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又動了

西京的夜晚美不勝收,似白日端莊的閨秀解去罩在外層的素衫,映出一角純白,一角溫軟,被風輕輕柔柔地吹,發絲揚起,發梢撩過人掌心,端莊成了不夠純熟的妩媚,那點子青澀含着怯弱顫抖的風情,驚豔所有的過路人。

繁星、明月、枝上柳,無一沒有例外地做了她的點綴。

崔缇的身子如花朵在春風裏顫抖。

窗外那朵新盛開的花兒也在顫抖,更像無形之中花瓣被觸碰,花身被愛憐。

晚風搖曳,在夜裏宛若巨獸的相府巋然沉穩,月光照在淨明的庭院,下人們早早得到吩咐,回到自己屋子歇息。

白棠翻來覆去睡不着,骨碌爬起來,上身只穿着小衣,不夠鼓囊的山包包勉勉強強撐起那片錦繡荷葉,她拍拍胸脯,瞅了眼上面栩栩如生的花和葉,感懷自家姑娘真是位體貼人的主子。

也是她白棠命裏該有這福分,十幾年的将心比心,換來有朝一日’一人得道,雞犬飛天‘。

姑娘一心和她當姐妹,從不拿人當狗看。

她美滋滋地咧開嘴,盼着姑娘能得到很多很多的愛,盼着郎君千萬別負了這人間最好的女兒心。

很快門被敲響,她問:“誰呀。”

“是我,號鐘,還有繞梁。”

大晚上她們跑過來,白棠披了衣服下去開門。

號鐘首次瞧見她這番打扮,竟是一愣,心撲騰了好一陣兒,連白棠問話都沒聽見。

“快坐,怎麽這會來了?”她倒了兩杯茶送到兩人手。

號鐘暈暈乎乎接了,繞梁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索性不急着探尋,坐下後和白棠小聲說話:“太激動了,睡不着。”

“激動什麽?”白棠擡起頭打哈欠,明早她還得早起服侍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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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梁嘴上不便說,兩個大拇指往一塊兒對了對,像極了一對拜堂的新人,她眼神暧昧:“守着雲開見月明,我們是開心得睡不着。”

白棠腦子發懵,驀的懂了,一拍腦門:“哦!是——”

她急忙捂住嘴,放低音量:“你怎麽知道的?”

“猜的。”繞梁眼裏有光,等着白棠問她怎麽猜到的。

等人乖乖問了,

她不無得意道:“你那會不在,所以不知,夜幕降下來大夫人身邊的嬷嬷往郎君院裏遞了話,就是一只貓都不能進去打擾兩位新人的興致。要不然咱們當下人的怎麽會這麽閑?你想啊,貓都不準進院,肯定是郎君要和少夫人成其美事了。”

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還以為早就行了周公之禮,後來偶然聽聞少夫人還是完璧之身,號鐘、繞梁為此沒少擔心。

眼看郎君和少夫人感情愈發好,這一晚來得也正是時候。

白棠恍然:“好事呀,應你這麽說,我也睡不着了。”

她人小鬼大,書讀得不多,三教九流的那些事背着崔缇在西寧伯府學了挺多,想也是,不大的孩子被扔到一座小破院和主子相依為命,沒點渾勁哪活得下來?

再看她骨架偏小,身材發育也沒同齡人好,號鐘心裏五味陳雜,諸多念頭最終歸于一嘆。

要說她以前最讨厭的就是這小丫頭身上不夠斯文,大大咧咧,有時候還透着猥瑣,這會見了燭光下披着外衣的瘦小身量,見她眼睛發着亮,正實打實地為少夫人感到舒心。

號鐘忽然自慚形穢,心口像被沖撞了似的。

意識到初見白棠她便犯了高高在上看人的毛病,她眼神愧疚,看得對面的白棠心裏發毛:“號鐘姐姐,你沒事罷?”

“沒事。”號鐘沖她展顏一笑。

“沒事就好。”白棠不是刨根問底的性子,在這世上她最關心兩點,一是崔缇的死活,二是她的肚子有沒有吃飽,其他的,浮雲也。

“既然都睡不着,不如咱們抵足長談?”

繞梁的提議得到一致贊同,小姑娘們到了床榻盤着腿大眼瞪一眼,白棠拿出藏在枕頭下的葉子牌,當下三人玩起來。

星光璀璨,相府的匾額在夜空下沉默無聲。

再遠一點,過去兩條街,更夫喊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家家戶戶關起門來生活,有的人早早睡下,有的人相擁着求一個抵。死纏綿。

整條花街熱熱鬧鬧,比白天還喧嚣,站在二層樓上的姑娘揮着手絹與路人調笑,大昭不設宵禁,秦樓楚館夜夜笙歌。

晚睡的孩子掙脫大人束縛一溜煙跑沒影,急得做爹娘的連聲呼喊。

又一陣晚風拂

來。

吹皺了人間百态。

世俗風景如畫,宰相府裴郎君眼裏也有一幅不遜于浩渺塵世的美人卷。

相府靜悄悄,巨獸蟄伏,與星辰兩兩相望。

沒人來打擾她們。

于是落入裴宣眼中的美人卷愈發生動豔麗,指腹劃過暈紅的臉蛋兒,她驚訝怎麽有人害羞起來能這麽合她心意。

俏生生的’白梨花‘簌簌落入她眼簾,崔缇顫得更厲害,一手揪着身。下精細的床單,呼吸劇烈起伏,她的靈眼滿滿裝着那抹動她心的梨花白,眼前一閃而過的是幾月前與裴宣’初識‘的場景。

“姑娘有禮,小生冒犯了。”

她俯身作揖,風一起,綴在枝頭的梨花争先恐後地落在她肩頭,柔柔俏俏。

那時仙人還沒入夢,靈眼還沒開,依照常理崔缇應是看不見的,更見不着被一樹樹花兒讨好青睐的少年郎。

但她就是這麽想的。

這畫面出現得自然而然。

靈眼的開啓,讓她此刻切切實實見着墨發如綢、頸如新雪的裴宣,她這樣子,又哪裏像個男子呢?

小心翼翼,呼吸都不敢放肆,中衣衣領微微敞開,恰好夠她看到平直的鎖骨。

崔缇被這秀色害得五迷三道,陌生奇怪的反應再次來臨,好似不知情的時候身體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想要裴宣抱她。

欺負她也好。

弄哭她。

她為此感到羞恥,以至于忘記顫抖,舍不得移開眼,只想看裴宣,只喜歡裴宣。

願意把身心靈魂完完全全給她。

吞。咽聲傳來,裴宣好似成了剛從鍋裏撈出來的紅燒魚,從頭到尾,熟得透透的,她低下頭去看崔缇,着重看崔缇也在吞。咽的喉嚨,那起伏很漂亮,她不禁心花怒放。

“娘子,我好緊張啊。”

崔缇哭笑不得,忍不住擡起上身想要湊近她,這動作又惹得裴宣心軟得一塌糊塗,總算不再說欠揍的話。

玉指勾抹,那幅繡娘花費三個月心血所作的芙蓉開花圖被掀開。

美人烏發淩亂,含。情仰受的模樣柔弱,又極為虔誠、忠貞,眼尾浮起單薄的緋色,好似水裏落了一朵嬌花,花瓣随波逐流,裴宣剛好是那水波。

而花開須折。

風從僅開着的半扇窗飄進來,床帳迤逦過地面。

“行、行光……”

她改為揪着裴宣柔軟的一片衣角,像飛蛾撲火,更像溺水之人懷抱浮木。

紫金爐煙氣缭繞,饒是晚風吹進來,溫和的助興果效也進了美人的心,香為’勾情香‘,勾心尖最旖。旎難舍之情,極正經上乘的房中秘寶,多為皇室用。

是裴夫人用來督促女兒的最後一記妙招。

崔缇迷失在高山霧霭,天幕雲端,一聲聲的“行光”喊得人骨肉酥軟,裴宣癡癡然看着,在此時頓時明白阿娘為何要事先喂她一枚清心丸。

“缇缇……”

她嗓音沙啞,掌心觸到大片滑膩。

寂靜的庭院,含着風,隐約有細碎的哭腔飛出來,融入這漫漫夜色。

紅塵灼心,又如沸騰的酒,燙人。

裴夫人笑呵呵地擡起腳,裴相親昵地為她擦幹滾落水珠的兩只玉足,少年夫妻老來伴,他抱着發妻入帳:“真能成?”

“這再不成……”裴夫人眉梢笑意一改,氣哼哼地:“那她就頂着’裴不行”三字過一輩子罷。”

“……”

哪有當娘的編排女兒不行的?

裴如風愛妻如命,糾結半晌,還是偏向他愛了二十餘年的女人。

“夫人,咱們也就寝罷。”

裴夫人愛他權勢遮天,也愛他入夜的溫情款款。

星子映蒼穹,明月皎潔,窗外有花香流進來,裴家的少夫人腰身軟成水,神情迷離,纏着她的‘夫君’讨歡。

厚厚的畫冊大喇喇地攤在床榻,實踐出真知,聰明好學的裴郎君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妙法。

“缇缇?”

她托起崔缇淌了汗的下颌,目色熾熱。

崔缇好似受累的貓兒,聲色含泣:“我、我是你的了嗎?”

“是了,你是我裴宣有名有實的結發之妻。”

不知哪個字觸動她的心,崔缇又哭又笑,抱着人不撒手:“行光,你累不累?”

裴宣乃柔弱書生,自尊心卻強,前頭因為阿娘之故,便是要圓房她也得頂着“不行、廢人”的名號,神經有些敏感,聽得此話,精神一震:“娘子,我一點也不累。”

“行光……”

一聲聲嬌柔輕喊,裴宣的心可恥地又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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