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望月08

08

李欲青沒想到簡盈會來聯系自己。

她先是發郵件過來，然後兩人加上了聯系方式。

如果不是一起聊天了，李欲青沒有想到簡盈會是這樣熱情友好的性格，她很熱情，但又不至于讓自己無措。

她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後說明來意。

永城日報近期要同網絡平臺合作出一個節目，第一期的主題是采訪大衆心中的理想職業的生活現狀，他們做過統計，對于提及較多的職業者進行采訪。

其中一個便是自由插畫師。

她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李欲青。

簡盈：在咖啡館的時候我們見過，你還有印象嗎？我那時跟你找招呼了。

李欲青：有的。

簡盈：我本來找霍庭易要你的聯系方式，他非不給，我就只好在畫師平臺上去翻了翻，結果真找到你了。

李欲青對于她說的霍庭易不給聯系方式這件事感到有些驚訝，他沒理解為什麽這麽做。

不過霍庭易也只是覺得沒有征求同意就私自給聯系方式不太好，但他也沒來問過李欲青。

簡盈聊了一會兒很快切入正題，問他能不能接受采訪，不會占用太多時間。

李欲青答應了。他想跟霍庭易的生活有一些重合。

他們把時間定在周三和周五的下午，用了兩天，因為簡盈能空出來的時間不多，她除了要采訪大家，還得和平臺的工作人員商量很多節目上的具體問題，雖然不是她一個人在忙，但她是主要負責人，需要操心很多事情。

李欲青看過她的計劃表，時間分得很細，對應着各自的需要完成的事情。她是一個很有計劃、也懂得規劃的人，對需要完成的任務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把進度完全掌握在手裏，一步一步來，最後按計劃完成任務。

李欲青完全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學生時代老師教什麽他學什麽，工作以後合作的甲方要什麽他畫什麽。他不會有自己的計劃，也不擅長做計劃，不管是生活還是人生态度上都很随意，因為對方的要求是會變的，生活也會變。

當然，與其說随意，不如說是順從。

順從生活和別人帶給他的一切，卻很少主動去要求或者去獲取什麽。

李欲青便問：“你們記者，都是這樣工作的嗎？”

“不一定，畢竟每個人的任務、工作能力和想法都不一樣。”

“那...霍庭易呢？”

“他？”簡盈眉毛挑了一下，對李欲青忽然提到霍庭易感到一絲詫異，“他可比我們專業多了，也厲害多了。霍庭易做事不一定會有計劃，但一定是有自己的節奏和想法。甚至你還能看到他工作時比較随性的一面，只要足夠優秀，自然做什麽都是胸有成竹的。”

但是就是因為較為随性，有時完全拿他沒辦法。這節目就是霍庭易自己不想做推給簡盈的。

“啊，”李欲青輕輕感嘆，“好厲害。”

“嗯。”簡盈笑了笑，切入正題，“那我們開始采訪吧。介意我錄音嗎？”

李欲青搖搖頭。

簡盈開始問一些比較常規的問題，李欲青回答得很輕松，她很會引導，對于李欲青而言是個值得信任的采訪者，他可以很自然地說出問題的回答。

因為他們見面時簡盈說了一些與采訪無關的事情來讓李欲青不那麽緊張和抵觸，所以在約定的時間裏，他們的采訪進度有些慢，不過問題不大，餘下的問題留在下一次問也是完全夠的。

只是沒想到周五出了一點突發的事故，工作人員受了傷，簡盈忙着處理後續，完全走不開。

因為已經過了他們約定的見面時間，簡盈也不好再讓等了很久的李欲青直接回去，她打給霍庭易，拜托霍庭易幫忙，繼續餘下的采訪。

霍庭易這邊正好沒什麽事，大發慈悲地答應下來，讓她把餘下的問題發給自己。

到的時候，李欲青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他很有耐心，似乎有着會一直等下去的覺悟。

李欲青對于突然出現的霍庭易還沒有反應過來，盯着他看了看，輕聲問：“...簡記者呢？”

霍庭易語氣輕松地反問回去：“怎麽，更喜歡她來采訪你嗎？”

“不、不是...”李欲青否認，手指悄悄在桌下攥緊。

“簡盈那邊臨時出了點事，走不開。”

李欲青遲鈍地點點頭，看霍庭易翻開自己帶來的筆記本，上面寫了不少問題。

“那，我們開始吧？”

“...好。”

霍庭易正經工作時帶給人的感覺非常不一樣，平時他是溫和明朗的，但工作時他很冷靜，似乎對自己要求很高，所以連帶着對方也會被這份認真所感染。

不知道是不是餘下的問題難度大了一點，還是霍庭易在對面而感到不适應，李欲青越想把問題回答好，就越是不太自然。

他依舊會在自己面前緊張。霍庭易很快得出這個結論。

“你畫畫的時候可以分心嗎？”

李欲青再次錯愕：“啊？...”

“就是你可以一邊畫畫一邊回答我的問題嗎，接觸自己最熟悉的事物，或許可以緩解緊張。”

李欲青除了手機沒有帶任何東西，他不知道要怎麽畫的時候，就看到霍庭易把他的筆記本翻到後面空白的一頁，把本子和筆一齊推到自己面前。

“試試吧。”

李欲青握着筆，能感手到霍庭易剛剛手心在筆杆上留下的一點溫度。

霍庭易看他遲疑，便說：“想畫什麽都可以，最好是一些簡單的、你最擅長的，這樣可以多一些思緒去回答問題。”

李欲青猶豫了一下，最後在筆尖接觸到紙張上，開始畫。

霍庭易等着他畫了一會兒，才拿出手機繼續問，從李欲青擅長的美術開始提問，然後再引到簡盈寫的問題上。

方法似乎奏效了，李欲青把目光落在紙張的畫上，不再像剛剛那麽緊張和無措，對于問題雖然反應得慢一點，但好在能用最舒适的狀态去回答。

他畫畫的時候低着眼睛，霍庭易能看清他長而明晰的睫毛垂在一起，李欲青的眼皮很薄，他的五官也是淡淡的，不算是一眼就驚豔的長相，但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很耐看，比大部分的男生都要清秀一些。

遇到不太好回答的問題時，他會停一會兒筆，思考一下，再慢慢回答。

他說話的語氣不快，霍庭易很耐心地等待着，偶爾看一眼他的畫，不太能看出來他在畫什麽。

“你接觸繪畫的契機是什麽？”

“小的時候，遇到過一位在街頭畫畫的老爺爺，覺得他很厲害，在旁邊看了很久，他帶我嘗試着畫了畫，看到從自己手裏畫出的圖案，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突然冒出了我也想學這個的想法。”李欲青慢慢敘述自己兒時的經歷。

“所以高中選擇了藝術生這條道路？”

“對。”

“一個私人問題，在高三的學生作品展上，你當時的畫叫什麽名字？”

李欲青一愣，擡眸與霍庭易對視上，他的神色一如往常，看不出其它的想法。李欲青總覺得不太對勁，怎麽突然提到他的高中和那幅畫，好像有什麽情緒将要破土而出，但李欲青确信自己明明把喜歡藏得很好，不至于被發現。

“嗯？”

“...《月亮骨》。”

霍庭易點點頭，沒有很驚訝，他早已知道答案了。

“你聽過我的廣播是嗎？”

“嗯。”

霍庭易沉默了幾秒，忽然輕笑了一下，“雖然現在說有些遲，但還是謝謝那時候的你，我以為沒有人聽，也算給我點安慰了。”

李欲青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熱意慢慢爬上他的臉頰，他很小聲地說，像是自言自語：“不...是我該感謝你才是。”

很多個時刻，都是霍庭易的廣播一直陪着李欲青，就好像每周五一見的老朋友，接納他所有的情緒。

霍庭易沒太聽清楚，問他說了什麽。

李欲青搖搖頭，沒繼續說了。

畫接近結尾，霍庭易問了最後兩個問題，結束的時候李欲青把筆和本子還給對方。

霍庭易這才發覺他畫的是手部的特寫，就是怎麽看怎麽像自己的手。因為他左手的腕骨處有一顆淺痣，這畫上也有。他之前沒發現李欲青是一個觀察這麽細致的人，不過也在情理之中。

他感概：“其實挺羨慕你，把熱愛當成職業，很厲害。”

他想到自己，想起他以前最感興趣的時候并不是新聞傳媒和記者，而是天文學。

霍庭易的父親曾是有名的新聞學教授，對他寄予厚望，他們也都覺得他應該繼續這條道路，填報志願的時候他最想去的學校的第一志願是天文，服從調劑是新聞。很不巧，他沒有錄上天文學專業。

“不是的，”李欲青輕聲反駁道，“做一直喜歡的事，大家都能做到，把不太喜歡的事做好，那才是厲害。”

心境是不一樣的，做不喜歡的事承受的痛苦比做喜歡的事要多一百倍，它需要更頑強的意志力，甚至可以說是一顆更強的心髒。

李欲青想說霍庭易很厲害，因為知道他高中非常喜歡天文，第一次在報紙上見到霍庭易的名字，他很震驚，然而他又明白，霍庭易做什麽都會很優秀，即便不是他最喜歡的，他都能做好。這才是他的厲害之處。

霍庭易身體往後倚靠着，以一個較為輕松的姿态盯着李欲青看了半響，他不是打量李欲青的容貌或者其他的什麽，只是想透過李欲青的眼睛，去回想對方高中時的模樣。随後他開口道：

“高中你應該再大膽一點，主動跟我說上一句話。我會很高興認識你的，李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