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佛珠
自那一日得了甜頭,葉音就格外留意主院用冰的情況。妄圖複刻之前挪冰之舉。
可惜有了上一回的失誤,小厮們更加謹慎。
葉音思索着,要不人為制造一點意外?
她手指輕彈,芸豆大小的石子精準擊中樹心,随後滾落在地。
冬兒放下擦柱身的巾帕,無語道:“你都多大了,還玩石頭。”
“那都是村裏頑童耍的。”
葉音把滾落一地的小石子收撿起來。
冬兒看她一眼,忽然壓低聲音:“阿音,你有心儀的人嗎?”
葉音:“沒有。”
回答的幹脆利落,把冬兒後面的話都給賭了回去。
冬兒有點不甘心,另起話題:“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能升上二等丫鬟。”
做了二等丫鬟,就可以進內院,可以離公子更近一步。不像現在,她們這些灑掃丫鬟大多數時候在外院幹活,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公子幾次。
想到這兒,冬兒心裏煩躁頓生,啪地把巾帕丢進水桶裏,靠着柱身坐下歇息。
葉音什麽也沒說,默默幹活,順手把冬兒的那份活也幹了。
沒辦法,吃人嘴軟。
午後日頭最毒,別莊下人們都回了屋,葉音躺在床上,腦子裏想着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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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餓,想吃東西。
然而她的櫃子早吃空了,什麽也沒有。
忽然,上空一個油紙包遞過來,葉音眸光驟亮。
冬兒只覺眼前一花,葉音就已經坐好了,眼巴巴地望着她。
雖然沒言語,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問:給我的嗎?
冬兒哭笑不得,因為炎熱天氣和見不到公子的苦悶都散了大半。
冬兒哼了一聲,直接把油紙包丢葉音懷裏,然後在床沿坐下。
葉音麻利打開油紙包,是幾塊瑩潤飽滿的糯米糕,上面還灑了一點紅色的碎蜜餞,紅白搭配看着格外可口。
她拿了一塊,然後一臉不舍的把點心還回去,冬兒沒接:“吃吧,我可不想一直聽你肚子咕嚕咕嚕叫。”
葉音也沒假客氣,樂滋滋吃着東西,冬兒上下打量着葉音,“你吃的食物都去哪裏了。”
葉音嘴裏含着糯米糕,眨巴眨巴眼。冬兒瞪她:“不許裝傻。”
随後她冷不丁伸出手戳葉音的腰。
葉音雙目圓睜:“!!”
她嘴裏的糕點來不及嚼,強行吞下去才笑出聲。
“你怎麽突然戳我,好癢…”
冬兒雙手抱胸睨着她:“你這腰真夠粗的。”
葉音迷惑:她這不是正常身材嗎?
最後冬兒總結:“阿音,你吃太多了,要克制。”
葉音:??!
“不行。”葉音斬釘截鐵,“不讓我吃飽,就是要我的命。”
冬兒跟她對視,少頃敗下陣來:“…随你吧。”
日升日落,轉眼到了月末,葉音得了月銀,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回家一趟。
王氏租的地方很破舊,在巷子最裏面,這裏什麽人都有。每次原主回家,王氏都會在巷口接她。
葉音看着前面的婦人,對方并不高,但是把葉音牢牢護在身後,路上有哪個男人不懷好意地打量葉音,都會被王氏兇狠罵走。
終于回了家,王氏給女兒倒開水,還往裏加了一塊糖:“大太陽趕回來,肯定熱了,快喝點水。”
葉音接過,“謝謝。”
王氏白她一眼:“跟你娘還瞎客氣。”她端着一碗涼白開,喝完抹了抹嘴,然後問起葉音近況。
葉音含糊過去,緊跟着從懷裏取出錢袋子,她的月銀是八錢,但之前風寒發熱,結了藥錢,只餘有三錢銀子。
王氏打開錢袋子,拿了兩錢銀子,剩下的錢連同錢袋子都還給了葉音。
“你一個女兒家,該打扮打扮了。”
葉音不語,又待了會兒,她就說別莊裏還有活,匆匆走了。
王氏跟來送她,一路上各種叮囑,讓她照顧好自己,讓她留意同年齡的異性。
自從王氏費勁心力把女兒塞進別莊幹活後,她就沒打算從外面尋摸女婿。她想讓女兒在別莊裏找一個。
葉音默默加快腳步,跟王氏分別後,她才松了一口氣。
……
顧澈從将軍府出來,憶及書房裏同父親兄長的談話,眸光微暗。
白管家關切道:“小公子可是悶了?”
角落裏的冰盆化了大半,是不覺涼意。
白管家探出頭,吩咐車把式再趕快些。
到了別莊,顧澈揮退伺候的下人,大步朝莊裏走。酷暑令他罕見地生出幾分躁意,顧澈在心頭默念金剛經,下意識撫摸左手手腕上的佛珠。
誰知在他進入內院時,變故陡生,手腕的佛珠手串毫無預兆地斷裂,木質佛珠滾了一地。
烈日不減,院裏卻風聲鶴唳。
顧澈立在原地,看着滾落一地的佛珠,神情淡漠。身後的琴玉等人跪了一地,白管家小心上前:“想來是天幹物燥,串珠的繩子細小崩裂所致。待回頭請廟裏大師重新串上即可。”
頓了頓,白管家又道:“公子,此時日盛,不若公子先回屋稍等,老奴派人将佛珠拾起呈上。”
顧澈袖中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壓住剛剛一瞬間的心悸,他垂下眼,陽光落在他的身上,猶如一塊細膩的美玉。
半晌,在衆人驚顫的視線下,顧澈去了書房。
……
京城不愧為一國首都,哪怕是申時後,街道也并不冷清,葉音在一家馄饨攤子坐下,直接點了大碗。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頗為爽朗,聽到葉音的話還笑着勸她,說大碗太多了,葉音一個小姑娘吃不完。
葉音并不改口,攤主只好由她去了。
鍋裏重新升起水霧,小攤子裏熱氣騰騰,骨頭湯的味道也飄入葉音鼻尖。
等到馄饨端上來,碧綠的蔥花點綴其上,令人食欲大發,葉音吃的大汗淋漓,只覺得格外暢快。
這才是活着。
這會兒沒什麽人,攤主就在旁邊歇息,看到葉音把一海碗馄饨吃下肚,驚的眼睛都瞪大了。
結賬時,攤主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丫頭真是好胃口。”
葉音笑道:“是老板做的馄饨太好吃了。”
攤主頓時笑的見眉不見眼,“你下次還來,我給你多放幾個。”
葉音:“謝謝叔。”
離開馄饨攤子,葉音繼續沿街走。嘴裏就沒空過,她叼着一個燒餅,被一陣哭聲引去,兩三歲的小娃娃纏着大人買糖,抱着大人的腿可勁鬧騰。
葉音并不覺得聒噪,甚至饒有興致地站在陰涼處觀看,沒過多久,大人被孩子鬧的沒辦法,只好掏錢買,小孩兒一手牽着大人的手,一手拿着糖塊,蹦蹦跳跳,歡喜勁兒滿溢出來。
葉音把剩下的燒餅兩口吃了,然後也上前買了兩塊糖,一包堅果。
堅果是給冬兒的,有來有往才是良道。
嘴裏含着糖,黃昏時候她才回到別莊。夕陽的暖橙色光輝将葉音環繞,襯的她格外溫柔美好。
葉音從別莊後門進去。沒多久她就發現別莊裏的氣氛有些嚴肅。
葉音暗自警惕,院中的管事姑姑見到她,言簡意赅:“公子的佛珠散了,快幫着找。”
就算是葉音這種不信佛的人,也知道佛珠散了寓意不吉。難怪院裏氣氛這般沉悶。
葉音跟在管事姑姑身後,挨個的尋找,此刻已是黃昏,若是不快些找到,待到天黑只怕尋找更困難。
院子裏安靜極了,只有下人們撥弄物體的輕微響聲,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葉音心裏也急,佛珠這事可大可小,端看小主家怎麽看。若是小主家深信此道,時間拖的越久,不僅是對小主家,對別莊的下人也不友好。
反正葉音沒見過上司不舒坦,底下人還快活的。
她一雙眼睛瞪的銅鈴般大,暖橙色的夕陽餘輝漸漸被暮色所取代,院子裏點了火把,葉音就差沒把內院翻過來了,還是一無所獲。
她小跑到管事姑姑身邊,低聲詢問:“姑姑,公子确定是把佛珠散在院裏嗎?”
管事姑姑臉色黑沉:“讓你找就找,哪有那麽多話。”
葉音:……
葉音深吸一口氣: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
她看着被夜幕籠罩的院子,四周高懸的火把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這都找了好幾個來回,真要有佛珠散落,早就找到了。
想到會白忙活,葉音就沒了勁,她不動聲色的移到一墩石燈後,裝作尋找東西的樣子蹲下,夜色的陰影下這裏形成了一個視角盲區。
葉音放松身體,累倒是不累,就是有點餓了,真羨慕冬兒明日才回來。
看院裏這情形,今晚不知道折騰到何時,幸好她在外面吃飽了。
葉音百無聊賴,聽到腳步聲靠近,她就稍稍側身,把自己全部沒入陰影裏。
時間變得漫長,葉音沒事做,對着石燈的底部拍着玩,忽然她聞得腳步聲,心裏一顫,手下沒控住力,沉重的石燈挪了一下,露出一條小縫隙,裏面卡着木質圓珠,不是佛珠又是什麽。
葉音小心取出來,忙不疊跑到管事姑姑前:“姑姑你看。”
管事姑姑又驚又喜,拉着葉音的手就往屋裏走。
“公子,找到了,最後一顆佛珠找到了!”
院裏的下人齊刷刷望過來,琴玉領着她們快步進了書房。
那是葉音第一次見到這座別莊的主人,一身白衣,眉眼清冷,俯視着書案上擺落的佛珠,神情很平靜。
聽到葉音一行人的動靜,對方擡眸,偷看的葉音不期然與其對上,那雙眼睛幽暗深邃像撞進了無邊深海,但再看,那雙眼又是澄澈清亮,幹淨的像一汪清泉。
“放肆!”一道蒼老的聲音将葉音的思緒拉了回來。
葉音垂下眼,管事姑姑賠笑:“白管家勿怪,這丫頭木讷,平時都幹粗活不懂規矩,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她。”
白管家沉沉掃了葉音一眼,倒是沒再說什麽。
管事姑姑立刻把佛珠呈上:“公子,最後一顆佛珠尋到了。”
顧澈瞥了一眼,目光卻是看着葉音:“何處覓得?”
葉音謹慎道:“院裏石燈下的縫隙裏。”
白管家狐疑,石燈厚重,一般成年男子都挪不得。葉音一個瘦弱的小姑娘怎麽挪開石燈找到佛珠?
白管家望向顧澈,顧澈斂着目,看不見情緒。
屋裏安靜的落針可聞,良久,葉音才聽見那道清越的聲音響起:“既是尋回了佛珠,有功當賞。”
“明日讓她到內院當值。”這句話是對白管家說的。
葉音心裏一喜,只有二等丫鬟才能去內院。這是給她“升職”了?
離開書房,管事姑姑看了葉音一眼,“你倒是好運道。”
葉音小聲道:“托姑姑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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