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兩稅

淮南在水深火熱中。千裏之外的北方卻是難得的笑聲。

如今正逢秋收,紅門城周邊的百姓剛剛交了稅,把剩下的新糧收進糧倉。

院子裏,皮膚黝黑的漢子抱起最小的女兒,叫上皮實的大兒子二兒子,“走了,爹帶你們進城買糖。”

“嗷嗷,買糖吃了。”

“爹最好了,能再給我買倆肉包嗎?”

“我也要我也要。”

男人的妻子聽到對話跑出門,雙手叉腰,眉毛倒豎,“不準買肉包,又貴又不好吃。”

兩個兒子立刻躲到男人身後,婦人半點不懼,“你不準給他們買,聽到沒有。”

男人讪笑:“俞娘,家裏才秋收,孩子們也幫着幹活了…”他努力說好話。

兩個小子連連點頭:“娘,平時我們幹活可勤快了。”

“不準買肉包。”婦人不松口,見兩個兒子臉上失落,婦人道:“讓你們爹買塊肉回來,到時候我給你們做,做好了給你們爺奶也拿幾個去。”

“好耶~~~”兒女們興奮極了。

漢子也跟着笑:“俞娘真好。”

婦人翻了個白眼,她上前摸摸小女兒的臉:“給咱們小丫買兩根紅頭繩。”

男人點頭:“我曉得。”

“我買點糖塊回來。我們一起吃。”他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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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扭過頭:“我又不是小孩兒。”

她推搡漢子:“快走了,早去早回。”

“好好好。”漢子帶着兒女進城,兩個兒子最大的才10歲,小點的8歲,正是貓嫌狗憎的年紀。路邊的野草都要跑去揪一把。

大兒子忽然跑過來,“小丫,給你看個寶貝。”

小女兒不明所以,真的湊近去看,大兒子忽然手張開,一只蚱蜢飛到小女兒臉上。

小女兒愣了愣:“哇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丫是個哭哭鬼。”

漢子額頭青筋直繃,一腳把大兒子踹草兜裏。臭小子也不惱,就地滾了幾圈,仿佛得了趣。

“你給我出來,你把身上弄那麽髒,小心你娘揍你。”

提到親娘,大兒子老實了。

二兒子揪了一把菊花送過來:“妹妹不哭,給。”

父子幾人笑笑鬧鬧終于進了城。城裏熱鬧極了,幾個小孩兒眼睛都不夠用。

漢子記得媳婦兒的叮囑,直奔豬肉攤子,他咬咬牙,買了一塊巴掌大的,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幾個孩子看着豬肉流口水。仿佛已經聞到肉包子的香味兒。

大兒子一臉期待:“爹,肉包子裏能只放肉嗎?”

漢子啐道:“你想得美。”

買了肉,幾人又去買糖,漢子貨比三家,才選了一家糖色好還不貴的。

“你們娘肯定會誇我買的好。”

“叩叩——”

俞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從屋裏出來:“誰啊?”

她看了看天:孩子爹不能這麽早就回來吧。

俞娘又問了一遍:“誰啊。”

還是沒有人應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聽到誰在慘叫。

俞娘心裏一驚,剛轉身想往家裏躲,院門就被一腳踹開。

“是個女人。”他們說着俞娘聽不懂的語言。

晌午過後,漢子看天色不早了,帶着戀戀不舍的兒子回家。

他又瞅一眼懷裏的小女兒,紅頭繩紮成歪歪扭扭的蝴蝶結。随着小女兒每次甩腦袋,蝴蝶結都一顫一顫的,像蝴蝶在飛一樣。

二兒子湊過來,仰着小臉嘻嘻笑:“妹妹好看。”

小女兒也對二哥哥笑,大兒子醋了,跑過來手欠的扯妹妹頭發,又逗得人哭。

漢子氣得不行,平時兩刻鐘的路,今天愣是多走了一刻鐘。

然而當他們走到村口的時候,地上的馬蹄印和血滴讓父子幾人心裏一顫。

兩個兒子也不敢鬧了,害怕的揪住父親的衣擺。

漢子壓着過快的心跳,從小路繞到自己家。

他小聲喊:“俞娘,俞娘…”

孩子們也小聲叫娘,可是沒有回應。

“爹,娘怎麽不應聲啊。”

漢子壓着恐懼進屋,最後在廂房找到自己的妻子。

她大睜着眼,渾身赤裸,一動不動的趴在床上。

漢子心都揪緊了,輕輕喚:“…俞娘,俞娘…”

這一次不會有人再應他。

漢子紅着眼給媳婦裹上衣服,然後去看家裏的糧倉,果然空空如也。

地上還有散落的小麥粒。

漢子被怒火沖昏了頭腦,顧不得其他,跑了出去。

然而偌大一個村莊,竟然沒有丁點兒聲響,平時的雞鳴狗吠更是聽不見。

整個村子都被屠了。

男子絕望的跪在地上,痛苦低吼,可什麽都改變不了。

他帶着孩子去報官,他要控訴北狄的惡行。然而縣老爺只是不耐的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怎麽可以這樣,怎麽能這樣…

他們一個村子的人都沒了。

縣令将此事寫信告訴了陳璜,沒多久縣令收到了五百兩銀票。

陳璜的心腹道:“将軍,入夏以來,這已經是北狄屠的第五個村子了,再來幾次,恐怕壓不住。”

陳璜擦着自己的寶刀:“那就給北狄那邊寫信,讓他們再配合本将軍一次。”

只要有捷報,京城的天子和官老爺們可不會管邊關死了多少老百姓。

可惜陳璜忘了,豺狼永遠是貪心的。

當他帶着軍隊按照雙方說好的策略追擊時,北狄的軍隊忽然停下了。

陳璜心頭一跳,看着前面年輕的青年,喊道:“罕木兒王子。”

“陳将軍。”強壯的王子悠閑的扯着馬來回走動,手裏的彎刀在太陽下閃着刺眼的光芒。

他笑了笑:“你們靖朝有句話,每次一點一點給,像打發要飯的。”

他的靖語說的磕磕絆絆,但話語裏的嘲弄卻讓人聽得分明。

陳璜臉色一黑,暗罵對方不知足,但是當着士兵的面,陳璜義正言辭:“罕木兒王子,你投降吧。”

罕木兒像是聽到極為可笑的話,忍不住笑彎了腰,“陳将軍,你看看周圍。”

黃沙漫天,這裏的風像一把熱刀子刮着人的皮肉,拂過面的時候,像有人拿着針在刺刺的紮。

陳璜不明所以,但漸漸地,漫漫黃沙中出現了人影。

陳璜握着缰繩的手一緊,風勢過去,黃沙落地,身穿北狄甲胄的士兵舉着彎刀和寶盾,将陳璜一行人團團包圍。

陳璜強忍心慌:“王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罕木兒調轉馬頭,臨走前幽幽道:“這是我送陳将軍的大禮,全了你的忠義名。”

“不,等一下。”陳璜下意識想追,“罕木兒王子。”

一名大漢攔住陳璜:“陳将軍,殿下讓我好生招待你。”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是夜,陳璜被馬蹄踐踏成爛泥的屍體,扔到了靖朝軍營前。

“什麽情況?”

士兵們謹慎查看,沒一會兒一位将領來了,仔細辨認後驚道:“是威武大将軍!”

如此明顯的挑釁飛快傳遍了軍營,邊關只得上報。

朝堂震怒,文官們齊齊上谏,請求元樂帝派兵攻打北狄,然後衆人又就派誰去争論起來。

寧侯将軍主動請纓,元樂帝打量着下面的年輕将軍。

餘首輔出列,拱手道:“聖上,寧侯将軍頗有才幹,又精通兵法,臣以為寧侯将軍可以一試。”

餘首輔派系的人跟着出列:“臣附議。”

“老臣也附議…”

寧侯将軍被派往邊關,他還不知道死去的陳璜給他留了多爛的攤子和多大的隐患。

而繼颍州山匪屠了衙門之後,其他地方相繼爆發起義。

有起義就有鎮壓。

但現在有一個新的問題,邊關陷入戰争,需要軍饷。朝廷鎮壓起義,同樣需要錢。

而國庫已經沒有錢了。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周汖出列,“聖上,臣有話說。”

“周愛卿講。”

周汖一臉嚴肅:“自古以來,君王皆奉行藏富于民,如今國家有難,是到了百姓出力的時候了。”

他跪下叩首:“臣以為,朝廷另外可再設立軍饷和剿響兩個稅目,待朝廷度過難關,再取消這兩個稅目不遲。”

青陽塵不敢置信的擡起頭。就算他平日不下田壟,也知道百姓并沒有文人口中說的好過。

如今連旱兩年,收成貧瘠,此時再添稅目,豈不是把百姓往絕路上逼。

他剛要出列,卻被身邊人死死攥住,低喝:“別出頭。”

聖上沒有立刻反駁,分明就是心動了。

此刻青陽塵出面指出增添稅目的不合理,就是打元樂帝的臉,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幾位首輔交換了一個眼神,沒吱聲。

外敵肯定是要打的,這筆錢就少不了。內亂也得按下,同樣要錢。

元樂帝不可能動私庫,他們亦然。商人更精的跟什麽似的,這筆錢誰出,只能最老實的百姓出。

然而一群文人裏總有一個“愣頭青”,新上任的年輕言官立刻反駁周汖的話。兩人在朝堂上争吵不止。

“行了。”元樂帝不耐:“今日到此為止。”

太監适時唱道:“退朝。”

三日後,出面反駁周汖增添稅目的年輕言官,被大奸宦汪忠義構陷下獄,之後再沒出來過。

青陽塵收到風聲後,朗朗白日竟出了一身冷汗。青陽塵也不知道是說服友人,還是想說服自己,“汪忠義那個狗賊,陷害忠良,魚肉百姓,遲早遭報應。”

當日在朝堂拉住青陽塵的友人聞言,似笑非笑:“汪忠義他就是一個閹人。他哪有什麽權勢,不過是條狗罷了。”

真正操控這一切的是誰?

友人點到即止,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青陽塵枯坐許久,最後踉踉跄跄回了書房,他需要看書靜靜。沒想到無意間拿了一本老子的書。

而新增的兩稅終究是推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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