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迷心竅
正紅色的中衣滑過姑娘玉白的肩膀,裴宣一時看得迷了心竅,只覺山河日月、萬般錦繡都抵不過這低眉一顧。
崔缇幼時吃了許多苦楚,被狠心的爹娘放養在南院破瓦房,身邊只一和她年歲相仿的白鴿,拉拉扯扯過了這些年,缺衣短食,勉強活着。
她個頭稍矮,骨架也小,分明比裴宣大了幾個月,安安靜靜的樣子令人想起陰雨天躲在角落毛發濕潤的貓兒。
裴宣驚豔之情方起,對她的憐惜也無法抑制地蔓延,一眼的鐘意戀慕,越了解越難以放手。
瞎子又如何?不受寵又如何?她喜歡崔缇,憐愛崔缇,沒有人能夠阻攔她對她好。
趕走心尖近乎不夠莊重的心猿意馬,中衣褪下來,裴宣管好自己的眼睛,沒去看那鼓起來的雪團:“娘子……”
崔缇指尖輕顫,順從地将手遞給她。
裴宣側臉認真,真就一心一意不生雜念地為她穿衣。
這是崔缇兩輩子加起來見過的第一個人,她的鼻梁秀挺,唇是紅的,臉是白的,正如朗朗清風,昭昭明月,詩文裏寫的那些美好文辭安在裴行光身上着實吻合,春風一樣讓人心曠神怡的君子。
可她怎麽不害羞呢?
崔缇的心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而她的夫君好好的,初時還能尋見幾分微薄的慌亂,再到後來,不知想了什麽,哆嗦的手穩住了,甚而不多看她一眼。
她收斂情緒,手臂搭在裴宣肩膀,指尖輕撚她烏黑的發。
裴宣一怔,眼神錯落在旁處,不敢冒犯她:“怎麽了?”
“沒怎麽。”
她說話甕聲甕氣,似心坎憋着一腔委屈,軟綿綿,甚至鬧別扭都極為溫吞舒緩。
新婚夜才過,裴宣不知哪裏惹了她,忍着躁動的心終于肯将視線放在她臉上——崔缇臉頰染着薄紅,發絲微亂,唇形很美,唇珠圓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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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跳漏掉一拍,倉皇低頭,不經意撞見新娘子隆起的山巒,綿延的金線繡着聲勢壯大的蓮,金色蓮花開在豔麗的小衣,鎖着漫山春色,曼曼嬈嬈。
一向冷靜自持少年老成的裴修撰在入目的圓弧裏臊紅臉,束手無策。
呆呆瞅着,有點傻,執迷的模樣
又很斯文,崔缇打心眼裏喜歡。
“罪過罪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她嘴裏嘟囔含混不清的小話,崔缇聽清前頭那兩個“罪過”,眸色暈起淺淺淡淡的疑惑,罪過在何處?只是看她幾眼,就成罪過了麽?
那裴宣為何要娶她?
她歪着頭,看着這人無頭蒼蠅似地捏着她的衣角,像是忘記接下來要做什麽。
這樣的裴宣很新鮮,比梅子酒還要解渴。
她眨眨眼,幾個瞬間,裴宣深吸一口長氣,修長的手來到崔缇腰間,眼睛一閉,作勢要扯下那雪白的中褲。
這回換崔缇無措了,緊緊捂着褲子,臉漲紅,軟軟的手掌貼在裴宣溫暖有力的手背:“我、我自己換。”
“……”
轟的一下,熱意浮上來,裴宣鬧了個大紅臉,慶幸她的娘子看不到她此刻的窘态。
哪知崔缇不僅看見了,還看得真真的,看着她從臉紅到脖子紅,揉揉臉,又搓搓耳垂,她仗着崔缇目盲做了好多有趣的小動作,這些崔缇都見着了。
中褲換下來,崔缇蓋着錦被探出圓圓的腦袋:“夫君……衣服。”
裴宣暈暈乎乎地遞衣服給她,不小心撞見她胸前的那朵金蓮,心怦怦的。
一間屋子,一張喜床,這個怦然心動,那個小鹿亂撞,可憐了守在門外提心吊膽的白鴿。
白鴿快急死了。
眼看給二老敬茶的時辰快到了,人還沒出來,她耳朵要支棱成兔子了只能聽到裏頭傳來隐隐約約的聲,人都醒了,至于這麽磨磨蹭蹭,這是鬧啥呢!
新婦誤了時辰敬茶可要被念叨的。
她家姑娘目不能視動作慢吞吞,郎君怎麽也陪着胡來?
她一顆心火燒火燎的,砰砰拍門:“姑爺,起床了!”
白嫩的足嗖地一下鑽回被子,裴宣想笑,忍了忍實在忍不住笑出聲,崔缇暗惱她笑,更暗惱前世三年的相處害得她沒法完全适應夫君是女子的事實。
女子的腳哪能給男人看?便是夫君,也是要夜裏才能瞧上一二。
她咬着唇,氣裴宣這個貨真價實的姑娘扮了男裝,氣她眼睛好使,盯着人的腳亂看。
等她氣消了,裴宣已
經下床落落大方地更衣。
一水的紅色堆在腳踝,更襯得她膚白如玉,猝不及防瞧見她不盈一握的軟白腰肢,崔缇急忙閉眼,胸脯起起伏伏,頗有點心浮氣躁。
“娘子。”
裴宣換好衣袍,撩起衣擺蹲下。身為坐在床榻的人着襪穿靴。
精妙的玉足捧在手中,她氣息微亂,擡眸見崔缇更不堪承受的羞臊情态,君子端方的裴郎君眼中盈盈淺笑:“很快就好了。”
她藏在話裏的笑意旁人聽不清,崔缇哪能聽不出來?可聽出來又如何?她還是得乖乖坐在那,不聲不響看着裴宣的發頂。
指腹拂過腳面的感覺太明顯,她忍着不做聲,心坎狀若揣了一只毛毛躁躁的小東西,小東西長着一對翅膀原地蹦蹦跶跶喊:“好耶!她是喜歡你的!她是喜歡你的!”
崔缇後頸泛紅,胸房脹脹的,狠心踢走那亂她心的小東西,豈料那小東西又喊:“你害羞了!你害羞了!你好不誠實!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胡說!”
裴宣無緣無故挨了一腳:“我、我沒有胡說。”
熟悉的嗓音響在耳畔,崔缇醒過來,偷偷羞恥,腳趾微微蜷縮:“夫君,我沒有說你。”
這裏只她二人,裴宣不解其意,認真道:“娘子,你在我心裏确是最美貌的。”
原是裴宣方才在誇她好看。
崔缇愧不敢當。
“我說是就是。”她抱崔缇下床:“你站在這不要動,為夫去開門。”
她轉身走開。
崔缇聽着她的腳步聲,而後聽到門開的聲音,外面的婢子魚貫而入,白鴿跑得最快,扶着她手臂小聲道:“姑娘,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當然是洞房花燭了!”白鴿緊張兮兮地看了眼忙碌梳洗的裴宣:“郎君他沒欺負你罷?”
話說完她覺得不妥:“不對不對,應該是郎君他有沒有欺負你?”
她說得語無倫次,幹脆墊着腳往床榻張望。
崔缇知道她在找元帕,她面向白鴿,看到的卻是一團白茫茫的濃霧。
除了裴宣,她還是看不到其他人。
仙人駕鶴而來為她開啓靈眼,靈眼是照着她心
內最強烈的渴求予以實現,她那時最渴望的是見到上輩子溫文爾雅的夫君,如今見到了,她眼神不自覺穿過一片濃霧尋覓裴宣的身影。
單調的白色倏然有了一抹亮色。
找到了,心也就踏實了。
新婚夫妻,她與裴宣皆着緋紅,紅如一團火。
她側頭和白鴿說悄悄話:“她沒有欺負我,倒是我,我不老實,大着膽子欺負了她。”
白鴿眼睛瞪圓,一句“了不起”到了嘴邊生生吞回去。
明知話說出來會惹得白鴿誤會,崔缇還是說了。
她喜歡裴宣,喜歡被人誤會她與裴宣無比親密的感覺,像是血濃于水,又如唇齒相依,越多人誤會才好。
“厲害,姑娘厲害。”白鴿和她咬耳朵。
主仆二人說小話的功夫裴宣臉已經洗好,清清爽爽,下颌淌着清水,她脖頸優美,肌膚細膩如瓷,崔缇邁開步子,吓了白鴿一跳:“姑娘,姑娘你去哪裏,奴帶你去。”
“以後不要喊我姑娘了。”崔缇想了想:“喊我少夫人。”
“哦哦!少夫人!”白鴿看她一門心思全撲在新婚夫婿這兒,臉有點紅,禁不住去想姑娘夜裏是怎麽欺負裴郎君的,裴郎君好大的人,被個盲女欺負,說出去誰信?
不過她家姑娘也真是野啊,頭一回就用女上位,不疼麽?
她瞅瞅崔缇走路的姿勢,怎麽看都不像被貫穿了的。
“這是母親給你安排的人手,左邊這個名喚號鐘,右邊這位喚作繞梁,以後就由她們和白鴿一起服侍你。”
“奴拜見少夫人。”
“起來罷。”
看她從從容容與侍婢對話,裴宣噙在唇畔的笑壓根沒落下。
號鐘、繞梁乃上古名琴,崔缇心思一動,起了為白鴿改名的打算。
改名有改命之意。上輩子白鴿跟着她受了好多苦,後來好不容易放心離了她嫁人,竟所嫁非人。
那男人顧忌她裴少夫人的身份,一直瞞她,說白鴿過得很好,等她遲遲不見白鴿入府和她請安,派人去查,才知白鴿沒了。
前世的遺憾在她心間盤桓一陣,改名是一定要改的,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早點收拾妥當去拜見公婆。
裴宣拿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下人伺候她梳洗。
嬷嬷進門見禮後直奔床榻,在床尾尋着染血的元帕,笑呵呵拿去交差。
崔缇看不見她,可聽聲音再結合前世的經歷,臉一下子燒紅。
低眉颔首,最是溫柔。
負責為她施妝挽發的婢子見了,被少夫人這副羞容驚豔,再去看銅鏡內郎君投來的缱绻目光,頓時有種誤入蜜罐的錯覺。
這兩個人啊。
崔缇根本不知裴宣何時僞造的那物。
這一想,想深了,想遠了,想起前世裴宣醉酒摸她的一幕,那時候的裴宣,心底究竟對她存着怎樣的想法?
石子丢進平靜的湖面,湖水泛起漣漪,崔缇剛剛平複的心,竟又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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