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沉默的少年

那天晚上，我和荊楚主動去找了她，她跟我說了很多關于他們之前的事情。程曦其實要比路丘浩小一歲，但是為了方便所以他們一起上的學，可是這麽多年來，路丘浩對她們母女一直都是那副冷淡的面容，視而不見。他本人在家裏仿佛是一個透明人一樣，早出晚歸。

上了高中之後，路丘浩就自己搬出來住了，在學校外面租了一間房，房費是靠節省平時的零花錢解決的。程曦前不久和他發生争執是因為程曦媽媽給路丘浩買了衣服放在門衛那裏，可是過了一周他都沒有去取，得知此事的程曦才氣沖沖地拿着東西跑去我們教室找他，結果兩個人發生了口角，不歡而散。

我實在沒有辦法想象，像他這麽樂觀陽光的人有另一副完全不同的面孔該有多辛苦。那晚，在黑暗的房間裏我就這樣絲毫沒有隐藏地讓眼淚像脫線的珠子一樣一滴一滴落下來，落在冰冷的手背上。我知道我就是這樣容易被感動的人，但是因為他們的故事總是給了我一種真實到骨子裏的感覺，對于從小生活在這種狀況下的小孩來說，要像一個開關一樣随着環境切換自己的性格該是多痛苦，而要坦然接受別人的善意似乎也要認真思量一番，而這種善意的根源，不知道是建立在怎麽的苦痛之上，我無從而知，也不能妄做判斷。那一晚徹夜未眠，覺得黑暗來的可怕卻又是惱人的漫長。我的人生，要比很多人都幸福，因為完整，僅此而已。

沉默的少年，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卸下他的面具，輕描淡寫地談起過往，我不知道，也默默期待着。

第二天，我就這樣沒精打采地去了教室，黑眼圈有點重，腦子也有點發昏。當然，路丘浩完全沒有心思想和我解釋昨晚發生的一切，他若無其事地和周圍的男生在議論着游戲，像一個沒事兒人一樣。

很顯然，希瑜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一下課就急匆匆地跑過來找我，“溪晴，昨晚到底怎麽回事啊？”她很委婉地問我，用詞似乎比平時要謹慎得多，聲音壓得很低，生怕我一不小心就點火起飛了似的。

“就是……就是昨晚他妹妹正巧碰到我們，兩個人一見面就不歡而散。這是人家的家事，我們還是不要摻和了吧？”我承認經過昨天晚上的初步了解，我很同情他的遭遇，可是今天他沒有對我做出解釋，這一刻我真的很讨厭他做事的方式，怎麽就可以若無其事，難道真的從來沒有想過真心對待他的人因此是如何揣測煎熬的嗎？

我确實有點怪他，怪他可以對我們這些毫不相幹的外人溫柔善意，可是對于雖然非親非故但是掏心掏肺的“家人”冷若冰霜。不管家裏經受了怎樣的變故，程曦和她母親的善意是沒有錯的。大概是太年輕，所以小心翼翼建立起來的防備，都變成了一種阻礙，擋下了所有的善意，于是在面對眼中的敵人，才要毫不客氣地豎起身上的刺。

既然他沒有主動聊起那一晚的事，我自然也不好張口，不過有時候看到他微笑的模樣，還是覺得莫名的心疼，下一秒又覺得他是自作自受。日子千篇一律，每天除了上課，我們常常還會跑到圖書館或者運動場，日子單純而快樂。

安易熙完全不屬于我們這個圈子，他只是一心顧着自己怎麽玩比較開心，一下課不是跑到超市去買零食就是到球場打籃球去了，所以關于我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是完全不會在意的——當然，如果他上課時發現他二節課後放在抽屜裏的辣條少了一包，他一定不會跟我善罷甘休的。

三節課鈴聲響完了，他才匆匆忙忙抱着籃球進了門，手忙腳亂地坐在座位上，鬧出了好大的動靜，這天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條件反射惡狠狠地瞪着他，嘴裏碎碎念着要是有下次就不跟他做同桌了，而是在一旁靜靜地發着呆。

他似乎也可以感覺到我的心不在焉，郁悶了一節課之後終于完全忽略掉老師的存在，将頭埋在課桌裏側着腦袋壓低了聲音不停地問我到底怎麽了，我自然是沒心情回答他，後來他實在不耐煩了，就坐直了趁老師不注意用自己的胳膊肘使勁地戳着我的胳膊，我還是絲毫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呆呆地托着下巴盯着黑板，裝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實際上，腦子早不知道飛往哪兒去了。

這時候他實在隐藏不了天生頭腦簡單脾氣火爆的本性，就在老師講課講得眉飛色舞的時候大吼了一句：“我問你話呢，你沒聽見嗎？是啞巴了吧？”他臉漲得通紅，完全忽略掉了所處的場合。後果自然可以想到，被老師請出了教室，還在班主任那裏挨了批寫了檢讨，最可恥的是還當着全班的面念了。

對于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懷，這之後自然是冷落了我一陣子，事實就是我清楚地認識到是自己的錯，對于他這種幼稚的小孩子，有千萬種可以讓他消氣的方法，最管用的就是用“食物”讨好他。顯然很快就奏效了，他沒心沒肺的本性真的是什麽時候都改不了，買了一瓶可樂一堆零食就順利地讓他消了氣。在我心裏，他一直是那個抱着籃球的“小子”，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記憶中存留的也是那個時候的他，從未改變。

#####我們的關系不只這樣，可也許只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