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新婚夜

“新郎官來了!”

婆子一聲喊,西寧伯再不好和長女磨磨唧唧,當了十八年的甩手掌櫃,一朝送女兒出嫁,他心情複雜,這會倒是念着崔缇是他骨肉了。

離別之意方起,被其夫人重重地擰了腰間肉。

忍着沒喊出聲來,西寧伯送女出門。

崔缇沒嫡親兄長,拒絕了母親讓崔家旁支的一位兄長背她上轎的好意。

八擡大轎落地,裴宣翻身下馬,胸前系着的大紅花迎風招展。

她乃相爺嫡子,能迎娶西寧伯養在南院的盲女于崔家來說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她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這,沒人攔路。

宋子真和鄭無羁穿着傧相服守在她左右,門神似的。

周遭吹吹打打聲不絕,來看熱鬧的人很多,夕陽西下,餘晖傾灑大地,宋子真低聲喊:“來了,來了!”

新娘子來了。

崔缇穿着紅嫁衣,蓋着紅蓋頭,在西寧伯夫人和白鴿的攙扶下走出府門。

五月的風溫煦,楊柳搖晃細腰,崔黛站在母親身後總算見着她的‘姐夫’,怎一個意氣風發唇紅齒白的少年郎?

“小婿見過岳父,岳母。”

裴宣俯身行禮。

西寧伯激動地虛扶她,場面話對上裴宣溫溫柔柔滿是真誠的眸子,忽然說不出口。

他輕嘆:“缇兒我就交給你了,她生來目盲,吃了許多苦,你娶了她,要待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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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西寧伯夫人看她溫文爾雅,禮節周到,面上也有光彩,笑着将崔缇的手交過去:“行光,這就是你的妻子了。”

裴宣為人謹慎,輕輕喊了聲“阿崔”,蓋頭下很快傳來一聲軟軟的應答。

是崔缇的聲音。

她笑顏愈盛。

害羞躲到後面的崔黛卻是白了臉。

虧了阿娘沒同意她代嫁的主意,這人竟是有備而來,這是多信不過他們西寧伯府?

大昭嫁女講究哭嫁,哭得越兇,越舍不得女兒離家,西寧伯硬擠出兩滴淚,西寧伯夫人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她還念着昨日崔缇刺激她的那番言語。

場面有點難看。

裴宣面色不改。

哭不哭不重要,她并不喜歡娶妻這日有人哭哭啼啼,沒人疼愛崔小姐,她來疼。

她自信會比他們做得都好,她會拿她當天上的明月、掌心的明珠來愛惜。

“慢點,小心頭。”

短短幾步路她護着人順利坐入轎,那份疼惜勁兒惹得好多人牙酸。

“生病了?可有大礙?”

兩人在時光淺淺的縫隙裏說話,崔缇臉紅:“好多了,無礙。”

裴宣這才安心。

退出喜轎,與西寧伯夫婦告辭。

“起轎!”

天色慢慢黯淡,星子升上蒼穹,月亮彎彎。

一個瞎子,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地被迎進宰相府邸,是西京無數人沒有想過的。

但事情就這樣成了。

喜堂之上,聽着耳畔一聲聲的贊禮,崔缇如墜雲端,如遁夢境。

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

她回過神來。

裴宣清潤柔和的嗓音慢慢流淌:“阿崔,夫妻對拜了。”

崔缇心尖滾了熱,面上蒸出薄薄的粉暈。

“夫妻對拜——”

相對的新人彼此折腰,完成此生莊重的婚禮。

裴宣悄然松了一口氣,還以為對方不願與她成婚,是她誤會了。

她指縫滲出汗,先行送新娘子回喜房,沒敢在裏面逗留,臉紅心跳地走出來,舉行婚宴款待四方來賓。

“這麽快出來了?”宋子真碰她胳膊:“沒多說幾句話?”

“沒……”

她心不在焉,鄭無羁笑道:“洞房花燭有得是時間,好了,別煩行光了,咱們來喝酒?”

“喝什麽酒?咱們是來給行光擋酒的,我沒娶媳婦,我的好兄弟一定要清醒着度春宵!”

宋子真眉飛色舞:“行光,你說對不對?”

度春宵啊。

裴宣酒還沒喝,人先醉了一半,暈暈乎乎地開始發愁:新婚夜,她該怎麽過阿崔那關?

不能傷她心,不能冷落她,不能太親近,不能暴露女兒身。

翰林院的同僚們哪能放過春風得意的新郎官?紛紛舉杯來敬酒。

宋子真、鄭無羁這幾個朋友說到做到,喝到最後,喝得爛醉如泥。

“鬧洞房……鬧洞房……”

“還鬧什麽洞房?”

喝趴的人不少,裴宣吩咐人送他們入備好的客房。

婚宴結束,她拍拍臉,往後院行去。

“你們都下去罷。”

“是,郎君。”

門吱呀一聲推開,等了一會,白鴿方見着人美如玉的姑爺。

這次再見,裴宣不像笨呆鵝了,像踩在棉花上小心翼翼的梅花鹿,眼神清澈,燭光下輪廓沒法形容的柔美。

怪乎西京百姓都說裴郎君肖似女子,這身段、這氣質,若非他是世人皆知的宰相嫡子、今科狀元,沒準白鴿真會起疑心。

“奴見過姑爺。”

她忽然說話,驚醒看新娘子看得愣神的某人。

裴宣眨眨眼:“去備浴桶來,稍後我要沐浴。”

白鴿看向坐在床沿紋絲不動的主子,崔缇沒意見,她只好識趣離開。

“你們也下去。”

守在喜房的丫鬟婆子們魚貫而出,門扇掩好,房間恢複靜谧。

裴宣東看西看,頗有兩分近鄉情怯。

她如此,崔缇何嘗不是?

人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可崔缇前後兩世嫁的都是同一人。

她攥着帕子,繡着戲水鴛鴦的錦帕揉得不成樣。

喜秤放在玉托盤,裴宣顫着手去拿,臉頰浮上一朵紅雲。

蓋頭被挑開。

姣好的面容照亮一室的昏光,裴宣看見她就喜歡,不自覺笑開:“是不是等煩了?”

象征新婚之喜的豔紅綢帶蒙在崔缇不能視物的眼睛,她小幅度搖頭,頭頂戴着的鳳冠跟着顫顫:“沒有。”

依着大昭固有的流程,接下來兩人要喝合卺酒,合卺酒也稱交杯酒,要求兩人手臂交纏彼此喂酒,喂酒還有講究,要你喝一半,我喝一半,以此代表不分你我。

崔缇很怕喝酒的時候出岔子,緊張得嗓子眼發幹,手腳不知道放哪兒。

看出她的窘迫,裴宣一步步帶着她,喝過姑娘遞來的半杯酒,慢悠悠地喂崔缇喝自己剩下的小半杯。

合卺酒入喉,兩人小臉各有不同程度的羞紅。

“你喝了很多酒麽?”

她揪着裴宣衣袖。

裴宣低頭嗅嗅。

她是個文雅的酒鬼,酒量深,喝多少都不曉得醉。

新婚夜身上沾着酒味難以避免,她以為崔缇不喜:“我很快就會洗掉這些味道。”

“你要在房間洗嗎?”

“嗯……”

裴宣觑着她神色:“我把她們趕出去,沒人陪你,我不放心。”

上輩子她也是在兩人的婚房洗浴,哪怕看不見,還是羞得崔缇喘不過氣。

不過想着都是經歷過一回的人了,她希望能和裴宣有全新的進展,點點頭:“你洗罷。”

白鴿命人端着半人高的浴桶進屋,別看當着崔缇的面她能說出“正好将裴宣就地法辦”的話,真切站在主子的婚房,她臉皮薄:“奴先退下了。”

關好門,轉身白鴿搓搓小臉——

太刺激了!姑爺這是要和姑娘玩真的鴛鴦戲水?

她滿腦子妖精打架。

內室,裴宣貼心地為自家娘子卸下頂在頭上的鳳冠。

沉甸甸的裝飾拆除,崔缇輕松許多,柔柔道:“你快去罷。”

“我很快就好,你等我。”

“好。”

能和她多說幾句話,裴宣很開心,三兩步繞到屏風後寬衣解帶,邁入水霧蒸騰的浴桶。

水花聲起,崔缇慢吞吞咬唇。

前世她常聽人說她的好夫君是如何如何的好風儀、好相貌,如果可以,她也想看看。

她想和裴宣白頭到老,想待他好,報答他的搭救之恩、垂憐之恩。

新婚夜的氛圍濃稠不散,蔓在水氣的清香萦繞在鼻尖,崔缇淺淺聞了聞,感嘆裴宣不愧是出身高貴的郎君,日常保養怕是比挑剔的貴女做得都要精致。

這一世,裴宣會不會還不願碰她?

她枯坐在那,神思遠游。

……

燭光打在刺繡屏風,映出玲珑絕妙的身影,裴宣解開發,水流淌過細膩的肌膚,她擡起頭,呆呆地望向屏風另一面。

“夫、夫君……”

她身子微僵,側耳去聽,确定有人在喊她,忙問:“娘子?”

崔缇眼睛刺痛,紅綢帶解開落在地上,順應本能想去找能給她帶來安全感的人,才走幾步,膝蓋碰到桌椅,喉嚨發出一聲悶哼。

“娘子?”

裴宣慌慌張張從浴桶出來,随手抓了一件外衫。

微弱的金光自眼皮掠過,刺痛如潮水落回,崔缇睜開眼,眼前的天地發生驚人翻轉。

大霧茫茫,獨有一人穿過一眼望不見頭的濃霧匆匆走來。

“娘子?娘子?”

一只手撫上她的臉。

來人面容是美的,布滿擔憂急切。

娘子?

崔缇直直看‘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看她眼圈紅紅,裴宣心提到嗓子眼:“是眼睛又疼了嗎?現在呢?現在好些沒有?”

她來得急,水氣貼合在薄薄的衣料,水珠沿着鎖骨墜進乳。白的溝壑。

看着‘好夫君’如瀑的長發以及雪白內衫無法遮掩的妙曼嬌軀,崔缇身心一顫,面紅耳赤,大徹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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