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無雙的确是觀州人,未曾想會在此聽見鄉音,當年逃難出來,再未和家鄉有過半點聯系。不知對方是如何知道?

好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女人指了指無雙裙邊的一朵刺繡紫海棠。無雙了然,觀州風俗,二月二這日男子修發,女子則會在裙上繡一朵紫海棠,求一個好寓意。

男童很懂事,給母親端了水來,婦人喝了也壓下咳聲,嗓音這才清楚了些:“謝娘子恩德。”

“是我家小姐的意思。”無雙客氣笑笑,往四下看了眼,簡易的木牆哪裏都透風。

她在難民堆裏待過,并不嫌棄這裏髒亂,有時候世道就是這樣,沒辦法的。

“我叫雲娘,姑娘留下名姓,将來恩情必報。”婦人臉蠟黃,看起來病得厲害,“夫家是安西曹家,我兒叫曹泾。”

無雙聽雲娘說話有禮,倒不像一般人家。心中更加凄然,怕也不是遭難的殷實人家罷。

“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好好照顧孩子。”她看看男童,那般稚氣,已經為母親出去尋找吃食,是個好孩子。

今天出手相幫,完全是在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今更想起了母親。亂世道,很多孩子會被拐走,而父母根本沒能力去尋找,最後不過賣掉成奴。

雲娘想讓曹泾跪下謝恩,被無雙攔住,摸摸孩子頭頂:“以後準備去哪兒?”

“夫家沒了,我想身子能好起來,就帶着泾兒回觀州。”雲娘暗淡的眼中有了線光亮,“雖然那裏也沒有什麽,但是總能有個開始。可現在我這副樣子,根本走不動。”

“回觀州?”無雙垂眸,憶起韓承業的話。

他說有人去韓家老家打聽過她,其實想想能尋她的無非就是兄姐,可惜韓家搬走,後面克氏嫌棄韓父名字太兇,耽誤兒子前程,又給改了個看似文氣的名。如此,即便想找她,也找不到了。

既然能去那邊尋她,是否也曾去過家鄉,或者他們就在家鄉?

“娘子?”雲娘喚了聲,“你在觀州可有親戚?”

無雙回神,搖了搖頭:“當年大水,我也是逃難出來的,家早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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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常,”雲娘安慰了聲,頓時生出同病相憐之感,“走一步算一步。”

無雙不語,眼中滑過一抹輕愁,面對雲娘這個外人,也就沒加遮掩情緒。她看得出,雲娘病得厲害,苦于困頓用不上藥,完全是看老天收不收這條命

這時,等在外面的婆子不耐煩了,憋着氣兒探進頭來:“雙姑娘,時辰不早了。”

無雙也知自己不能久留,與雲娘母子告別。

“娘子,”雲娘壓低聲音,胸中提起一股力氣,“若有幫得上的地方,盡管吩咐雲娘。今日你救了泾兒,是我們的恩人。”

牆邊躺着的難民翻了個身,兩人停止了話語,随後無雙離開了草棚。

大佛寺的鐘又敲了兩下,震得山巒都在顫動。

閑雜人等進不來寺院,更遑論難民。寺中香火缭繞,大殿中僧人們虔誠的唱着經,給人一種靜谧深沉之感,與山下的情形對比鮮明。

龔妙菡沒興趣聽經,倒是一直惦記着剛才的男童,拉着無雙一直問。

無雙只說是西面來的難民,把人交給了母親。龔妙涵這才放下心來。

晌午用完齋飯,無雙在佛寺正殿點了一盞長明燈,祭奠父母。

她跪在蒲團上,禱告良久,希望得到父母的指引。

來上香的人不少,尤其是年輕女子,憋過了漫長的嚴冬,終于可以出門來走動,能去的地方不多,上香是最普遍的選擇。一年之計在于春,她們自然是來求姻緣的居多,大都有家母陪着。

無雙看着案上的簽筒,心中羨慕那些母女。這樣想着,便也走上前去拿着簽筒搖起來。

嘩啦啦,簽筒中的簽子來回轉着,忽的,一只從中跳了出來,落在蒲團旁。

無雙此時也是誠心的,雖然她知道自己的姻緣不一定會有,可還是想聽一聽,于是拿着簽子出去。

廟祝五十多歲,一把花白山羊胡,剛剛為前一對母女解了簽,擡頭看眼無雙,伸過手去:“娘子也算姻緣?”

無外乎他這麽想,女子年紀輕,不是婦人打扮,今天又是神仙日子,便也就随口問出。

無雙攥着簽子,猶豫着要不要送出。

突然,斜刺裏伸出一只手,直接将她的簽子抽走。

無雙一驚,轉頭看見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龔拓。他一身平常打扮,大概是忙完了牛頭崗的事,過來這邊。

他手指捏着簽子,嘴邊一抹薄笑,正研究着上面寫了些什麽。

“公子,”無雙喚了聲,伸手想拿回簽子,“我抽着玩兒的。”

龔拓手一擡輕易躲掉,随後扔給了廟祝,薄唇輕啓:“煩勞先生解一下這簽。”

二月的陽光灑在男人臉上,五官明顯立體,面皮白淨,卻有行伍之人的修拔有力。

廟祝慌忙接住,這才将簽拿來眼前,捋捋胡子一副知曉萬事的樣子:“這樣啊。”

無雙不問,邊上龔拓眉眼多了絲笑意,瞅着她,好像是抓到了什麽小尾巴。

“姑娘的姻緣,”廟祝從開始的從容,到如今的疑惑,完全的寫在臉上,“看似是中上簽,可似乎過于曲折。”

“姻緣?”龔拓齒間送出兩個字,半垂眼簾,“好好說。”

無雙皺眉,心中嘆了聲。

對面廟祝只專心看簽,好像為了更精确,他拿筆在紙上寫着什麽。随後終于擱下筆,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每個人的過程不一樣,這個老朽無法探知,但是簽的結果是好的。”

“先生,”無雙走過去,伸手撿起簽子,“我不算了。”

“噠”,龔拓往案上扔了銀錢,視線落在無雙臉上,話是給廟祝說的,“說出來。”

廟祝看看兩人,覺得既然結果是好的,說了也無妨,便清了清嗓子:“紅嫁衣,琴瑟和鳴,兒孫福澤。姑娘會得嫁良人。”

無雙聽完,只覺頭疼得厲害,這樣的好結局怎會是她的?這廟祝為了賞錢,竟也糊弄人。而且,還是當着龔拓的面,他現在定然心中覺得好笑吧。

好笑她一只籠中雀兒,會得嫁良人。

作者有話說:

狗子:呵,哪個不知死活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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