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這世上的孽緣通常都……

“要說起我和唐進餘的事兒,那可真就是很長很長,蠻長蠻長的事故,不是,故事了——”

“那要不別說了得了。”

“……好吧。”

剛舉起的奶茶半秒後就放下。

出租屋裏,艾卿和江淼人手一份小龍蝦海盜拌飯,你一言我一語地瞎扯淡。

從離奇的相親故事講到神奇的前任,又從神奇的前任繞回這操蛋的生活。那只叫“江北北”的金吉拉窩在床上,專心致志舔它的毛和爪子,只有時不時江淼回頭去撸它腦袋,這厮才會示威似的“喵嚕”一聲,以示它那不容忽視的——主人威嚴。

好吧它才是主子。

江淼見狀翻了個白眼,忍不住說這什麽世道,我家貓跟皇帝接見肱股之臣似的聽咱倆上奏呢。

一個說尼瑪現在高校學生怎麽做到如此面不紅心不跳水課她已毫無授課動力;

一個說天哪現在大廠的生存環境簡直不是人能過要不是為了掙口飯吃誰想做。

昔日的同門,如今皆是社畜,誰也別說誰。尤其眼下還是兩只單身狗。

配合上今天艾卿悲慘且戲劇化十足的相親經歷,又頓生一種蒼茫四顧無親人的悲怆錯覺。

情緒這不就到了。

“總之。”

艾卿扒了口飯。當下對着江淼指天發誓:“我算是長教訓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再去相親!我寧願孤獨終老,我死外頭死養老院裏我不要人管,我也打死不去跟男人相親——”

手機鈴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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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淼發誓,她同樣這輩子都沒見過變得這麽快的臉。艾卿臉上的表情從震怒到遲疑到下意識地咧開笑臉同時滿眼憂愁,只花了前後不到五秒鐘。

她随即接起電話。

“喂媽啊?找我什麽事?”

“哦哦你說今天那個嗎,聊得、就還一般吧,他說話有點不着調的呀。二姨說還要去問問介紹人……”

“我哪有不配合啊?拜托,我今天不是拍了照片發群裏,我好生打扮精心準備了好吧?”

“啥?明天?”

“明天不行啊,明天周一我有早八的大課——吃午飯?媽,我們學校你不是不知道吧,疫情之後就要刷臉進了,入校還要報備申請,我總不可能去人家保衛處打申請說這我相親對象,麻煩讓進去一下吧?”

“媽、诶,媽!”

電話挂斷。

艾卿瞬間撂下手機,作抱頭苦惱狀。

江淼旁觀一場繪聲繪色的逼婚大戲,這時也忍不住,湊過去瞄了一眼。

見得最近通話記錄上明晃晃的“芈月”二字,不由頓了一頓:“你咋把你媽備注設成這樣了?上次不還是什麽,老佛爺什麽的。”

“你Out了寶,畢竟距離你上次無加班無組會無騰訊會議線上批/鬥會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咱倆已經做了半個月的網友了,”而艾卿沉痛回答,“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我迷上了王者榮耀,實不相瞞,還是上課的時候捉到一個經濟學院的學生在玩,結果回家我無聊也玩上了。”

“這跟芈月有什麽關系?我只看過孫俪的《芈月傳》。”

“不是吧你——”

艾卿的腦袋從臂彎中擡起,露出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表情。

“你家騰訊大廠的游戲你不玩?你對得起馬化騰小時候掄群送你的Q幣嗎?”她指着手機屏幕上那備注,“芈月是王者裏的一個英雄,好吧跟歷史上的芈月還有孫俪的《芈月傳》關系不大,總之就是一個賊能抓、我躲塔裏她都越塔殺我、可以在野區追得我吱哇亂叫的角色。跟我媽差不多。”

“……”

“所以說人還是不能造口孽,我媽果然來抓我了,”艾卿長嘆一聲。随手撈起旁邊的塑料盒蓋,将還吃剩一半的拌飯原樣蓋住,這才伸個懶腰,又無精打采地癱在面前聊作餐桌的小茶幾上,臉被玻璃桌面擠得變形,“她要我明天再跟那個周筠傑吃頓飯。說是已經從我二姨那拿了周筠傑的電話,跟人家約好了,還聊得挺愉快——就差沒叫我明天直接和他一起還房貸了那狀态。”

真別說。

江淼心想老佛爺,不是,芈月,還真就這麽風風火火一人。但看死黨滿臉寫着生無可戀,仍是不由心有恻隐,又用才撸過貓頭的手拍了拍艾卿肩膀,“可那個周筠傑不也一直扯謊騙你呢嗎?他估計不想相親,怎麽這就又答應了?”

“可能我二姨對他有救命之恩吧,不然我也想不到為什麽。”

江淼道:“親愛的,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想想,至少是在你們學校吃飯,這回可碰不見那個什麽、什麽唐進餘了吧?再尴尬也不會尴尬過今天了。”

“你別給我立Flag,求求了。”

“怎麽會?我又不是天橋底下算命的。”

江淼锲而不舍:“親愛的,何況難道一個才剛認識一天的相親對象,對你的震懾感已經超過了你那陰魂不散的裝逼怪前男友了?安啦安啦,那個什麽周筠傑,我看他最多也就是打打嘴炮——”

“不。”

艾卿幽幽擡頭,“我怕的不是周筠傑,也不是唐進餘。我怕的是你。”

“?”

“因為真他娘的又被你說中了。”

艾卿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唐進餘在我校對面、號稱‘二流一本一流二本’的T大畢業。”

“……”

“說出來你可能更不信,他今年作為優秀校友回校參加建校七十周年紀念典禮,那張大臉在他們學校門口電子屏放了已經快半個月了。更可怕的是我每次在我們學校停車場都搶不到電瓶車充電口,每次都得跑他們學校那邊鬼鬼祟祟地蹭。畢竟有錢人大學沒什麽人開電瓶車。”

“……難怪你最近上班都很痛苦……呵呵,哈哈……”

“最最讓你不相信但是不能不相信的事還在後面。”

艾卿陰森的笑了笑:“紀念典禮就在明天。你最好祈禱我不要那麽倒黴,不然,”她牙關顫抖,狀如年世蘭撞牆前,“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呃啊——江北北!”

這世上的孽緣通常都不講道理。

比如艾卿和唐進餘,也比如江淼和江北北。

江淼撿到江北北那年碩士剛畢業,沒讀博士,畢竟在她看來一流本科到碩士就變二流,博士豈不更慘?當初茍延殘喘留在學校兩年,怕畢業即失業,結果最後還是要面對一年比一年洶湧的就業大軍。後來好不容易擠進大廠,在四環外合租到一房子,樓下又總有一只野貓徘徊,喂了兩次火腿腸就跟着不走。

她的小日子過得愈發艱難。

後來艾卿經常惡意揣測:江北北作為一只漂亮且純種的金吉拉,竟然會淪落到流浪街頭的下場,估計就是因為脾氣太差管不聽,才被掃地出門。江淼也對此深感認同。

然後兩個人一起被江北北兇得滿屋跑。

艾卿不堪其擾,又愛又恨,于是私下裏給江北北取了個诨名,叫“網通魯智深”。并一本正經地給江淼解釋,當年自己年少輕狂,大學時在一流大學沉迷二流網游,裏頭大致以南北為界劃分電信區網通區,同時補充:“以我的經驗,名字前面帶電信或網通的都蠻狂的,比如江北北。”

江淼又對此深感認同。

然後兩個人又一次被江北北兇得滿屋跑。

當然,艾卿還稍微好一點,畢竟她并不長住在這,多半時候住在學校教師宿舍。

唯獨有那麽一次,是某天師門聚餐喝醉了酒,江淼把她帶回家睡。她一進門,看見一如往常窩在床上舔毛的江北北,卻突然“嗷嗚”一聲發了酒瘋,撲上前去就把貓拼命抱着,怎麽喊也不撒手。

一邊抱還一邊喊:“唐進餘——你這個天殺的裝逼怪——裝逼遭雷劈——怎麽劈不死你——”

江淼:“……”

“有朝一日刀在手,殺盡天下裝逼狗!”

江淼:“……”

“逆徒給我受死!”

江淼:“……”

江北北:“……”

最後。

此事以艾卿打完五針狂犬疫苗并買了五袋“渴望”牌貓糧上貢給“網通區魯智深”收場。

但與此同時,江淼沒有說的是,當天晚上,她還眼睜睜目睹了艾卿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架勢,大馬金刀地一腳踏上馬桶,豪氣幹雲地從包裏倒出手機,熟練地在電話號碼盤上按了十一個數字。

電話撥通。

她就站在衛生間門口,江北北在腳下。無奈視角使然,也只能從洗手臺上的鏡子觀察艾卿的表情,剛要伸手攙扶,便見艾卿本人相當詭異地——眉頭一皺,沉默了一下。

然後對着聽筒那頭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祝你兒童節快樂。”

呃。

是的。聚會當天好死不死就是六一兒童節,大概是師兄師姐們的惡趣味。

她沒聽見聽筒那頭的回答,只看見艾卿的額角很快爆出明顯的青筋,嘴角也跟着抽了兩下,接着冷不丁冒出句:“你怎麽不說你現在在跟省長吃飯?有人會在六一兒童節這天組這麽嚴肅的局?!笑話——”

江淼心說親愛的你就剛從咱們師門局回來,咱老師好歹也是長江學者學院泰鬥,師門吃個飯撒點湯都能淋到位副教授。

無奈話還沒說出口,又聽見艾卿冷笑一聲:“我想你?我是想你,我想念你家樓下的狗,想念你家出門右拐三條街的沙縣小吃,再過兩條馬路就能吃到的灌湯包,別說那個賣灌湯包的男的還挺帥……哦沒什麽,我就電話告訴你一下,老子終于面試成功,留了北京高校準備大展拳腳,沒回家。”

“哦,那祝你幾天後三十歲生日快樂。”

“老男人還要什麽生日禮物?”

“有病吧三十歲了喝旺仔牛奶?”

“笑死誰了笑死我了,我笑到隔壁保安來我家敲門喊我閉嘴……誰喝酒了?我旁邊沒人。”

江淼:寶,其實我是人的。

話音未落。

江北北突然“喵嗚”一聲跳上這醉漢腳背。艾卿反應不及,下意識地一抖,低頭看它龇牙咧嘴,手裏一個沒抓穩,手機便就勢摔在地上——連瓷磚都沒鋪好的水泥地,屏幕瞬間如蛛網般開裂。她只得收住後話,彎腰去撿。

卻不知身體哪根筋突然抽了一下。

猛地腳底一軟,幾乎天旋地轉,死死扶住馬桶蓋才穩住身形。下一秒,卻依舊打着酒嗝委頓在地,傻兮兮地披散着頭發,茫然四顧。緩了好半天,聽見江北北又在那锲而不舍地“喵喵”叫挑釁,才又想起去撿手機——

“我來吧我來吧。”

江淼唯恐她繼續發瘋,急忙搶在前頭把手機撿起,心疼地看了眼屏幕。

瞧見手機上那沒備注的一串陌生手機號碼,卻也忍不住心有惴惴。

半晌,複才小心翼翼地貼近聽筒,“喂?”

“喂。”

電話那頭傳來好聽的男聲。

之所以說好聽,而非一貫的什麽嘶啞低沉性感如磁帶等等,是因為對方的聲音的确聽不出來年紀。甚至帶了點陌生卻動聽的吳侬軟語的腔調。經歷過變聲期,所以比純粹的少年音稍沉一些,卻依舊聽不出成年人的世故穩重。是好聽的。

所以,這又是哪位?

江淼有點懵,主要因為她和艾卿的交情主要來源于研究生那兩年,彼時也不太清楚電話那頭人的底細。只得就坡下驢,簡單解釋了當下的處境,又代替艾卿給對方就帶來的困擾雲雲道了個歉。

剛想再八卦兩句,卻聽電話那頭傳來另一個略顯深沉的男聲:“進餘,我還在找你,你躲這幹嘛?”

“接個電話。”

“接個電話這麽久?快,走跟我過去,去給謝局長敬個酒,之後跟他打交道的機會還多着……你怎麽還不挂電話?”

江淼這才反應過來。

不等對方先說收線,便飛快道:“呃,不好意思那就不打擾你了,等艾卿酒醒了我跟她說一聲,讓她請你吃個飯,今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她以前也不這樣,今天是真喝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我先……”

“等等。”

對方卻忽的叫停她:“不用了。這件事別跟她說了。”

“啊?”

“我是她前男友。”

“……”

“而且是沒有好聚好散那種。”

呃。

但是你語氣咋這麽溫柔哇。

江淼腦補過度,頓時心裏一動,想說這這這,這難道就是小說裏寫的那種默默背後付出舊情難忘最後舊情重燃破鏡重圓、噼裏啪啦打得火熱那種男主角預備役?原來艾卿還有這種極品前男友——

便聽得唐進餘又補充道:“等她自己翻通話記錄發現就行,你不用告訴她。”

“……”

“讓她自己羞愧至死吧。”

……嗯。

江淼想。

确實挺極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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