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正房這邊久無人住,沒有人氣兒,靜靜的擺置着以前的老家什,整個昏暗的有些詭異,人坐着是越坐越冷。

龔妙菡首先憋不住,将帕子往袖子裏一塞,從椅子上跳下來:“這裏涼飕飕的瘆人。”

“小姐別亂說。”

兩人走出屋去,無雙想着把人送回向陽院。

“無雙,我去打聽下那黃小姐的為人,”龔妙菡歪着腦袋,稚氣臉上滿是認真,“希望是個好相與的,你以後也好過。”

無雙心中一暖,龔家這個小姐平時嬌生慣養的,甚至有些驕橫,實則心底裏比誰都善良。

“好。”她笑着應下。

“我說真的,”龔妙菡以為無雙敷衍,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你信我。”

下面,小姑娘把所有的都說了出來。龔家、黃家淺淺試探後,彼此有意,是想進一步接觸,兩家的夫人便約好幾日後一同去大佛寺吃齋,龔妙菡會跟着一道去。

當然這些就是表面的遮掩,目的是聯姻。

“姑母也想去,我娘不讓,為此姑母生氣了。”龔妙菡說着,“本來整日往我娘房裏去,現在都見不到人影。”

無雙不語,臉上挂着恬淡的笑。

要說龔氏生氣,應該并不單是去不成大佛寺,而是心思落空罷?這就不得不提前幾日的傳言,胥舒容會成為世子夫人。

凡事總沒有空穴來風,必然是有因的。

沿着石徑往前走,天冷風大,無雙牽上龔妙菡的手。

“無雙,”龔妙菡拉着無雙的手到自己眼前,小手指揉着女子手背,“你的手怎麽皴了?多可惜,這麽好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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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其實并不怎麽在乎,這府裏做活的人沒有一個是手漂亮的。她照顧盼蘭這幾日,總要洗衣打水,很容易傷到肌膚。

“無礙,回去塗上手脂就好了。”她笑着道,眼中透着溫柔的光。

龔妙菡皺皺眉,小聲問:“我哥不要你了嗎?”

無雙呼吸一滞,心頭像是被刺紮了下。

最近,她還是能聽到關于龔拓的一些事,除了議親,還有今上的有意提拔,說是年後有重要之事交于他,率使團出使北丘國。

可見,他很快會仕途高升。

這時,不遠處游廊下來一人,定睛一看,是幾日不見的龔拓。他步伐沉穩,衣着規矩,一張俊臉表情淡淡。

“世子。”無雙對來人彎腰作禮,螓首垂低,雙手縮進袖下。

龔拓嗯了聲,視線在她柔順的面上掃了眼,随後大手落在龔妙菡頭頂:“這麽冷跑出來做什麽?不在房裏溫書,明年能進書院嗎?”

“沒,沒有亂跑。”龔妙菡心虛嘟哝着。

整個伯府沒有她怕的東西,娘那裏不必說,爹也疼愛,唯獨怕這個哥哥。原本還想幫無雙說兩句話,這下全壓回了舌頭底下。

“走,”龔拓語氣一頓,“回去我考考你。”

這話他是對龔妙菡說的,後者一聽小臉兒垮了,哪還有剛才的機靈勁兒。

無雙站在原地,目送龔家兄妹離開,冷風直沖她的腦門,渾身凍了個透。待再看不見人,她這才轉身走去避風的地方,耳邊總回響着龔妙菡剛才的話。

離着年節越來越近,無雙留在課鎮院已經十幾天。

盼蘭的傷好了很多,在無雙的照料下,輕的地方已經開始褪痂,整日裏癢得厲害。

起先,盼蘭只以為多年姐妹情,無雙過來幫她。可現在她能下地,可以自己照料自己,然而龔拓還沒有讓無雙回去,她這才後知後覺的奇怪起來。

“昨日的時候外面吵得厲害,如今倒靜下來了。”盼蘭開口,站在窗邊往外看。

無雙坐在床頭,穿針引線,正縫着一件絮棉比甲,聞言擡了頭:“夫人昨日去大佛寺上香,要留在寺裏兩日,動靜大是在搬要帶的東西。”

盼蘭回過身來,消腫後的臉俨然瘦脫了相:“這麽冷還去寺裏?”

府中有佛堂,要禮佛也方便,放在以往,也是選天暖的春日去寺中。大臘月的,還是近年關,此舉着實奇怪。

“你在房中不知道,”無雙垂下臉,嘴角想勾出一個笑來,“夫人同去的是黃尚書家夫人和小姐,可能……”

嘴裏莫名一澀,軟唇蠕動兩下送出下面的半句話,“是以後的世子夫人。”

屋內一瞬間靜下來,盼蘭仔細看去無雙,并未在人的臉上看出什麽。先前她還說無雙命好,世子給撐腰如何……

心中陡然悲涼,結合自己的經歷,她現在不會天真的幻想,這貴族世家之內有什麽真情實意。

“無雙,那你以後……”盼蘭問不下去,她外面至少有哥嫂,可無雙孤身一人在世上,是不是到死都會困在這兒?

“我?”無雙笑笑,揚起明豔的臉蛋兒,“我和你,都會出去的。”

這句話脫口而出,自然而簡單。

盼蘭愣住,随後點頭:“嗯,到時候離開京城,無雙你跟我和大哥,咱們回去我們老家。”

好像是看到了那一日,盼蘭高興的講着記憶中的家鄉,城南的大湖,每到夏日便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有山有水,還有好郎君。

情緒感染到無雙,她放下針線,幹脆也數着指頭算起來。贖身會花掉多少錢,剩餘多少,買一間小院……

“還要嫁一個好郎君。”盼蘭坐去人身旁,填了一條。

“嫁人?”無雙咀嚼着兩個字,心中微微觸動,不由想起了龔拓。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心底深處總是盤固着某種情節。跟他的時候還是豆蔻少女,身子給了他,要說沒幻想過有一份長相厮守那是假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無雙一笑,抛去腦海中那些,站起身來:“你睡一會兒,我去給你拿藥。”

盼蘭現在已經換了藥,算算時辰,出門辦事的阿慶應該回來了,無雙想着過去那邊,把藥取回來。

“多穿點兒。”盼蘭叮囑一聲,送人到了門外。

藥放在門房,無雙一路走去。

路上碰到那位懂些醫術的老仆,她與人就盼蘭的傷聊了兩句。老仆說,幸虧是盼蘭碰到她,不然現在屍骨已經躺在亂葬崗。

拿到藥,無雙多給了阿慶幾個跑腿兒錢。見人臉上挂着個掌印子,關切問了聲。

後者笑眯眯的接下,無奈說是方才擋了姑奶奶的路,被龔氏賞了一耳光。下人挨打不是稀奇事,不能追究,咽到肚裏也就是了。

阿慶還說,今日夫人就會回府,畢竟外面亂,難民又多,不如回來安穩。

無雙聽了,便想大概是議親之事順遂。那麽,龔拓應該也與那黃小姐見過了罷,心中是否滿意?

就這樣,她懷揣着些許心事,沿着來時的路往課鎮院回去。

天色朦胧,隔着一段距離,她看見院門開了一道縫,離開前明明關上的,而這裏也不會有人過來。

正想着,突然子院中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無雙哪敢怠慢,當即提着裙擺往回跑。

她一把推開院門沖進去,門板哐當一聲撞在牆上。

院中,盼蘭被一人踩在地上,像條蟲子一樣掙紮,嘴裏嗚嗚不清,另一人手裏高舉着馬鞭,眼看着就要落下。

“住手!”無雙大喊一聲,柔柔的嗓音變尖。

正在行兇的兩人似是沒想到有人突然進來,俱是一愣,不約而同往牆邊陰暗處看去,似在請示着什麽。

順着兩人的視線,無雙看見了站在暗處的龔敦。後者并不慌張,施施然走出來,面色陰郁。

“無雙,本公子勸你莫管閑事,”龔敦瞅了眼地上的盼蘭,冷哼一聲,“她是我院裏的,我要帶她回去!”

他一身酒氣,腳步有些發虛。

“嗚嗚……”盼蘭眼神灰敗,帶傷的身子根本無法招架。

無雙見此,極力穩住心神,看向龔敦:“大公子,你現在該在莊子,擅自回來,夫人可知道?”

她心裏盤算着,如果此刻跑出門去呼喊,會不會被人聽到?不太行,課鎮院現在冷清,周遭根本沒有人,更何況龔敦就在幾步外,一個男人的動作定然比她快;而且,她怕自己一跑,龔敦狗急跳牆,打死盼蘭,到時候誰說得清?

“自己家還不能回?”龔敦可不想廢話,他堂堂一個伯府公子被趕去鄉下,還不是拜面前兩個女人所賜?還有他精心養的愛犬,廢了他多少心血?

如今,龔文柏不在京中,宋夫人去了大佛寺,就算要了這奴婢的命又如何?

只是突然出現的無雙打亂計劃,看着這荒僻地方,他眼神更加陰郁幾分。

無雙意識到不對,轉身就跑,龔敦大步追上,一把揪住她的手臂,手上去就想捂住她的嘴。

現在這般就是拼,男女體力懸殊,她想也沒想張嘴咬上龔敦的手,趁人松動,手裏的藥包用力扔出了院門外。

龔敦大怒,伸手去掐無雙的脖子。無雙何其明白,脖頸被人捏在手中的可怕,身子靈活一閃,躲過那只粗手臂,用盡全身力氣推向龔敦。

看似強健,實則繡花枕頭的龔敦腳下一滑,重重摔倒,哀嚎一聲,目眦欲裂:“把她給我摁住!”

一個随從趕緊上前扶住他,暗道一聲事情鬧大了。

下一瞬,另一個手下将院門關上,整座院子被徹底隔絕。

無雙也不幹等,跑過去扶起盼蘭,連拉帶拽的一起跑進正屋。

“無雙你別管我,自己快跑!”盼蘭哭得啞了嗓子。

無雙苦笑,丢下她不是看着她去死?

龔敦現在倒是不怕了,院子就那麽點兒地方,兩個弱女子能跑去哪兒?

“去,小點兒動靜。”他盯着正屋的門,要不是時間緊,還真想折磨一下她們。

兩個手下聽了,卻是不敢動。

“快去!”龔敦沒了耐性。

屋裏,隔着一道門板,無雙對外面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渾身發冷,龔敦真敢在這裏放肆?

“誰敢進,”她呵斥一聲,“這是老伯爺的屋子,伯爺和世子仁孝,你們擅闖就是壞了規矩,也別想好過。”

世家大族總有些獨特的講究,尊崇祖先,希望基業萬年長青。是以,課鎮院才這樣一直好好守着,也怕動了伯府所謂的氣脈,家中起災禍。

所以,龔敦的兩個手下才顧忌,說起來,這課鎮院是禁地。屋中的擺設更是一直沒變,他們沖進去怎麽會一點破壞沒有?就像無雙所說,他們到時候說不定被打斷腿。

“公子,您喝醉了,何必跟倆小娘子計較?”一個人看着龔敦,試圖勸說。

龔敦一瞬間猶豫,他不怕別人,但是龔文柏和龔拓他總要顧忌着。可是酒氣上湧,他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廢物,兩個女人都治不了,出了事有我!”

怎麽,他教訓自己的奴婢還不成?

三個男人在外面撞門,單薄的門扇自然抵擋不了多久。

無雙推着桌子擋住,用盡力氣,連盼蘭也咬牙抵擋。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門板咔嚓一聲斷開,破碎着砸在地上,門外是龔敦陰戾的臉。

兩個手下攥着繩子沖進來,順勢就要往盼蘭的身上套,拖着就走……

“砰砰砰”,此時的院門被人從外面拍得震天響,大聲喊着:“無雙姑娘,把門打開!”

無雙正被龔敦攔着,聽見喊聲立即看去院門,火光從門縫裏透了進來。

終于來了。

作者有話說:

女鵝會跑的,不要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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