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有那麽一瞬間,芃芃産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負罪感。

她只是嘴甜,心裏沒他。

什麽“天下第一好”都是随口說說的,這個人怎麽這麽好騙啊。

芃芃接過了他遞過來的肉包,嗅了嗅,沒有冥界食物帶着的晦暗氣息,咬一口嚼了嚼,裏面的餡是她最愛的醬肉,雖然是涼的,但是吃進肚子裏還是無比幸福。

“你的衣服上,不會有包子味兒嗎?”

芃芃腮幫子一鼓一鼓,邊吃邊說道。

九炁沒料到她說的第一句會是這個,搖搖頭:

“沒關系,一件衣服而已。”

可是他平時都很愛幹淨,有時候半天換一次衣服,衣服上還會帶着淡淡的熏香,平整得連一條褶皺都沒有。

一想到這麽愛幹淨的人把包子揣在身上給她帶過來,芃芃就覺得……

回去之後賠他一件新衣服吧!

芃芃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覺得踏實了幾分。

她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包子,起身拍了拍衣服便拉着他往他來的方向走:

“走吧走吧!其實剛才我劃那個船差一點點也能劃回去的,只不過肚子餓限制了我的發揮,現在好了,我們兩個人,肯定一會兒就劃回去了……”

九炁站在原地沒動。

芃芃回頭奇怪地看着他,他緩聲道:

“忘川只進不出,不可回頭。”

“啊?”芃芃傻眼了,“可是如果不從那裏走,我們要怎麽回去,你還知道別的路嗎?”

對上小姑娘一雙滿懷期待的雙眼,九炁默然片刻,還是只能老實告訴她:

“自冥界誕生于天地之間,進入冥界的游魂,無一人能重返塵世。”

芃芃:“……”

芃芃:“那你是怎麽進來的?”

這個問題九炁看上去不太想回答,但下一秒,那邊抱頭痛哭的黑白無常似是終于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擡起頭問:

“那邊的鬼,你是怎麽跑到這裏來的?剛死的鬼渡過忘川之後都要統一拉去孽鏡臺,此處是森羅殿,你走錯地方了……”

“什麽剛死的鬼?你亂說!”芃芃憤怒打斷。

黑無常面露茫然:

“……我沒亂說啊,他就是剛死的鬼嘛,普普通通的死魂,這我還能認錯嗎?”

芃芃想到自己剛剛摸過的手。

她抓起九炁的手一貼,果然比自己的溫度還要冷上幾分。

她有點始料不及地愣在當場:“……你也死啦?”

九炁點點頭。

“可是你怎麽會死啊?你這麽厲害,不可能啊!”

“因為天地萬物,有序則生,無序則滅……”

眼看九炁又在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芃芃打斷道:

“你說點我能聽懂的。”

“簡單來說,就是我雖然能夠直接打開淩虛界與冥界的通道,但這樣做是打破了天地秩序,即便是将你強行帶了出去,你也很可能活不了。”

芃芃更聽不懂了:“這和你的死有什麽關系?”

“關系就是,我要救你,就不能活着進來。”

“所以……”

芃芃試探着問:

“你是自己噶的自己?”

九炁颔首。

芃芃倒吸一口涼氣。

作為一個剛剛才被捅刀子的人,她可太清楚噶一刀有多痛了,他竟然可以為了來救她噶自己一刀——

好兄弟!

待她出去之後,一定與他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

“可是這不對啊?”芃芃又發現了一個問題,“你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那你進來要怎麽救我?”

九炁一臉鎮定:“燕歸鴻本身就是如今天地無序之源,你被他所殺,我賭應該會有破解之法,但這個方法我擔心你一個人找不到,所以我來助你。”

芃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那這群要抓你的鬼差……”

“這個,就要靠你保護我了。”九炁坦然道,“我不能出手傷害冥界生靈,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保護好我。”

芃芃:???

這不對吧!

但她一擡頭,正好對上九炁無比信賴的目光,仿佛在說“龍王大人怎麽會有辦不到的事呢”,那種信賴簡直不給芃芃耍賴的餘地。

“人死不能複生,人都死了,前塵往事就不要再提……”

白無常走到兩人中間,看向九炁:

“新死的鬼,別在此處流連,孽鏡臺才是你的去處,若你今生沒有作惡,下一世自然能再投個好胎……”

好不容易才找到可靠的隊友,芃芃死死拽住九炁的胳膊。

“投什麽胎!我不許他投胎,你們誰敢帶他走!”

白無常還未回過神來,就被什麽東西灼了一下。

回頭看向呲牙咧嘴、渾身燃燒着幽綠色火焰的小姑娘,他才反應過來——

那是生魂的魂火。

芃芃本就不算死透了的魂靈,再加上有冥府娘娘賜給她的力量,她心智越堅,這魂火燃得就越旺盛,魂火對付淩虛界的活人沒用,但是在冥界,卻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黑無常吓了一跳,但還是不忘職責:

“你這個小姑娘,不要打擾我們鬼差的正常工作!”

“連五險一金都沒有,這工作狗都不幹!”

黑無常不敢置信地扭頭看白無常:“她罵我們狗都不如!”

芃芃趁亂稀裏糊塗搓出了一個魂火球丢了過去,然後拉着九炁就往森羅殿的反方向跑。

四周原本有駐守的鬼兵鬼将,但一看芃芃那一身燒得轟轟烈烈的魂火,就知道她是那個冥府娘娘下令寬恕的生魂,便不敢輕舉妄動。

最後竟然真的讓他們從森羅殿外,逃到了底下燈火連天的鬼城之中。

百鬼游蕩,芃芃與九炁兩人混跡其中,一時間黑白無常要找起來并不容易。

“我們一人一個,戴上這個面具更安全一點。”

芃芃不知從哪兒掏出兩個面具。

清秀的狐貍面具給了九炁,她選了一個怒目圓睜的鬼臉戴上,但因為個頭小小,所以看上去并不可怕,反而有些虎頭虎腦的可愛。

九炁問:“你哪兒來的錢買面具?”

冥界可不通靈石,她的芥子袋在此處也不能使用。

“我吓唬那邊的一個鬼兵得來的。”芃芃将手指頭比作爪子模樣,“就這樣放出我的魂火,他還以為我要吃它,我說我不吃鬼,就讓他給我買了兩個面具,我聰明吧?”

九炁被她故作吓人實則可愛的模樣逗笑,唇畔微微勾起。

“聰明是聰明,只是,以後若非緊急情況,不可以這樣做,若是有想要買的東西卻沒帶錢,可以叫我。”

戴着鬼臉面具的芃芃歪頭:“你又不能随叫随到。”

九炁想了想:“如果不是太忙,也可以随叫随到。”

小少年戴上遮住半張臉的狐貍面具,十一歲的他個子已經很高,遮住略顯稚氣的臉,背影已如春雨後蓬勃生長的翠竹般筆直。

芃芃盯着他多看了兩眼,上前揪住他寬大的衣袖。

“你要跟緊我,不要走那麽快,否則我不好保護你的!”她認真囑咐。

“哦,那好吧。”

九炁老老實實放慢了腳步。

鬼城花燈如晝,人影幢幢。

并肩而行的兩人東瞅瞅西逛逛,芃芃完全是看熱鬧的心态,但九炁卻仔細地打量着鬼城小攤上出售的雜貨。

雜貨大多是寫供還未排上號投胎的鬼魂給自己燒的紙錢,還有一些冥府娘娘和十殿閻王的雕像畫像等等,品種不多,外形單一,大多都是些光怪離奇的事物。

不過也有例外。

“——老板,這個雕像,是什麽人啊?也是冥府的閻王鬼差嗎?”

九炁在某一家攤位前蹲下,拿起一個模樣十分正常的雕像問道。

只剩半顆腦袋的鬼老板看了一眼,懶懶回答:

“當然不是,你們是新來的鬼吧?這位是冥府有名的仙尊像。”

芃芃和九炁對視一眼。

冥府的地盤怎麽會有仙尊像?

追問下去,這位鬼老板的答案也有些含糊。

據說是五百年前,曾有一位仙尊鬼魂來此,他不甘陽壽耗盡,于是在森羅殿大鬧一場,不僅奪走了冥府娘娘的法器魄月刃,還拿了判官的生死簿篡改了自己的壽命,重回塵世。

此事在冥界流傳開來,許多鬼魂都仰慕這位仙法卓絕的仙尊,便會買他的雕像,期盼自己也能逆天改命,早日脫離苦海。

芃芃聽完這個傳說之後只有一個想法:

“你們說的這位仙尊,是不是叫孫悟空?”

鬼老板:“啊?不叫這個啊,這位仙尊名叫燕歸鴻,雕像背後刻着呢。”

芃芃:!!!

那個臭老頭這麽牛的嗎?她不信!

“不對,”九炁也對此存疑,“燕歸鴻再如何強大,也強不過執掌冥府九百萬魂靈的冥府娘娘,更何況是在五百年,他的修為就更沒有這麽強了。”

但既然有燕歸鴻的傳說,便說明他确實曾來過冥界。

那他一介凡人之軀,到底是如何這麽神通廣大的完成這一切的呢?

九炁還在沉思之際,鬼城忽然響起悉悉索索地議論聲。

“是冥府娘娘!”

“娘娘來鬼城了!”

“叩見冥府娘娘——”

鬼城裏的鬼嘩啦啦跪了一地,芃芃和九炁回頭一瞧,果然在夜色中瞧見一道松綠色的身影立于半空,正垂眸笑盈盈地打量着他們。

九炁下意識地将芃芃護在身後。

芃芃趕緊把那尊仙尊像藏進了袖子裏。

冥府娘娘在冥界,實力幾乎與神明同等,若真動起手來,九炁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夠帶着芃芃從她手底下逃出生天。

九炁:“吾乃淩虛界天道之子,今日舍去肉身,來冥界一遭,只為查清悖天道而行之人,公儀芃于此事息息相關,吾必将帶她……”

話還沒說完,就聽上空傳來了冥府娘娘咯咯咯的笑聲。

就連芃芃聽到這個笑聲之後,也略帶同情地看向九炁。

雖然你官腔打得不錯,但是從她發出這個笑聲開始,你也已經是她的甕中之鼈了!

九炁被她笑得面露疑色,下一秒,便聽冥府娘娘從空中飄了下來,圍着兩人邊轉邊道:

“嘿嘿嘿……一個小朋友,兩個小朋友,诶呀,這個新來的小朋友好像是不可以随便亂用力量的天道之子呢,這樣豈不是意味着,我又多了一個可以揉來揉去的小朋友啦?”

芃芃前幾次被親出了心裏陰影,此刻只敢從九炁身後弱弱地伸出一個頭:

“你……你不要太張狂!這是我的好兄弟,我們有福同享,有難他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你要欺負他,有沒有問過我這個當大哥的意見!”

冥府娘娘又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聽到這個滲人的笑聲,芃芃一下子把頭縮了回去。

“我的芃芃乖寶!我當然要問你的意見啦!說實話我剛才想到了一個好棒的主意呢!既然你們一個男寶貝,一個女寶貝,你們湊在一起,剛好可以湊成一對娃娃親呢!不過這個新來的小朋友,要記得守男德哦,姨姨我呀,最讨厭不守男德的壞東西了,你可千萬不要變成這樣的壞東西哦,否則姨姨就不喜歡你啦!”

說完,冥府娘娘的兩只手猝不及防地搭在了芃芃和九炁的肩上。

她笑眼彎彎道:

“黑白無常在哪裏?快點把三生石搬過來,我要給我的乖乖芃寶定娃娃親了!”

九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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