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識月16

16

夏天最熱的那陣子，李欲青一直悶在公寓裏畫畫。除了板繪在自己房間，其餘的時間都在他的小畫室度過。他答應過福利院的孩子們為他們每人畫一張畫，李欲青這時候便着手準備了。

除此以外，偶爾嘗試一下新的畫風，或者做些新奇的玩意，在綠植盆上繪畫。

他和霍庭易自那日聊過之後便一直沒怎麽聯系過，一來沒什麽機會，二來他說了不會為霍庭易帶來困擾，他也的确應該這麽做。

簡盈倒是常與他聊天。

李欲青不清楚她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對霍庭易的感情的，似乎很早就看出來了，她沒和別人說過，也答應替他保密。

李欲青和簡盈的口中，能夠知道霍庭易的近态，她很樂于同自己分享霍庭易的事情。這讓李欲青感到很滿足。

畢竟整個大學，李欲青都無從得知有關霍庭易的一切。

李欲青也想過，他應該在大學開啓新的生活，遇到新的人，但是不管怎麽樣，他仍是想念霍庭易。

霍庭易十七八歲的那份少年氣，記憶裏的那抹校服藍，籃球一聲一聲砸在地面和廣播裏清朗的聲音，是李欲青整個學生時代除了素描紙和畫筆以外，唯一的不孤單。

他可以忘記同班同學的模樣，但不能忘記霍庭易白色帆布鞋在下雨那天鞋面染上的泥漬，不能忘記他騎着單車從身旁經過時風的溫度、襯衫下擺揚起的弧度。

通常來說，在長時間見不到對方的時候，記憶會慢慢變得模糊，也會不自覺地美化這個人在心裏的痕跡，随着時間流逝，對方成了美好的、可望不可追的代名詞，心頭的白月光。在再次相見時，這份濾鏡很容易就會破碎，會發現對方根本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但李欲青并沒有這種感覺。

霍庭易仍然，仍然很令他心動。

不是說霍庭易沒有變過，而是，不管霍庭易有什麽樣的變化，仍然有着讓李欲青着迷的特質。

李欲青就這樣，不抱希望地、不求回應地喜歡着霍庭易。

他的生活照常，但霍庭易可不是。

自從上次與蘇峙見過以後，這人不知道怎麽回事，開始跟自己套上近乎。

突然制造一個偶遇，和霍庭易看起來很熟地說話，甚至這次還給全部門都請了咖啡，以霍庭易的名義。

同事們向霍庭易道謝，霍庭易本人皺着眉頭，覺得這不是一個好預兆。

簡盈端着那杯咖啡，出現在他工位上，八卦道：“這是哪位追求者以霍大記者的名義請喝咖啡啊？”

見他不吭聲，簡盈繼續問：“怎麽，我們霍記者又招桃花啦？”

霍庭易擡了下眉，“又？”

簡盈閉了兩秒嘴，不憋了，開門見山道：“你不是知道欲青喜歡你了嘛。”

“這麽說，”霍庭易轉過來，雙手環抱，盯着簡盈說，“你早就知道了。”

“反正比你先知道，”簡盈承認完趕緊結束這個話題，把整杯咖啡立在他的辦公桌上，拍拍手溜之大吉，“你自己喝吧，我就不喝了。”

簡盈是不會喝霍庭易的追求者買的咖啡的，當然，李欲青除外。

霍庭易點開微信，在“新的朋友”那一欄裏，第一個便是蘇峙發來的好友申請，霍庭易一直沒同意。

這回他剛添加上對方，蘇峙立刻發消息過來：「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加我好友呢。」

霍庭易：「微信轉賬」

轉賬說明是“咖啡錢”。

蘇峙發來三個生氣的小表情。

霍庭易想到最開始馮女士給他形容的蘇峙，“人比較害羞”、“慢熱”，他這幾天接觸來看，與這兩個詞實在相差甚遠，只能說那是在長輩面前的模樣吧。

錢他沒收，霍庭易之後又找馮女士問了蘇峙的電話號，直接從支付寶轉過去了。

蘇峙的意圖有些明顯。

霍庭易在生活上雖說是挺随意的，但不喜歡別人過度幹涉自己，蘇峙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行為，他不太喜歡。

倒是李欲青，說是不會讓他困擾，還真一點動靜都沒了。

霍庭易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無奈。

簡盈幾天之後便見到了蘇峙本人，他親自來找了霍庭易，其他同事不知道情況，只當是朋友，在外面說話。

簡盈拿着杯水和幾張A4紙也跟着在外面晃悠，做模做樣地一邊看材料一邊經過，沒打聽到什麽重要消息，倒是看蘇峙上手拉了一下霍庭易。

簡盈一激靈，怎麽還帶上手的！

霍庭易很快就把手抽回。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但看蘇峙的表情有點不樂意，沒一會兒他就回去了。

簡盈本人，一邊忙工作，一邊還得替李欲青擔心着情敵。

好在霍庭易品行端正，對人對事都拎得清，這點簡盈還是豎大拇指的。

等捱過了八月，周五，簡盈約李欲青出來吃晚飯。

李欲青在家的時候嘗試了新的油畫，學了挺久。他帶了兩張過來，特意包裝好的。其中一份遞給簡盈：“這張送給你。”

簡盈道過謝，很開心地說：“我回家再拆，我會好好珍藏的！”

李欲青笑得很腼腆，另一份想拜托簡盈：“這個...”

“我懂，給庭易是吧。”

他點點頭。

簡盈撐着腦袋，提議：“你自己給他吧，你這段時間不是都沒跟他見上面？”

李欲青輕聲道，“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只是遠遠看着霍庭易，可以愉快地和他說一說話，不見面也能知道他的近況。沒有什麽比目前更讓他滿足的了。

“我晚上帶給他。”簡盈沒有強求。

李欲青放下心來。

這家店的裝修風格很中式古典，包間內有淡淡的木質檀香，伴随着一種歲月安好的感覺，雖然顧客不少但并不吵鬧，隔音也好，李欲青還挺喜歡這個氛圍的。

簡盈提前預約過，菜上得很快。她問李欲青喝不喝酒。

“能喝一點。”李欲青如實回答。

“好，那我們就喝一點。”簡盈這段時間的高壓工作剛結束，正好想放松一下，于是又點了幾瓶酒。

“欲青，我說真的，你不打擾霍庭易，可有人來打擾他。”

“...是嘛，他一直很受歡迎的。”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可以再主動一些的。你知道那家夥以前拒絕人有多果斷嗎，他居然沒有直接拒絕你，還繼續做朋友，這太奇怪了，可不像他會做的事。”

李欲青夾了一片小炒肉放進碗裏，卻沒吃。

他想，霍庭易沒有直接拒絕他，并不能說明他有多特殊，而是他看起來真的很可憐，又沒有勇氣再繼續做什麽。

“這是機會啊。”

李欲青搖了搖頭，并沒有把簡盈的話聽進去，他說：“我做多餘的事會被讨厭的。我不想。”

“要是他和別人在一起了怎麽辦？”

李欲青抿着嘴唇，過了幾秒才輕聲回答：“不怎麽辦。”

“那你的喜歡呢？”

“藏起來，離得遠遠的。”

簡盈心裏酸酸的，說不上來什麽滋味，像打翻的青蘋果汁。

“你啊...”她無奈道。

簡盈喝了很多酒，李欲青不好意思讓她一個人喝，也跟着喝了些。

他喝酒之前吃了好些食物，雖說酒量一般，倒也沒那麽快醉。

“你知道，我為什麽想要幫你嗎？”

李欲青不知道。

“因為，你和我以前很像，我不是說性格，是感情方面的像。”

簡盈沒有喝醉，但李欲青感覺她沒有之前那麽開心了，他問：“你也有喜歡的人？”

簡盈盯着酒瓶子靜靜看了會兒，想到一些很久遠的事情，那個時候她和李欲青的心情一樣，喜歡但又無法得到，那份默默的感情一直懸着，懸在半空，從來沒有落地過。

她笑了下，眸子裏卻沒有笑意，回道：“以前很喜歡，現在不知道。”

她現在不知道，僅僅是因為她把那個人放在了很遠的位置，她不去想，也不去在意。

李欲青無法想象簡盈這樣熱情開朗的人也會像他一樣，在感情裏退縮。

“我感到很遺憾，”簡盈說，“我不希望你也遺憾。”

李欲青很感謝簡盈替自己着想。但他已經抱着什麽都不會擁有的覺悟了，所以也不會很遺憾。

他靜靜地陪簡盈喝酒，慢慢又想到，霍庭易總有一天會和別人在一起。

李欲青知道霍庭易不可能沒談過戀愛，但那時候他看不見，也無法想象。而現在他和霍庭易成了朋友關系，親眼看到他與別人在一起，他還能像以前那樣坦然接受麽。

他真的可以嗎。

漸漸地李欲青的頭開始發沉，他的視線也沒那麽清晰了，他動的時候感覺桌子也在晃。

“欲青？”簡盈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就見李欲青趴在桌子上，看起來像是睡了，臉頰還紅撲撲的。

她無奈，怎麽醉得這麽快。

她喝了酒，也不能開車，簡盈掏出手機想找個代駕，目光落在座位旁的兩幅畫，靈光一閃，這不是有個現成的人選嘛。

簡盈在聯系人裏滑拉兩下，點開對方的電話，撥號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之後被接起，看來并沒有在忙。

簡盈的目光落在李欲青的臉上，開口道：“霍大記者，需要你救命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