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怕賊偷

伯府裏備受寵愛的崔三姑娘這會忙着調。教新買來的貓兒,小波斯貓,眼睛不一樣的顏色,一只清澈的藍色,另一只古銅色,毛發柔軟,非常漂亮。

崔黛一眼就看中了這只貓兒,愛不釋手。

西寧伯身邊的親信硬着頭皮闖進來,婢子們在門外大呼小叫,沒個體統。

吵吵鬧鬧的。

崔黛擰了眉,滿心不耐煩,走出去對那氣勢洶洶而來的奴才們沒有好臉色:“鬧什麽?這是你們能來撒野的地方?也不看看你們什麽東西!”

在崔三姑娘眼中,府裏的下人都是奴才,好難得有了貓兒解悶,躁郁的心情緩和不少,這下又回到遠點。

她氣不打一處來,怒瞪這群沒規矩的奴才。

崔見是西寧伯崔紹身邊的親随,少時就跟着這位伯爺,在崔紹面前極有臉面,這些年他很少奉命辦差,養尊處優長胖了十幾斤,臉上的肉圓圓的,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

伯爺派他來的意思他明白,崔黛畢竟是嬌慣着長大的千金,旁人不敢來,即便來了也不敢動粗。

但崔見敢。

他笑眯眯地朝崔三姑娘行禮,彎下去的腰身慢慢直起,臉色一變:“綁起來!”

崔黛狠提了一口氣,眼睛睜圓:“你敢?!”

“奴才不敢,但奴才得聽伯爺的話。”崔見一聲令下,身邊的人沖上去用繩子将崔黛捆牢。

他早看這位嬌蠻任性的三姑娘不滿了。

伯爺有兩個女兒,崔見憐惜的是崔大姑娘,厭惡的是崔黛。

十幾年前他曾向伯爺進言,勸他善待嫡長女,然而崔紹十分介意長女是個瞎子,後來再勸,惹來崔紹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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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姑娘飛上指頭做鳳凰,三姑娘借着長姐的東風得以與晨鳴侯的嫡次子訂婚,伯爺态度有了明顯的轉變。

這次裴郎君一紙問責信遞過來,是逼着伯爺給說法,想維持這門姻親,崔家得給裴家一個挑不出錯的交代。

“帶走!”

“狗奴才!你放開我!你這是以下犯上!”十四歲的少女,沒多大力氣,掙紮幾番沒掙過,氣得紅了眼。

崔見無動于衷,在他看來,伯爺早該管教管教這位真正沒規矩的女兒。

在家尚且不安分,萬一嫁入侯府,沒能伯府帶來利益也就罷了,再招來不必要的禍患,還不如現在好好打一頓,讓她長長記性。

一行人氣勢洶洶來,氣勢洶洶走,走時還綁走了院裏的主子,沉香院的下人們不明內裏,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崔黛被綁走了也好,起碼不用伺候人,也不用再招來無端謾罵。

這時候她們反倒羨慕起跟着大姑娘住進相府的白鴿。

聽說裴郎君親自給白鴿改了名字,現在喚作白棠,得大昭最文采出衆的狀元郎賜名,起初她們不信,後來證實了又不得不信。

白棠的命真好,大姑娘的命也好。

衆人搖頭嘆息,無所事事地坐在庭院發呆。

另一頭,崔黛屈辱地被扭送到正堂。

聞訊而來的伯夫人還沒進門就在外喊:“怎麽了?好端端的綁着黛兒做甚?”

崔黛吓得小臉沒了血色,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

崔紹聞言冷笑:“怎麽了?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兒,做的這是什麽事!都讓人寫信來管我要長短了!”

總之女兒的好是他給的,不好是當娘的教的。

先前長女回門在家住了幾日,走後西寧伯夫婦大吵一架,冷戰多日,最終還是選擇和好。

和好沒多久出了這事,聽他劈頭蓋臉地罵過來,伯夫人火冒三丈,一腳邁進門:“我怎麽了?我那麽不好,幹脆你休了我好了!”

“……”

她一句話怼得西寧伯啞口無言,怒容全堆在臉上,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簡直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伯夫人沒心情和他掰扯,拽起小女兒。

崔黛起了一半,身子還沒完全站直,崔紹端起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

碎瓷濺開,差點弄花崔黛的臉,吓得她大叫一聲。

撲通!

她雙膝發軟地跪回去:“爹,爹……”

“你瘋了?!你看不慣我們母女,那我們走!”

西寧伯多少年發一回脾氣,看似憨厚老實的男人這次寸步不讓,他懶得和夫人吵,一紙書信仍在地上:“你自己看,看你女兒做了什麽!”

“娘,娘救我……”

崔黛小聲呼救。

伯夫人遲疑半晌,蹲下。身子撿起那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女兒。

裴宣無愧她驚才絕豔之名,文辭一絕,寫給老丈人的信通篇不帶一個髒字,卻生動形象地描述了他們夫妻倆有一個怎樣的好心肝寶貝。

任誰見到這信都會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因為裴家嫡子從不無的放矢。

她說崔黛教唆府裏的婢子害人,那就一定是真的。

名聲在外,沒人會懷疑她的話。

“娘……”

伯夫人指尖發涼,神情晦澀:“你糊塗啊,你就是再不喜歡她,也不能讓人害她,你們好歹骨肉同胞,哪能互相戕害?”

再多的話她說不下去,自知護不住女兒,也沒立場護,索性閉嘴退到一邊。

西寧伯冷哼:“小小年紀,心思狠毒,這是誰教的你?”

看完姐夫寫來的信,崔黛面白如紙:“爹,娘,女兒冤枉!女兒只想給那瞎子一個教訓,沒想要她性命!是她、是那個賤婢,她自作主張!女兒冤枉呀爹爹!”

口口聲聲“瞎子”“瞎子”,西寧伯氣急上前一腳踹在她肩膀:“你再敢亂說話,看誰還管你的死活!那是你長姐,咱們府裏全都指望着她,你竟害她,你哪來的膽子?”

幾日前得知崔缇染了怪病昏迷不醒,他整日整夜地寝食難安,竟不想禍根出在自家。

受他一腳踹,崔黛疼得眼淚掉下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阿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煩死了!給我關進柴房,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探望!”

這話擺明了是說給家裏的主母聽,小懲大誡一番,崔紹嘴角起泡,喝杯茶開始忙碌與女婿重修舊好之事。

看到西寧伯的親筆書信,裴宣溫和的眉眼漸冷:“果然是從小沒吃過苦的寶貝,關一關柴房也算教訓?”

她将信放在一旁:“把崔家送來的禮都退回去,裴家家大業大,不缺這些。”

“是。”

太陽還沒下山,西寧伯守在家中憂心如焚。

管家愁眉苦臉地走進門:“伯爺,咱們送去的禮都給退回來了。”

“都退回

來了?”

“您且瞧。”

十幾口大箱子原封不動地擡進來,崔紹後悔不疊,女婿這是不肯原諒啊。

“伯爺,接下來怎麽辦?”

“容我想想,先容我想想。”

他多年不處理事務,一來就是如此棘手的,很是躊躇無措。

“事到如今,押着黛兒去相府負荊請罪罷。”伯夫人穿着曳地長裙從不遠處走來:“此事是咱們理虧,只盼着女婿大氣,肯高擡貴手,放過黛兒這回。”

否則一旦交惡,崔家承受不起。

“夫人?”

伯夫人白他一眼:“還猶豫什麽?去晚了,你這爵位都別想保住了!”

崔家如今只剩下這好看的名頭,過不了裴宣這關,鬧到相爺那裏,不消他多做,只一道彈劾的奏章上去,崔家僅有的榮光也要被剝奪。

崔紹感懷她深明大義,速速派人備好荊條,前往柴房‘請’崔黛出來。

西京各家的風吹草動瞞不過有心人的眼,裴家才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扭送一名婢子入官府大牢,後腳裴少夫人染恙,沒幾日,崔家一味向裴家送禮,送去的禮怎樣去的,怎樣回的。

內裏的糾葛着實耐人尋味,兩家眼看要鬧掰,西寧伯坐不住了。

“郎君,人來了。”

“怎麽來的?”

“背着荊條來的。”

裴宣放下手上的書卷,清隽的眉舒展開:“還算識趣。”

“那,見嗎?”

“見見罷。”  。

“少夫人,郎君請您在屋裏好好安歇,外面的事有她處理,您無需費心。”

西寧伯領着崔黛來向裴家請罪,外人只道是年少無知的崔三姑娘行事惹了裴郎君不喜。

裴宣不欲将崔缇摻和進來,畢竟姐妹一人血肉至親,省得招來話柄。

她自個沖在前面找崔家要說法,崔缇只需坐在屋裏聽一聽熱鬧。

白棠咂咂嘴:“郎君用心良苦,可惜看不見三姑娘卑躬屈膝埋頭認錯的樣兒。”

“也沒甚好看的。”

重活一世,崔缇沒了上輩子面對親人的‘天真’,她抱着懷裏的兔兒發呆。

如今發生的這一切早與前世不同。

譬如之前的詛咒。

咒是一早下到身上的,外院的小紅不過是陰差陽錯觸動這契機。

前世的死和死前的遺憾是崔缇無法釋懷的噩夢,于是恐懼入了她的心,被夢咒放大,成為囚禁她的心牢。

有人要斷絕她所有的希望,要她心死如灰。

崔黛蠢毒,沒這個腦子。

雲紅是無足輕重的棋子,不用過多在意。

至于表小姐……

崔缇‘看’不透她。

但她本能地排斥。

退一萬步說,表兄妹的關系本身就極暧。昧,表兄迎娶表妹,表妹嫁給表兄,在大昭是親上加親、常有之事。

前世她死前這病病歪歪的表小姐都沒許婚。

行光是女子,裴家想瞞天過海勢必要在婚事上做得天。衣無縫。

上輩子和這輩子的裴少夫人都是她,那在她之前呢?

裴家屬意誰做這假的‘裴少夫人’?

會是窦清月嗎?

窦清月病弱,估摸活不長久,再則出身窦家,當大将軍的親爹是裴夫人疼愛的同胞弟弟,算是自家人。

并非崔缇多疑,而是她再清楚不過自己的枕邊人有多好,多教人眼饞。

前世她就沒少遭那些拈酸的大姑娘小媳婦冷眼。

表小姐身子不好,卻總來裴府,興致好了住上十天半月也尋常。

和裴家走得太近了。

崔缇不喜歡這位表小姐。

各種不喜。

各種介意。

說多了顯得她很小家子氣,可事實上,她原就沒多大氣就是了。

過慣窮日子的人難得走運攢下萬貫家財,怕賊偷,更怕賊惦記。

沒人招惹她,她卻自顧自地醋起來。

負荊請罪的崔黛哭哭啼啼地被西寧伯帶走,裴宣狠狠出了頓氣,神清氣爽地回到後院,掀簾進門,見到崔缇皺着眉頭一臉和人較勁的郁悶架勢。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崔缇在腦子裏已經和沒有臉的情敵鬥了上百個回合。

鬥得不分伯仲,裴宣湊過來:“娘子?”

“你等等。”

“……”

半刻鐘後,崔缇面上轉晴:“處理好了?”

裴宣昂了一聲,好奇道:“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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