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晨霧晴冷, 猶如一張薄紗籠罩,将整個青雲山蒙住。

山門前的空地上,站着準備出去上工的人, 個個衣衫褴褛。逃難出來的,沒有人是過好日子的, 整日裏想的就是有口飯活下去。

龔拓騎馬立于高處, 清冷的目光俯視着這些人,面無表情。雙腿一夾馬腹,身下名駒往前走了兩丈。

在他的注視下,那些難民俱是低下頭去,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郁清騎馬到了龔拓身後,放低聲音:“大人,昨日別院出來的馬車, 晚上順利回到伯府。”

“回去了?”龔拓動動嘴唇,眸底幽深。

“雖然經過牛頭崗, 但後來順利離開。”郁清回道,轉而又道, “如今咱們已經落後使團整整半日, 既然沒有大事,大人何不趕緊啓程?這出使也是大事。”

昨日過晌, 使團正式會合出發,已經走出很遠, 突然遠處的夜空炸開一枚紫紅色信彈,那是牛頭崗的方向, 顏色也對得上。

龔拓與使團的吳大人說要回來看一看, 處理好事情再追上隊伍。牛頭崗是他負責的事務, 這前腳剛離開, 後腳就發生病患集體出逃,難免不讓他想到有人在作怪。是以,他必須回來,将事情平定,牛頭崗不能在他手裏出事。

至于跑出來的病患,不管是死是活,一個都不能漏掉。

這必然就是朝裏有人針對,牛頭崗出事,他回來就會耽擱出使事務;不回來,這邊的差錯還是他來背。

龔拓雙眸無波,輕輕擡手,随行而來的醫官趕緊上前,指揮着所有的難民排成隊伍,一個個的接受檢查。

人群緩慢動着,一個接一個排列開。

無雙手心攥緊,耳邊只有龔拓那匹馬的蹄聲,每一下都讓她心驚肉跳。她罩在那套肥大的破衣下,身子栗栗危懼,若是發現,那她就是逃奴,會被鞭撻而死。龔拓是一個不容許別人忤逆的人,她不敢想自己被他抓到的後果。

想到這兒,只覺得全身已經不聽使喚,心裏一遍遍的祈禱,不要認出她,身上的香氣不要散發出來。她和他一樣,熟悉彼此的每一處。

好像感受到她的不安,曹泾走過來牽上無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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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機械的随着隊伍往前,已經有人通過檢查,站去僧人的那邊等候。她頭不敢擡,牙齒咯咯的響,怕龔拓注意到她。

龔拓坐在馬背上,手裏握着馬鞭,薄唇抿平,視線落在人群中瘦小的身影上。不合體的衣裳破破爛爛,大概是病弱,腳步虛浮。

他一掉馬頭,往隊伍走近,眉間輕蹙。

日頭沖破薄霧,撒了光線下來。

無雙腦中嗡嗡作響,死死咬住嘴唇。她聽見漸近的馬蹄聲,也看見了投在地上的影子,很快與她的重疊……

“哎喲!”一聲婦人的哀嚎傳來,所有人看了過去,包括龔拓。

只見是一個婦人不小心踩空,滑進一旁的土溝裏,然後灰頭土臉的爬出來,人群中傳出笑聲。

“笑什麽笑,保不準哪日你們自己摔死!”是雲娘,對着笑的人粗俗呵斥一聲。

龔拓收回視線,面前站的是個中年男人,一臉胡子。再看前面,僧人身後已經站了不少人,俱是被醫官檢查過的,并非尋找的病患。

“大人,”郁清策馬過來,“逃出來的人全部找到,現已經帶回牛頭崗,一個不少。”

龔拓馬鞭敲着手心,心中思忖一番:“還有什麽?”

“京中往牛頭崗加派了人手,皇上的意思,這件事會交給別人。”郁清回道,“這樣對您是好事,牛頭崗事情棘手,現在可以專心出使北越。要不要現在出發,快馬加鞭的話,夜裏會趕上使團。”

這邊的亂子平息,自然還是使團的事情重要,龔拓身為武官,負責整個使團安危,的确該趕緊回去。

與此同時,無雙站在兩個高大男人身後,将自己的身形徹底掩住。偷着從人縫中往路上看,也就瞧見了龔拓那張臉。

她心虛的低下頭,明明對方看不見她,可她不由自主的想躲起來,似乎是一種自己也無法控制的行為。

直到聽到馬蹄聲遠去,那兩名醫官匆匆離開,無雙還是木木的站在那裏,魂兒像是被散掉了般。

雲娘一把拉上無雙,帶着就走,混進人群中:“走吧。”

無雙走出一段,終于回頭去看。那幾騎駿馬已經跑遠,徒留下一片煙塵。

伯府,向陽院。

“夫人,我真的不知道。”胥舒容哭哭啼啼,手裏的帕子幾乎絞斷,“我當時頭疼得厲害,無雙說牛頭崗那邊有醫官,去要兩顆藥服下,也好緩一緩。”

宋夫人臉色難看,再沒心思去轉什麽佛珠:“放着好好地官道不走,你們……”

她胸口悶得厲害,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

“是我的錯,”胥舒容的眼淚撲簌簌掉着,哭得眼圈發腫,“無雙是好意,大概下去找醫官,這個時機就錯過了。都以為她在車上睡着,心道這遭爛事還是別讓她看見的好,誰知回到府裏,車上根本沒人。”

說完,人已是泣不成聲,生生成了個淚人兒。

宋夫人阖上眼睛,腦中亂得厲害。要說丢下個奴婢也沒甚關系,可為什麽就偏偏是無雙?不說她是龔拓的人,萬一她的肚子裏……

胥舒容擦擦眼淚:“夫人,快派人去找無雙,一夜過去了。人丢了,世子回來怎麽交代?”

“行了,你下去吧,我會處理。”宋夫人不勝其擾,擺擺手。

秋嬷嬷會意,讓人把胥舒容送了出去。

屋裏總算是靜下來,明明外面一片春光,這房內總覺陰冷。

“夫人,這事也是湊了巧,誰也算不到。”秋嬷嬷勸了聲,端盞熱茶給人送到手邊。

宋夫人現在哪有喝茶的閑情,太陽穴突突的疼:“真這麽巧?”

一個大活人,一路上就沒發現丢了?說實話,她是不信的。可能怎麽辦?怪責胥舒容?她畢竟是龔家的表小姐,龔文柏的侄女兒,不好撕破臉,也沒有證據證明人是故意丢下無雙。

秋嬷嬷嘆氣,握着手往旁邊一站:“無雙這丫頭,确實命苦。要派人去找嗎?”

宋夫人看去窗口,三月的花枝燦爛,顫顫搖曳。

“找,”她開口,面上已然平靜,“但是要私底下去找,無雙這件事決不能透漏出去,就說她生病,在安亭院修養。”

“私底下?”秋嬷嬷搖頭一嘆,“是呀,都過去一宿了,人怕是……”

宋夫人抓上佛珠,眼神發空:“女人丢了一夜,在那種地方,想想能有什麽好結果?”

伯府這種門第,身為世子的龔拓,身邊女人必須幹幹淨淨。別說人現在怎麽樣,就是活着,誰知道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麽?無雙的模樣,落在別人手裏,誰能放過?

所以私下裏去找,先看看情況再做打算。這件事只能壓下,龔拓出使是大事,斷然不能讓無雙的事去擾他的神。

這幾日,京城裏傳開牛頭崗的事。說是龔家那位世子連夜騎馬回來,将事情處理好,才阻止了疫病的蔓延。又說,這件事處理了不少人,牛頭崗現在就是一座墳崗。

天暖起來,伯府的春天也比別處來得晚。

龔妙菡被送去了書院,臨行前想看看無雙,被守門的婆子阻止。而婵兒和巧兒,也被派去了別處當值。府裏頭開始傳開,說無雙染了疫病,被鎖在安亭院不準出來。

傳言甚嚣,有些人甚至繞着安亭院走,心中不免唏噓,紅顏薄命。

內院之事,龔文柏從不插手,只顧着寵愛他那些妾侍。

雖然龔拓已經出發北上,但是仍舊有不少世家大族過來試探,想要結親之類。左右人半年後回來,永遠有長成的新鮮姑娘。

可經過無雙這件事後,宋夫人不想再急着議親,也一直在等着事情的結果。

距離牛頭崗的事已經過去五日,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用想也知道,人怕是兇多吉少。事情總是這樣,一件連着一件,韓家那邊來過人,要見無雙,宋夫人讓人堵了回去。

這日陰着個天,沒一會兒就淅淅瀝瀝下起雨,院子裏的花瓣落了一地。

宋夫人手裏握着一本佛經,上頭的字跡清晰娟秀,正是以前無雙所抄。

那時候,她總覺得龔拓會被無雙美色所惑,想着把人送走,現在這人真的找不到了,反倒覺得心裏不安。其實想想,是她把無雙給龔拓的,自始至終,無雙都是身不由己的那個,大概就是秋嬷嬷所說,命苦的丫頭。

說起來,又有哪個女人不命苦?她身為伯府夫人,又好的了多少?

“夫人,”秋嬷嬷腳步匆匆進來,肩上暈開濕潤,神情不是很好,“無雙找到了。”

“吧嗒”,宋夫人的佛珠從手中掉落,兩眼一瞬的失神:“找到了?”

秋嬷嬷點頭,嘆了口氣:“在大佛寺後山的石崖下,大概是想逃去寺裏躲避,可又不認得路,摔了下去。”

屋裏一靜,外頭檐下的鳥籠裏,畫眉鳥兒唱了兩聲。

宋夫人不由身上一冷,良久銥誮後開口問:“那她……”

“死了,屍首被野狗啃噬的……”秋嬷嬷喉嚨一堵,繼續道,“人是辨不出模樣了,但是衣裳的确是她的,還有邊上草叢裏,找到了世子賞她的石榴簪子。”

宋夫人皺眉,喃喃:“死了?”

“千真萬确,那裏偏僻沒人去,也難怪一直沒尋到。”秋嬷嬷回了句,又是一番搖頭。

那夜牛頭崗大亂,一個從未出過門的女子定然慌亂,即便碰不上歹人,那野獸呢?

宋夫人扶額:“怎麽處理的?”

“就地掩埋了,沒人知道。”秋嬷嬷回道,随後壓低聲音,“夫人,無雙這般算是枉死,奴婢請了大師幫着超度,也給她燒了紙錢,希望她安生生的走罷。”

“就這麽辦吧。”宋夫人收拾好情緒,彎腰撿起佛珠,重新轉了兩下。

這件事太過意外,無論如何不能傳出去。龔拓前腳離開,後腳他的寵婢橫死,怎麽看是她這個母親沒做好。

“世子那裏,半年後歸來,總歸是要交人出來的。”秋嬷嬷道。

宋夫人轉着佛珠,一下一下的節奏:“無雙當日不是要回了賣身契嗎?”

“是。”秋嬷嬷應着。

就在十幾日前,龔拓帶着無雙去別院前,人來過向陽院一趟,也正是在這間屋子。

當日說的話,現在也是清清楚楚的。無雙站在那兒,問宋夫人求了一個恩典。她說自己願意為龔拓生下孩子,只是希望孩子出生後,可以放她離開。

彼此宋夫人和秋嬷嬷都是不解,有了孩子,在世子那裏定然就會給她名分,她卻想走?可無雙說不想留下,還說了陳姨娘的例子。到這兒,宋夫人就明白了,怕是人擔心去母留子。

這件事這麽看也算公平,宋夫人便把賣身契給了無雙。左右單拿一張賣身契也沒用,還得是主家去官府證明,幫助消除奴籍。

秋嬷嬷往宋夫人臉上看了眼,心中猜出個□□:“夫人的意思,是說無雙自行贖身離去?”

“前頭走了個盼蘭,無雙怎麽不行?”宋夫人開口,“世子受皇上器重,不能讓一個奴婢壞了他的前程。正好半個月後是太後壽誕,時機剛好。”

人既然死了,這件事壓下去就好。

“秋嬷嬷,”宋夫人看着窗外,雨意正濃,“她生前的東西,全給燒過去罷。”

“是。”

和風細雨,小院東牆上爬滿薔薇藤,正是盛花期,朵朵嬌嫩花兒盡情滋潤着雨露。

五月的天讓人覺得舒适,哪怕就是坐在檐下只聽雨聲。

無雙在檐下鋪了張竹席,此時正坐在上面繡花,不時擡眼看看攀在欄架上的薔薇。她身上搭了件杏色外衫,簡單挽着發,面頰上一片恬淡。

來到觀州已有半月,如今她租住在這間小院兒,同雲娘母子一起。

兩月前,三人一同從京城跑出,沿着水路南下,扮做普通的逃難人。她至今還忘不了那些日夜,不管多累都不敢睡,生怕有人追上來,将她抓回伯府。

路上也不安生,她不敢露出自己的臉,那會引來禍端。有一次她實在受不了,去了溪邊洗臉,就被人盯上,幸虧雲娘潑辣将人趕走。

身旁一碗棗蜜水,剛好的溫熱,無雙停下手裏針線,雙手捧起碗盞。

院門推開,一個婦人進來,雙手遮在頭頂擋雨,快步跑過院子,來到了檐下。

是雲娘,如今人好起來,氣色不錯,一副利落幹練的樣子。見到竹席上的女子,笑道:“坐在這裏不冷嗎?”

“嫂子回來了?”無雙唇角彎起,往旁邊給人讓了個位置,“泾兒去上學了?”

雲娘坐下,幫着無雙整理了外衫:“送去先生那兒了,我沒想到他有朝一日還能進學堂。無雙,我真的很感激你。”

說到這裏,人有些感慨,心中對于無雙的感激越發濃厚。可以說,沒有無雙,便沒有他們母子的今天,如今無雙還出銀子送兒子去讀書。

“嫂子莫要說這些,”無雙說話輕柔,像此刻軟軟的雨絲,這是龔拓喜好的軟嗓兒,多年下來,已經改不掉,“沒有你和泾兒,我也離不開京城,亂世,我們攜手相幫。”

雲娘點頭,笑着:“對,以後咱們三個是一家人。”

“自然的,”無雙放下杯盞,“我現在是嫂子的小姑,曹霜。”

有些事情大概是上天注定,無雙一直為贖身苦惱,到最後不惜出逃。可是她現在并不需要無雙的身份,她有一個新身份,曹霜,真實存在的戶籍。

安西大災,所有人逃離故土,曹家同樣如此,曹家的那位姑娘生來體弱多病,不多久就沒熬住,去了。這種形勢,只能将人草草安葬,免得被野狗禍害軀體。可巧,雲娘的包袱裏留着自家戶籍,無雙便成了曹霜。

既然恩遠伯府的那個婢女無雙已死,她現在就是自由身了,像個平常人那樣安靜過活。至于從宋夫人那裏得到的賣身契,她還是穩妥的收着。

雲娘擦着發頂的雨珠,往無雙看了眼:“怎麽今日臉色有些差?”

無雙眼睛一彎,嘴裏還餘留有蜜水的甜味兒:“月事來了,犯懶。”

說到這兒,她心裏重重松了口氣,月事來了,就證明她肚子裏沒有孩子。前面南逃時,月信一直不來,她心中實在擔憂,現在看來怕是當時太勞累才拖延了。

她垂下臉,目光落在繡到一半的羅帕上。想起了最後與龔拓的那段日子,全是在龔家的別院,他想讓她懷上孩子,給她調理身子,甚至用上宮裏來的求子藥……

既然決定離開,她又怎麽可能要上那孩子?

幸而雲娘通情達理,從不問她的過往,讓她心裏舒服許多。

雲娘往外瞧了瞧天空,烏雲厚實:“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我本想去前街看看有沒有店鋪招人,來了半個月,總得找些事做。”

有了住處,下一步就是想生計,她要供兒子讀書,真要出名堂的話,銀錢不是一點半點。

“嫂子家裏以前做什麽營生?”無雙問。

雲娘好像想到了以前,嘴角淡淡笑意浮出:“家裏做小買賣,相公操持着一家茶肆,不至于大富大貴,卻也溫飽。”

看得出雲娘和她過世的夫君感情很好,人都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不過有時也是天意弄人,沒有辦法。

“如此,”無雙臉一側,卷翹的眼睫顫了兩下,“不若嫂子重新開間茶肆,咱們自己操持,我這裏還有些銀子。”

“重開茶肆?”雲娘念着這幾個字,眼中閃過什麽,而後搖搖頭,“不行,無雙你得自己留着些銀錢,往後路長,總【看小說加QQ群630809116】有用的上的地方。”

雲娘會為她着想,讓無雙心中一暖,她看去外面嘀嗒的雨簾,眼中的光無論何時都是柔和的:“就是為以後想啊,茶肆開起來,咱家裏會有進項,以後泾兒上學總歸輕快些,況且……”

她話語停頓下,擱在膝上的雙手扣在一起,輕輕嘆了聲。

“怎麽了?”雲娘問。

“茶肆來往人多,萬一會知道兄姐的消息。”無雙說着。

本來也想着要做點謀生的營生,身上那點兒錢總有用光的時候,既然選擇自己走這條路,就得學會自立。她是和外面隔離了太久,但是想學卻也不晚,再說還有雲娘母子,她并不孤單。

雲娘聽了,心中了然:“既如此,我現在出去看看,有沒有合适的鋪面。”

她就是這麽個勤快性子,做了決定當即起身,準備出去。

無雙站起,回屋裏去了一把傘來,給對方撐開。眼看人出了門去,她才重新坐下,拾起一旁的帕子繼續繡。

繡了幾針,她停在那裏,看着東牆的花藤發呆。

來到觀州後,她沒怎麽出去,可能是關在伯府牆內太久,外面的熱鬧讓她覺得生疏,習慣的想留在院中感受這份安靜。習慣,總不會一時半會兒能改的過來。

想了想,她幹脆起來,披着的外衫從肩上滑落,走去窗臺下拿起那把油紙傘,撐開,走進雨裏。

無雙從大門出來,悠長的巷子,粗糙的石板路,被雨水沖刷的幹幹淨淨。

一路出了巷子口,便是一條長街。她壓低傘面,偶爾往旁邊看兩眼,頭發還未長長,系着一條發巾,像一個普通人家的娘子。

記憶中的那點家鄉模樣,現在完全對不上,這裏已然是重建後的新城,就連知州衙門前的兩頭石獅子,也比以前大了許多。

無雙站在街角,看着朱色的州衙大門,想着小時候等在外面,父親下職就會過來領着她,給她講兩頭獅子的故事。

哥哥年少,母親總是嫌他在外面惹事,隔三差五的罰他;二姐懂事,随了母親的聰慧,小小年紀就能處理家事。

好像只有她,家裏最小的女兒,什麽也不用做。大多時候就是在後院兒裏玩耍,兄姐闖禍會被父母罰,而她從小仗着一張乖巧的臉,即便闖了禍,父親也會攔着母親……

眼角發澀,待回神時,淚水已經落下。

無雙蜷着手指拭掉眼淚,她原本也有美貌的家。父親身為知州,勤政愛民,那一場大水來的時候,他親自去了江邊,再也沒回來。

後來那些人說父親貪贓,将修江堤的銀子挪用別處,觀州大水完全是父親的責任。上面下來旨意,罰沒全部家産,家眷子女貶為庶民。

無雙并不信,不過是父親死了,有心人給他扣的黑鍋罷了,可是那時候沒人幫他們說話,柔弱的母親沒有辦法,帶着兄妹三人北上逃難,并說一定給父親找回清白。

時光荏苒,觀州重新建起,可她的家永遠不在了。

或許開個茶肆是個辦法,過往的人多,打聽事也方便,說不定就會有兄姐的消息。

她現在有一個新的開始,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與過去切割的幹幹淨淨,她現在是曹霜。

千裏草原,漫長的冬季過去,春光終于光顧了北越。

湛藍的天,潔白得雲,遠處起伏的山巒。

歷經近兩個多月,大渝朝的使團終于踏上了北越國。對方看起來也重視,派了禮官前來迎接。

相對于南渝,北越民風豪放,沒有過多的禮數規矩,但是相同的一點,那就是慕強。龔拓少年成名,相對于那一道而來的文臣,他顯然更受待見。

龔拓騎馬走在最前面,長途跋涉,并沒有讓他看起來多疲憊,只是面皮比之前黑了些,更添一分英朗。

郁清跟随在一側,遙遙看着前方城池:“北越宏義王親自來迎接大人,大概就在前面五裏處。”

“這邊是他的封地,往北去越京總要和他打交道。”龔拓遠望,視線中看到了風中招展的黑色旌旗。

郁清知道,龔拓少年時與宏義王打過交道,如今隔了這麽些年,也不知道對方還記不記仇:“聽說他一直想南下。”

“他只是想罷了。”龔拓冷笑一聲。

走出一段,就看見不遠處的迎接隊伍,正中站着的是一個高大男人,身形魁梧,寬大的鬥篷在風中飛舞。

那人就是北越國宏義王,溥瀚漠,在位越帝的二弟。也有人說,北越真正掌事的其實就是這位王爺。

見面自然是寒暄一番,随後龔拓入了城,跟着進了王府。

龔拓和同行的文官吳勤,被安置在一間房內,等待晚上的洗塵宴。

吳勤體力比不上龔拓,比起離京的時候,現在是瘦脫了相。累得要死,偏還要端着架子,屋裏屋外轉了圈,捋着胡須:“這北地的王府,倒修得有幾分咱們南朝的影子。”

這一點,龔拓也發現了,一路而來,瞧見過假山怪石,小橋流水,這些顯然不是北越的庭院風格。

這時,一個小男孩跑進來,手裏抱着一張小弓,好像發現自己跑錯了地方,停下腳步看了看。

他三四歲的樣子,虎頭虎腦,腳下一雙小軟靴。

龔拓瞧着這突然出現的孩子,不由想起了無雙。臨行前,他停了她的避子湯,後面讓人給她調理,是否現在已經懷有他的孩子?

“南渝人?”小娃兒奶聲奶氣,做出一副兇相。

吳勤看了好笑,伸手想抓過娃兒來逗一逗。

“吳大人,他是這府中的小主子。”龔拓提醒一聲。

吳勤趕緊收手,王府中的小孩兒,只能是溥瀚漠的兒子。

龔拓正好想出去看一看,便對那小娃兒道:“我送你出去。”

小娃兒并不領情,自己轉身往外跑,龔拓停了一瞬,而後跟了出去。

外面,花園中幾株牡丹樹,在南渝的話,現在正是花期,然而移栽到北國,枝上沒有花朵,只是盡力的生根存活。

龔拓原意是出來走走,并不想真的去看那小孩子。

沒走幾步,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女子,身形嬌小纖細,背對着他,正摸着剛才那小娃兒的腦袋,輕聲數落,然而更多的應該還是疼愛。

女子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看了眼,正好與龔拓視線相對,原本還帶笑的臉,漸漸冷卻下來,随後牽起孩子的手,帶着離開。

龔拓覺得對方對他有敵意,這些倒不重要,關鍵是他看見女子的臉時,那種熟悉感直沖而來。

是女子的五官,竟與無雙有些相似,尤其是嘴口,勾着笑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相比,方才的女子更顯嬌小些,而且眼睛堅定,不若無雙的軟柔。

吳勤跟上來,翹着腳看那遠去的女子:“那便是宏義王的王妃?怎麽瞧着像咱們南朝女子?”

北國女兒身材大都健美高挑,那女子的确偏細柔,面龐精致,走路的儀态也帶着南渝朝的影子。

龔拓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吳勤跟上,大概是憋了一路的話,如今對着冷漠無言的龔拓,也是嘴皮子碰個沒完:“不過,這位王妃的确是北越人,大概只是長得像罷,畢竟咱南朝也有身形健美的女子,完全不輸她們。”

人在旁邊兀自說着,龔拓憶起女子的那張臉,與腦海中無雙的那張臉對比,又覺得沒那麽像了。他的無雙,自然是獨一無二的。

他喜歡她的名字,所以送去他房裏的時候,也就沒有給她改名。

夜裏,宏義王專門設宴款待。

一群舞姬在殿中的絨毯上赤足舞蹈,身姿曼妙,尤其腳踝上晃動的小銀鈴,總能勾起在坐男人們的興趣。

龔拓眸中無波,只是做些場面上的話語,銀鈴聲讓無雙的臉出現在腦海中。

宴席結束後,他回到房中,想去桌邊寫了一封信。不知是不是北越酒烈的緣故,頭有些暈。

待到想回床上的時候,突然聽見開門聲,回過頭,一個身姿曼妙的女郎走進來,正是方才席間跳舞的那個。

龔拓皺眉,眼神瞬間冷下來。

舞姬只道是被吩咐過來伺候客人,尤其是衆人口中的英雄男兒,心中是樂意的,想着或許被人喜歡,還能跟着帶回去。是以,她赤腳踩着絨毯一步步走過去,小銀鈴清脆的響着。

“大人,奴婢來侍候您。”舞姬笑得妖嬈,主動伸手想去勾龔拓的腰封,身子順着就想往上貼。

龔拓眸中越發冷冽,薄唇微啓:“出去!”

“什麽?”舞姬一怔,似是沒想到人會拒絕,手指還未碰上對方的一片衣角,這才看到人臉上的冰冷。

龔拓盯着舞姬還想有動作的手,似笑非笑。他不喜歡別人靠近,一旦越過他心理定下的界線,心中就會生出怒氣,也不會因為對方是個女人就心生憐憫。

舞姬終是沒敢再動,強大的壓迫感讓她産生退卻。除了她們的王爺,這是第二個讓她害怕的男人,最後只能退出屋去。

翌日,使團繼續北上,離着王城只有五六日路程。

房間裏,龔拓面前擺了一只箱子,裏面放了些北越的特産。上好的皮子,獨特的頭飾,還有一套華麗的女子舞裙。

“這些先送回府中,”他合上箱蓋,連着兩封信交給郁清,“箱子和第二封信送去安亭院,不要弄錯。”

郁清接過,看着東西:“是。”

送去安亭院,那必然就是給無雙的,這個郁清心裏明白,得了令立刻吩咐人去辦。

還有些時候才出發,溥瀚漠邀請龔拓游園。

“龔将軍覺得王府的花園怎麽樣?”溥瀚漠站在清湖畔,“當初修建時,請的都是南朝工匠。”

他身形實在高大,虎背熊腰,面部英俊硬朗,典型的北越英勇男兒。

相比,龔拓身形修長偏瘦削,自帶一股世家子弟的矜貴氣質,他看着湖邊的八角亭、若青石:“修得确實好,看起來是新建,有些像清南、觀州一代的風格。”

“你也說像,怎麽她就說不像?”溥瀚漠道了聲,後面沒再說什麽。

龔拓笑笑,無意中瞅到對方的腰間,挂着一個南朝男子才會懸帶的錦囊,上面繡着祥雲紋。

這時,昨天的小娃兒走過來,一把抱上溥瀚漠的小腿:“父王幫我,母妃要我去練字,我要去練箭,不寫字。”

溥瀚漠濃眉一皺,一把抱起兒子:“北越男兒當然是練箭,寫什麽字?”

“嗯。”小娃兒快樂的抱上溥瀚漠的脖子。

“王爺,您方才說什麽?”一女子自後面款款而來,臉上柔柔帶笑,一身貴氣的北越宮服随着步伐輕擺。

“本王說,”溥瀚漠粗狂的臉龐看見來人,終于有了笑模樣,“寫什麽字?自然是抄書,多抄些。”

剛才還在撒嬌的小娃兒瞬間垮了臉,一雙大眼看着父親:“父王?”

“胡鬧,整日想着玩箭,”溥瀚漠看着兒子時,臉一兇,“回書房,把昨日先生教的,全給本王寫出來。”

說完,對着龔拓颔下首,示意請便,便抱着兒子離去。

經過女子時,溥瀚漠放低聲音:“阿然,今日喝藥了?你身子弱,風大不要出來走動。”

女子嗯了聲,擡高手臂幫兒子整理了衣領。

“放心,過兩日南朝那邊就會送信兒來,人一定會找到的。”溥瀚漠龐大的身軀擋住風口,眼中帶着與外貌不相稱地柔光。

“知道了。”

溥瀚漠抱着兒子走遠,女子往湖邊的龔拓看了眼,随後木然轉身,帶着婢女離開。

“王妃留步。”龔拓喚了聲,随後幾步上來,彎腰行了一禮。

“大人有事?”宏義王妃看人一眼,面無表情。

龔拓與人隔着四五步遠,這樣對方的樣貌更加清楚,的确是像:“王妃口音,是南渝人?”

“不是。”宏義王妃直接回道,好像沒有想繼續說話的意思,“我還有事,大人請便。”

她的态度冷淡,甚至帶着些仇視的意思,這讓龔拓更加奇怪。

心裏覺得這位王妃是南朝人,因為言行舉止太像,還有溥瀚漠腰間的錦囊,只有南朝女子才會給夫君繡制,北越并無此風俗。可是,明白的消息,宏義王妃是北越一位番主的女兒。

龔拓想起無雙,他聽過她提及家鄉,但是從不說家人。當時也就覺得她是傷感,因為只剩下她一人。現在覺得,對于無雙的過往,他其實可算是一無所知。

左右他只是問問,正好吳勤已經過來,也就準備出發。

如此,一行使團順利到達越京,得到越帝的接見。

雙方就邊境問題進行協議,彼此的貿易往來,對于本朝商人的課稅問題,種種都在洽談的範圍內。

此行解決的很多問題,并沒有因為是在別人的國度就氣勢減弱,龔拓某些談判上據理力争,甚至态度強硬。後面安排的兩國勇士切磋,南朝也不落下風,這種場合同樣是展示國力的地方。

吳勤身為文官,自認為心思九曲灣,說可以給人留點面子,日後好相見;龔拓不以為然,他信奉實力就是道理,你若強大,就沒什麽好怕。

一番出使得到效果,越帝應下,會派使團回訪南渝,并親書一封,讓龔拓捎與渝帝。

待到踏上大渝的土地,已經是金秋。

良田無邊,碩果滿枝,心情好,看什麽都會覺得愉悅。

吳勤舍棄安逸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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