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洪言官的試探
馮五七的死亡給了邵和重擊,他把自己關在屋裏三天三夜,除了清水,他沒動其他東西。
最後是大山沖進去把他提出來,這個外表憨厚的男人此刻怒目:“你是不是想讓其他兄弟都死了才高興。”
邵旦皺起一張臉,在邵和的背後瘋狂擺手。
邵旦比邵和小,後來又跟着邵和姓,心裏就一直是拿邵和當大哥。
弟弟怎麽可以違逆兄長。
“馮軍師為什麽死,不是你那一腳,而是你說的話。”大山攥緊邵和的衣領:“我承認,音姑娘對我們有恩,但那又怎麽樣。”
“當初我們跟着你跑了,這白眼狼的名聲我們早就認了。這麽多年我們幾個兄弟難道還比不過一個葉音。”
邵和眼珠子動了動。
大山此時卻忽然道:“邵和,如果葉音現在是個又老又醜的女人,你還念着嗎?”
“你到底是念着葉音,還是念着葉音背後所代表的權勢與榮華。”
“住口。”邵和一拳打過來,大山沒躲,生生受了。他吐出一口血沫:“邵和,你歸降吧。”
邵和兇狠的瞪着他。
大山恍若不覺:“說不定你還能當個異姓王。”他冷笑一聲。
邵旦都快給大山跪了,別再火上澆油了。
其他人站在旁邊不吭聲,邵旦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大山忽然道:“邵和,你真是個孬種,呸。”
他扔開邵和,大步離去。
大山從前不認字,不念書,不懂禮義廉恥,所以他外表憨厚,但幹的都不是什麽好事。
他跟着邵和加入以前的天林軍,他知道張元慶不是好人,那又怎麽樣,反正他大山也不是個好東西。
他只聽邵和的。
可是他不能接受邵和為了一個女人變成懦夫。馮五七死了,他難過,也只是難過了。
去他爺爺的歸降,其他人他不管,反正他寧死不降。
大山以為他很快就要被邵和放逐,但出乎他的意料。邵和什麽都沒說,反而給他送了禮。
之後邵和又讓大夫給他把脈調理身體。
他還是喜歡葉音,但是大山有句話說對了,如果現在葉音又老又醜,他還喜歡嗎?
邵和不知道,因為這只是種假設。
如果假設能成立,那麽他希望自己沒有對馮五七出手。可以用別的方式警告馮五七手別伸太長。
當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到來,大寧的軍隊已經到了西州附近的新游縣。
邵和讓人給大寧主帥寫了封信,送往主帥營帳,信很簡短。
“如今兩軍相安無事,大寧為何挑起戰争。”
池明賢下意識看向顧澈。
顧澈斂目:“天臨軍勾結奸臣應家,亂大寧內政,其心可誅。”
池明賢:……
原來當初把應家人發配西南,還有這麽一個隐藏原因呢。
池明賢扯了扯領子,他後心出了好多汗,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被顧澈吓的。
池明賢想了想,略加潤色便回信。
是夜,邵和看着快馬送來的信件氣笑了。
邵旦拿過去看,氣不打一處來:“這潑咱們污水呢。”
“真是僞君子。”
邵旦急了:“哥,咱們得反擊啊。至少要先表态。”
他們又不是受氣包,大寧說什麽就是什麽。
邵和:“真正的主事不是池明賢,顧澈應該也來了。”
邵和之前跟顧澈合作過,憑着直覺和經驗斷定。
大山眉頭皺的死緊,如果說葉音英勇善戰,那麽顧澈就更難纏。他從不覺得顧澈像外人說的那樣清風朗月。
“不如把此事挑破如何。”大山建議道。
顧澈曾當了幾年皇帝,雖然現在禪位,到底身份敏感,他不信京裏那些人不生事。
只要能拖大寧後腿,他們目的就達到了。
邵和不語。
大山急了:“大帥,你還在想着女帝對你的看法嗎?”
邵和一個眼刀子甩過去,大山頓時閉嘴。
邵和給邵旦使了個眼色,次日有小隊帶着大量珠寶和銀票北上。
數日後,新游縣的池明賢以天臨軍勾結罪臣,亂大寧內政為由,向天臨軍宣戰。
同一時間,金銮殿上。
一衆官員在禀報完國事後,大太監正要高聲唱和:“有事……”
“聖上,臣有本啓奏。”
葉音看了過去,是一個四十出頭的言官,國字臉,眉間紋路很深。
葉音眯了眯眼:“洪愛卿有何事?”
“老臣聽聞朔應帝近來病情加重,十分擔憂,可否能探望一番。”
葉音點了點扶手,“洪愛卿,朔應帝的身體自有宮內太醫調理。洪愛卿如今出此言,難道是信不過宮裏的太醫?”
“自然不是。”洪言官拱了拱手:“聖上,老臣只是聽了一些傳言。”
葉音:“說來聽聽。”
洪言官垂首:“有消息稱朔應帝在新游,更有傳言,此次帶兵攻打天臨軍的主帥不是池大人,真正的主事人是朔應帝。”
葉音靜靜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洪言官繼續道:“行軍打仗,舟車勞頓,朔應帝病在身裏,老臣恐朔應帝受不住。”
這是在給葉音明晃晃挖坑。畢竟顧澈禪位是因為顧澈病重。如果顧澈不再病重,那這皇位上坐的該是誰?
如果顧澈真的病重,那麽葉音派一個病重的人去行軍打仗,未免薄情寡義。
曾經被顧澈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又該怎麽看葉音。
桓瑾眸光一顫,悄悄擡頭看了一眼上首的女帝。
您會怎麽應對呢。
桓瑾看着言辭鑿鑿的洪言官,他其實已經信了朔應帝不在京。
果真如此,獨身一人的女帝又該如何應對大臣。
戰場和朝堂可不一樣。
桓瑾在朝堂上不動聲色的掃了一遍,顧庭思和顧朗果然都不在。
葉音微微昂首:“洪愛卿的意思,便是篤定朔應帝在新游了,是嗎?”
洪言官猝不及防對上女帝平淡的眼,心裏一緊。但想到天臨軍送來的信和財寶,他心一橫,跪下道:“聖上,老臣曾經也是朔應帝的臣子,還望聖上開恩,讓老臣探望朔應帝。”
武将們面面相觑,在他們心裏顧澈和葉音同等重要,可眼下明顯有人拿顧澈做筏子。
有人是顧澈心腹,知道一星半點兒,有心想解圍奈何嘴笨。
青陽塵上前道:“洪大人,朔應帝在病中,若你貿然探望沖撞了朔應帝怎麽辦?你可擔待得起。”
洪言官重重叩首:“聖上,老臣只想看朔應帝是否安好。”
葉音淡淡環掃一圈,有人偷偷離開金銮殿。
葉音:“朕有些好奇,不知洪愛卿從哪裏聽的消息?為何又如此篤定?”
洪言官卡殼,随後就開始胡編亂造。他的目的是今日必須帶百官去見朔應帝。
洪言官的口才不錯,吐字清晰,故事合乎情理。
“等等。”葉音:“朕記得洪愛卿是昌陽人,怎的又跟新游扯上關系了。莫不是洪愛卿曾去新游為官?”
洪言官梗了一下,随後道:“回聖上,老臣沒有去新游為官。老臣的那位新游友人曾是老臣的同窗。”
“朔應二年,老臣的同窗曾進京,意外得見過一次天子聖顏,朔應帝一身風華如明月清風,見之不忘。”
洪言官自動補全各種漏洞,他的“好友”見過朔應帝,如今才敢篤定。
葉音疑惑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洪大人怎麽就肯定友人現在在新游見到的一定是朔應帝,而不是看錯了。”
接連被質疑,洪言官氣悶:“聖上,朔應帝自然跟其他人不一樣。絕對不會認錯。”
葉音:“你拿什麽保證?”
“老臣拿……”話說到一半,洪言官過來他被葉音帶偏了。他為什麽要保證,他一個臣子關心君主錯了嗎?
洪言官板着臉:“聖上,還請您不要顧”
葉音:“洪大人,你不要拿些沒有根據的言論哄騙朕。”
這次洪言官學精了,不再跟着葉音的話說,他再次叩首:“老臣一片忠心,只想看看朔應帝是否安好,還請聖上成全。”
葉音嘆了口氣,面前白玉串珠所做的冕旒也微微晃動。
“洪愛卿啊,朕也是有朕的苦衷。”
其他人屏神靜聽。
葉音:“昔年朕與朔應帝初初逃亡之際,朔應帝曾被歹人下毒,幸得青愛卿救助。”
衆人下意識看向青陽塵。
青陽塵颔首:“本官以家族做證,确有此事。”
洪言官到口的質疑被堵了回去。誰不知道這些大家族最看重此,想來應該是真的。
葉音雙眼放空,仿佛陷入回憶裏:“其實自那後,朔應帝就落了病根,後來朕與朔應帝共同起義,他處理公務,朕帶兵征戰也是源于此。”
思及此,葉音一臉痛色。
一名文官出列:“聖上,事情已經過去,還望您保重自身。”
又一人道:“聖上勿要憂思,恐傷其身。”
“聖上……”
眼看衆人要把這個話題帶過去,洪言官心中大恨,高聲道:“聖上,正因為如此,老臣才想多看望一番朔應帝。”
話落,他就嘭嘭磕頭,那一聲又一聲沉悶的響,不多時便見了血。
“…求聖上成全。”
桓瑾呼出一口郁氣,洪言官都做到這個地步,女帝再不允許,就太讓人生疑了,難以服衆。
葉音冷眼看着洪言官磕頭,心裏還給計數,等對方磕到十八個時,葉音狀若無奈的開口:“好了。”
“就算你要去看望朔應帝,也不該以這副樣子。”
葉音讓人去請太醫,将洪言官扶到偏殿。
“聖上,老臣…”
葉音擺擺手:“等你收拾妥當,便随朕去宮裏看望朔應帝。”
女帝忽然松口,讓所有人都沒想到,但是等洪言官收拾一番,有幾位官員同洪言官一起去了帝王寝宮。
偌大的殿宇大門緊閉,葉音負手上前:“上午朔應帝可還好?”
小太監恭敬道:“回聖上,朔應陛下上午不時咳嗽,中途還召見了太醫,估摸着不太好。”
洪言官垂下眼,都到了殿門外,他是決計不會離開。
葉音并未回頭:“你們等會兒遠着些。”
随行官員才知道女帝是說給他們聽。
殿門大開,葉音擡腳進去,衆人跟上,撲面而來一股藥味。
“…阿音來了。”殿內突然響起一道清越又帶着虛弱的聲音。
洪言官頓時一滞,朔應帝在位六年,他們不會記不得這道聲音。
葉音往屏風走去:“洪大人他們念着你,想來看看你。”
洪言官喉頭滾動:“陛下,您還好嗎?”
“尚可…咳咳…”
洪言官越聽這聲音越發慌,恨不得繞過屏風,掀開帷帳看看龍床上的人是不是顧澈。
然而洪言官剛動作,卻被太醫攔住:“洪大人止步,朔應陛下昨夜受了涼,加上沉疴痼疾,此番着實兇險。”
“大人若貿然闖入,大人身強體健自然沒事,只怕……”
只怕什麽,衆人都明白。
洪言官額角滴落一顆汗珠,若屏風後的不是朔應帝也就罷了。若真是朔應帝,他們這通人闖入沖撞朔應帝病體,後面朔應帝若是再不小心…
那他們身上一個弑君的罪名絕對跑不掉。
洪言官心如擂鼓,他不敢再上前,可又不甘心退去。
此時有人解圍:“陛下,外面消息傳言您去了新游。”
“可是天臨軍那邊傳來?”
“這倒是不知,是洪大人聽來的。”
洪言官臉色一瞬間猙獰。
屏風後又傳來男聲:“阿音派兵攻打天臨軍,他們使計倒在…咳咳…意料之中…”
“臣等愚鈍,上了歹人的當,今日叨擾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無妨,退下吧。”
“是。”
官員們齊齊退了出去。剛才他們故意遞話頭,對方都應了。除了氣音不足,倒沒什麽大問題。
他們離去時,曾透過屏風的死角匆匆一瞥,龍床上的确是有一道修長瘦弱的身影。
大門重新關上之際,裏面還隐隐傳來交談聲。
直到洪言官等人走遠了,龍床上的人才松了口氣,剛剛短短功夫,汪清清已經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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