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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會兒的功夫, 說書攤子就被驅散。說書先生不敢和官差杠,磨磨蹭蹭的收拾東西,嘴裏嘀咕着, 連說個書都不讓。

天氣說不上好,壓着厚厚的雲層。

無雙沒想到兩人會在大街上相遇, 算算, 烏蓮寨一別,現在已經都一個多月。

“以前住在觀州兩年,從沒有聽說過這些。”她開口,對于別人這樣這樣诋毀自己的父親,心中很是壓抑。

龔拓擡頭看看二層的鋪面,大概猜到無雙的用意:“還準備回觀州來?”

“本也想換一間大些的,正好碰上這裏想往外盤, ”無雙回道,轉身在街上走着, “嫂子不會別的營生,只懂得賣茶。”

她的腳步輕柔, 靜靜走着, 就讓人感覺到自內而外的溫柔。

龔拓點頭,知道她向來心軟, 對在意的人是用心想幫,如當初的盼蘭, 她在逃離伯府前,提前先幫人贖了身, 然而自己嘴上對這些好卻從來不提。

是不是, 這就是所有人都喜歡她的原因?

“方才說的傳言, 最近是傳得挺嚣, ”他回頭看了眼說書攤子,“大概是因為發生的幾件事。”

無雙腳步一慢,眼中有些不解:“什麽事?”

微微側擡的臉,眼底清亮。

龔拓心中一動,他喜歡她的眼,妩媚豔麗中又帶有幾分純正。這樣平淡的聊着,有一種別樣的舒服,更是欣喜,她現在會給他反應與聆聽。

“滄江上最近發生了幾件案子,都有死傷,傳言是烏蓮寨所為。”

“不會,”無雙下意識否定,搖頭,“大哥沒讓人出來。”

她剛才只聽了什麽官銀,打家劫舍,前面發生了什麽并不知道。左右她不信,平時也不想打聽這些,當然雲娘肯定不會拿這些來跟她說。這裏聽龔拓一提,才知道原是真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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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拓自是知道不是淩子良所為,便安撫一句:“所以是傳言。”

“發生了什麽?”無雙問。

“有一夥人搶了一個商隊,還有前晚,陸家的茶園被燒了。”龔拓挑了兩件來說,“這些事官衙在查。”

無雙垂首,眼睛盯着石板路,柔軟的裙裾随着步子搖曳:“為何突然這麽亂?”

來了兩年,從來都是平定安穩。觀州民風淳和,勤勞樸實,難怪剛才聽說白狐貍要攻城,就想逃離這裏避難,可能就是前面發生了那些事。

“我是想跟你說,”龔拓步子放緩,随着無雙的節奏,與她并行,“最近城裏亂,你要不換的地方住?”

無雙看人一眼:“換地方?”

“要不,”龔拓頓了頓語氣,回看進人眼中,有些試探的說道,“我在這裏下榻的宅子,你要不帶着陸雲娘母子,一起先搬過去?”

“你也信傳言?”無雙問。

龔拓當然不信傳言,可他清楚現在城裏形勢。表面上看還是風平浪靜,可是底下分明開始湧動,不然那些突然冒出的傳言,從哪裏來?

是他查得太深,有些人已經坐不住,開始将水攪渾。這一點兒上,吳勤說的沒錯,搞不好這是掉腦袋的大事。

而且,這件事還要快查,不然今上真的會下令,鏟除烏蓮寨……

“不信。”他知道自己勸不動她,目前她可能願意和他說話,但是絕不會搬到他的宅子。

無雙點頭,随後嘴角微微一笑:“謝大人提醒,我和嫂子會小心。”

客氣而委婉地拒絕,讓聽的人不會有一點兒的不舒服。

她是想問自己父親案子的事,可是知道龔拓的脾氣,對于公事是很認真的,便就沒開口。

“我二姐,她可有消息?”

龔拓聽出無雙口氣中的小心翼翼,笑了笑:“有的。”

然後,不出所料的看見那雙眼睛亮了起來,璀璨奪目,生動無比。

“她在來的路上,”他的薄唇勾着好看的笑,淡漠的眼睛柔和開,“你有一個五歲的小外甥,很是調皮。”

“來了?”無雙怔住,嘴唇蠕動着,不知道說什麽好。

二姐安好,還有一個五歲的孩子?她心中洶湧着喜悅,轉而在她的表情上表現出來,鼻尖發酸,眼眶發熱,是真的高興。

龔拓很想将人抱住,然後手掌拍着她的後背,想去分享她的這份喜悅,可只能心裏一嘆,在她接受他之前,他怕是一個手指頭也碰不上她。

“因為城裏亂,她現在在別處。別的不能與你多說,等你們姐妹相見,且去自己問她。”

無雙點頭,對眼前的男人不知如何表達感謝,只是沖他笑了笑。

天暗下來,前面就是槐花巷。

無雙剛想與龔拓道別,轉身發現人突然走開。

她沒在意,與她說了些話,大概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做。見到豆腐三的妻子正抱着孩子玩耍,她上去和人說了兩句,間接的證實龔拓剛才所說的事是真的。

只是龔拓大概怕吓到她,說的委婉些。在三嫂口中,那商隊的人全部被推進江裏,甚至臨江的小村落也不少慘遭荼毒……

聽了後,無雙後背發涼,所有這些惡事,全都是用着她死去父親的名號。這也就難怪傳言,說會來鏟平觀州城。

與人說完話,她便往巷子走。

“無雙。”

身後有人喚她,無雙回身,是龔拓快步而來。

“你沒走?”她問。

“給你。”龔拓在人對面伸手,一個方正的油紙包。

無雙微詫,不知該不該接,耳邊能聽見對方的呼吸。他顯然走得快,如今還在平複呼吸。

整條長巷就他們兩個人,斑駁的牆壁,光滑的石板路。

“花生酥。”龔拓補充一句,随後拉上無雙的手,将油紙包放進人手裏,“我還有事做,回去罷。”

說完,他退後一步,而後轉身,大跨步離開了巷子。

烏蓮寨的兩名兄弟這時走進巷子,喊了聲雙姑娘。

無雙回神,于是問了兩人,寨子是否近期又出來行動過?兩人皆表示沒有,他們也并不會主動劫掠商船,更不會殘忍殺人。

了解了這些,無雙便讓其中一人回去烏蓮寨,将最近城裏的事情告知。她總覺得不對勁兒,好像要有大事發生。

又過了兩日,無雙和雲娘大清早出門,要去衙門一趟。

上回着火的事私下裏解決了,去那邊彼此摁個手印,證明這件案子了了。

兩人商量着,到明後日把萬盛樓對面的鋪面盤下來。兩人都起不好店名,便想着将這事兒交給淩子良,他定然會給出一個不錯的店名。

“我的小外甥五歲,”無雙說起親人,臉上洋溢着歡喜,“嫂子幫我想想,給他準備個什麽禮?”

雲娘笑,便問:“你二姐現在是什麽樣的人家?”

“說是戶很不錯的人家。”無雙笑,邊看着兩旁店鋪,會否有中意的禮物。

龔拓是這麽說的,二姐嫁的人身份很是了得。大概因此,所以他也就沒有明說。若是了不得的人,牽扯到身份總是敏感,更何況大哥現在在烏蓮寨。

雲娘很是為人高興,見多了生離死別,這種人間歡喜最是讓人動容。

才到了衙門口,發現那裏聚集了一大群人,将大門給堵住。

兩人不明白怎麽回事,便問一旁的街坊。對方說,昨晚城外的一個村落受到襲擊,財物被搶走不說,村民死傷也是不少,所以一大早就來衙門,希望官府給個說法。

不用說,這次肯定還是淩昊蒼的白狐貍,只不過昨晚遭襲的村落離着觀州并不遠,才七八裏地。如此近,可見那群賊匪有多麽嚣張,也就更加印證了,這群人會打到城裏來。

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僅是來要說法的村民,連着城裏的人也開始跟着參與進來,要求官府出兵,徹底鏟除烏蓮寨。

才一會兒的功夫,這裏密密壓壓的全是人,聲音口號十分一致,鏟除烏蓮寨,鏟除淩昊蒼。

雲娘拉着無雙,現在想退出去已不可能,只好帶着人往衙門口走。左右昨日與衙差已經說好,大不了兩人先進到衙門裏去,也省得在外面挨擠。

好容易到了大門處,雲娘與守門衙差說明來意,對方也知道,眼看兩個女子擠在人群裏也不是個事兒,便想着将側門打開,放兩人進去。

誰知,就是這個舉動,引來人群的大聲呼喝,情緒更加激憤,說官員明明在裏面,就是不出面辦事。

突然,有一道聲音高高響起,壓住了所有的雜亂。

“她是淩無雙!狗官淩昊蒼的女兒!”

亂哄哄的吵鬧就在這一聲之後,徹底靜了下來,無數道目光落在無雙身上。

門前,無雙完全沒想到會有人喊出自己的身份,一瞬的愣怔。她對上下面人的眼睛,在裏面看到了仇恨,憎惡……

短暫的靜默後,是更加瘋狂的沸騰,抓住她、打死她,血債血償的喊聲此起彼伏。更有人試圖沖過來揪住她,狠命的想要拖下去。

無雙下意識掙脫躲避,雲娘反應上來趕緊相護,揮舞着雙手拍打。人要真被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人群一下子沖上來,僅有幾個衙差根本擋不住,大聲的呵斥沒了作用,也無暇顧及那兩個女子。

“狗官的女兒該死!”

“把她殺了!”

似乎,大門邊那個柔弱女子是個十惡不赦的悍匪,人人得而誅之。憤怒的人群已然失去理智,甚至不問青紅皂白,直接上手想将人處置。

無雙退到門邊,面前是一張張憤怒的臉。她什麽也沒做,父親早在多年前死去,可她自己知道又有什麽用?她沒辦法說出來,也沒有人願意相信她。

有相熟的人想幫忙,可是根本擠不進去,大聲吆喝也沒人聽,現場徹底混亂了。

一個衙差被摁在地上,人群上來圍着他毆打踩踏,沒有緣由,只為發洩心中憤恨。

無雙拍打着伸過來的手,可她一個人怎麽抵擋得了?對方粗魯的将她拉了過去,雲娘手一抓,只拽下人的一片袖子。

無雙腳下一滑,摔坐在地上,四下空出一個小圈,視線裏無數的腿腳。

“我沒有!”無雙仰着臉大喊,用盡她所有的氣力,柔細的嗓音頭一次帶着撕裂的尖銳。

她忍着腳疼,從地上站起來,面對着一個個想将她撕碎的眼神,柔美的臉繃緊:“你們憑什麽?”

盡管知道沒有用,可她還是想吶喊。沒有真正的結果,他們就想殺了她,這才是人的本性嗎?

“狗官的女兒該死!”

面對人群,一個人顯得那樣單薄和弱小。無雙挺直了脊梁,就像自己的父親和大哥。

而瘋狂的人們不會因為對方是個弱小女子,就會手下留情,他們選擇相信流言,認為自己會受滅頂之災,他們的手臂不由分說的揮出。

一雙手掐上無雙的脖頸,想将她提起,她揮手掙紮拍打,恐怖的窒息感襲來,像是她落到水裏是那樣……

“唔……”突然面前的男人瞪大雙眼,掐在脖頸上的雙手漸漸失了力氣。

衆人一陣驚慌,忙往四下退開,嘴裏嚷嚷着,死人了!

無雙從人的手裏逃脫,捂着胸口咳着,大口的喘息。那個男人在她面前倒下,額頭上赫然插着一枚羽箭。

她聽見了馬蹄聲,望去長街上。

一人高騎駿馬之上,手裏抓着一張弓,似乎弓弦還在震動。他身着暗褐色官府,頭戴官帽,英武挺拔,銳利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她的身上。

是龔拓,他當着滿城百姓的面,拉弓射箭,絲毫不曾猶豫。

“大人,手下來處理,你趕緊回去。”郁清急了,身為朝廷命官,當街射箭殺人,這要是告上金銮殿,會被削去官職。

有多少人等着将龔拓拉下馬,放在以往,他哪能做出這種事?

“退下!”龔拓手裏長弓一擋,阻止了郁清。

他若回去,那她必然活不成。

下一瞬,他策馬直沖人群,街上瞬時混亂起來,尖叫聲,馬蹄踩踏聲。

所有人驚訝的看着年輕官員騎馬而來,手裏拔出腰間的佩劍,若是有人膽敢反抗,他定然毫不猶豫将劍刺出。

龔拓盯着即将淹沒在人群中的身影,一勒馬缰,黑的駿馬高高躍起,在一衆人頭頂略過,生生的沖撞出一條路來。

他現在什麽都忘了,忘了自己是肩負着整個家族的未來家主,忘了自己苦心經營的仕途之路,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軀……

現在,他只想救出自己心愛的女子。

駿馬嘶鳴一聲,将一名試圖阻擋的人撞開,按着主人的指令一直前沖。

無雙眼看着龔拓策馬過來,所經之處倒了一地的人,而他好像沒有絲毫在意,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冷峻。

“無雙,上來!”龔拓彎腰,手臂探了過來。

無雙對着他伸出手,下一瞬手被他有力的包裹住,随後探下身,另只手臂圈上她的腰,一個用力,将她穩穩的帶上馬背。

“沒事了。”龔拓将人抱在身前,護在懷裏,渾身顫抖的她讓他眸色越發深冷。

駿馬暴躁的噴着響鼻兒,踏着鐵蹄在原地轉着。

人群重新圍成一個圈,兩人一馬困在那兒。

“他就是京城來的都尉。”有人認出龔拓,大聲叫喊。

朝廷命官,當街救下貪官罪臣之女,為她造成混亂,射殺百姓。這樣的人,以後前途怕是沒了。

無雙仰臉,手裏拽着龔拓的袖子,嘴唇發抖。她也知道,當龔拓不顧一切策馬來救她的時候,他身後抛下的是什麽?

“我,我……”她話語不成聲調,更不知要說什麽。

“嗯,”龔拓低頭看着她,手裏不忘緊拽馬缰,“別怕,我不會丢下你。”

作者有話說:

狗子豁出去了。

我真沒有水,一直是情節在走,人物感情在變,我也想快點寫完。有時候行文需要鋪墊,準備後面的高潮,信息是必要的;當然有可能我就是這個調調。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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