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劍來!”……
“這幾年過得還好吧?還在讀書嗎?”
“沒, 已經畢業了,現在留校當了老師。”
“當大學老師?”唐母歪了歪頭。視線看向正對面的Q大校門,半晌, 複才了然地一點頭, 又微笑道, “那也蠻好的。當老師是蠻适合女孩子的。”
說話間, 輕拍了兩下她手背,又擡頭看向旁邊的周筠傑。
似乎作勢認真打量了半天, 仍是欲言又止。
兩相對比之下,最後反倒是周筠傑先反應過來,開口喊她阿姨,又解釋自己和艾卿目前還是朋友關系。氣氛這才和洽起來。緊接着到他自我介紹,唐母聽完,卻忽的面露詫異。
又突然開門見山問:“周邵是你什麽人?”
天底下姓周的雖多不勝數,然而周筠傑這個名字, 她卻只聽過那麽一兩回。
而且都還是在不那麽愉快的場景下。
記憶也就不由自主地深了些,連帶着拉住艾卿的右手也不知不覺加大了力氣。艾卿有些莫名所以, 亦只得跟着瞄了周筠傑一眼。
“他是我小叔。”
好在, 被問的那個早已習以為常, 也沒顯出有多詫異。
當下笑容滿面,敞亮且客氣地回答:“我才剛回國。所以小叔說他很多朋友、都還沒來得及介紹給我。阿姨,你也認識我小叔?”
什麽認不認識的。
唐母聞言,笑容裏多少摻了點尴尬的意味,但仍是笑, 說是啊,是認識的。
幾人便不知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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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兩搭配或許有話可說,三個人卻總有種“隔牆有耳”的不适感。直至唐進餘停好車, 快步走過來,這種氣氛才稍稍有所緩解。
艾卿轉過臉看他,用嘴型問他們來這幹什麽,而唐進餘皺了皺眉——他這天一身休閑打扮,長袖襯衫混不吝地紮到手腕,手腕上紅木珠子圈了三圈,與平日裏那副西裝革履的模樣相比,難得多了幾分久違的少年氣。瞧着也不像是到這來談什麽公事。
正要開口解釋。
“進餘……還有阿姨!你們怎麽來得這麽早?差點就要讓你們等了。”
身後卻忽傳來一道熟悉女聲。
艾卿下意識扭頭往回看,便見聶向晚手上扶着謝教授,一手撐着陽傘,兩人正慢吞吞向這頭走來。
她頓時一陣頭皮發麻。
頭先那種狹路相逢避之不及的感覺又找上門來。
然而不等她先說告辭,并不知曉中間恩怨舊情的謝教授,卻隔着老遠、已好心向她招手,“艾卿啊,小艾,”老人笑得眼角都是褶,“小周還是追上你了?他看你沒拿傘,直接就下樓給你送了。我還怕他追不上。”
“是啊、是的。”
“你們年輕人還是體力好,”謝忠擺了擺手。視線在兩人身上短暫一停,又笑着看向唐母,“對了樂婷,正好給你介紹一下:這邊這位是艾小姐,Q大的博士,今年入職的青年教師A崗……聽說她和進餘以前認識?你應該也見過的。”
唐母:“……”
“筠傑就不用介紹了吧?周家的小孩兒,今年剛回國,在哥大念的新聞系碩士。兩個孩子都是好孩子。我們向晚這次的節目,還多虧有這麽一批年輕人,前景有望啊——當然,也感謝你們都給面子,還麻煩你專門過來跑一趟,我這老臉也算是沾了光了、沾了光。”
“哪裏的話,”唐母聞言,忙開口接茬,“我從香港嫁來都多少年了,讀書時候的事,早都忘得差不多。還能接受邀請參加這種學術對談,就算只是讓我不露臉、單純給點建議,也是我沾光才對。”
“你就是客氣。我這一而再再而三地請,只怕你家唐公都得有意見了,說我淨給你找事兒,耽誤你家裏養的那些花花草草,哈哈。”
“沒有的事,”唐母笑着搖頭。說話間,又挽過唐進餘的手,“他哪有意見?我們家早都是進餘說了算了。進餘說了來,又有您老在,我當然是要給面子的。別說從上海到北京,就是從國外,那也得馬上飛過來捧場。”
“是嗎——?你這麽一說,那我家向晚一定是很開心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
甭管場面話和真心話各占了幾成,總歸聊得樂在其中,根本不管旁邊幾個小的的死活。
是以唐進餘越聽臉越黑。
艾卿越聽越想走。
只剩下一個周筠傑在狀況外,聽得津津有味。
眼見得話越多越難收場,最後,還是聶向晚幾步上前,一手拉一個。
“好了好了,”她兩邊“各打三十大板”,瞧着像是忍俊不禁。梨渦一現,面上卻是又羞又喜的神情,“外公,霍阿姨,咱們兩家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們還在這客套呀?走了走了,去吃飯了。”
“好、聽你的,”謝忠最是心疼她這個外孫女兒,當即欣然點頭。又看向久不做聲的艾卿和小周,“還有你們兩位,這是不就叫擇日不如撞日?上回是小艾你請我吃,這回也讓我這個老人家做東——”
“不了、不了,不打擾。”
“……?”
“不好意思教授,”艾卿卻想也不想,當即連連搖頭,“我已經有約了。今天就不打擾幾位了。”
“有什麽約?”
“我……”
“你這孩子,就是見外。而且什麽叫打擾?小周,你呢,你說說,今天給不給我老人家這個面子?”
謝忠不知是沒察覺還是故意忽略,旁邊詭異的沉默和唐母微妙的臉色。幾乎是過分熱烈地向艾卿表示歡迎。說到興濃處,又連連向周筠傑打眼色。
幾個人站在一起,各自心懷鬼胎。艾卿原本只是個旁觀者,此刻卻莫名其妙被推到風口浪尖,僅剩的一點耐心眼見就要告罄。聽人又扯到面子不面子的來壓她,終于忍不住、擡頭瞪了唐進餘一眼。
就一眼。
她已是壓抑夠了的反抗,自己也說不清這一眼是警告更多,還是哀求更多。唐進餘亦看着她。然而還是一樣,正要開口,謝忠與聶向晚又打起“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組合拳。
眼見得再說下去就要露餡,艾卿知道他脾氣,唯恐他當面把過去全倒出來或拉着自己就走,以後還怎麽和謝忠這個長輩打交道?又只能急忙開口說算了、算了。
算了。
她幾乎就要認命。
心想什麽飯不是吃?最多就是埋頭吃飯裝聾作啞罷了。
然而,沉默良久的周筠傑,卻在這時突然開了口。上前半步,把她擋到了身後。
“可是我和艾卿,”他說,“我們倆之前已經和寶兒約好了。寶兒現在……這個點,她應該已經在等我們過去了吧?”
謝忠聞言一愣。
第一反應自然是看向艾卿——然而艾卿哪裏又知道什麽寶兒什麽貝兒的?當然,也是一臉莫名其妙。唐進餘的表情就更是微妙。
這麽微妙着。
神秘着。
直到周筠傑拉着她上車,坐上那輛眼熟的、曾被光榮抄牌罰款的紅色法拉利,看着她避之不及的幾人在後視鏡中光速遠去,她才想起回頭問他:“寶兒是誰?”
事實證明。
很快她就知道是誰了。
下午五點整。
周筠傑同艾卿一前一後進門。
名為“catcat”的貓咖一樓,謝寶兒背對着他們,正忙着哄一只縮在窗臺邊緣睡懶覺的大胖貓,好言好語讓它趕緊下來。說是不然掉下來會骨折、媽媽擔心你雲雲。
只可惜,不知說了幾多好話,那貓仍高姿态地一動不動。
反倒是她最後耐心耗盡、暴跳如雷。又不知從哪搬來一把梯子,便直接本人上陣,在一衆員工高呼“小心”的背景音和客人們“咔嚓”不停的快門聲中,幹脆利落地拎住後脖頸、把那貓拎了下來。
“喵……”
“還喵!不摔一次不知道疼是不是?忘了上次大白怎麽摔的了?”
剛才還氣派十足的白貓,瞬間如霜打的茄子,窩在她懷裏病恹恹地撒嬌。
謝寶兒也不慣着。
把貓交給員工,氣呼呼地灌了一整杯咖啡下肚。似乎正要找人發作,然而視線一轉,注意到站在門口不遠處的周筠傑同艾卿。四目相對,瞬間卻又笑了起來。
“果然是你!”
她走到艾卿面前。
也不管對方滿面愕然,嘴一下張大得能吞下雞蛋。便又自來熟地、一把拉起她手,“那天我們見過啊!同病相憐、冷都男、媽寶男……還記得我吧?”
艾卿點頭。
“是吧?我就說,我們明明還加微信了!”
謝寶兒見狀,笑得毫無顧忌。
波浪卷長發飄然帶香,一個擁抱便将艾卿蠱得飄飄然,說話間,又招呼着店裏員工給泡咖啡準備甜點,嘴裏仍咕咕哝哝念道:“就是沒怎麽聊天,哈哈。”
“要不是你微信名就叫卿卿,我還聯想不到呢——這也太有緣分了吧?幸好我去問了周筠傑,不然差點把你當……哈哈,哈哈,反正,我們就是很有緣。”
可不嘛。
想起那天相親最後、謝寶兒騎着小電驢拉風遠去的背影。
又聯想起此人和聶向晚同出一門卻截然不同的個性,陡然之間,艾卿倒升起一股知音相逢的親切感。兩個女孩話題頗多,遂熱熱鬧鬧聊開。
反倒是給她們“牽線”的周筠傑這會兒被晾在旁邊,也只能一臉好笑又無奈的表情,沒有打斷,默默旁觀。
直到飯點将近。
客流量肉眼可見地多起來。謝寶兒又是個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停不下來的性子。很快便不得不忙碌起來。左右抽不開身,只得抱歉地招呼兩人先上樓玩會兒電腦,自己等忙過這一陣再上來繼續聊——周筠傑早就等她說這句話,當即領着艾卿上樓。
艾卿卻一聽玩電腦就大呼不妙。
果不其然,剛一上樓,電腦開機,《劍俠Online》的圖标已明晃晃擺在那。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卻已聞到“酒香”。
最後,亦實在耐不過某人喋喋不休的自來水宣傳,只得久違地,又登入賬號上線。
不想畫面才剛加載出來:那奇詭的濾鏡,漫山遍野到處跑的紅名怪,頓時吓了她一跳。正準備操作[楚辭秋]往山下跑,結果沒走幾步,路邊又瞬間竄出一只“孤魂野鬼”——實打實的孤魂野鬼!不僅造型吓人,傷害也尤其驚人,一爪子撓掉她半管血。
“這……什麽鬼?!”
艾卿只有逃命的本事還在。趕緊狂敲鍵盤往回跑。
旁邊的周筠傑聞聲探過頭來,看清她所在的地圖,亦忍不住面露驚詫:“你上次不是和我一起在城外頭下線的嗎?城市是安全區,沒有這種野怪。你這是在哪啊?”
艾卿:“……”
別提了。
這話她也很想問來着。
上次和[一劍霜寒]被傳送過來的時候她就看過了,地圖上只有“???”三個大問號作标示,想來應該是某個剛開的新地圖。她哪知道唐進餘把號停在這幹什麽?而且當時這裏就只是荒山野嶺,半個玩家和怪都沒有,她還以為相當安全來着。
怎麽現在——這麽熱鬧了?
艾卿心虛道:“呃,本來,确實是跟你一起。但是後來發生了……一點事。你不看貼吧的哦?”
“不看啊,”周筠傑搖搖頭。頓了頓,卻又一臉好奇寶寶狀側頭問她,“不過貼吧是什麽?和微博一樣嗎?我回頭看看?”
“沒什麽沒什麽。落後時代的産物了,我們老人才看,你別看了。”
話音剛落。
艾卿眼角餘光一瞥,忽見得一衆怪堆中出現一黃名NPC。
按照以往的經驗,八成都存在一段以NPC為中心的安全任務範圍,她心說自己現在還揣着一把“大寶劍”,可不能随便死外頭,遂急忙施展輕功、幾個連跳落到那NPC面前。
正打算原地打坐回血。
然而,視線落定在人物狀态欄,卻又忍不住“啊”了一聲——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幾乎滿管、下一秒消去小半截、再下一秒又恢複一段的血條。這才注意到自己狀态欄中不知何時,亦多出了一紅一灰、兩個明晃晃的buff圖标。
紅色那個叫[有情癡]:
“人間自是有情癡,雖逝千年猶不悔。在“百鬼夜行”場景下,持劍者進入無敵狀态,每分鐘回複生命值20%,內力值20%。倒地後有50%的幾率原地複生。”
灰色的,則叫[長恨歌]:
“人間千年長游蕩,遍尋郎君在何方。因鬼魂千年怨恨作祟,持劍者進入中毒狀态,每五分鐘損失生命值8%,且狀态可疊加,疊加到第十重時,人物血條清空。進入鬼魂狀态。”
艾卿:“……?”
艾卿:“=A=!”
鬼、鬼魂狀态?
建國後不許成精沒聽說過嗎?
她嘴角狂抽。
一時間不明所以,正準備問下周筠傑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不成《劍俠》搞資料片,真把策劃都給搞魔怔了?
然而手正在半路,還沒來得及全伸出去,忽又聽得樓梯處傳來一陣匆匆腳步聲。
他們本就坐得離樓下近,這聲音愈顯刺耳。她亦不由蹙眉。摘下耳機,便循聲探出頭去。
“誰這麽……”
“艾卿。”
然而等反應過來這腳步恰是停在自己面前時。
她怔怔擡頭,看向來人。
手卻已被攥在對方手裏。
緊緊攥着,脫不開去。
“……”
“呼……”
唐進餘額頭上、臉上全是汗。
襯衫前襟更慘。也不知是被人澆的,又或者也是流的汗,總之全都濕透,整個人跟落湯雞差不多。
她看在眼裏,竟驚得一下不知怎麽開口:該問他來這幹嘛,還是問他之前幹嘛去了?搞得這麽狼狽。于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都沒開口。
她回過神來,覺得這姿态十分不妥,忍不住拽了拽手腕,又被他以更大的力氣扣住。
小孩兒賭氣似的。
“唐進餘,”她只能指了指自己放在電腦桌上的包,“我……拿紙給你擦擦而已。你這麽抓着我幹嘛?”
“……”
“我還沒生氣,你生氣?”
他眼神閃爍了下。
有些遲緩而不甘心的,輕輕松開她手。然而也是這時,循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在旁邊默默吃瓜不出聲的周筠傑,卻忽然“啊”了一聲。
啊什麽啊?
艾卿心想你這厮還真是會給人驚喜,又覺得尴尬,索性也扭過頭看個究竟。
然而下一秒——
“……啊?”
“啊!!!!!”
一語驚四座。
整個網咖的視線,瞬間齊刷刷向這頭聚焦。
而艾卿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鍵盤,又看向屏幕。
怎麽回事??
剛才發生什麽了?
怎麽直接變黑白了?
她完全一副狀況外的表情。
明明提前都算準了的:
這裏是野怪不會靠近的安全區域,沒有玩家,等于沒有危險,充其量只有一個黃名的、沒有攻擊性的NPC。她又有那個增益buff在身,随時回血,怎麽都不該被人這麽輕易——
這麽輕易,就給挑翻了。
艾卿:“……”
等等。
她環視周遭一圈。
心想黃名呢?剛我那麽大一個黃名哪去了?
屏幕上,黑白畫面正中央,唯有一個頂着紅得能滴下血的頭銜稱號,黃名變紅名不眨眼的……曾經的黃名NPC。正在嘲笑她的“掉以輕心”。
她于是仔細看了看它頭頂那三個字。
又看了看這NPC剛才手裏還沒有、現在卻突然多出來的一把劍。
與之相對應的。
左下角的聊天頁面裏。
兩分鐘前,亦新增一句……短而有力的發言。
【當前】[信王]【梁懷信】說:吾妻,劍來!
劍來。
所以。
還能有什麽劍,值得大boss如此大費周章?
世界仿佛一下都安靜了。
“負…如來…”
她怔怔扭頭,看向同樣面露震驚的唐進餘。
半晌,唯有由衷地感慨一句:“嗯…你也看到了…現在游戲已經進化成這樣了?挺真實啊。呵呵…挺,就挺真實的。你們開心就好。”
艾卿:“方便問一下,這需要索賠嗎?”
唐進餘:“……”
唐進餘:“我打個電話。”
敢情這是來這現場抓bug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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