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将軍夫人

葉音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滋潤,或許是有琴玉和翠屏的前車之鑒,現在沒人再為難葉音。

唯一讓葉音挂念的只有王氏的腿傷了,她想了想,趁書房裏沒其他人時,跟顧澈請了半日假。

午後烈日灼灼,葉音一路疾走,途中特意繞遠路,取出藏匿的銀錢。

那是葉音從馬勇幾個混子身上,黑吃黑得來的,她心裏有數,取了一兩銀子就把剩下的錢藏回去。

巷子裏的院子破舊又密集,因為地方狹小,根本沒有草木生長的空間,自然也無蒼樹遮陽禦寒。所以常常夏炙冬涼。

王氏白日待在屋裏就像置身蒸籠,午覺是睡不着,她幹脆坐在門口納鞋底。

偶爾會想想女兒口中提過的小管事,心情便好了。

今日還有最後一點功夫就納好鞋墊,忽然傳來敲門聲。

王氏疑惑:“誰啊。”

她下意識握住手邊的拐杖,慢慢走進院子。

葉音溫聲道:“娘,是我。”

院門打開,王氏看到女兒一張臉被太陽曬的通紅,心疼地将人拉進來:“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葉音反手關門,一手提布兜,一手扶着王氏進屋:“我跟小主…管事請了假。”

“小管事?”王氏喜上眉梢:“就是你之前提的那個?”

葉音張着嘴,半晌應下:“是…吧。”

王氏樂了,“你們這個小管事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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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音幹咳一聲:“主家仁厚,上行下效。”

王氏睨她一眼:“還跟娘拽文說字了。”

葉音:……她還是閉嘴吧。

葉音安頓王氏坐下,把帶回來的東西也放在桌上。

王氏好奇,她不跟女兒客氣,直接上手打開看。有一瓶活血的藥酒,半只燒雞,一把蒲葉扇,兩包點心,巴掌大小的一塊糖,十來個雞蛋,針線,以及最下面的一匹豆黃色的棉布。

王氏驚了:“怎麽買這麽多東西,這得多少錢?”

“還有這棉布的顏色,與你一個年輕姑娘根本不搭。”

葉音不得不打斷她:“棉布是買給娘做衣裳的。”

不等王氏反駁,葉音先道:“我現在是大丫鬟了,每月有二兩月銀呢。”

因為太驚喜,王氏都忍不住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壞了。

“音音,娘可能聽錯了,你剛剛說你升上大丫鬟了?”

葉音笑道:“娘沒聽錯,小主家身邊的大丫鬟犯了錯被打發了,我正好升上去補缺。”

“你們小主家真是太好了。”王氏由衷贊道,她拉住女兒的手:“你不知道,上次你離家後,沒多久就有一個小厮提着東西上門,說是奉了主子之命來看望我,送了我不少東西,還想給我塞錢。”

王氏回憶着當時的情景,還有些哭笑不得:“娘都快吓死了,哪裏敢接錢,好說歹說才把人送走。”

葉音一怔:“公子派人來看過娘?”

王氏也愣住了:“你不知道?”

母女倆四目相對,葉音吶吶:“他沒說。”

“這…”王氏忽然退後兩步,上上下下的把女兒打量一遍,“也不是多漂亮啊。”

葉音梗住。

王氏想不通:“你性子這麽悶,面容只是清秀,哪裏能入主家的眼。”

葉音默了默,無奈道:“小主家心地善良,寬厚待人。”

王氏深以為然:“娘覺得也是。”

這茬過去了,王氏又開始挑刺:“我就說你大手大腳亂花錢,剛升了大丫鬟就翹尾巴。”

“現在掙錢多難,你得把銀錢攢着,你說,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

葉音:“…也沒多少錢。”

“還騙我。”王氏上手摸了摸棉布,臉色一變:“你這個笨丫頭,這種布料比一般棉布更軟更透氣,染色均勻。一尺就要多出十來文,你這一匹布買下來,至少得多花好幾百文。”

葉音眉心一跳,擡腳欲奔廚房,結果先被王氏抓住。

“還有,燒雞在哪家買的?”

葉音倒是想含糊過去,但王氏過去就是做豆糕生意,對這一片熟的不行。哪家鋪子賣什麽,價錢幾何,王氏都清楚。

随着王氏詢問其他東西的物價,臉色也越來越難看,葉音撐不住了,“糖和點心不是買的,別人送的,莊裏的人送的。”

王氏頓住。

她看着女兒:“誰送的?”

葉音:“就莊裏人送的。”

小院忽然安靜。

葉音茫然,緊跟着她被重重拍了一下肩,王氏一雙眼明亮的堪比日曜,她極力壓着興奮,輕聲道:“是不是小管事?”

“肯定是小管事送的。”王氏自說自話:“非親非故,他送你點心做什麽。這要不少錢。”

“音音,我覺得…”

葉音聽不下去了,無情戳破王氏的幻想:“娘想多了。東西是我在莊裏的一個朋友送的。”

不想讓王氏還有期待,葉音幹脆釜底抽薪:“小管事跟人定親了,娘以後別說讓人誤會的話。”

猶如一通冷水澆下,王氏一顆心涼嗖嗖的。

她頹然地坐回凳子上,拍着大腿長籲短嘆:“怎麽就定親了。”

葉音給她煮了稀粥,配着燒雞,她都吃的不香。

葉音嘆道:“我給你看看腿。”

王氏:“看啥啊,又斷不了。”

葉音:……

葉音直接上手,發現王氏的腿已經消了腫,腿上還殘留着一點藥香。

“公子派人送的藥膏嗎?”

王氏:“嗯。”

王氏有點煩她,看她來氣。

葉音識趣地保持沉默。

黃昏時候,葉音給王氏做好飯食準備走了,王氏又舍不得,起身想送她。

葉音不讓她送:“你別走動了,好好養傷,別讓我擔心。”

葉音走出院子,王氏開口叫住她:“音音,你也老大不小了,在莊裏遇到合适的人就主動點。”

葉音點點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知道,一牆之隔的老婦人暗暗啐了一口:“呸!一個泥腿子還想攀高枝兒。”

王氏慢悠悠關上院門,回屋摸着女兒買的棉布,随後在自己身上比劃。

“…笨丫頭。”

王氏笑罵了一句,一個人臭美的不行。

忽然隔壁傳來噼裏啪啦的敲打聲,王氏慢慢止了笑。

這條巷子裏住的男人都是什麽德性,她太清楚了。

她就那麽一個女兒,王氏絕對不會讓女兒陷在這泥沼裏。

葉音在街上吃飽喝足才回別莊,晚上她躺在床上,難得沒有入眠。

算上之前顧澈派人請大夫給她看病,如今又派人給王氏送傷藥,她欠顧澈兩份人情了。

怎麽還呢。

葉音翻身,顧澈身為将軍府的嫡幼子,衣食富貴,什麽也不缺。她真要送點東西,人家也不稀罕。

算了,先記着。

沒一會兒,屋裏傳來平緩的呼吸聲。

次日一早,葉音起身伺候顧澈洗漱。

夏日天亮的早,不過內室的光線仍有些暗,是以左右各點了兩盞燈,室內瞬間明亮起來。

芳青替顧澈抻平後衣的細微褶皺,最後蹲下為他系上玉佩,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

葉音檸檬了,真是衣來伸手。

書房內,葉音正替顧澈研磨,被顧澈叫住。

“前幾日教你的內容,可記牢了?”

葉音含糊應了一聲。

顧澈擱筆:“那你默寫罷。”

葉音:“……噢。”

葉音剛磨好的磨,正好便宜她了。

淡雅的熏香彌漫在空氣中,令人心曠神怡。顧澈看着葉音認真的眉眼,剛要開口,門外傳來小厮禀報:“公子,夫人帶着朗公子和四姑娘來了。”

葉音停筆,擡頭望着顧澈。

顧澈:“收拾一下,随吾去迎接母親。”

葉音眼角抽動,大丫鬟不止她一個人啊喂!

別莊大門,葉音跟在顧澈身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古代的貴夫人,不好奇是假的。

素雅內斂的馬車前後立着十來個護衛,兩個粗壯的嬷嬷打着傘,氣勢最盛的婦人一身鴨卵青的圓領綢衣,五官大氣,烏發挽髻,不像話本子描述的貴婦人那般滿頭珠翠,而是別了一支白玉釵,兩根藍色的寶石簪子,與耳下的翡翠耳環相映生輝。

她站在那裏,輕易便奪走旁人的注意力。

顧澈拱手行禮:“母親。”

葉音跟着福身:“奴婢見過夫人。”

顧夫人鳳眼微眯,略略打量了葉音一眼,素衣素發,不施粉黛,看外表不像翠屏口中所言的狐媚子。

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且再瞧瞧。

顧澈引着三人進莊,顧夫人溫聲關懷:“近日酷熱,你一個人在別莊,可會缺短物什。”

顧澈笑道:“勞母親挂念,兒子什麽都不缺。”

母子倆閑話,旁邊的小孩不滿被旁落,張着小手撲到顧澈腿上,仰着白嫩肉乎的圓臉,軟糯糯問:“小叔。小叔想我了沒?”

顧澈摸摸他的腦袋:“小叔想朗哥兒了。”

他對顧庭思微微颔首:“四妹妹近來可過得開懷?”

與顧夫人的明豔大方相比,這位顧府的四姑娘則是靈動俏皮:“府裏祖父祖母和伯娘們都疼我,我自然是開懷的。”她偏頭看了一眼顧夫人,沖顧澈眨眨眼:“如果不用學女紅,我會更開懷。”

顧夫人無奈,一行人在偏廳落座,下人有條不紊地呈上茶點。

顧朗今年不足四歲,又是自家小叔莊裏,不講究那些個虛禮,在偏廳裏外瞧着玩兒。

随行的丫鬟婆子緊張不已,唯恐小主子摔了,磕碰着了。

葉音看着都窒息,顧朗顯然也是這種感覺,丫鬟婆子越跟着緊,他就越瘋跑。

顧澈吩咐道:“葉音,你去看看朗哥兒。”

葉音眸光微動:“是。”

她不知道顧澈故意将她支開,是否也察覺到顧夫人打量她的目光。

偏廳沒了外人,顧澈嘆道:“母親此來,不止是為了看望兒子罷。”

顧庭思左右看看,默默豎起耳朵。

顧夫人也不跟他繞彎子:“你是否有意那個叫葉音的丫鬟,想将人收為通房。”

顧澈睫毛一顫,“母親怎會這麽想。”

顧夫人目光如炬,直視小兒子眼底:“你素來循規蹈矩,此次大動肝火,連身邊的大丫鬟都換了,母親不能不在意。”

顧澈垂下眼,漫不經心地托起茶盞,撥開茶沫呷了一口才不緊不慢道:“母親多心了,不過是換個丫鬟。”

顧夫人眉頭微蹙,但瞥見小兒子神色淡了,顧夫人适時止住這個話題。

她笑道:“既然不是對葉音那個丫鬟有意,你如此提拔她,可是葉音有過人之處?”

花園裏,不同于一般的假山石水,當初建造這別莊時,工匠特意從山上引了活水,在園裏開辟了一個大池塘,種蓮養魚,造庭中水榭,意趣十足。

如今天熱,顧朗就愛玩水,徑直奔着池塘去,身後的丫鬟婆子吓的魂飛魄散:“朗公子莫再前了。”

顧朗回頭沖她們吐舌頭,“略——”

“才不聽你們的。”他邁着小短腿一溜兒跑遠了。

然而跑着跑着,顧朗察覺不對,怎麽有點勒啊。周圍的景物變了,腳下也空空的,好像飛起來了。

…等等,不是好像。他真飛起來了!

顧朗後知後覺扭身,才發現他被人抓着後背衣服拎在空中,難怪他感覺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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