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回鄉祭祖

會試之後,所有進士都有兩個月假期。這點來說,朝廷還是比較寬厚的。

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朝廷裏的官員們都經過這一出。

戚蘭被外放了,秦遇在京城發展,以後再見,不知要等到何時,所以回鄉路上的時間,兩人都格外珍惜。

他們上榜之事,提前傳回了縣城,是以,等他們踏上沂溪縣的土地,就有一大群人迎接他們。

張氏打扮一新,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兒子笑的開心極了。

秦遇回以笑容,問:“娘等多久了。”

“不久。”

母子兩人簡單寒暄一番,族長就過來了,他五官都透着濃濃的笑意,本就蒼老的皮膚擠在一起,擠處數道褶子。

族長緊緊握住秦遇的手,連聲道好。

秦崇恩和秦懷銘在旁邊看着秦遇,神情也非常激動。

戚蘭的待遇跟秦遇差不多,戚氏族人看着戚蘭都是歡喜,同進士也好啊,他們族裏第一個進士呢。以前戚家的族人也就走到舉人,戚蘭的天賦算高的了。

而且,戚蘭之下還有一個戚伊。這小子可半點不比他哥哥差。

戚父看着自己的大兒子,心裏別提多欣慰和自豪了。

戚蘭跟秦遇告別,随後跟着家人走了。

再次踏入鎮上的小院,秦遇生出一種恍惚之感,他們在院子裏坐下,這一次已經沒有多少人進來,大部分都在院子門口觀看。

“你的信我們收到了,知道你趕時間,所以我提前讓人算好了日子,就在後日,開宗祠祭祖。”

秦遇點點頭:“一切聽族長安排。”

秦族長看着他,情不自禁的又笑起來,探花郎啊,探花郎。

他們以前只在戲折子裏聽過的探花郎,如今就在眼前,還是他們族中的後輩。

祖宗保佑,老天保佑啊,我秦氏一族真的要興起了。

秦遇注意到了族長的神情,大概能猜到族長現在的想法。不過,他可能要給族長潑一盆冷水了。

他找了個借口,和族長進了書房,關上房門,秦遇就把他在殿試上的行為,删減一番說給族長聽了。

秦遇苦笑:“族長別看遇此番風光,內裏如何只有咱們自己知道。”

族長頓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

秦遇垂下眼:“還望族長保重自身,平時讓人多留意一下周圍可有生面孔。若有人犯事,懇請族長不要徇私。”

秦族長心裏一咯噔,擡眸,剛好跟秦遇漆黑的眸子對上,那雙素來溫和的眼睛,此刻卻有些淡漠。

他來回踱步,少頃,族長應下:“你放心,族裏不會給你拖後腿。”

秦遇眉眼微彎:“遇自然也不會忘了族裏。”

兩人又詳細聊了聊,族長才離開。

而他們在書房的功夫,外面有不少送禮的人過來了,除了本地鄉紳,蘇家那邊也送了大禮。

晚上,秦遇和他娘清點禮物時,嘆了口氣。

張氏笑道:“嘆氣作甚?”

“禮太重,不好回啊。”

張氏看了一眼秦遇手邊的東西,是一塊看起來就很名貴的鎮紙。就算是以她淺薄的眼力,也知道這東西不便宜。

她從前只當一套文房四寶要二兩銀子,就已經是頂頂好的了,根本想象不到幾十兩銀子只買一方硯臺,或者一個筆架。

張氏也沉默了,這些方面,她的确無法給兒子好的建議。

秦遇把蓋子合上,語氣又變得輕松起來:“無妨,走一步看一步吧。”

張氏擡頭。

秦遇笑笑:“娘今天累不累?”

“不累,娘又沒幹活兒,哪裏會累。”

話雖如此,兩刻鐘後,她還是被秦遇催着去睡覺了。

次日,秦遇去了縣城,在路上時他跟戚蘭約好,回鄉第二日一起去拜訪縣尊大人。

雖說秦遇現在的品級跟縣尊是一樣的,甚至就前途來說,秦遇遠勝縣尊。

但處事沒有那麽處的。一般情況下,為人謙遜,總歸是有利無害。

他們剛要讓門房通報,誰知道門房直接把他們迎了進去。

身份不同往日,待遇自然也不同了。

縣尊大人在花廳等着,聽見腳步聲,竟然起身相迎,戚蘭和秦遇見狀,拱手道:“見過縣尊大人。”

縣尊忙扶住二人的手,笑容也更加真心實意了些:“真是青年才俊。”

三人往花廳行去,落座後,丫鬟呈上茶點。縣尊問了一些二人會試相關,又恭喜了一番。

秦遇和戚蘭也連聲稱贊縣尊大人治下有方。花花轎子衆人擡。

這次見面,雙方都挺滿意,等到秦遇和戚蘭他們離去,縣尊大人才有些落寞的嘆道:“現在的年輕人了不得啊。”

像他這樣的老人,只能被人擠下去了。

心腹寬慰道:“大人,秦探花他們再了不得,不也是您治下的人才嗎。聽說秦探花還有位族兄,已經考上了秀才,一心沖擊鄉試呢。而戚公子的弟弟更有超越其兄的架勢。”

“大人,您的福氣在後頭呢。”

一個縣尊治下接連出人才,對縣尊的政績有很大的加成。

縣尊大人一想也對,他現在不是傷春悲秋之時,而是該擔心他若是升官太快,到時候戚伊和秦懷銘考出好成績,就不能算他的功勞了。

縣尊大人陷入了新的糾結中,不能為外人道。

而秦遇離開了縣衙,又去了縣學一趟,主要是見見教谕和當初教導他們的學正,午時順便在縣學用了飯,出來後秦遇就跟戚蘭分開了,他還要去拜訪師友。

譚秀才看到秦遇時,素來板正嚴肅的人都紅了眼眶,上前幾步拍在秦遇的肩頭,不禁哽咽:“好…好啊…”

“夫子。”

這數年過去,譚秀才的頭上又添了華發,眼角增了皺紋。

他現在沒有什麽能教秦遇的,反而由秦遇跟他講述在京城的種種。

“會試啊…”譚秀才低聲喃喃,眼裏忍不住向往。

秦遇不知為何,生出一絲心酸。當秦遇說到有舉子折在會試,譚秀才也跟着惋惜。

科舉路上,越往上走越難,好不容易都到了會試,卻把命丢了,想想都不甘心。

他們說了許多,現在是秦遇說,譚秀才聽。直到快酉時了,秦遇才離開。譚秀才想留他用晚飯,秦遇委婉道家裏有母親等候。

譚秀才想到張氏一個寡母這些年也不容易,現在人家母子團聚,他何必做惡人,于是就作罷了。

秦遇回到家裏時,張氏已經在廚房忙活了,秦遇笑道:“怎麽飯做的那麽早。”

“你今天在外面跑動,我想着你肯定很餓了。”

秦遇心裏一暖,跟着進了廚房,給他娘燒火。其實也不用他做什麽,家裏用的木柴,燒一根能頂好久了。

張氏揶揄道:“你這探花郎的手拿來握柴,真是可惜。”

“探花郎也是人,要吃飯啊。”

張氏一愣,随後朗笑出聲,好一會兒她才止住笑意:“你就是不給燒火,也餓不着你。”

張氏說話,也不耽誤她忙活,少頃,飯菜做好,秦遇幫着盛飯。

吃飯的時候,張氏看着兒子,欲言又止。

“娘有話就說吧。”

張氏刨了一口飯穩穩情緒,然後才裝作平淡道:“這次你什麽時候回京。”

秦遇吃飯的動作一頓,回望過去,發現他娘正小心翼翼看着他。

秦遇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認真道:“祭祖之後吧,我想着這院子和豆腐鋪子都租出去,也不是在乎那幾個錢,就是怕升米恩鬥米仇。”

秦遇此話,就是優先租給族人,除非族人不租,才會租給外姓人。

張氏心裏一松,嘴角上揚,“喔,都聽你安排。”

“不過有些東西,不拘價錢,該賣的賣了吧,不說去京城路上帶着累,就是到地兒也沒處放。”

張氏連連點頭。

秦遇這才重新端起碗筷吃飯,晚風吹來,令人神清氣爽。

次日,秦遇回到族內,族長和族老主持,開宗祠,祭祖。這樣的流程,秦遇已經熟悉了,等到所有步驟結束,秦遇被族長邀請去他家裏吃飯,其他族老随同。

族長家的小輩們被大人提前警告過,看到秦遇一個個乖的跟鹌鹑似的,拘謹又禮貌的問好。

秦遇笑着颔首,然後幾個小輩就被帶下去了。

大堂裏,主要就是族長,三位族老,兩個年輕漢子,然後就是秦遇。

秦遇雖然年輕,可他已經是進士,是天子門生,族老可不敢以年齡壓他,讓他和族長一同坐上位。

他們寒暄了一番,然後就說起了秦秀生的事,大意是秦秀生也快及冠了,他們鄉下同齡人這個時候兒女都好幾個了。

秦遇道:“不知族長是什麽意思呢。”

雖說秦秀生貼身照顧秦遇,對外是書童,但秦秀生和秦遇都知道,秦秀生是秦氏族人,也是良籍,自然可以參加科舉。

于公,秦秀生下場考試,若是考取功名,不僅能光宗耀祖,對整個秦氏一族來說,也是添一助力。

于私,秦秀生确實年紀大了,該成家了。一直跟着秦遇也不是個事兒。

再者,這些年秦遇身邊就一個秦秀生,秦遇與族裏“聯系”就靠一個秦秀生,實在是太單薄了。

張氏那邊都還好,這幾年,族裏的女人過去照拂着,倒是消解了不少張氏對族裏的怨氣。

所以,幾位族老跟族長商量,能不能換一個人跟在秦遇身邊,他們先挑幾個好苗子,然後再由秦遇挑選。

族長一邊說,一邊觀察秦遇的臉色,發現秦遇的神情還算平靜,索性一口氣說完了。

“你放心,我們挑的人都是穩重妥當的,絕對不會給你添亂。”族長跟秦遇保證道。

秦遇沉默,這點他其實還是信族長的,也覺得族長和族老的考慮沒什麽問題。

只是新換一個人來他身邊,可能又要重新教,有點麻煩。他初涉官場,恐怕分不出太多心神。

可是身邊沒人跑腿,一些事确實有點惱火。

秦遇思索着,秦秀生忽然跑了來,在大堂門口站着,躊躇着不敢進來。

秦遇溫聲道:“秀生哥,都到門口了,就進來坐吧。”

秦遇對秦秀生的态度親昵自然,讓幾位族老側目。

族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對秦秀生道:“你跑來幹什麽?”

秦秀生抿了抿唇,然後對秦遇道:“遇弟,我現在學的還不夠好,就算參加科舉,也是不成的。”

這次回來,他家裏人,族長和族老們都勸他下場試試。若是考了功名,正好可以娶一個家境好的女子,不用為外物分憂,以後一定能再往上一步。

大家都在說為他好,可是沒有人真的過問他心裏的想法,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繼續跟在秦遇身邊。

秦遇看着他,又看看其他人,溫聲道:“我這邊都無所謂,秀生哥自己做主就成。”

秦秀生立刻道:“我自然是跟着遇弟的。”

“你這孩子,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你不成家,你弟弟妹妹怎麽辦。”一位族老斥道。

秦秀生啞聲道:“情況特殊,我又不在鄉裏,他們要說親自然是行的。”

“胡鬧!”

秦遇看着努力争取的秦秀生,又憶起兩人幾年的情誼,心軟了兩分,出聲道:“再跟我兩年吧。”

他說:“兩年後,我在京城應該也穩定了,你也學的更好些,到時候回來參加縣試,上榜的幾率也更大。”

秦遇開口的分量,可比秦秀生大多了,其他人不吭聲望向族長,族長沉吟片刻,最後還是應道:“這事就聽阿遇的。”

這事就這麽定下了,秦秀生喜不自禁。

秦遇也跟着高興,不過高興之餘,又生了憂愁,兩年後是從外面雇人呢,還是聽從族長的意見,從族裏挑人。

外人不放心,族人又要費心教,都不是什麽輕省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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