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座大山

黃沙漫漫,十裏不見綠林,地上深深的裂縫猶如活了上千年的老龜龜紋。

忽而,地面顫動,堅硬的鐵蹄飛快踏過塵土,茍延殘喘的幹枯草木一碰即碎,化為粉末,跟泥沙混為一體,在烈日的曝曬下變得滾燙。

高溫讓人們的視線都變得扭曲。遠處的營帳好似沙漠裏的海市蜃樓。

直到一聲高喝爆出,才知不是幻覺。

“吾乃骠騎大将軍手下參将元賢,開門!”

瞭望臺的衛兵當即揮動小旗,少頃,高大的木門緩緩打開。一行騎兵瞬間而入。

元賢将奔波許久的馬匹交給專人照顧,他直奔主帳。

“将軍,有消息了!”

帳篷裏的人齊齊望來,元賢對着主案後的顧二将軍抱拳道:“将軍,三十裏外發現北狄痕跡。”

他詳細講述一路探查到的蛛絲馬跡,力證自己預料非虛:“将軍,屬下猜測他們很有可能會偷襲我軍。懇請将軍允許末将帶兵迎戰。”

有戰争,就會有軍功。

然而顧二将軍卻岔開了話題:“本将明了,你外出半月也乏了,先下去歇息歇息。”

“将軍?!”元賢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低下頭:“是,将軍。”

帳篷內沒有外人,軍師才道:“将軍,屬下懷疑這是一個圈套。”

他将種種疑點道來,末了總結道:“元參将探查到的痕跡十有八九是北狄故意給我們看的,如果我們帶兵前往,很可能會損失慘重。”

顧二将軍其實也偏向軍師的看法,否則他不會支走元賢,顧二将軍問道:“軍師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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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将軍不妨讓顧四副将再次探尋。”

戰場就是一個索命地,身為三軍之首,顧二将軍每一次的命令都關乎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他不能不慎重,必須慎重。

元賢在自己營帳裏焦躁踱步,等待結果。

他沒有背景,從一個無名小卒到參将很不容易,而軍營裏想要往上爬必須要戰功。

他帶着人在野外蹲了半月才有此收獲,此次若能憑此大挫北狄,他肯定能往上升。

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軍營裏新人輩出,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然而次日,大将軍身邊的親兵傳信:北狄有異,暫時按兵不動。

元賢傻眼了。

什麽叫按兵不動?

軍隊不出動,不剿滅敵人,他哪來的軍功?

“元參将,元參将?”

元賢回神,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才沒讓自己顯得那麽猙獰。

元賢垂首:“是,末将領命。”

直到親兵走遠,元賢低吼着踹翻了帳裏的長桌。

“參将好大的火氣啊。”

元賢心中一顫,忙換上一副穩重的面具:“剛才不小心碰到桌案了。”

他笑道:“不知陳總兵來有何事?”

陳璜自顧自找了一張凳子坐下,慢條斯理地理袖子:“元參将還不知道吧,昨日咱們的顧四副将帶着一支騎兵出營了。”

元賢眉心一跳。

陳璜笑眯眯望着他:“你說若是顧四副将剿滅敵人,這軍功算誰的?”

元賢不傻,他聽明白了,當即反駁:“不可能,将軍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他能從一個小兵爬上來,除了他自己努力,還有骠騎大将軍的賞識。

陳璜撚了一縷胡須,“那就等着看罷。看看這功勞最後落到誰頭上。”

他起身離開,快出帳門時忽然駐足,冷嗤道:“若咱們的大将軍真像你說的那麽好,這軍營也不會是他顧家的一言堂了。”

話落,大步離去。

元賢落寞地倒退兩步,口中喃喃:“不會的不會的。”

又過一日,顧家三房的顧大郎來到元賢的營帳。

元賢起身恭迎:“少将軍。”

三房大郎點點頭,他坐下跟元賢寒暄一番,然後切入正題。

元賢之前打探的消息的确是北狄的圈套。

元賢駭的跪下:“少将軍,屬下有罪,還請少将軍責罰。”

三房大郎扶起他:“元參将也是被蒙蔽了。不過戰場消息關乎人命,還望元參将以後仔細分辨。”

骠騎大将軍還是很看重他這個提拔上來的屬下,怕元賢多想,特意派子侄過來寬元賢的心。

軍營是個嚴肅的地方,有功當賞,有過當罰。不能亂來。無功無過則賞罰,必然難服衆。

但元賢為了打探北狄蹤跡,确實盡心盡力,未免寒了人心,顧二将軍打算走私庫安撫屬下。

元賢看着遞過來的木盒子,惶恐地往回推:“少将軍,屬下愧不敢受。”

“拿着吧,你還要養家。”

三房大郎又捧了元賢幾句,這才離開。

是夜,陳璜尋來:“怎麽樣,我沒說錯吧。”

元賢不語。

陳璜半點不客氣的打開木盒子:“這麽點銀子?打發叫花子呢。”

其實不少了,盒子裏的銀子能抵元賢三月俸祿。

如果不是顧二将軍辨別真假,元賢貿然帶兵前往,損兵折将,別說銀子了,最後命都得搭進去。

陳璜輕蔑地合上蓋子:“他顧家男兒單單嫡系就有近十人,更別說心腹若幹,軍營裏的職位有限,咱們大将軍難道不緊着自己人?”

陳璜看着元賢臉上的掙紮:“你的确是被大将軍賞識過兩回,但難道不是你自己用命換的軍功,人家就動動嘴皮子。”

“賢弟啊,有時候想想真不公平。流血受傷的是咱們,高官厚祿的卻是那些公子哥。”

元賢本能想反駁,不是這樣的,顧家的兒郎們不是孬貨,每次征戰,顧家男兒都率先沖在前。

甚至有好幾次差點折在戰場上,幸好顧家兄弟齊心,愣是把人從死亡邊緣拽回來。

顧家兒郎的官職是他們用實打實的軍功掙來的。可是…

“顧家真是一座大山啊,我們這些小兵小将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陳璜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到頭。”

“或許咱們就是賤命吧。”

元賢的心理防線一點點崩塌,是啊,何時到頭。

說不定他這輩子到死也就是個參将了。

“對了賢弟。”陳璜忽然轉了話題:“為兄記得你家小子今年十二了吧,好家夥,壯的跟頭小牛似的。他要是入伍,有你這個當參将的爹罩着,将來肯定比你差不了。”

“不像我家的臭小子,文不成武不就,注定沒出息。”

後面陳璜說了什麽,元賢已經聽不進去了,他滿腦子都在想自己的兒子。

他有兩個兒子,大的12歲,小的9歲,個頭力氣都随他,又壯實又聰明,若是入伍,将來肯定比他強。

但是陳璜的話再次盤繞在他腦中:顧家就是一座大山。

顧家的子嗣太繁茂了,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再加上顧家的親信,太多人了。

或許在外人眼裏,他也是大将軍一派,可他享受到的好處太少了。

若是顧二将軍知道他果刑信賞,處處依律行事,嚴明軍規,最後在元賢眼裏卻是這麽個形象,不知作何感想。

元賢心中糾結,忍不住來回踱步,良久,他嘆息一聲。

如果沒有這座大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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