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無雙從二層跑下來, 拉開門出去。

幾丈遠,人群中的龔拓還在尋找着,被認錯女子的夫君發了怒, 雙手用力推開他。

是不是,當初他在京城街道上也是這般尋找她?

場面很快平穩下, 人們由糊裏糊塗到漸漸清醒, 開始有秩序的走動。

不少人從龔拓的身邊擦過,碰着他的手臂,磨過他的肩膀。他身形高,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腦顱,一起移動着。

可能是誰經過,不小心刮到他的袖子,手臂被帶着晃了兩下。他沒在意, 想要繼續往前尋找。

然而,袖子又被拽了一下, 這次力道顯然大了些。

他回頭,身後站着袅袅婷婷的身影, 女子柔弱無骨的手正拉着他的袖角。

“龔大人。”無雙喚了聲, 聲音不大。

“你去哪了?”龔拓皺着眉,下一瞬攥上那只正想收回去的柔荑, 拉着她就往人群外走。

無雙被帶了個趔趄,腳步不由自主跟着人走:“大人……”

“跟我走。”龔拓開口。

他拉着她一直出了人群, 走上一條安靜的長巷,這才停了下來。

“我, ”無雙氣息微喘, 往龔拓臉上看了眼, 臉色是近日少有的陰沉, 想着開口解釋,“我方才在靈音坊,想……哎!”

話未說完,她被眼前的人緊緊抱住,整個身子帶進他的懷中,力氣大得勒出了她胸腔裏的氣息,似乎再大一些力道,她就會被嵌進他的身體內。

“無雙,”龔拓喚着這個名字,在女子柔美的耳廓邊,“別亂跑,我怕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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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身子微僵,這個懷抱她是熟悉的,就算是現在,她還是知道自己怎樣動一下,就會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可又有不同,感覺到自己心中猛跳了幾下。

“我,我在這兒。”她動着自己的腦袋,雙手不知該往哪裏放。

“嗯,”龔拓應了聲,卻并沒有松手,“我真的沒有留那個舞姬,你信我。我也沒有過別的女人。”

“啊?”無雙不想這樣被人困住,在龔拓手裏,她總是使不上力氣,“大人,有什麽話先松手再說。”

龔拓手指扣着柔細的柳腰,聞言道:“不松,這次你得聽我把話說完。”

無雙吸了口氣,有些沒有辦法,也不明白這短短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窄巷悠長,牆角鑽出細嫩的草芽兒,預示着春日的蓬勃。

一對男女在高牆下相擁,彼此貼合不分。

無雙下意識的腳步退着,身前的人任她動着,随着她就是不放手。最後她就退到了牆根下,後背貼上了牆壁。

“無雙,”龔拓一副控制的架勢将人圈住,左手上移,托上無雙的後腦,從她的頸窩中擡頭,“我,還是喜歡你。”

無雙怔住,看進對方的眼中。

龔拓想給她一個笑,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冷,嘴角卻不聽使喚:“我以前錯了,沒有尊重過你。現在我知道了,願意去改,那麽你能看看我嗎?”

“大人……”

“先聽我說,我怕一松手放開你,你就再也不肯聽。”龔拓眼中堅定,目光鎖着女子柔媚的嬌靥,“我都知道,最開始無雙你是喜歡我的,只是後面有的事情多了,你心冷了。我明知道,可就是不珍惜,因為覺得你走不掉,無處可去,這輩子只能靠我。”

無雙眉間皺了下,櫻唇抿緊。

他知道?也是,他什麽事都看得清,怎麽會看不出她這個小婢女的心思?

少女情懷,誰會沒有想過那些美好?海誓山盟,郎情妾意……她想過,他那樣寵愛她,或許會給她一個家的。

她真的想過,與他的家。

父母雙亡,兄姐離散。到了十五歲那年,是這個男人給了她一些溫暖,她當時緊緊抱住那樣的珍惜,她是喜歡過他的……

無雙別開臉,想要藏住眼中的心事,怕被面前這個人窺探到:“都過去了,大人何必再提?”

“我要說于你知道。”龔拓捧上無雙的臉,看清了她眼底的憂傷,心中深深刺痛,“那時候,我也是喜歡無雙的。”

喜歡,怎麽會不喜歡?

他從肮髒險惡的戰場下來,那麽幹淨純澈的姑娘。只是家族的擔子在肩上,他不能讓恩遠伯府繼續衰敗,那樣整個龔家撐不了幾年。自負如他,覺得兒女情長作為日常調劑便可,他要的是高遠的未來。

無雙不語,貝齒咬着嘴唇,眼睫顫着。

封閉的那些過往全部撕扯開,潮水一樣洶湧蔓延。原來,她從來沒有忘記那些,所認為的坦然,這時也沒了用武之地。

龔拓薄薄的唇角勾出一個小小弧度,冷漠的眼中有了光亮:“第一眼看到無雙,我就好喜歡。我從小到大見到的都是醜惡,幼時被親生母親算計,和她變得生疏,我不信任何人。那時你幹淨又美好,與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這些話他從沒對她說過,根本就沒有這個想法。

無雙開始想掙脫,雙手推據。

“無雙,”龔拓眼中蔓延開痛苦,任無雙的手捶在胸前,“你說什麽都好,我全改,你別再跑開。”

無雙氣息不穩,如同現在的內心,劇烈波動:“不要說了,就這樣平和的相處不成嗎?像普通的相識。”

摒棄那些過往,兩人和氣交談,跟平常人一樣。

“不成,”龔拓齒間咬重兩個字,眉間褶皺加深,“我想和你要一個永遠。”

他抱着魚兒一樣扭動反抗的她,一個一句的告訴她。

無雙沒了力氣,軟軟挂在人的手臂上,再也忍不住,輕聲啜泣。

“別哭,”龔拓手指托着她的臉頰,輕聲哄着,“你可以打我,也可以罵我,但不要趕我走。”

無雙視線模糊,小巧的鼻子皺了起來。她不會打人,也不會罵人,甚至現在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難怪淩無然總是笑她這點兒出息。

“為什麽,你總要欺負我!”她話語中濃濃的鼻音,腳上的繡花鞋松掉,半截子腳掌踩在外面,被人抵在這裏動不了身。

龔拓嘆了口氣,輕輕說着:“以後,換你欺負我。”

話音剛落,胸口的手兒又試圖推開他,他随她的意,退開一下,緊接着很快又貼了回去。

“等淩家案子塵埃落定,我親自去跟你大哥提親,”龔拓一下下輕撫着女子的後背,好似是覺得她氣,這樣能幫她順氣,“我娶你,我們有自己的家,好不好?”

他問她,帶着希冀,小心翼翼。

“你?”無雙說不出話,眼淚吧嗒掉着,砸在男人衣襟前,瞬間暈了開來。

“我認真的。你別擔心,我并不是拿淩家的案子來逼你,該做什麽我還是會做,那是公事。”龔拓表明自己的意思,又道,“至于你我,無雙,你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去。我會對你好,永遠對你好。”

對她好,尊重她,愛護她。心中十分确定,他認定的人是她,想和她一起白首,不是單單喜歡她的美貌,他喜歡的是無雙這個人。

他如此對她明白的坦誠了自己的情感,告知她自己的心意,讓她明白,他不會放棄她。

無雙咬咬牙,擡起發紅的眼眶:“那麽大人,你願意抛棄現在擁有的這些嗎?”

“你答應了。”龔拓勾唇一笑,拇指落在無雙眼角,為她抹去濡濕。

“沒有!”無雙也不知為何,不理他也罷,但凡回一句話,就會掉進他的坑裏。

龔拓點頭,低低嗯了聲:“願意,也可以随你去賣茶。夫唱婦随罷。”

沒什麽好怕,就算一無所有,憑他,也不會讓她受一點兒苦。

“有,有人來了。”無雙慌張的推着,眼睛不安的瞅着巷子口走來的人。

龔拓身形一擋,将她完全遮住,低頭就看見無雙縮着個脖子,生怕被別人瞧見。

“大人,都已經處理好。”來人是龔拓的手下,此時低頭抱拳,眼觀鼻鼻觀心,木頭着一張臉。

龔拓嗯了聲,随後低下頭,對着無雙道:“我送你回去。”

“我還有事。”無雙那袖子擦了擦臉,鼻尖帶着一抹紅。

本就是去給大哥買一把笛子,這倒好,莫名其妙被拉來了這裏,聽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

龔拓揮揮手,身後手下會意,輕着腳步離開,巷子裏重新只剩下兩個人。

無雙往後退開,算是終于從人的手裏出來,還不等喘口氣,又被龔拓一把拉了回去。

“你別抓我。”她趕緊道了聲。

“不抓,”龔拓無奈一笑,然後幫着理着耳邊的碎發,“頭發亂了。”

無雙擋開他的手,深吸口氣:“我自己來。”

龔拓該說的已經說完,也不想迫人太緊,遂站在一旁:“你沒帶匕首?”

“不知道。”無雙道了聲,想起方才兩人緊貼在一起,自己身上有沒有帶匕首,他不知道?

難得她會發點兒小脾氣,龔拓嘴角柔和一些,又道:“上次與你說的話,你記住。萬事小心,北越人的隊伍中,并沒那麽簡單。”

無雙不做聲,低頭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見她不說話,龔拓又道:“适才的混亂怕是人為。”

如此一說,無雙手裏動作一頓,心中稍作思忖。今日出行,溥瀚漠為了淩無然和她自在,使團中并沒有別人知道,龔拓作為大渝迎接的官員,跟着護送是合情合理。

“人為?”她不太信這說辭,雖然不知道街上為何亂起來。

“你仔細想想。”龔拓耐心解釋着,随後彎腰蹲下,“亂事起源在菜市,一名醉漢殺人行兇,可那邊并無酒肆,況且現在辰時不到,頭晌上誰會喝酒?”

“世事無絕對。”無雙道,然後低頭看着龔拓抓上了她的腳踝,“你做什麽?”

“別動。”龔拓握上女子細細柔弱的腳踝,随後拖在掌心,手指一收便裹在掌中,還是那麽小巧而軟。

他撿起地上的繡花鞋,仔細為她套去腳上。

“腳疼不疼?”他蹲在那兒,仰臉問她。

無雙搖頭,現在也不想問關于什麽殺人醉漢的事兒,腳往裙子下一藏,随後快速越過龔拓,大步朝巷子口走出去。

走出一段,她沒聽見後面有跟上的腳步聲,遂回頭看了眼。

龔拓還站在原處,見她回頭,道了聲:“無雙,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的聲音不小,引來外面行人往裏邊探看,無雙一失神差點踩到裙擺。她穩住腳步,随後提着裙子走出了巷子。

重新回到大街上,她深深吸了口氣,腦中混亂的很。龔拓的話扔在耳邊回響,他說他從開始就喜歡她。

十五歲的時候,她對情愛還是懵懵懂懂的,龔拓寵愛她,她也曾覺得那就是喜歡;後來慢慢長大些,便知道那是房中的情.趣,與其說喜歡她,倒不如說是他喜歡床榻間兩人交融的暢快、愉悅。

甩了甩頭,無雙想抛掉腦中那些繁雜,讓自己清醒一些。

“姑娘,您在這兒?”照顧無雙的北越婢女,從街上跑過來。

“阿勤?”無雙看着來人,微微詫異,“你怎麽來了?”

阿勤指着來的方向,解釋着:“我也出來逛,想買些東西,看見了王妃,她讓我過來尋你。”

無雙點頭,随後問道:“王爺王妃在哪兒?”

“街口停放馬車之處,姑娘趕緊過去,莫讓王妃擔心。”

不知是不是龔拓的話起了作用,無雙開始注意起身邊的人。龔拓一向思慮缜密,他能那樣說,說不定是知道些什麽。

和淩無然會和後,無雙聽到了差不多的話。

溥瀚漠和淩無然也覺得這場亂子來的奇怪,索性也是說了幾句,他們要啓程進京,無暇再去管這種小事兒。

回到宅子,無雙到底拉住淩無然,叮囑了聲讓人小心。

翌日,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小鎮。

龔妙菡說到做到,果然上路前就鑽進了無雙的馬車。

沒一會兒,阿慶過來,讓人送上了好些零嘴兒、果品之類,說是讓無雙和龔妙菡路上吃。

龔妙菡瞅着這些吃食,撇撇嘴巴:“我哥明知道我不能吃花生,還送花生酥過來?”

無雙看出來,送來的全是她愛吃的。昨日龔拓将她堵在巷子裏,說的那些到現在還在心裏纏繞的厲害,是以出來的時候,她挑着時候,故意躲開了他。

往東一路行進,風和日麗,兩邊田裏,農人彎着腰勞作。

“噠噠”,有人在外面敲了下車廂。

龔妙菡剛往嘴裏塞了一塊果脯,聽到動靜趕緊掀開窗簾:“哥?”

跟在馬車旁邊的正是龔拓,一身暗紅色官服,陽光下顯得身姿格外挺拔:“想不想出來騎馬?馬場的馬,我給你帶上了。”

這話,他透過龔妙菡的肩膀,對着坐在車廂裏面的無雙說的。

“馬?”龔妙菡身子一側,故意擋住龔拓的視線,“說清楚,是誰的馬?”

龔拓原本舒展的眉習慣的蹙起,對着妹妹顯然就沒什麽好耐性:“能缺了你的嗎?”

“這才像話,”龔妙菡小臉兒瞬間笑開,忙不疊就在車內起身,“我這就來。”

窗口的位置豁然讓開,裏面的無雙也就露了出來,她盯着自己眼前的地方,想着該如何回絕。

“這樣隔着說話不便,”龔拓一手拽着馬缰,一手挑着窗簾,架馬跟着馬車的速度,“剛才京裏來了消息。”

果然,無雙擡起頭來,只要一提淩子良,她必然會急着回應。

馬車緩緩停下,兩個姑娘從車內下來,仆從牽着兩匹矮馬送過來。

前方,蕭元洲回頭看了眼,臉上慣常挂着明朗的笑。

“我去找蕭大人和溥遂。”龔妙菡上了馬,就急着往前面跑。

無雙手握着馬缰,怕龔拓過來扶她上馬,自己趕緊把着馬鞍,左腳踩上馬凳爬上了馬背。所幸,今日她穿了一套輕便的衣裙,上馬的時候并不礙事。

“你學得還真快,上馬堪稱得上是飒爽。”龔拓贊賞了一句。

無雙低着頭,棗紅馬脖頸上的鬃毛長而柔軟,還是那麽溫順:“是什麽事?”

她騎馬走得慢,兩人拉在了隊伍的最後頭。

“是好事,”龔拓控制着馬的速度,随後道,“皇上下令,正式審理淩家的舊案。而且,你大哥的腿,好轉了許多。”

無雙看着他,他的馬高大,這樣對比,她還需仰着臉:“真的?”

終于等來了這一天,正式審理,那就是說明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還有大哥,腿會好嗎?

“都是真的,”龔拓點頭,心疼于她問得小心翼翼,“恰逢北越來訪,這案子必然得好好辦,不然讓人看笑話不是?”

無雙手裏發緊,帶得馬兒也快走了幾步,她小聲問:“這一切,你一早就算好了,是吧?”

作者有話說:

狗子坦誠心意的告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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