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無雙睜開眼, 洞裏明亮,已經到了早上。

睡了這麽久,并沒有讓身體舒服一些, 反而更加酸疼,稍一動彈便會引來一串咳嗽, 大概是昨日被水嗆到了。

她從草堆裏坐起, 擡手揉着自己的肩膀,搭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她才發現,這是龔拓的那件厚實外衫。

正想着,人從洞外進來,手裏攥着一把草。

“醒了?”龔拓道了聲,最後坐在昨晚的位置。

“你的衣裳。”

“不用,”龔拓摘了一棵草根, 放在面前的石頭上,往洞裏看了眼, “我不冷。”

無雙是知道龔拓大冷天往往只穿一件單袍,可現在是年初六, 最冷的時候, 真不冷嗎?

她幫人把衣裳疊好,随後輕輕放在一旁。再看過去時, 見他從身上取出他那枚代表身份的兵符,随後用它碾着石頭上的草根。

那草根看起來很硬, 外皮碾碎,露出裏面白嫩的草根芯子。如此反複, 那些帶回來的草根, 全部剝了幹淨。

龔拓走出洞外, 去了江邊, 再回來時,草根已經洗幹淨。

他走到無雙面前蹲下,手往她面前一送:“味道不太好,你忍着吃下去罷。”

方才的草根躺在他的手心,水滴從手背嘀嗒着,無雙看他:“這是什麽?”

“草藥,會減輕你的咳嗽,”龔拓手依舊擎着,又道,“你昨晚咳了一宿。”

“草藥?”無雙猶豫要不要接過,實在是這位是養尊處優的世子,能認得草藥?

龔拓看人的樣子,就知道是信不過他,于是耐心的解釋:“不會錯,我以前也吃過,在邊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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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看看他,從他手裏拿了一根,然後送進嘴裏,才嚼了兩下,奇怪的苦澀便在嘴中蔓延。她擰了眉,苦着一張臉,想着趕緊咽下去,結果又卡在喉嚨裏。

“呃……咳咳。”

“無雙?”龔拓無可奈何,是能用手去幫她順背。

果然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她不喜歡苦。也不知道那些年裏,避子湯她是怎麽一次又一次咽下去的。

無雙拍着自己的胸口,終于順上氣來,眼角淚汪汪的。

“我第一次吃的時候,直接吐了出來。”龔拓笑笑,冷淡的臉龐變得柔和,“你能咽下去,真是了不得。”

“真是藥?”無雙捂着嘴,現在還殘留着味道。還有,他這話是在贊揚她?

龔拓拿了一根送進自己嘴裏,嚼了嚼,緊皺眉頭咽了下去:“是真的,邊城風沙大,我剛去的時候,常被嗆到,有一回在荒野,一個老兵教給我的。”

無雙又從他手裏拿了一根,長睫半垂:“你早上出去,是為了挖這個?”

外面太陽還未出來,他定然是早早就出去了,莫不是被她咳的一宿沒睡?

“說來你運氣好,這島子上居然有這種草。”龔拓沒正面回她,“別怕苦,都吃下。”

是好意,無雙能感受得到,便就忍着将草藥一次次吃下。最後一根咽下的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的舌頭要苦斷了。

想跑去江邊漱漱口,才要爬起,龔拓攥住了她的手臂。

她看他走到火堆的旁,用一根木棍扒拉開火炭,随後從裏面挖出幾個野芋頭。

“吃這個。”龔拓拿起一個,好像感覺不到燙  ,好看的手指剝着芋頭皮。

很快,一個野芋頭剝幹淨,他送到了無雙面前,熱氣騰騰。見她不動,幹脆拉着她的手,放進她手裏。

無雙嘴裏又苦又澀,身上又冷,雙手捧着芋頭咬了一口。甜面軟香,熱乎乎的唅在嘴裏,渾身都覺得暖了。

邊吃着,她瞅見龔拓腳邊的兵符,剛才他還用這個碾草藥。

“外面有路嗎?”無雙問,要是有路就證明島上有人,他們也有機會離開這裏。

龔拓視線落在無雙的嘴角,那裏沾着一點芋頭渣,聞言收回目光:“看地上是有些走動過的跡象。”

無雙一直待在洞裏,如今只能通過不大的洞口往外看,是一片茫茫的水面。看樣子應當是進了烏蓮湖,那麽大哥知道了一定會派人來找。

一想到淩子良,無雙心中一嘆,也不知道人現在上了船沒有?有些事情越是不說,心裏就會越擔心。

吃完東西,兩人從洞裏出來。

就如龔拓所說,這裏是一處島子。湖面上或遠或近的,還有三四個島子,都很小。

無雙用帕子将頭發束起,在脖頸旁打了個結,黑油油的發辮順着肩頭打落胸前。

晨光柔和着她的臉,每一次輕動,百馥香便被帶出來。

兩人爬到高處,湖面上根本沒有船。

“我記得昨日不是這裏。”無雙道,碰上水匪的時候,是在石山口,這裏根本看不到。

龔拓往前,站在凸出的石頭上:“被暗流卷過來的。”

無雙不語,他把她從水裏救出來,應當費了很大勁兒罷?都說即将溺死的人最是難救,會緊緊抓着施救人,往往施救人最後也被耗光力氣……

再看這個島子,也是一片荒蕪。她試圖找剛才自己吃的那種草藥,發現根本看不出。正月裏,草木在凋零中,要想辨認實屬不易,大概只能蹲在草叢中一棵棵的辨認。

還有那野芋頭,也是很艱難才尋到的吧?

無雙下意識往龔拓背在身後的手看了眼,手背上起了一層紅色疙瘩。生的野芋頭有毒性,皮膚沾上了,應當很癢。

“去那邊看看?”龔拓回身,正好對上無雙看他的眼睛。

眼中情緒還未來得及收回去,被他抓到一些。她始終還是那個心軟的無雙,會在意別人,哪怕是他這個自以為是的。

無雙點頭,随後自己先轉身,選了塊平坦的地方走。很快,身邊就跟上了男子的身影,走在她前面一個身位,試探前路。

重新走到水邊,他們決定這樣順着往下走。島,若是有人的話,那定然是居住水邊。

龔拓站在一片卵石灘前,回頭對安靜跟着無雙說道:“昨日,咱倆就是這裏上來的。”

“這裏?”無雙過去,她只知道後來自己沉到水裏,再後面的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她走得有些累,幹脆找了塊石頭坐下。

龔拓則站在水邊,看着水面上的另外兩個島嶼,在想着什麽。回過頭來,就看見無雙嘴裏小聲嘀咕着什麽,隐約的聽着像是在叫魂兒。

無雙見人看他,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管用嗎?”龔拓問,走過來在她對面蹲下,那身衣裳也已不成樣子。

昔日他總是穿着講究,哪怕是腰封上的一件配飾,也要弄得恰到好處。如今頭發亂了,衣裳髒了,俊臉上帶着幾道劃痕。

“叫魂兒。”他補充着。

無雙點頭,微風掃着她額前碎發,露出飽滿的額頭:“以前受了驚,叫一叫身體就會舒服,不然人會越來越虛。”

她覺得是管用的,小時候受驚,母親幫她叫魂兒,後來逃難,兄姐幫她叫魂兒。再後來,只能自己給自己叫了。

龔拓看着她,随後手伸進湖水裏,薄唇微動:“無雙回來罷,無雙回來罷……”

他輕着聲音呼喚,手浸在水裏,像是要拉住誰的手一樣。

無雙微愣,随後看見他的手落上她的額間,感受到一點冰涼,擡眼看他。

龔拓看進她眼中,嘴角勾出一個笑:“無雙回來了。”

他在幫她叫魂兒,她知道他不信神靈鬼魅的。

“現在沒事了。”龔拓收回手,看了眼濕漉漉的手,亦是想到了自己小時候。

其實他小時候身體并不好,甚至可以說得上很弱,也曾受過驚吓,那時母親也為他叫過魂兒……

母親?眸中一抹自嘲,随即将手別去身後。

“我送你回去,我自己去島那邊找路。”龔拓站起來,望去遠處。

整個島就是一座山,他們身處在南側。若有人居住,自然是朝陽方向,島的北面有人的可能性很小。

無雙站起,搖搖頭:“我能走。”

說完,她自己先走出去,可能太急,踩上一個滑溜溜的石頭,身子一歪。

一只手臂及時托住她,手肘落在他的掌中。

“謝世子。”無雙站穩,對人道謝。

龔拓步伐放慢,配合無雙的小步子:“都落到這田地了,你還叫我世子?一會兒要是碰見有人,你也這麽喊?”

“那叫你公子?”無雙想想也覺得不合适。

碰到村民自然沒什麽,要是碰到水匪呢?一個世子,很可能龔拓就成為一個肉票,管他在外面通天的本事,在烏蓮湖根本沒辦法施展。

這麽一想,公子似乎也不合适。

“和以前一樣,”龔拓側着臉看他,落下的亂發,可絲毫沒影響他的一張臉,“叫阿郎。”

無雙垂首看着前面,輕聲開口:“不合适。”

阿郎這個稱呼,總是連扯着以前,怎麽可能叫得出口?

“這樣啊,”龔拓似乎也為難起來,想了想,“那只能叫阿拓了。”

阿拓?

無雙心口攸地一驚,不禁往人看了眼,以為他是無聊說笑,可是臉上明明認真。

龔拓轉身繼續往前,餘光中後頭的女子站着不動,他笑了聲,唇角印着好看的弧度。

往北面走,地勢越來越高,亂石雜草的,稍有不慎就會絆倒。

無雙一聲不吭,走這種路有時候需要巧力,逃過難的她自然知道,所以完全跟得上龔拓的腳步。有時擡頭,她會看見他眼中的贊賞。

上到一處高點,無雙往下看了眼:“咦,那邊有……”

話還沒出口,她就被龔拓捂了嘴,然後後背被帶着撞到他身上,後腦碰上他的胸膛。

“別說話。”龔拓在無雙耳邊小聲道,随後帶着她一轉,看去下面。

作者有話說:

兵符:拿我碾藥,你禮貌嗎?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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