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表心意
四月,朝廷的授官下來,裴宣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職,從六品的官,沒真才實學壓根沒法在翰林院站穩腳跟。
裴家嫡子盛名在外,起初翰林院大小官員忌憚她那個宰相爹,不敢指派她多做事,相處半月下來,修書、跑腿的事裴宣來者不拒,踏踏實實做好本分,贏得衆口稱贊。
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同在翰林院就職,算是不寂寞。
黃昏時分,出了翰林院的門,宋子真邀請好友去豐明樓喝酒,裴宣推辭不過,索性穿着青袍雜花的官袍赴酒會。
上次豐明摟慶功宴場面鬧得難看,這次再來,心境大不一樣。
宋子真一手拍開酒封往兩人瓷碗裏倒酒:“人生有三喜,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行光比咱們能耐,人生三喜得兩喜,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在打趣裴行光這件事上,鄭無羁顯然和姓宋的站同一陣線:“我一直以為最晚成婚的當是行光,結果看走眼,咱們三人,行光竟是最先對姑娘動心的。”
梨花釀斟滿小瓷碗,他端起嘗了一口,眯縫眼:“行光,我和子真都很好奇,你喜歡那姑娘哪點?”
就知道來喝酒不會那麽容易,裴宣斯斯文文捏着酒碗,淺淺沾唇,聞到正宗的梨花酒香這才笑開顏:“我也不知道,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心跳就亂糟糟的。”
“哦哦哦!”
宋子真拉着怪調和鄭無羁擠眉弄眼。
“你正經點。”
裴宣瞪他。
“哪裏是我不正經,是行光你不正經才是,哪有第一眼見人家姑娘心思就不純的。”
“我怎麽不純了?”
宋子真嘿嘿一笑,上身趴在桌子,壓低嗓音:“你想不想親她,是不是還想抱她,心亂糟糟的,是不是要姑娘摸一摸才會好?哎呀行光,不用不好意思,我和無羁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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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副大男人想女人天經地義的派頭,裴宣低頭飲酒,不接他的話茬。
“看罷,果然說到行光心裏去了,男人啊,表面再冷再矜持,想姑娘的心都是熱的。”
“……”
裴宣張張嘴,想着還是算了,何必刺激兩個‘大齡未婚’的男人?
見她欲言又止,宋子真眼睛轉動:
“行光,說好了,我和無羁要當你的傧相,和你一起去迎親。”
“不錯!”
“放心。”修撰大人慢條斯理飲酒,眸子輕擡,笑道:“跑不了你們。”
這兩人不僅要為她當傧相,還得幫她擋酒。新婚夜,她要腦子清醒着和姑娘說一晚上的話。
她太想崔缇了。
想聽她說話。
可惜她的未婚妻搬離小院,她再不能和她隔着一道牆交談。
不過她回到沉香院也好,起碼沉香院的房頂下雨不會漏雨,住着舒服踏實。
想到這,她暗起相思。
看她這副模樣鄭無羁問道:“行光,你在想什麽?”
“是不是想準新娘了?”宋子真慫恿她:“你不打算和她婚前見上一面嗎?哪怕隔着屏風說說話也好,要不然,鴻雁傳書也行。”
他這話戳中裴宣朝思暮想的心事,不确定道:“那能行嗎?”
“怎麽不能行?聘禮已下,哪怕不拜堂她也是你的人了,再者你是她既定的夫君,夫君見一見娘子,哪有壞了清譽一說?”
他說話不靠譜,裴宣看向鄭無羁。
鄭無羁笑她難得的少年绮思:“不妨事的,實在不放心,不見面,讓她知道你在想她,不也成嗎?”
“這個好!”
裴修撰拍桌而起,掌心扣下買酒錢:“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喝。”
宋子真愣在當場,手指着某人飛逃的方向,匪夷所思:“這、這還是行光嗎?崔家長女莫非對他使了妖術?”
“瞎說什麽。”鄭無羁煞有介事道:“這叫相思,懂嗎,相思。”
“掌櫃的,來碗紅豆羹!”
相思,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兄弟有了娘子直接奔着女人堆裏去,留下他和鄭無羁一起喝酒都不香了。
婚期将近,裴宣在翰林院任職只等着五月五迎新娘,西寧伯府,沉香院,崔缇手握針線想為夫君繡一只香囊。
她要繡香囊白鴿攔不住,只能充當她的眼睛,随時用手調整她的針腳。
“姑娘,又錯了。”
崔缇臉上不見懊惱,多年的磨難心性早已打磨如水,錯了那就再來,沒紮破手弄髒香囊已是好的。
她的毅力白鴿相當佩服。
換成她,她要是瞎着眼,莫說繡香囊了,穿針引線的勇氣都提不起。
“這樣對嗎?”
“對,沒錯。”白鴿不敢走神,忙拉回思緒繼續輔助自家主子。
于崔缇而言,她是個瞎子,嫁衣那等金貴物斷斷不能沾血,所以她只象征性地在完成大半的嫁衣上繡了幾針,勉強算是出了力。
她遺憾不能為裴宣縫制貼身的裏衣,便用這香囊聊表心意。
繡出來肯定不會好看,可閑着也無聊。
裴宣又在西寧伯府附近放風筝,飛上天空的是一只極大的彩鶴。
華麗的鶴和來不及褪下官袍容色美好的少年郎,吸引許多人的注意,凡是長眼睛的,看見那張臉和那身官服大多曉得這是西京風頭無兩的狀元。
狀元被陛下授官入了翰林院,一入翰林,前途看得見的光明。
她毫不在意外人的目光,一邊觀測風向,一邊努力操縱風筝。
放來放去,還是覺得在崔家門口最合适。
西寧伯府的門子換了一位性情老實的,門子一臉莫名瞧着他們的準姑爺,想不通這是在搞什麽。
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都這麽閑麽?
跑人家門口放紙鳶,又是什麽奇思妙想?
“小哥過來。”
門子指了指自己,裴宣喊他:“對,麻煩往府裏和姑娘說句話,就說我在外面放風筝,求她用心眼看一看。”
“用心眼看一看?”
門子杵在沉香院門口和白鴿彙報,白鴿揮揮手:“曉得了,你去罷。”
她快步走回房将裴郎君的話原封不動說給崔缇聽,崔缇眉眼含笑:“扶我出去看看。”
看看。
一個瞎子,怎麽看?
裴宣說,用心眼看。
心即眼。
出了門白鴿仰頭毫不費力看見那只花裏胡哨的彩風筝:“姑娘,好大的風筝,得有兩人長,是只看着就很靈氣的鶴,顏色太鮮豔了。”
駐足半晌,她問:“姑娘,用心眼怎麽看啊?”
崔缇笑她呆:“他在用這只風筝說話。”
“說什麽?”
“說想我,想見我,想陪我。”
白鴿小臉泛紅,反應過來歪頭啐了一聲:“郎君怎麽還調戲人呢?”
崔缇同樣有這疑惑。
是啊。
這人不是不愛她嗎?
怎麽又要想她、陪她、想見她?
每當她自認為看懂裴宣的時候,裴宣行事又會變得高深莫測,崔缇揚起頭,春風拂面。
裴宣放了多久的風筝,她站在庭院‘看’了多久。
未婚的兩人為恪守婚前繁雜的禮節,默契有趣地守望。
“郎君!”
裴宣的書童找來:“郎君,天不早了,夫人喊您回家用膳。”
“再等等。”裴宣握着線軸,忽然開口:“刀。”
書童一愣,随即取出随身攜帶的裁紙的小刀。
刀割斷線,偌大的彩風筝飛進崔家。
“這是我送你們姑娘的風筝,聽明白了嗎?”
門子被迫欣賞她放了一個時辰的大彩鶴,點頭哈腰:“姑爺放心,風筝必會送到小姐手上。”
裴宣心滿意足,又因那聲“姑爺”心花怒放。
她的開心泰半藏在心裏,饒是如此,流露出來的情緒也足夠書童牙酸。
情愛啊,真是快把他家郎君折騰傻了。
書童盼着五月五早點到,趕緊把少夫人迎進門,省得他家郎君魂不守舍。
“姑娘,這是裴郎君差人送來的。”
白鴿捧着那只大得不像話的風筝,越看越想笑:“怎麽之前沒覺得郎君是這般有趣的人,姑娘以後跟了他,算是有盼頭了。”
彩色的風筝做工精致,用材講究,崔缇上手摸了一遍:“他有心了。”
她仔細回想前世的情形,前世裴宣也愛放風筝,也愛用別人想不到的花招讨好她。
裴宣是西京女子最想嫁的理想郎君。
而這郎君,眼看又要是她的了。
裴宣想見她,她也想見裴宣,不是用手去摸,而是真真正正亮起雙眸看一看,她的好夫君是怎樣地迷倒西京萬千女子。
看看他的風采,看看他溫善含情的眸。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晚崔缇再次夢見仙
人駕鶴而來為她開啓靈眼。
她太想看見了。
太想見一見她兩世的夫君。
白晝昏昏,夢醒,崔缇坐在床榻出神地想,她永遠看不到裴宣了,看不到大昭最耀眼的少年郎。
這認知令她好生難過。
磕磕絆絆不知推倒重來多少回,崔缇的香囊終于繡好。
不好看,皺巴巴,哪怕用得料子再新再好,針腳是亂的,放到外面一文錢都不值。
“算了。”
她擡起手要丢掉那香囊,被白鴿攔住:“怎麽就算了,它雖然不好看,好歹是姑娘的一片真心,倘郎君真是個好的,怎麽會因為針腳的好壞否認姑娘的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婚期愈近,白鴿發現她家姑娘愈發自厭自棄。
收好那只香囊,省得折騰許久的心血不知何時被崔缇霍霍,她蹲下身子:“姑娘,愛你的人不會嫌棄你不好,只會心疼你的好,聽奴的,開開心心當新娘子。”
五月四,距離出嫁還有不到一日。
崔缇雙手抱膝,蒙着白紗的眼目傳來一陣熱意,她沒當回事,情緒低迷:“白白,你說,他會不會介意我為他生個小瞎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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