謝:“世子在宮中?”

“世子此時在城郊的牛頭崗。”郁清回道。

“牛頭崗?”婵兒輕呼一聲,一臉驚詫,“那些染病的人不都在那兒?”

郁清瞅了眼這個面生的小丫頭,點頭:“是。”

果然是回京處理疫病這件事,難怪龔拓回京後很忙。這樣的事着實不好辦,那麽多人要控制住不容易。

無雙想起了當年家鄉的大水,大災過後一片混亂,為了生存,人什麽都幹得出來。當時的她,被母親剪了頭發,臉上抹上灰,扮作一個瘦小的男童。

相對于外面的混亂,民不聊生,伯府的高牆內一片安定。

家仆們開始到處布置,迎接三日後伯夫人宋氏的生辰,向陽院熱鬧得不行。

無雙是病了,可她不是主子,該做什麽還要去做。

等到身上有了些力氣,她便前往向陽院。就這兩三日內,她該出府了。

剛進去向陽院的院門,從正房傳出一聲怒吼。

無雙停步,一旁的龔妙菡趕緊拉着她到了一旁的抄手游廊。

“無雙,你別進去。”小姑娘小聲提醒,小手緊抓着無雙的袖口。

屋裏的斥責聲斷斷續續傳出來,無雙看了眼,随後放低腰身:“伯爺為何發這麽大火?”

恩遠伯龔文柏很少來向陽院,內宅還是要主母打理,與宋夫人表面上維持着尊重。如今正逢籌備生辰,卻在這邊發如此大火,着實奇怪。

“是大哥,”龔妙菡搖搖頭,小嘴一撇,“他的狗吓到舒容表姐,把父親氣到了。”

無雙哦了聲,龔妙菡口中的大哥,指的是陳姨娘的兒子龔敦。至于龔拓,龔妙菡向來親熱,總會叫哥。

再看,正房棉簾被狠狠甩開,恩遠伯黑着臉走出來,後面跟着垂頭喪氣的龔敦,仔細瞧,臉上還有道掌印。龔文柏的孩子多,平日裏也不太管教,如今下這樣的手,定然是龔敦做了什麽。

後院裏事兒多,恩遠伯又喜歡女色,人不上進吃着老本,是以,伯府的名聲才不太好聽。是後來龔拓從邊城回來,身上背着功,這才有一點起色。

龔家父子離開後,棉簾再次掀開,這次出來的是宋夫人和回來探親的龔家姑母。龔家姑母臉色不虞,宋夫人一旁陪着纾解。

“嫂子,你看她教的兒子,如此混賬。”龔氏啐了一口,看起來氣得厲害。

宋夫人臉上陪着笑:“舒容沒事就好,回頭我讓人把那只狗打死。這樣,你和舒容在家裏再住段時日。”

“還能怎麽辦?”龔氏嘆了口氣,目光往對面廊下一掃,“嫂子,今日這事兒你可得記着,這賤婢出身的人吶,始終是不行,內裏和咱貴籍差太多。就算是生了孩子,骨子裏帶着的險惡,是去不掉的。”

宋夫人順着龔氏看去的方向,正是安靜站着的無雙:“這話沒錯。”

她順了對方的話頭,心中清楚,明面上指的是陳姨娘和龔敦,實際是說着世子房裏的無雙。這話看似沒什麽道理,但是細品也有幾分意思。

龔氏揉揉額頭,一臉愁悶:“我得回去看看舒容。”

“秋嬷嬷,你跟着過去看看。”宋夫人給旁邊的秋嬷嬷使了個眼色,後者趕緊跟上。

鬧騰了一番,向陽院終于靜下來。

無雙還沒好利索,在冷風裏一站又有些頭疼。等着宋夫人進到屋裏,她才跟了進去。

屋裏,地上還殘留着潑出的茶水,爐中炭火冷了幾分。

沒了人在,宋夫人臉色沉下來,不耐煩的将佛珠扔去幾上,發出一聲脆響。

她阖上眼睛,嘴唇張開一點兒:“一個個,沒有省心的。”

無雙不搭話,靜靜站着。或許放在別人身上,會馬上湊上一張笑臉,順着宋夫人的意思說,她不會。

屋內很靜,連着外面的院子都沒有聲音。

良久,宋夫人的眼睛才掀了掀,瞅着正中站立的女子,方才龔氏的話又在腦內響起。便也想起自己這一輩子,和後院的女人們生夠了氣,她一個堂堂世家千金,生生搓磨成這樣。

所以,她有時會擔心自己的兒子,萬一将來作風随了龔文柏……

“說吧,有什麽事?”宋夫人坐正,臉上恢複了以往的樣子,隐約可見昔日的美貌。

無雙早在腹內打好草稿,輕而軟的聲音響起:“無雙過來跟夫人道別,明早回去姨母家探親。”

“這個啊,”宋夫人重新撈回佛珠,指尖一下下撚着,“我知道了。”

說完這句,她不說讓人走還是讓人留,目光對着無雙從頭掃到腳。

“無雙,”宋夫人笑了笑,原先擠在嘴角的陰戾散去,聲音輕了幾分,“當初是我将你送去的安亭院,如今一晃眼過了多年,你是個懂事的,我很欣慰。”

無雙垂首,唇角抿了抿,等着後面的話。

果然,宋夫人又道:“你先出去幾日,夫人這裏答應你,等世子夫人進了門,我做主,給你擡成姨娘。”

話音一字一句砸進耳中,無雙只覺後背發涼。擡眼看過去,軟塌上的婦人一臉和煦笑意,眼中透出一股真誠。

“謝夫人憐愛,”她垂下眼簾,聲音中沒有一絲慌亂,“可是,奴婢并不想如此。”

“不想?”宋夫人啪的拍了下幾面,聲音一冷,“怎麽,世子都入不了你的眼?”

無雙忙搖頭,眉間輕皺着:“不是,是無雙天生命苦。夫人知道,無雙父母早逝,家人離散,命格實在不好;而世子才望高雅,我怕沖了世子福澤。”

又是靜默,空氣凝住了般。

“成,此事以後再說,”宋夫人顯得有些疲累,“你下去吧。”

無雙稱是,從房中退了出來。

冷風一吹,她積攢的力氣,在面對宋夫人的試探時,已全部耗盡,如今獨自強撐着往回走。

半道的時候,正好碰到回府的龔拓。

“又往外跑?”龔拓看眼女子,伸手幫她攏了攏領口。

在外面,他通常都會端着伯府世子的規矩,極少對她做出這種親密舉動。

無雙擡眼看他,瞧出了他眼底的輕松:“世子今日回來得早。”

龔拓鼻音嗯了聲,手指從女子精巧的下颌擦過:“沒有什麽事務,便回來了。”

他如此說,無雙猜想定然是難民疫病的事得到妥善解決。很多時候,他的心思藏得嚴密,可畢竟相處久了,能感受到他的喜怒。

比如當前,龔拓的心情不錯。

“世子,晚上在院裏用膳嗎?”無雙問,亮亮的眼睛瞅着男人好看的側臉。

龔拓垂首,對上她的目光,笑:“是。”

無雙低下頭,唇角軟軟勾着:“那我回去做芙蓉羹。”

“好。”

兩人走着,廊檐下的卷簾已經換成了新的,随風晃着。

前面經過的是馥郁院,住着龔氏和胥舒容母女。無雙不禁想起方才之事,龔敦的狗怎麽會吓到胥舒容?

正想着,一個婆子慌慌張張跑出來,見到龔拓想見到了救星。

“世子,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婆子雙膝跪地,滿臉的祈求,“她,她……”

龔拓皺眉,不着痕跡移開一步,躲過那婆子想抓他袍角的手:“好好說,舒容怎麽了?”

“小姐她,”婆子抹了一把臉,“關着門躲在屋裏,一句句的說胡話。”

無雙看看馥郁院,又看看龔拓。

龔拓面無表情,随後擡步往馥郁院走去,婆子趕忙從地上爬起來跟上,眼睛往無雙看了眼。

“世子。”無雙沖着男人的背景喚了聲。

龔拓回頭。

作者有話說:

阿郎就是狗子,女鵝十三進的伯府。可以說這輩子除了狗子,沒接觸過其他男子。

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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