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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這水裏還有別的東西。”他收回視線, 指去水裏。
無雙仔細看了看,遂搖搖頭,只是鋪滿了卵石而已。
“不信?”龔拓脫掉自己的靴子, 下到水裏,手裏幾下将袍角掖在腰間, “我給你找出來。”
無雙沒說話, 眼看他就在河水裏往前走,然後在一處停下,彎腰在水裏找着。回來,她看着懷裏的茶花,現在盛世盛花期,粉色花兒豔麗,長長的花蕊探出, 整個像一只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花好看,對待也要仔細。太嬌嫩, 不小心就是碰掉花朵。
趁着這會兒功夫,無雙穿好了自己的鞋襪。
溪水潺潺, 似乎離着半日的時限已經很近, 本該緊張的狩獵,現在完全沒了心思, 只醉心在這一處,懶洋洋的安逸着。
龔拓在水裏摸着、翻找着, 落下的褲管被水浸濕,他仿若未覺。
待站起身回頭, 石頭上, 女子還在安靜的坐着, 一心打理着那束花兒。她本嬌媚, 多嬌豔的花在她面前都會失掉顏色。
“看。”他走回到她身邊,手掌在她面前一攤,眼中有着期待的光芒。
“你找到的?”無雙臉上難掩驚訝,盯着龔拓的掌心,那裏躺着好看的瑪瑙,一顆顆圓滾滾的。
經過歲月的打磨,瑪瑙圓潤明亮,有着清晰的纏絲紋理。
“真好看。”她由衷而言。
龔拓上來石頭,在她身邊坐下:“書籍記載,這邊原來是條古河道,歲月變遷成了現在的樣子。”
無雙似懂非懂,這些事情上她知道的少。也就知道,為何一條小溪,會有這麽多鵝卵石。
“這些小的我留着有用,至于這顆最大最好看,給你了。”龔拓把那顆雞蛋大的瑪瑙挑出來,給無雙放進手裏,她的眼睛瞬間更加明亮。
他心中微微刺疼,其實無雙從沒太多的要求,一件小禮物就會讓她欣喜。這樣好的她,他以前怎麽就忍心那樣對她?
這時,主營地的號角長長響了一聲,便是狩獵結束,即使後面有打到獵物的,也不會再計入結果。
往回走的路上,無雙覺得自己是今天收獲最大的人,懷裏抱着,腰間裝着,不自覺就翹起嘴角。
有些騎馬而過的男兒郎,總忍不住往她看一看,驚豔與這幅絕世的姿容。
每每,龔拓便會陰沉着臉掃一眼過去,眼中帶着警告。識趣的也就騎馬快行離開,也有些與他對視挑釁的。
回到營地,帝後二人登上高臺,與溥瀚漠夫婦談笑着,一派其樂融融。
沒一會兒,于和通就把今日接過呈了上去。這次,無雙站在臺下,因她是和龔拓一組。
站在這裏,她發現懿德公主今日不在,早上進獵場的時候也沒見到,問了身旁女子才知道,公主昨晚回了京。
無雙不禁往龔拓複雜的看了眼,莫不是他昨日的舉動,傷了公主的心?
“不許瞎想。”龔拓眼簾微垂,落在無雙面上,好像知道她心裏的想法。
不出所料,于和通站在臺上公布的獲勝者,就是龔拓和無雙兩人。
無雙多少有些驚訝,單聽龔拓自己說會贏,她其實是有些懷疑的,因為他倆在獵場外圍,根本不知道裏面的情況。
至于龔拓,這樣的結果,顯然就是他意料中事。
他轉過頭來,笑着伸手作請,嘴裏煞有介事的客氣着:“淩二姑娘,請。”
無雙颔首,嘴角抽了下,遂和人一道上了高臺。
昨日她得到的彩頭實在貴重,沒想到今日更甚,直接就是一個箱子。
皇帝心情不錯,并沒有因為昨日之事而生出不快,有着一國之君的肚量:“至于這彩頭如何分,就是你們兩位私下商議了。”
于和通圓圓臉上笑着:“恭喜龔都尉與淩家二姑娘。”
無雙與龔拓謝過皇恩,随後下了高臺。
到這裏,圍獵也算結束。
過晌,便是啓程,所有人陸續往京城回去。
帳中,無雙看着面前的箱子,不知道怎麽處理。龔拓說自己要負責回京事宜,這箱彩頭讓她先保管,後面兩人再商議如何處理。
淩無然走過來看了眼,手拍了拍箱子:“你此行真是收獲滿滿。”
不但是彩頭拿到手軟,還死死拴住了那位高傲世子的心。不出兩日,肯定全京城都知道,龔家世子心儀淩家二姑娘。
有什麽是比狩獵共同奪得頭籌,郎才女貌佳話更吸人眼球的?這人吶,真是一副好算計。
“怎麽沒見蕭大人?”無雙岔開話題,其實也是一早想問的,因為今日狩獵,這位北越的神箭手并未參加。
“哦,你說二哥?”淩無然似有深意的看着無雙,道,“他想同組的姑娘被人搶了先,這不先回京城了。”
無雙不想去猜人話裏意思,往內帳走去:“我去一趟大佛寺,明日回去。宋夫人邀約,這是其次,我想去問問主持,那個小德子的事。”
“也行,那我們先走,你照顧好自己。”淩無然應下。
獵場營地的人慢慢撤走,也帶走了三日的熱鬧。
無雙的馬車跟在宋夫人馬車後面,她們離開的晚,左右是去大佛寺,晚上宿在那邊,所以并不急。
兩年前,她就是從這裏逃脫,徹底離開了京城。
如今再次站在這裏,山門還是原先樣子,威嚴高聳。只不過那排難民所住的草棚已經廢棄,想來是那些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去處,這也是件好事。
宋夫人很高興,往寺裏走的時候,不時和無雙說着話。
就這樣,日頭落山前,三人到了寺裏。之前已經過來知會過,所以僧人早有準備,領着人去了客房。
安頓好之後,宋夫人先去拜會了主持,無雙跟着一道。找了機會問那小太監的事,主持表示從沒有這號人來過。
無雙心中更覺詫異,一想小德子是女子,想來名字也是假的,主持不知也是正常。
待到半夜時分,房門忽然被敲響。
無雙驚醒,撐着身子坐起,看着門扇:“誰?”
“姑娘,”是阿勤的聲音,帶着焦急,“小王子丢了!”
“你說什麽?快進來。”無雙還未徹底清醒,聞言徹底怔住,完全沒反應上來是什麽意思。
阿勤推門進來,快步到了床前:“小王子不見了,姑娘快回去看看罷。”
“丢了?”無雙不敢相信,明明離開獵場的時候,溥遂還纏着她要和她來大佛寺,怎麽就丢了?
她趕緊從床上下來,因為太急差點沒站穩而摔倒。
“怎麽回事?”她慌亂的抓着衣服往身上套,可是昏暗中,怎麽也找不對地方,急得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阿勤忙接過衣裳,幫着給人穿上:“不知道,來傳信兒的人說,進城門前,還看見小王子從馬車伸頭出來。回到驿館時,就沒見着人,起先以為是他自己先跑進去了,後來找的時候,就再沒找着。”
無雙身子抖得厲害,不祥的預感在心底蔓延。溥遂才五歲,真被拐走,要去哪裏找?二姐和姐夫該怎麽辦?
子夜後的城外官道上,一輛馬車在黑暗中疾馳,朝着京城的方向。
車裏,無雙眼圈發紅,懊悔自己該帶着溥遂去大佛寺的,說不準事情就不會發生。
來報信兒的人說,這件事皇帝已經知道,現在下令封閉了京城,正在全城搜查。
回到驿館時,正廳燈火亮着,淩無然嬌小的身影坐在寬椅中,頹然無助。
“姐!”無雙跑進去,一下蹲在淩無然面前,抓上人的手。
淩無然木木擡臉,兩行淚自腮頰滑落,嘴唇抖着:“無雙,我把遂兒丢了……”
話未說完,人已泣不成聲。
“沒事的,遂兒那麽機靈,我們會找到他的。”無雙心疼的抱着淩無然,不知該用什麽話來安慰她。
她知道,淩無然只是假兇,心裏其實比誰都脆弱。裝出一副誰都不敢欺負的樣子,用來武裝自己而已。
淩無然放聲大哭,趴在無雙的身上,害怕、委屈、迷茫……
“無雙說得對,”淩子良搖着輪椅過來,他也是從天黑一直待到這時,“知道你着急,可是也得顧及自己身子,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無雙一愣,看去淩子良。
對方嘆了一聲:“無雙,你好好照顧無然,她有了身孕。回京路上突然不舒服,找了禦醫才知道。”
“如果遂兒有事,我寧願不要這個孩子!”淩無然滿臉淚痕,眼裏無盡的哀傷。
如果一個孩子的到來,是讓她失去另一個,那麽她寧可選擇不要。
“別亂說話,”無雙将淚水忍在眼眶中,幫着淩無然順背,“這不咱們可以想辦法嘛,你現在可不能亂。”
“什麽辦法?”淩無然現在失了心神,腦中一片混沌,“王爺和二哥一直在外面找,有消息他一定會讓人回來告知,可是……”
可是沒有,一點兒的消息都沒有,證明溥遂的丢失,絲毫線索都沒留下。
一個活潑的孩子,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無雙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這樣,大哥這邊可以讓人去底下打聽,明面上官府查不到的東西,大哥這裏有門路的。”
這是最壞的打算,那就是溥遂已經被帶出了京城,正在往哪裏送走。若是肉票,量誰也不敢綁宏義王的兒子,有可能是碰上拐子。
淩子良點頭,眼中一亮:“無雙說得對,烏蓮寨能用得上,我現在讓人去辦。”
他有一條自己熟悉的黑.道兒,會與那些暗處的事情打交道,這也是一個辦法。現在什麽都要試一試,盡快把孩子找回來,不然拖得越久,就越難辦。
淩無然現在有孕在身,無雙和淩子良不敢多說什麽,生怕影響到人的情緒。有時候就是事情摞在一起,越亂越亂。
好歹勸說,無雙扶着淩無然回了卧房。
驿館的每個人俱是小心翼翼,哪怕走路都不敢發出聲音。
無雙端了熱粥,想讓淩無然吃一點兒,剛走到床邊,就聽見人的悲傷啜泣。孩子是父母心頭肉,怎麽會不難過、不擔心?
那些拐帶孩子的就該千刀萬剮,将一個個好生生的家搞得不成樣子,家人傷心欲絕。
無雙怕淩無然偷着跑出去找孩子,就在外面坐着一直到天亮。
這時,溥瀚漠從外面回來,屋裏的姐妹倆不約而同跑出去,往人身後看着。可是,沒有孩子的身影。
淩無然扛不住,身子軟軟的順着門板滑下,暈了過去。
“姐!”
“阿然!”
溥瀚漠抱住妻子,高大堅強的漢子紅了眼眶,滿臉的自責,一句話也說不出。
無雙趕緊跑出去找郎中。
屋裏彌漫着沉悶,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都低着頭。
內間的卧房,郎中正在替淩無然探脈,小心翼翼。到了外間才小聲告知,說淩無然思緒不穩,加之她本來身子就弱,如今是孕初期,更要好好調理。
接着,郎中開了安胎的方子,又給了一副安神藥,這才離去。
淩無然還在昏睡中。外間,溥瀚漠便說起外面的情況,說是找了一夜,愣是一點兒痕跡都沒有。
“這事恐怕沒這麽簡單。”淩子良嘆了聲。
溥瀚漠很是自責,寬大的手掌握成拳頭,狠狠往牆上砸着:“是我不好,沒看住遂兒。”
“姐夫不要如此。”無雙趕緊想勸,眼看着人的手背流出血,“你們別急,我出去打聽一下。”
“你去哪兒打聽?”淩子良問。
“恩遠伯府,”無雙輕輕道,眼看淩子良皺眉,又道,“伯府每年都會買人入府,通過人牙子。我想那些人牙子會不會知道什麽?”
溥瀚漠看過來,濃眉擰着:“有勞小妹了。”
“應該的。”無雙颔首。
時隔兩年,再次站在恩遠伯府外,無雙一時另一種心境。事不宜遲,現在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辦事才是正經。
秋嬷嬷親自出來接人,說是宋夫人已經等在正廳。
無雙現在是淩家二姑娘,再不用像之前那樣進出只能走後門,她從正門而入。
而宋夫人也像接待貴客那般,将地方放在正廳,以示對來客的重視。
無雙走進前廳,對着正座上的宋夫人就是深深一禮:“無雙見過宋夫人。”
“我也聽說了,這才進門兒,想着過去看看,”宋夫人忙伸手輕托無雙雙臂,指着一旁,“快坐下。宏義王妃現在怎麽樣?”
無雙輕移步子,坐去座上:“姐姐才睡下,昨兒等了一整宿。我過來,是想請夫人幫個忙。”
“世事難料,你也不用急,”宋夫人安慰一聲,揮手讓婢女上茶,“說罷,我能幫你什麽?”
“謝宋夫人。”無雙道聲謝,這才說明自己來意。
宋夫人恍然的嗯了聲:“這樣啊,你想問那些牙婆能不能知道小王子下落?”
“是。”無雙點頭。
宋夫人垂下眼簾,手裏攥着佛珠:“與府裏交道的這些牙婆,都是知道底細的。你這樣說,我便讓人去叫她們來,你自己問問。”
說着,就給一旁秋嬷嬷是了眼色。後者不敢怠慢,趕緊小跑着出了廳門。
“你先等一等,這邊馬上就叫人過來,”宋夫人收起佛珠,将茶盞往無雙手旁推了推,“世子負責這件事,等他回來,你也問問他。”
無雙感激的沖人一笑,道了聲謝。沒想到有一日,她和宋夫人之間,可以這樣平和的說話。
至于龔拓,一直負責北越使團的事,這次溥遂不見,他應當壓力也會很大。
約摸着不到半個時辰,秋嬷嬷已經領着三個牙婆進來廳裏,順着也把門給關上。
牙婆們只當伯府又要要人,個個臉上帶笑,見到另兩個同行時,又起了詫異。就算要買人,也不用三個都叫來。
宋夫人喝了茶,帕子拭拭嘴角,開了口:“平時府裏要缺什麽丫頭小厮,都是從你們這兒要人,今日是有另一樁事,辦好了同樣有重賞。”
三人一聽,喜笑顏開,忙道聲夫人盡管吩咐。
宋夫人和無雙相視一眼,無雙會意,便走到牙婆們面前。
“我想問三位媽媽,”無雙開口,往人前一站,“可知道那些幾歲小孩子,要買的話該找何人?”
三個牙婆一聽,相互之間看看,其中一人道:“姑娘,是有做這種賣孩子營生的,但我們不做的。”
“是這樣,”無雙見人不說,知道要往外放點好處,“家裏有稚兒丢失,我們想尋回,幾位媽媽門路廣,可知道什麽?如果能給出線索,什麽報酬我家都會給。”
報酬這個東西,有恩遠伯府在這兒,牙婆們知道定然豐厚。于是也就細問起來,想尋的孩子是何模樣?她們有自己的路子,會去打聽。
無雙不敢說丢的是北越小王子溥遂,只說是五歲稚童,後脖頸上一個豆粒大的黑痣,頭發微帶着點兒卷。
牙婆們記下,表明出去大門就去打聽。
“等等,”宋夫人将人叫住,補充了句,“這件事嘴巴都緊着,誰若露了出去,別說好處撈不着,以後也別想再進這個府門。”
牙婆們連忙稱是,這才出了門。
無雙臉色憔悴,一宿沒睡,今日粒米未進,腳下已經開始無力。
“夫人,”秋嬷嬷進來,彎了下腰,“世子回府。”
宋夫人道聲知道,吩咐人請龔拓來這邊,轉而看着無雙:“等牙婆那邊有了信兒,我就讓人找你。行,你和世子說說罷。”
說完,人就繞過照壁,從後堂走了出去。
前門這邊,龔拓一身官服,幾步邁進廳來:“無雙,你來了?”
他沒想過無雙會進伯府的大門,看到她俏生生站在正廳,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大人。”無雙嗓音微啞,眼底幾線紅絲,硬着疲倦。
“沒睡好?”龔拓問,心知她過來無非就是因為溥遂的事,“還在查,現在城門那邊也設了卡,但凡小兒,都會細細盤查。”
無雙動動嘴唇,最後問道:“人能找回來嗎?”
“這件事很蹊跷,”龔拓道,眸光中帶着心疼,“根本就不知道人是怎麽沒的,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無雙眼前一陣發黑,身形搖搖欲墜。
“你先坐下。”龔拓手掌托住她的手肘,扶她坐到椅子上,“我懷疑并不是拐子,可能是相熟之人,不然怎會毫無聲息的消失。”
無雙發涼的手握上茶盞,想要汲取一點暖意,低着頭問:“可是遂兒是北越人,并不認識京城的人。”
唯一熟識的也就是龔妙菡,可龔妙菡當時在大佛寺,與她和宋夫人在一起。
“不是這樣,”龔拓隔着小桌,坐在另一側,抓上無雙的手握住,感受到了她的顫抖,“不是拐帶孩子,是牽扯到南渝和北越的事。”
“什麽?”無雙擡眼,手也懶得往回抽。
龔拓皺下眉,另只手撫上無雙略蒼白的臉頰:“溥遂若是在京城出事,溥瀚漠乃至整個北越都不會罷休。這是一個借口,一個兩國可以開戰的借口。”
無雙呢喃着那兩個字:“開戰?”
是了,有人想挑起兩國的仇恨,借着溥遂這個北越小王子。那些人并不管他只是一個五歲孩童,心中盤算着他們的利益。
“誰呢?”無雙開始頭疼,好似有人拿着錐子,刺她的腦顱。
龔拓搖頭,這也是他的猜測,雖然差不多就是這麽回事,但是是誰他還不知道:“你一定要注意,身邊的人誰也不要信,不管是哪國的人。”
恍然,無雙想起,在西鎮馬場的時候,龔拓給她送了一把輕巧的匕首,就曾這樣囑咐過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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