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昌陽小調

大片平地上,士兵安營紮寨。只是衆人的神情都有些低迷

大片平地上,士兵安營紮寨。只是衆人的神情都有些低迷。

他們知道此次要幹什麽,要跟赤袍軍對戰。這樣的戰鬥他們在過往經歷不少,那時他們都很興奮,因為每一次勝利,每次成功攻城,就可以盡情的發洩一日,女人,食物,衣服。将他們空虛的內心填滿。

可是這一次不同,赤袍軍還是那個赤袍軍,他們卻成了北狄的刀。被戰亂摧殘到麻木的人,居然罕見的生出心虛。

仔細想來也是奇怪,刁民,匪徒,叛軍他們都當了,怎的如今當回賣國賊心情就不一樣了。

元樂帝昏庸無道,新皇上位該是好事。

明王是這麽勸他們的,他們也就這麽信了,但真的信了,還是假裝自己信了就不得而知。

“呸!這是什麽爛玩意兒。”一名百夫長吐出嘴裏的飯,其中竟然夾雜着沙石。

他扔了碗筷,大步走向火頭營:“今天誰做的飯!”

幾個小兵畏畏縮縮走出來,那神情一看就有貓膩,百夫長盛怒,當即一個大耳瓜子抽過去。再一腳一個,把做飯的小兵踹翻。

“居然欺負到你爺爺頭上來了,說,偷走的米糧在哪裏!”

幾個小兵跪了一地,忙不疊道:“百夫長明鑒,我們拿到的就是這些米。不信您親自進去看。”

百夫長狐疑,大手掀開簾子,直奔角落裏的糧食袋子。

不但米裏面摻雜了沙石,而且還是去年的陳米。百夫長不信邪,把所有糧食袋子全部捅開,皆是如此。

“他爺爺的!畜生養的雜種。”

他轉身朝外走,去尋明王。他猜到可能得不到結果,但他很想看看明王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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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夫長離開後,幾個火頭營小兵攙扶着起來。

“給你們。”竟然是一瓶藥膏。

幾人擡頭,發現是一副生面孔。對方嘴裏還叼着一枚桑葚。烏紫色的汁液濺了出來,幾人看的口舌生津。

馬存金愣了一下,随後把身後布袋裏的桑葚也遞了過去:“喏,給。”

幾個小兵反應過來,違心的推拒。

馬存金翻了個白眼:“都是兄弟,客氣就沒意思了。吃吧。”

他随便找了個地坐下,其他幾人猶豫片刻也跟着坐過去,顧不得上藥,先抓了幾顆桑葚吃。

桑葚紫中帶紅,分明是熟透了,汁水飽滿,甘甜中帶着一點果酸。

馬存金左邊的小兵吃着吃着就哭了:“我都有五年沒吃過桑葚了。”

其他人死死咬着牙,雖然沒發出聲音,但眼眶早已經紅了。

尾指頭大一點的桑葚,成年人一口能幹好幾顆,他們卻拿出了最大的耐心慢慢品味。

“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馬存金。”馬存金笑道:“我爹娘希望我以後能存住金銀,娶個好媳婦,多生幾個兒子女兒。一家人美美過日子。”

此話一出,其他幾個強忍悲傷的小兵也忍不住嗚咽出聲。

“我…我娘臨死前也說…讓我找個女人,生孩子……”

“……我也是,我娘讓我待人好,不然媳婦兒就沒了。”

衆人開始說着死去的家人曾經對他們的美好期望。他們都是鄉下人,所想過最好的生活就是吃飽穿暖,親人俱在。

可如今只剩孤身一人。

馬存金又往嘴裏丢了一顆桑葚:“聽你們口音是昌陽本地人。”

“是啊,以前昌陽可好了。”

有人反應過來:“馬兄弟不是本地人?”

馬存金笑笑:“你聽我說話的口音像昌陽的嗎?”

衆人一想也是。

他們看着馬存金惬意的模樣,忽然道:“真羨慕你啊。”

馬存金挑眉:“羨慕我什麽?”

衆人卡殼。他們無法清晰的表述馬存金身上那種輕松的氛圍。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馬存金:“都是要死的。或許今晚,或許明天。我一個屁民,何德何能還當了回賣國賊。”

衆人心裏一堵,嘴裏的桑葚瞬間變的苦澀。

“也不是我們願意的。”最年輕的小子恨恨道:“我們怎麽選?我們沒的選。”

他一個大小夥子,瞪着眼,大顆大顆的眼淚啪嗒落。注意到馬存金的目光,他激動的解了衣袍,白皙的腹部是觸目驚心的淤青。

那是剛才百夫長踹的。

他心裏憋着氣,低吼:“看到沒有,我們就是被人随意打罵的泥團。我們怎麽選!啊!”

小兵忽然洩了力,跌坐在地嗚嗚哭出聲,他的面龐還帶着稚嫩,看着不過十五六歲。瞳仁是淺淺的褐色,剛才發怒的時候,眼睛好像含了光。

他年輕,他還有銳氣,他不像他的同伴,最年長的那個火頭兵認命的低下頭,彎下腰。

馬存金覺得這小孩兒有點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正宗的昌陽話對他道:“哥哥給你指條明路,你走不走?”

小兵茫然的擡起頭。

另一邊,百夫長從明王的營帳出來,他垂頭喪氣,像只被鬥敗的公雞。

【沙石挑出來就是了,頂多費些功夫。】

【行了,回去我會質問北狄朝廷。】

【又沒餓死人,糊裏糊塗就過去了……】

百夫長垂在身側的手攥的緊緊的,少頃他一腳踹飛腳邊的石頭。

怒火焚燒着他的理智,卻無法宣洩。碰巧迎面一支小隊伍從他身邊走過,最後那個小兵的配刀不知怎的掉了,他彎腰去撿,卻驟然被踢開。

小兵在草地滾了好幾圈,剛要爬起來又被踹到。

“狗東西一天幹什麽吃的。連刀都拿不穩,留着腦袋有什麽用。”

“他娘的!”

“…狼心狗肺…”

随着謾罵,狂風暴雨般的拳腳落在身上,其他人根本不敢勸。

等到百夫長打夠了離開後,衆人才去看小兵的情況,卻發現對方閉着眼,眉宇間皆是痛色。

“小牙子?快起來,百夫長走了。”

“小牙子,小牙子…”

一人去探小兵鼻息,顫巍巍道:“什什長,小牙子斷氣了。”

周遭一陣靜寂,良久什長嘆道:“等會把人埋了吧。”

“是。”

一只飛鳥掠過,樹葉搖曳,什長探開手,以為會接到一片碧綠的落葉,沒想到只接到一灘熱乎的鳥屎。

他當初怎麽就去投了明王。他以為是希望,沒想到……

太陽從正空到西斜,明王還是沒想出對策。

夜色降臨,他心裏煩躁極了,讓人送了兩壇酒來。應石口水泛濫,明王見狀笑道:“來吧,一起喝兩口。”

應石剛要應下,其他兄弟不贊同:“大哥,現在兩軍對峙,不宜喝酒。”

明王擺手:“怕什麽。我不信那個娘們兒敢夜襲。本王手下個個皆兒郎。”

“來,是兄弟就一起喝。”

他找不到好法子,只能靠拖,明王希望赤袍軍能識相,自動退兵。

三碗酒水下肚,明王有些飄飄然:“這北狄皇室的酒還挺烈。”

然而明王卻不知,所謂北狄皇室的藏酒也是從靖朝人手上搶來的。

明王剛要喝第四碗,冷不丁聞的外面喧鬧,他不悅的皺眉:“什麽事?”

“報——”

“明王,赤袍軍夜襲了。”

明王的酒意頓時醒了一半,拿起刀就沖了出去,其他人跟随他,然後走到一半明王卻停了。

“大哥?”

明王:“先靜觀其變。”

應石撓了撓頭,“喔。”

然而等了一盞茶,卻沒有喊打喊聲,反而傳來熟悉的小調。

那是昌陽鄉間最常見的小調,節奏歡快,閉着眼聽着調兒,仿佛能看到一個小姑娘挎着籃子在田間蹦蹦跳跳。

小調很短,安靜了片刻,又傳來新的調子,還伴着唱聲,清越悠長,仿佛遙遠的記憶裏母親溫柔的呼喚。

明王和應石還摸不着頭腦,其中一人臉色大變:“不好!”

“明王,快讓底下人捂住耳朵。”

應石聞言笑出了聲:“洪老弟,你太小心了,不會以為這些調子能蠱惑人心吧。”

“赤袍軍以為演話本呢。”

洪丁看看不以為意的衆人,又盯着明王,最後悲哀的發現這群人是真的不懂。

也對,勢起後這些人都忙着去瓜分利益,去享樂了,誰會去看兵書。

他手中一松,丢了刀。

草地柔軟,鐵刀落下時掩去了聲音。一把,兩把,三把……

明王還不覺危機,緊緊盯着前方,子時正,調聲停。

明亮的火把下,一隊人馬破開漆黑的夜色而來。

那是明王第一次見到葉音,隔着一段距離,他跟葉音遙遙對望。

劍眉星目。

不善詞文的明王腦海裏驟然冒出這個詞。形容男子眉眼的詞,此刻明王覺得對面的女将軍貼切極了。

葉音揮手,從她右後方行出一名男子,拿着一個奇怪的喇叭形的物件,不知道做甚用。

很快明王就知道了。

渺渺原野上,男子洪亮的聲音傳遍四周。

“降者不殺——”

“非奸惡之徒,入赤袍軍下,可分地分屋。”

“赤袍軍能食飽諸位之腹,衣蔽諸位之體。何必為北狄賣命,他日落了黃泉,怎堪對祖宗明言?”

明王方寸大亂,厲聲喝道:“不準降,誰降本王第一個殺了他!”

“來人,給本王…”

他話音未落,一支鋒利的箭矢急射而來,幸虧應石拉了他一把,否則明王要血濺當場。

然而一錯眼赤袍軍先行。打頭的女将軍一襲紅色披風在夜空中飛舞。

長木倉刺來,應石和其他人趕緊抵擋。他想這麽一個娘們兒,非得把她拽下馬。

然而兵器交接,應石的虎口被震的發麻。

應石不敢置信的擡起頭,怎麽可能!

女人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葉音撥開應石,戰馬直沖明王而去。忽然半途跳出個程咬金。

洪丁一把大刀使的虎虎生威,攔住葉音。

“久仰音将軍威名,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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