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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醒她的情況下,他不動聲色的加快了步伐往家裏的方向趕去,卻在經過河邊的時候意外遇上了宋荏菡和孫仲靡。

11. 鴻雁歸無期

“宋荏菡,你別想耍什麽花頭,你娘已經收了我的錢,你就準備着當我的小老婆吧。”孫仲靡啐了口痰,手指着宋荏菡眯着眼說道。兩名小厮則站在他身後,看到宋荏菡不斷抹着眼淚,他們的臉上浮現着看好戲的表情。

宋荏菡雙手緊緊拽着素色襯衫的衣角,牙齒死咬着嘴唇,全身都在不停顫抖,面對孫仲靡的動手動腳,她甚至無力反抗,只能任憑淚水布滿整張臉。被關在家的日子折磨的她快瘋了,耳邊都是陸梅和裴奕光的話交替着出現,讓她不得不面對現實問題。撫摸着那天裴奕光扔在地上的福鐵斯手表,想起他臉上痛苦不舍的表情,她越來越後悔當初聽從了陸梅的話。好不容易趁着陸梅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跑出來想去找裴奕光,沒想到卻在路上遇上孫仲靡和他的兩個手下。

“還是乖乖當我的小老婆吧,至少吃好穿好,這樣的日子別人幾輩子燒香都求不來。”孫仲靡陰沉着臉撫摸着宋荏菡的臉頰,驀地擡起她的下巴,惡狠狠的說道,“得罪了我,應該知道有什麽下場。”

“泊年!”宋荏菡別過頭,忽然看到顧泊年背着江苒朝她走來,眼裏頓時燃起了希望。

顧泊年背着江苒朝他們走來,地主和她的對話一字不漏的都傳入了他的耳裏,看着宋荏菡梨花帶雨的臉,他的心裏一陣酸楚。

江苒拍了拍他的肩膀,尴尬地說道,“顧泊年,放我下來吧,我腳不疼了。”

顧泊年彎□子放下江苒後,從長褲口袋裏掏出一條素淨的帕子遞給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孫仲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喲呵,上海來的大學生,她是我老婆你知不知道,給我規矩些。”孫仲靡食指婆娑着唇上的一小撮胡子,斜着眼一臉不屑的看着顧泊年。他最讨厭這樣子的讀書人了,以為有了文化就可以高人一等,說到底,沒錢交租在他面前還是得乖乖裝孫子!

江苒一臉憤憤地看着孫仲靡,她可不敢相信這是奶奶即将要嫁的對象,真心為她鳴不平。而顧泊年的視線則始終看着宋荏菡拿帕子抹淚,沒有理睬孫仲靡的挑釁。

“哼,宋荏菡,你那相好不是裴奕光麽,怎麽又和這小白臉搭上了。”看到顧泊年眼裏閃現的一絲擔憂,孫仲靡冷哼了一聲,而身後的兩名手下則躍躍欲試地撩起袖子想上前教訓教訓顧泊年。

“孫老爺,請放尊重些。”顧泊年蹙眉,淡淡地說道。

“大學生到底是大學生,還會和人提尊重。看來下個月你們家的田租該漲漲了,讓你看看什麽叫尊重,呵。”孫仲靡手勢一落,身後的手下小人得志地走向前,朝着顧泊年三人揮了揮拳頭。宋荏菡看着陣仗,朝着顧泊年身後瑟縮着,紅腫的眼眶又有眼淚流了下來。顧泊年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他告訴自己,他會保護好阿菡,他好兄弟的愛人。

“你們想幹嗎?”江苒墊着左腳腳尖,跳到顧泊年和宋荏菡前面,憤然地看着地主的兩個手下,她可不想看着顧泊年和宋荏菡平白無故受欺負。

“這小姑娘性子倒是滿烈,顧泊年你倒是挺有福氣。”孫仲靡冷笑了聲,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江苒,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她渾身不舒服,仿佛被人給扒了一層皮似的,卻還得挺着腰板擋在他們前面,生怕那兩個手下傷害了宋荏菡。

“孫老爺,我想你應該并不樂意讓你夫人見到這樣的場面。”顧泊年不動聲色的抓着江苒的手臂把她拉在他的身後。

“老爺,夫人……夫人……”其中一名打手回頭一瞥,正好看到地主夫人搖着蒲扇朝他們的方向走來,頓時有些慌了神,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了。

孫仲靡見手下如此慌張有失顏面,伸手往他後腦勺一拍,厲聲道,“廢物,把話說完整,哪裏來的夫人?”

“那兒,夫人正往咱這方向趕來。”那手下連後腦勺也顧不上揉,連忙給孫仲靡指了指孫夫人的方向,生怕回答遲了又是一頓打。

“糟了!”孫仲靡眯着眼看清來人後,臉色一變,立即揮袖而去,便不再管宋荏菡三人了。

江苒看到孫仲靡一路小跑朝地主老婆的方向走去,臉上還帶着笑,只是怎麽看都像是做了虧心事兒。“沒想到地主居然怕老婆。”遠遠看到地主正彎着身子讨好他夫人,江苒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轉身剛想和他們分享這趣聞的時候,卻是見到宋荏菡撲在顧泊年的懷裏不斷抽泣着,她臉上的笑意漸漸隐去,眼底陰影一片。

“泊年,怎麽辦,奕光不理我了。”宋荏菡趴在顧泊年的肩膀上,心裏越來越憋屈,為什麽奕光不能理解她,父母不能多為她的幸福考慮,為什麽她沒有選擇自由的權利。她真的不想嫁給孫仲靡,一輩子暗無天日的當着他的小老婆,受盡世人的冷言冷語。“我真的不想嫁給孫仲靡,你會理解我的對麽?”

顧泊年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撫道,“其實奕光很擔心你,你們之間只是有些誤會,他很愛你。”最後一句,不知是安慰他自己還是安慰宋荏菡,顧泊年自嘲地搖了搖頭,擡頭卻見江苒正看着他。

“其實,你和奕光可以考慮私奔。”看到宋荏菡如此哀傷,站在一旁的江苒內心掙紮了很久,最終還是猶豫着說出了她考慮已久的想法。

“私奔?”宋荏菡眼裏燃起了希望,卻又有些沮喪地垂了眼眸。“姆媽不會同意的,更何況地主那邊,應該也不會這麽容易交代。”

“可是你想一輩子當地主小老婆麽?”江苒不明白,為什麽宋荏菡沒有私奔的勇氣,就像裴奕光只會自怨自艾,難道就沒有為了幸福放手一搏的勇氣麽?

“江苒,別說了。”顧泊年見宋荏菡聽到那句小老婆後明顯一顫的身子,卻又苦于不知如何安慰。畢竟江苒說的那些,是無法逃避的現實。

宋荏菡捏着帕子從顧泊年的懷裏抽離,雙目含淚看着江苒,心裏掙紮萬分。難道真的可以不管不顧的和奕光私奔麽?那這輩子,估計都是回不了河溪了,可是她不甘心一輩子都活在母親的掌控下,嫁給地主。她和奕光,難道永遠都沒有可能了麽?

好恨,好不甘。彷徨,猶豫,矛盾掙紮,似乎在她的大腦叫嚣不停,想到奕光傷心離開的背影,母親嚴厲的目光以及孫仲靡的威脅,她的身子搖搖欲墜。要怎麽辦,才能擺脫現在這樣的命運?

“相信我。”江苒知道此刻如果再刺激她,只得适得其反。她真的希望宋荏菡能勇敢一次,擺脫命運的枷鎖。想起奶奶病床前仍念念不忘裴奕光時的場景,更加堅定了她要幫奶奶和他再在一起。

顧泊年疑惑地看着她,想起前陣子聽到她在梧桐幼苗旁的對話,更是對她幫助宋荏菡這件事的出發點感到奇怪。

“泊年,能不能送我回家,我怕遇上地主的人。”看着江苒的目光,宋荏菡怕自己的堅持會土崩瓦解,說不定下一秒就會答應她那個荒唐的私奔提議。

“我的腳沒事了,你送阿菡回家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發現顧泊年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左腳上,江苒故作輕松的擡了擡腳,忍着痛拖了鞋快速拔出那一小塊瓷碎片,随手一扔,拍了拍手說道,“我真沒事,你別這眼神看着我,我腳沒瘸呢。”只是,在左腳落地的時候,她還是感覺鑽心疼,本來都是惦着腳尖的,現在這樣才能疼得她快冒冷汗了。可是又不想當着顧泊年的面表現出來,只得潇灑的走了一步又一步。

“江苒,你的腳怎麽了麽?”宋荏菡看了眼她的腳,疑惑地問道。

“我的腳沒事,我先回去了,不然顧婆在家該等急了呢。”江苒朝她揮了揮手,卻故意避開了顧泊年的眼神,她忽然覺得她落荒而逃好像個失敗者。可是,經過了剛才的事,若她還看不明白這一切,她便不是江苒了,不是麽?

原來,他喜歡的居然是宋荏菡,她的奶奶。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江苒承認她的鼻子有些泛酸,可是不能哭,她又沒有喜歡顧泊年,為什麽要難過?

是的,她不難過。

可是為什麽眼淚越流越多,好像流不盡了似的。一定是腳底隐隐作痛,影響了她的心情,所以才會哭。拖着步子,江苒慢慢走出了兩人的視線。

怔怔地看着江苒漸漸渺小的背影,顧泊年忽然有一種沖動想追過去,好似背上還殘留着她的餘溫,灼熱了他的心。

“泊年,可以走了麽?”宋荏菡朝他面前晃了晃帕子,說道,“這塊帕子我洗幹淨了再還你吧,只是不知道嫁人前還有沒有機會見你。”

“阿菡。”顧泊年回過神來,轉頭輕聲喚道。

“也許你該聽江苒的。”雙眸對上她的視線,顧泊年緩緩開口道,“和奕光私奔吧。”

12. 誰言寸草心

“泊年,可是我害怕。”宋荏菡停下腳步,低着頭喃喃自語道。“姆媽已經收了地主的禮金了,我怕我和奕光一走,地主會找上門算賬。更何況,我害怕奕光并不打算帶我走。”

顧泊年看着被夕陽染紅的天際,開口道,“阿菡,若不勇敢為自己活一次,你永遠都會被悔恨牽絆。現在天色有些晚了,明天找機會我和奕光說說,總會有法子的。”

宋荏菡擡頭盯着顧泊年的側臉,安靜了很久。這樣的男子,她也曾動心,可是她知道他的心太過淡漠,她抓不住,而溫暖如奕光,才是她該托付終生的人,不是麽?可是現在為何一切都變了樣,她想不明白。

一句帶我走,是否真的就能得到最圓滿的答案?宋荏菡不敢去問裴奕光的想法,生怕他會因為懼怕地主的勢力而拒絕。若妥協了命運,那便是一生的寂寥。

“泊年,謝謝你。”宋荏菡迎上他的目光,流露出了近日來的第一抹笑容。

顧泊年沉默地點了點頭,心裏有些為江苒的腳傷而擔憂,不知不覺間他加快了腳步,就連宋荏菡都得邁着步子一路小跑才能與他并肩。

将宋荏菡送到離家不遠的路口後,顧泊年便轉身離開了。然而宋荏菡沒想到的是,拿着鋤頭的陸梅居然朝她迎面走來,一時間忘了躲避,只得愣愣地定在那兒,看到陸梅鐵青的臉色時,她忽然有種一切都完了的感覺。“姆媽,我……”

陸梅将鋤頭扔在地上,二話不說就拽着宋荏菡的辮子往前走,也顧不上她是否被抓疼了。“宋荏菡,回家我再收拾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敢趁着我出去的功夫跑出去,走快點。”

“姆媽,你抓疼我了。”宋荏菡猛地被她扯着辮子拖了往前走,疼得眼淚直往下掉,可是看到陸梅陰沉着臉,她又只得将哭聲給咽了下去。

陸梅正在氣頭上,根本不管宋荏菡哭得多兇,硬拖着她的辮子往前走,惹得附近經過的村民都停下腳步圍觀。陸梅不敢讓外人知道她将女兒嫁給孫仲靡當地主小老婆的事,只得松了手,拍了拍衣擺的灰,厲色道,“快給我回家!”

宋荏菡撫摸着被抓得生疼的頭發,卻不敢有任何怨言,只得拖着步子慢慢走回家,背影看起來十分單薄,整個人都在風中瑟瑟發抖。眼淚無聲的滑落在嘴唇,鹹鹹的,是屬于她的苦澀。

腳步很沉重,擡頭看着不遠處的屋子,這明明是她的家不是麽?為何她感受不到絲毫溫暖,今天孫仲靡的調戲加上陸梅的不諒解,,一切都讓她心寒不已。手心緊緊握成拳,她一定要離開這兒,哪怕再苦,她都一定要改變現在的命運。她不要嫁給地主,她不要和奕光錯過,她不要她的一生都活在悔恨中。最壞的結果,不就是被抓回來結婚麽?

她也有選擇幸福的權利,所以她一定要為自己和奕光的未來努力一次。

回到家後,她将自己反鎖在了小房間裏,任由陸梅在門外不停地念叨,她都不想去理會。蜷縮在角落裏,臉埋在雙臂間,想哭卻發現早已哭不出來。不知靜坐了多久,她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那塊摔壞了的福鐵斯手表。

“奕光,帶我走,可好?”撫摸着有裂痕的表盤,眼神呆滞地看着窗外灰暗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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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江苒覺得腳底鑽心疼,只能靠着右腳強撐着往前走。想起竹籃子還擱在玉米田,估計顧泊年送宋荏菡回家都忘了它,江苒只好踮着腳尖折回,果然看到竹籃正靜靜躺在玉米堆旁邊,顯得十分落寞。

她蹲□子,看着那塊空地發呆,腦海中不斷浮現顧泊年彎□子背起她的場景,鼻尖仿佛萦繞着熟悉的皂角香。“顧泊年,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怎麽辦。可是為什麽你偏偏喜歡的是奶奶呢?”

空曠的田地裏,江苒坦言了心跡,腳下的土地知道,身後剛成熟的玉米聽到,卻獨獨顧泊年不知道。喜歡他的心,好像一點點在淪陷,來到這個時代,江苒第一次有了感情的煩惱,卻是為了一個和她實際年齡相差很大的男子。

江苒幽幽地嘆了口氣,起身拿着竹籃準備回家,目前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幫宋荏菡擺脫地主的糾纏,至于對顧泊年的感情,她并不打算讓他知道。

回到家後,江苒看到顧婆正眯着眼躺在竹椅上,腳邊是剝了一半的玉米,臉色似乎有些泛白,她将竹籃子放在桌上後,輕手輕腳的回了自己的那間小屋,她可不想惹顧婆擔憂。坐在床上脫了鞋,才發現左腳腳底恐怖得很,泥土混合着血漬,果然不該強撐着走這麽遠的路。翹着腳翻遍了屋子,找了塊幹淨的白布沾了點水,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擦去污漬,疼得她不斷發出嘶嘶聲。見腳底沒有血漬後,江苒将髒了的白布藏在床底,重新穿上鞋後匆匆離開屋子,假裝是剛從外面回來,走到顧婆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顧婆,累得話進裏屋躺會兒,竹椅躺着咯得慌。”

“是小苒回來了呀,泊年呢?”顧婆感覺到耳邊有聲音,睜開眼才發現天已經變暗了,而她居然昏迷了這麽久。

“唔,他去送阿菡回家了。”江苒從裏屋搬了個小板凳出來,坐在顧婆旁邊,彎着身子繼續剝剩下的玉米粒,“顧婆,今天我和顧泊年正好撞上地主欺負阿菡,還上去和地主争了幾句。”

“哎,阿菡這孩子也是命苦,不過地主咱們惹不起,以後還是小心些。”顧婆無奈地嘆了口氣,目光正好注意到江苒散落的辮子,虛弱地說道,“小苒辮子怎麽松了,顧婆幫你重新紮過吧。”

江苒摸了摸自己的辮子,這才注意到辮子松散了,她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好啊,謝謝顧婆,我去拿木梳子。”說完,起身跑向裏屋,拿了把小木梳子遞給顧婆。

小木凳挪近了些,她将紅繩從辮子上取下,轉過身背對着顧婆。感覺到顧婆拿着梳子一下下的梳弄着她的頭發,江苒的手也沒敢閑着,拿起一截玉米小心翼翼地剝着玉米粒兒。

“以前,我也常給泊年的母親梳頭,她跟你一樣愛紮兩只小辮兒。”左手撫摸着發絲,顧婆右手拿着梳子一遍遍地疏通江苒的頭發,這樣熟稔的動作不禁讓她想到女兒,不免有些感傷。

“對哦,為什麽都見不到顧泊年的父母呢?”不明原因的江苒剝着玉米随口問道。

“泊年母親很早就病逝了,至于他父親,不提也罷。”顧婆将木梳子擱在腿上,長滿皺紋的雙手一股股的來回編着麻花辮。

江苒聽到顧婆談起顧泊年生父時略帶無奈的語氣,忽然有些心疼顧泊年,雖然很想多知道些關于顧泊年的事,可是又怕觸及顧婆傷心事,只得作罷,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繼續專注地剝玉米。

“好了。”在發尾處綁了圈紅頭繩,顧婆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

“顧婆,你幫我紮的辮子可比我自己紮的好很多呢,嘿嘿。”摸着剛紮好的辮子,江苒朝顧婆咧嘴笑着說道,“顧婆,玉米剝好,我幫你拿進廚房吧。”

“好好好,小苒真乖。”說完,顧婆從竹椅上慢慢起身,始終面帶微笑。

“咦,今晚是要吃蠶豆麽?”将玉米擱在廚房的小木桌上,江苒發現竈頭上放着一盆泡水的蠶豆。

“沒有,這是我打算用來做豆瓣醬的。”聽到江苒從廚房傳來的聲音,顧婆微躬着身子跨過門檻兒慢慢走到廚房。

“豆瓣醬?”江苒疑惑地回頭看了眼浸泡在水中的蠶豆,超市的罐裝豆瓣醬見過不少,可是從沒見過自己家會制豆瓣醬,江苒頓時燃起了興致。“顧婆教我好不好?”

“難得小苒對這粗野東西有興趣,那我現在就教,弄完這些估計能趕上泊年回來做飯。”顧婆撩起長袖,用手捏了捏蠶豆,白溜溜的蠶豆就從蠶豆皮裏滑了出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對江苒說道,“其實制豆瓣醬很簡單,小苒照着我說的做就好,現在先把蠶豆皮都剝掉。”

江苒一臉興奮地朝顧婆點了點頭,轉身跑去碗櫥找了個空瓷碗,撩起袖子一把抓了許多蠶豆,一顆顆耐心的剝好放進空碗裏,邊剝還邊笑着說,“顧婆,我還以為今晚吃蠶豆,還一高興呢,嘿嘿。”

“小苒想吃,那等會兒剝剩些讓泊年回來給你做鹽水蠶豆。”顧婆站在一旁幫着江苒一起剝蠶豆,沒一會兒功夫,就剝了滿滿兩碗的蠶豆粒。

顧婆舀了些水倒在鍋裏,将剝好的兩盤豆子倒了進去,随後坐在竈頭後面的小板凳上,拿着火柴點了些到稻草後塞進竈頭裏,沒多過久,燃燒了的稻草就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慢慢變成了灰燼。顧婆剛想開口,卻被忽然飄來的煙給嗆到了,咳得厲害。

“顧婆,你坐一邊教我就好,竈頭生火我來弄。”江苒急忙跑到竈頭後面拍了拍顧婆的後背,扶着她坐在一邊的長凳上休息。“顧婆,感覺好點兒了麽?”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顧婆的身子越來越虛弱了,雖然被煙灰嗆得臉有些紅,可是還是掩不了有些泛白的唇。

13. 若時光停駐

咳得有些迷迷糊糊,顧婆朝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随後指了指竈頭上那鍋蠶豆說道,“小苒快去看着火,等蠶豆煮爛了就好了。”

“欸好,我現在去看。”掀開蓋子,熱氣冒了上來,江苒發現少數的蠶豆已經煮爛,而水也差不多快燒幹了。合上蓋子,江苒繞到竈頭後面又添了些稻草,讓竈頭上的那鍋蠶豆繼續煮着。

等到差不多鍋裏所有蠶豆都煮爛後,江苒拿了個木勺子将蠶豆泥全部裝進了一個褐色的小瓦缸裏面。“顧婆,接下來要怎麽辦哦?”

“等我下。”說完,顧婆起身走出廚房,沒一會兒就拿了個破舊的草席回來,拿着抹布擦了擦後放在了廚房的一角,指着草席對着江苒說道,“小苒把這些都倒在上面鋪平。”

江苒捧着小瓦缸麻利地走到角落,蹲□子拿着小木勺一勺勺地将蠶豆泥鋪在上面,還特地一層層地鋪了個均勻。“顧婆,這樣就可以制豆瓣醬了嗎?”

“傻孩子,哪有這麽快,得過個把月呢,泊年最愛吃我弄的豆瓣醬了,每次我都給他多備幾瓶捎去上海。”顧婆起身,從竈頭旁拿了些稻草過來,小心翼翼地該在鋪好的蠶豆泥上面,笑着說道。

“對哦,還半個月他就要去上海了。”看着顧婆蓋上稻草,江苒喃喃自語道。

話裏帶着明顯的失落,顧婆瞅着她的神色,笑着安慰道,“舍不得的話就讓泊年帶你一塊兒去上海,就當見見世面也好。”

“诶?可是這樣的話顧婆就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見顧婆拆穿她的心事,江苒眼神閃爍地說道,“況且,誰說我舍不得了。”

“老婆子我這大半輩子一個人呆在河溪清淨慣了,小苒別擔心我。”顧婆慢慢起身,拍了拍殘留在手上的稻草灰。

聽着顧婆這麽一說,江苒的鼻子不争氣地有些泛酸了,顧婆疼她,對她的好她永遠都會記在心上,可是她總會離開,或許明天,或許下一秒她就會消失不見。

這裏的一切,她念念不忘。

老天仿佛和她開了個玩笑,重生到了1946年的江南,遇見了年輕的奶奶和她的初戀,也遇見了她的劫。顧泊年,她發現默念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裏澀澀的,很想哭。

“泊年這孩子雖然嘴上什麽都不說,可是看得出來,他很關心你。”顧婆慢慢走到竈頭前,從旁邊的木桶裏舀了勺水倒進鍋裏,拿着抹布不斷擦着鍋裏上粘着的蠶豆漬,嘆息道,“小苒,有機會的話,多陪陪他,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動了,也只有你能去上海多替我照顧他了。每次他從上海回來,總覺得他又瘦了,這孩子總不懂得好好關心自己。”

顧婆的一字一言,江苒都牢牢記在心上,感覺到眼眶有些濕潤,她擡手用袖子悄悄抹了抹眼角,笑着說道,“萬一他嫌我礙事兒,不帶我去上海怎麽辦?”

顧婆佯裝生氣道,“顧婆說了作數,到時候我跟泊年說說。”

“阿婆,你要和我說什麽?”顧泊年一只腳剛踏進廚房,就聽到背對着他的兩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江苒不禁覺得有些窘迫甚至不敢回頭看他,不知剛才的對話他聽到了多少,怎麽就光顧着和顧婆聊天,忘了顧泊年随時會回來了。只是天都這麽晚了才回來,他和宋荏菡應該聊了有很久吧。

“泊年,你回來的正好,你去上海的時候帶上小苒吧,陪她到處去玩玩。”顧婆邊說邊繼續擦着鍋子,沒注意到顧泊年微愣的表情。

江苒局促地站在一邊,雙手食指攪弄着,心裏惴惴不安。顧泊年會不會覺得她是個包袱,所以不同意帶她去上海?可是,她想和他去上海,更何況,爸爸曾經說過爺爺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碰個運氣說不定還能見到年輕的爺爺。

顧泊年看了江苒一眼,發現她正站在那兒低頭撥弄着手指頭,随後又看了眼她的腳,能走回來還能一直站着,腳底應該沒有很嚴重吧。他朝顧婆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好。”

“那行,天不早了,泊年你做飯吧,小苒想吃鹽水蠶豆,你別忘了做。”顧婆見他答應了,臉上笑意更深,将抹布遞給他後便離開了廚房。

“嗯,知道了。”顧泊年接過顧婆手中的抹布,将鍋子洗幹淨後,開始準備下鍋煮菜了。

“要我打下手麽?”江苒發現自己站在那兒什麽都不幹好像有些說不過去,便自動請纓想幫他,雖然不會做菜,可是至少洗菜什麽的她還是會的

“你拿剪子把蠶豆都剪開一道口子,這樣好入味。”顧泊年将剝好的玉米粒兒用水沖幹淨後放在一旁,走到竈頭後面拿着火柴點燃稻草。

“得令!”見顧泊年居然沒将她趕出廚房,江苒趕緊踮腳拿了把挂在牆壁上的剪子,抓了把泡好的蠶豆開始一顆顆的剪。看着顧泊年把玉米粒倒入鍋中專注地翻炒,而她則在一旁剪着蠶豆,江苒忽然覺得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平淡卻總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顧泊年拿着鍋鏟翻動着鍋裏的玉米,回頭正好注意江苒紮着兩只工整的麻花辮,發尾還綁着紅頭繩。恍惚間讓他以為身旁站着的是宋荏菡,可是那也僅是一秒的錯覺,他知道的,站在他面前的是江苒,而不會是她。雖然有時會覺得江苒和宋荏菡有微妙的聯系,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兩人根本不同。

“你的腳還疼麽?”就去加稻草那點功夫,顧泊年忽然低着頭狀似不經意間問道。

剪蠶豆的動作明顯一滞,江苒詫異地擡頭看他,發現他正低頭拿着些許稻草塞進竈頭坑裏,并沒有看她,可是江苒還是心裏暖暖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搖着頭說道,“不疼了。”

“哦,那就好。”顧泊年拿着燒火的鉗子撥弄着竈頭裏的稻草,并沒有注意到江苒正抿嘴微笑着将視線投向他。

雖然站久了腳底還是會隐隐作痛,可是江苒卻渾然不覺,麻利地剪着蠶豆一角,偶爾偷偷瞄幾眼顧泊年燒菜的模樣,很快的,一碗的蠶豆就完工了。

吃完飯後,顧婆便搖着蒲扇回了裏屋休息,江苒幫着顧泊年收拾碗筷一起拿進廚房後,便也回了自己的小屋。自從來了這裏,江苒漸漸習慣了沒有相機,沒有手機電腦等一切設備,每天吃完飯後就早早地回了房,顧泊年曾給過她一小本子,正好被她用來記錄每天的生活,至于裴奕光曾經交給奶奶的那封信,也被她悄悄藏在了枕頭套裏。

“你睡了麽?”日記剛寫了一半,江苒就聽到門外有人敲門,還伴随着顧泊年一如既往平淡的聲音。慌忙合上筆帽後,她将日記本塞在了枕頭下面,穿上鞋子便跑去開了門。

“有事?”江苒扶着木門邊緣,看到顧泊年的頭發未幹,手裏還拿了瓶東西和白布。

“腳上傷口感染很難愈合,所以阿婆叫我拿點酒精給你。”說完,顧泊年便将瓶子和白布遞給了江苒。

“謝……謝。”瓶上似乎還帶着他的餘溫,江苒看着瓶子,忽然有種好不真實的感覺。顧泊年是在關心他麽?還是只是為了愧疚選擇送奶奶回家而沒有背她回來?然而無論答案是什麽,對江苒而言都無所謂。

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他的關心。

“嗯,阿婆說讓我幫你擦。”說完,不顧江苒詫異的表情,顧泊年邁着步子走了進去,回頭淡淡地對江苒說道,“你還在門口做什麽?”

其實顧泊年也不明白為什麽洗完頭後連頭發都懶得擦幹,就跑到阿婆那兒找了瓶酒精。雖然那丫頭說腳傷沒事,可是他還是隐隐約約有些擔憂,注意到收拾碗筷時她走路還是有些不穩,便知她是硬撐着,畢竟那塊瓷碎片紮進腳底不算淺。

“啊?”聽了顧泊年先前那句話後,江苒的腦袋就處于輕飄飄神游狀态,他要幫她擦酒精消毒?看着手中的那瓶子,江苒幻想着他幫她溫柔擦拭酒精的樣子。“哦哦,馬上來。”怕招蚊子來,江苒輕輕掩上了房門,于是這算不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江苒心中默默腹诽着。

“先讓我看看腳底現在的傷勢。”顧泊年将小木凳拖到床邊坐下後,示意她坐在床沿邊。

“其實真的沒那麽嚴重。”見顧泊年板着臉,江苒也不敢再別扭,坐在床邊後乖乖脫了鞋将左腳擡了起來。“唔,我還沒洗腳。”

江苒注意到顧泊年看到傷口後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麽,拿了那一小塊白布倒了點酒精,左手扶着她的腳,右手捏着白布的一角一點點的圍着傷口輕輕擦拭。顧泊年的動作很溫柔,白布擦過腳底的時候癢癢的,酒精碰到傷口的時候雖然有些疼,可是看到顧泊年專注地幫她擦酒精,江苒忽然覺得此刻的她,被幸福包圍着。

燈光照耀下,顧泊年的側臉斂了平日裏的冷漠,顯得異常柔和,溫暖了江苒漂泊已久的心。

14. 默默不得語

顧泊年的手指冰涼涼的,江苒坐在床邊被他捏着腳,緊張得連動都不敢動,安靜的氛圍詭異的可怕,最終還是江苒打破了沉默,“你送阿菡回去的時候,她的心情有沒有好些?”

“嗯。”又蘸了些酒精,顧泊年繼續用白布擦着江苒的傷口,對于江苒會問起宋荏菡的事,他并不覺得十分詫異。

江苒見他沒肯多透露些消息,只好繼續試探性地問了句,“那……那她有沒有答應私奔的事?”

“不知道,也許阿菡有自己的打算。”顧泊年搖了搖頭,将白布擱在一邊,酒精蓋上瓶蓋後他起身說道,“好了,記得別沾水。”

“顧泊年,我們去勸勸裴奕光吧,說不定他想帶阿菡私奔呢?”江苒現在的心思全撲在宋荏菡的事情上,根本沒有察覺到顧泊年最後一句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關心之意。

“我們只是外人而已,他們的感情事我們沒法做主,好了,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将木凳拖到牆角後,顧泊年轉身朝門口走去。

“顧泊年,我想幫阿菡。”江苒對着顧泊年的背影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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