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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
作者:火棘子
JJ書號:1528457
內容簡介:
醒挑天下,醉挑情;朝行雲雨,夜行戈
千金易得,強攻難有
醒時打天下,醉了卧春風
其實,這是一個強攻在亂世雄起的故事
內容标簽:種田文 強強 布衣生活
搜索關鍵字:主角:遲衡 ┃ 配角: ┃ 其它:古代,架空,群雄争霸,天下,亂世,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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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〇〇一
【一】
文安十六年春。
元奚國大亂,已十六年矣。十六年間,元奚分崩離析,王權勢微,奸臣當道,枭雄并起,各地封疆諸侯相争頻繁,更有自立封號者無以計數,全然視元奚王朝如虛設。
夷州,本為元奚最為富庶的一州,歷經多次洗劫之後繁華蕩然無存。舉目望去,滿目蒼夷,青草亂石遍布,時見屍曝于野。
百姓苦不堪言。
夷州城南一處破敗的野草地,少年遲衡手拿一只破爛叉子靜靜等候着。等了好些時候,一個野兔竄出,在野草裏穿梭。亂世人可憐,個個瘦骨如柴,野兔也是木呆呆的。
遲衡大喜,手起叉落,野兔蹦了兩步就倒下了。
拎着野兔一路小跑,到夷州河就聽見一陣喧嘩、哭天喊地聲震春野,合着破銅羅的嗵嗵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又是捉兵役的。
遲衡連忙往野地裏縮,無奈旁邊沒樹沒山沒任何遮攔,急忙中他噗通一聲跳下河,縮在水草裏頭,看着四五個蠻橫的差役捉着一個瘦骨如柴的中年男子招搖而過,全然不管後邊的婦人小孩哭得撕心裂肺。
見他們往河邊走來,遲衡潛入水中。
那幾個差役卻不急着走,慢騰騰地四處搜尋漏網者。
初春時節,河水入骨的冷。遲衡憋在水下,全身都快凍住了,右腳冷得要抽筋,卻聽見兩個衙人越走越近,就在他潛水的上方,其中一個扯着嗓子說:“真他娘的背,一天就逮着一個人,這怎麽交差?”
另一個人說:“一個月,換了三撥人當頭,捉了七八撥兵役,割了一茬又一茬,慢說咱地兒本來人就少,就是人多,也經不住這麽捉法。聽說現在的皇帝都快保不住了。”
粗嗓子差役呸了一聲:“老子才不管誰當皇帝誰的天下。能過上太平日子,磕頭叫爺都行,走了走了,交差去!”
“唉……都恨咱們拆人一家,誰樂意幹這缺德事啊!”
兩差役晃悠悠走了。
等聲音越來越遠,遲衡從水裏鑽出來,寒風一吹,臉上的水頃刻成冰。
抹一臉冰渣,他哆哆嗦嗦地站水邊,可憐的兔子都凍成塊兒了,沿着河小跑了一段路,還沒到那小破茅草屋,就有人攔了出來:“放下東西,人走!”
遲衡一看,眼前站着衣衫褴褛的三人,最中間是一個髒兮兮的男人,挺兇,挺壯,比遲衡高一頭,兩邊是倆小孩。
遲衡鼻子都氣歪了:“半路打劫?有本事自己逮去!”
男人不多話,伸手就搶。
遲衡眼裏冒血的紅,豁然出拳,他很瘦,但拳頭很硬,又發狠,一拳就打在男的鼻子上。那男人手腳遲鈍躲不及,聽見輕脆脆的咔嚓一聲,已捂住鼻子直叫喚。兩小孩急了,抓起石頭就往遲衡身上扔,遲衡左躲右閃,身上還是被砸了好幾塊。
眼看着男人緩過神來,揮着拳頭要打自己,遲衡急忙抓起破叉子,一叉叉在男人腿上。
鮮血湧出來。
一個小孩子大喊一聲,朝遲衡撲了上來。遲衡一急,抓起冰兔子就往他身上一砸,聽見嗵的一聲,那小孩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這下可亂了,那男人也不搶兔子了,抱起小孩就叫。
另一個小孩哇的一聲就哭了。
見這情形,遲衡抓起冰兔子拔腿就跑,不管後邊的叫罵聲和哭喊聲。
“鐘序,我逮着了只兔子,來,吃點。”遲衡端着一碗湯多肉少的兔肉,拍了拍趴在草堆裏的鐘序。
鐘序與遲衡同歲,都十六歲,上個月被差役差追堵截,眼看要逮着的時候,鐘序一跳跳下幾尺高的崖,一下子就把腿摔斷了。幸虧遲衡就趴在崖下躲避,把他背了就跑。怕再被差役逮着,更怕留下什麽病根,遲衡愣是把他押在着草堆裏養傷。
兩人都是孤兒,就這麽搭成了伴。
鐘序餓得兩眼發綠,端起肉湯呼嚕呼嚕吃了大半,停下來。
“你沒吃?”
“吃了。”遲衡勉強笑了,“這兔子肥,還藏了一半在草垛裏,萬一餓了,我又沒回來,你就翻出來吃。”
鐘序瞧出他的不對勁,追問他生了什麽。
遲衡就将把半路遇上打劫、不小心把小孩打暈的事說了:“你都餓了好幾天了,我一着急,怕兔子被搶去,沒看清是小孩,就……我出手沒個輕重的,但真沒想打他。”
鐘序抹了一把臉,氣呼呼的說:“明明是他們不對,砸就砸了怎麽的,誰叫他們亂搶東西。”
遲衡還是惦記。
“天這麽黑了,要不放心明天你再去看看。”
想想也是,遲衡移開火堆,和鐘序兩人肩并肩躺着,遠遠的,古埙嗚嗚的聲音傳來,又悲傷又蒼涼。兩人仰望蒼穹,淡月疏星,天高地遠,有一顆星星光芒灼灼,比那月亮還耀目。鐘序指着那星星說:“沒遇見你那會兒,我跟一群逃難的人呆過,有個老神仙掐卦掐得可準了,他說,有星從東南出,異人入世,可一統天下了。就是這顆星吧,我都沒見過這麽亮的。”
“異人?”
“就是有帝王命的人。等我腿好了,咱們也去投奔一個靠譜的,說不定能時來運轉呢。”鐘序怕冷,摟着遲衡的腰,親熱地抱着他取暖。
遲衡興趣缺缺:“又不是沒投過。一會兒這個王,一會兒這個軍,都把自己說得好破天,最後還不是亂糟糟的見到東西就搶,見到人就砸。我都死裏逃生好幾次了,你身上穿的這件衣服,還是我去年秋天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呢。”
“所以說,咱們得看好,誰是能一統天下的,別胡打了一場,還成了亂軍。”
帝王頭上又沒刻字,遲衡敷衍地點頭。
遲衡先是在野地裏被冷了半天,又在河裏凍了好大一會兒,被連續激了好幾下,很快就渾身發冷,頭腦發熱,雙腿發虛,全身就跟在冰和火裏輪流煎熬一樣,嘴裏開始胡言亂語。
鐘序給驚醒了,也不管腿傷還沒好全就起來熬熱水,灌給他喝,反反複複倒騰了一晚上。
第二天,月亮還沒下去太陽就出來了,天邊雲霞绮麗,陽光晴好。
遲衡睜開眼,晴明一片,渾身是勁。
鐘序都快累癱了:“早知道你什麽事沒有,昨天晚上全白折騰了,我這個腿呀……”一邊說一邊抱着那腿假模假樣的哭,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他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又機靈,總把遲衡騙得團團轉。
遲衡信以為真,哭笑不得:“以後你就別管我了,別管多重的病,過一個晚上就什麽事都沒有。”
“真的?扔你冰窖裏試試?”
遲衡給鐘序上了草藥,又把他挪到河邊一個隐蔽的:“你給咱釣幾條魚,等咱換了地方,以後全得靠它們活了。”
鐘序拍了拍腿:“去吧,我這腿早沒事了。”
遲衡跑去昨晚遇上“打劫”的地方,一絲風也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他不甘心地圍着河找個好幾圈,真的消失得一幹二淨。想想那個男人也不像壞人,可能是餓瘋了才搶自己東西的,能上哪裏去呢?
河東邊有人家,許是抱着孩子醫治去了,遲衡又往河東找去。
忐忑不安,一直走到一條官道上。官道荒涼,道旁只有野草青青,比人頭都高。走了一會兒,他聽見一陣簌簌的聲音。不會是兔子吧?遲衡又驚又喜,趕緊抓緊了破叉子,循着聲音就往草裏鑽。
他腳步又輕又快,那聲音越來越響。
唰的一聲,草豁然斜了,遲衡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尊黑乎乎的東西——竟然是一頭壯實的野豬,一雙綠乎乎的眼睛盯着遲衡。
要命!
遲衡拔腿就跑,那野豬受了驚,怒氣沖沖追了過來。見跑不及,遲衡拿起岔子往野豬豬頭上猛然一叉,咔嚓一聲,叉子結結實實地斷成兩半,野豬半點事都沒有。這可把它更激怒了,野豬氣呼呼地拱了上來,四條腿跑得比馬都快。
遲衡一邊大喊救命一邊沿着官道跑。
就在這時一串篤篤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
遲衡更喊得撕心裂肺了,兩條腿跑得比兔子都快,那野豬也攆得緊。
像聽見遲衡的呼喊,那馬蹄聲更急了。恰似紅雲從天際滾過,官道彎處一匹白馬飛馳而來,只見馬上的人翻馬而下,抽出弓箭,唰唰唰連發三只。那奔馳的野豬中箭後還跑了十幾步,訇然倒下。
遲衡驚魂未定,跌倒在道上只剩下喘氣的份了,腿抖得像篩子一樣。
好半天,他才擡起頭看救命的人:一襲紅裘衣,豔麗堪比青山晚霞。二十歲模樣,容顏比那紅衣還耀目,俊美超群,唇邊一縷笑蕩人魂魄。只見他繞着野豬轉了一圈,恰如行雲流水般潇灑,遲衡看呆了。
紅衣人轉向遲衡:“吓傻了,還能站起來嗎?”
遲衡嘩的一聲站起來。
“沒傻就好!”紅衣人翻身上馬,揮鞭要走。
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沖上腦門,遲衡一個健步上前,将勒馬的嚼子死死拉住。白馬呼呼地噴出兩串白氣,原地踏步不能前行。
“你是誰?你救了我!我要報答你!”遲衡大聲地說。
紅衣人笑了,居高臨下笑得也好看:“怎麽報答?你一小孩,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給我喂馬都嫌力氣小,跑得倒還快。”
遲衡很瘦,面相又嫩,十六歲了還被人認為是十二三歲。
聽紅衣人這麽說,遲衡大聲辯解:“我什麽都能做,喂馬可以,磨劍也可以,餓了我可以給你劈柴做飯,你讓我幹什麽就幹什麽。”
紅衣人一扯缰繩:“等你學會騎馬殺敵,再來找我吧!”
白馬奮踢,仰天長嘯,向前一躍,瞬間甩開遲衡的束縛,絕塵而去。遲衡拔腿就追,跑得比被野豬追還快,卻也快不過那絕世好馬。很快,紅衣白馬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遲衡雙手撐在膝蓋上,上氣不接下氣。
騎馬?殺敵?
2、〇〇二
【二】
遲衡藏好野豬,下頓有着落了,興沖沖地回去找鐘序。
看路邊的柳枝初發,青竹蒼翠,一月寒風吹面如刀,他心情也好極了。急急地跑回河邊,石頭旁卻不見鐘序的影子,這下可糟了,該不會被差役給撞見了吧?白石堆在河邊,石下還長了一些青草,到處濕漉漉的,鐘序留下的足跡很清楚,沒有多餘的痕跡。
不像出事了的樣子。
遲衡大聲喊着鐘序的名字,他的聲音嘹亮又高亢,驚起了一只只潛在野地裏的野鳥。
很快,就聽到喧鬧聲。
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了三個人,朝遲衡走過來,他們都穿着窄袖窄身的黑色長袍,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跟夷州平常百姓不同。遲衡一溜煙鑽進了林子裏,那林子挺大,樹木又多,糾糾纏纏的老藤數不勝數,更有常年不落葉的鐵松枝繁葉茂。遲衡蹭蹭蹭地爬上樹,又快又輕,樹葉都沒太抖動,他就在樹幹上躲了個嚴嚴實實。
三個黑衣人跟進了林子。
離遲衡的樹下不遠,一人納悶的說:“烈哥,這小子溜得挺快的。”
“找的就是這樣的人,要麽壯實要麽機靈,得占上一頭。”中間被稱為烈哥的黑衣人手執長刀往兩邊一指,“你,上那邊去;你,去那邊;都別走遠,放麻利點,還有,別整得跟大白天強搶民男的土匪一樣。”
等那兩黑衣人走散了,烈哥卻停在原地。遲衡心裏一緊,心說他要再細心一點,就會看到樹下的足跡了。正心驚肉跳着呢,卻見那黑衣人不急不忙地把長刀放在地下,找了一棵樹,撩起了黑衣。
原來是小解。
遲衡暗喜,哧溜一聲下了樹,飛速地跑過去撿起了長刀。正小解的烈哥感覺背後一陣風襲過,抖了抖尿,察覺不對勁回頭看去時,遲衡已經拿起刀。
“兔崽子!”烈哥氣急敗壞,想追,急忙還尿不完。
遲衡沖他擠出鬼臉,在□做個揮刀自宮的姿勢,不顧他“兔崽子,老子我宰了你”的罵聲,撒開腿一路狂奔。
“兔崽子,站住!”烈哥滿臉通紅,扯開喉嚨就喊。
數百年的林子照不進多少陽光,繞着白茫茫的晨霧,三個黑衣人哪有遲衡熟悉這地兒,你呼我應也不濟事,差點還迷在了林子裏頭。遲衡早把他們甩得遠遠的,跑出了林子直奔草房,草房也不見鐘序。遲衡一路找,一路喊,想找個人問吧,今天跟撞鬼了一樣,死活見不到人影。
這地兒不是老就是幼,不會都逮了去吧,遲衡心底一陣涼。
“阿衡。”一個白發的老奶奶顫悠悠地出來,“小孩兒們都領粥去了,說是來個了王族的什麽侯爺,在城中的廟前給大家散米來了。”
遲衡氣鼓鼓地說:“騙人的,千萬別信。奶奶,見到序子嗎?”
奶奶笑呵呵:“就是序子領着去的。”
“他領着去的,他的腿……誰背他去的啊?”鐘序腿腳不好,不可能跟着大家胡跑,更別說領着跑了。
奶奶卻說:“他的腿早好了啊,阿衡你也趕緊搶點米去,就在那觀音廟……”
早好了?又騙自己?
遲衡半信半疑往夷州城中跑,還沒到城中就見四面八方逃難的人湧過來,一個比一個穿得破爛,面黃肌瘦,個個眼珠子放光。還有洪亮的銅鑼聲嗵嗵作響,十分熱鬧。從去年的大旱又大澇之後,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多人了。
遲衡沒心去搶米,在擁擠的人群裏喊着鐘序的名字。心誠則靈,不一會兒一個髒兮兮的小孩過來:“阿衡哥,序子哥在衙門裏說事,讓我們在這裏等他。”
衙門?這混蛋又犯什麽事了?
黑壓壓的衙門府是夷州城裏少數沒被破壞的地方質疑,因為無論誰來占城為王,總得找個地方落腳。
衙門府紅磚黑瓦,明亮寬敞,雖舊卻氣派,像大家族裏最有威嚴的老頭一樣。遲衡心急如焚往衙門前一瞧,不見升堂更不見衙役,反而衙內大院裏頭有幾個人在裝模作樣的耍刀弄槍。說是耍刀也不像,要架勢沒架勢,有個人舉起刀不知道怎麽會,估計刀太沉了沒抓住,往後一倒差點把他自己後腳跟砸了。
旁邊看的人笑嘻嘻的。
不像有事的樣子,遲衡放下心來,大着膽子進去就問:“大哥,見過一個叫鐘序的小哥沒?”
有個知道的就往衙門裏一指:“好像是在裏頭。”
這可是大堂啊,從沒進過,聽過進裏頭的甭管有理沒理都得先扒一層皮,遲衡好奇地往裏走。就這當口,大堂走出來一年輕人,二十來歲模樣,戴着一頂秀才帽,一身青衣齊齊整整,長得斯斯文文。兩人撞見,他把遲衡打量了一下,笑眯眯地說:“小哥,你也參加我們顏王軍麽?”
閻王軍?名頭真是越來越奇怪了,遲衡沒搖頭沒點頭:“我找鐘序。”
“你是遲衡?”
他怎麽知道自己的?遲衡睜大眼睛看他。
那人笑了:“鐘序說自己還有個兄弟,人瘦,力氣特別大還跑得快,想來是你了!”
這都是誇人的話?正說着呢,從大堂的裏屋跑出一人,圓溜溜的眼睛,不是鐘序是誰?兩只眼睛又亮又圓,兩條腿比誰跑得都利落,聲音很開心:“阿衡,我還說找不見你呢!”
鐘序嘴快,沒等遲衡問就跟倒豆子一樣全倒出來了。
原來,之前占了夷州城的是亂軍,當朝天子特派了大将軍顏王下來平亂。
這顏王來路大,是皇上的大舅子,特別能打仗,據說可以一人之力敵千人,帶兵作戰百戰百勝。顏王軍就是顏王統領的軍隊,顏王派人平了夷州城,現在又平隔壁的元州去了,只留下一支隊伍來讨伐剩餘的亂軍及安撫夷州百姓。帶隊伍領頭的,封的是“招讨草賊校尉”,叫梁千烈。
眼前這個秀才模樣的年輕人是輔佐校尉的副校尉,叫左昭。
夷州現在破成這個樣子,連活人都見不了幾個,梁千烈和左昭就想了這麽個領粥的法子,把人都吸引過來,一是赈災,二還是招兵。
等鐘序說完,左昭慢悠悠地續上一句:“我們奉的是天子之意,名正言順,上有良将,下有精兵。我們招的也不是普通的兵,而是骁銳騎兵,以一敵百,收複夷州,指日可待。”
說得一套一套的,遲衡将信将疑。打戰的,不管贏輸都說自己是替天行道,別人全是亂軍。
“你也能以一敵百嗎?”遲衡反問。
一看就是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左昭卻不惱,淡然一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更是大丈夫。”
遲衡愣了,鐘序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都替你寫上名字了。”
啥?遲衡瞪着他。
左昭不急不躁:“沒有關系,我們顏王軍不強搶不豪奪,不想從軍的不勉強。就算實心想留下,還得能過關才行。”
“過什麽關?”
“騎兵,當然要能騎才行;不會騎的,也得會耍些刀劍;就算什麽都不會,至少身體也要扛得住。”左昭指了指外邊正耍花槍的人說,“比如那位小哥就欠了點,風一吹就倒。勉強留下,也得苦練上半年才讓上戰場。”
這麽一說,一般人還不行,遲衡看看自己,不比耍花槍的強。
“說到底,最要緊的是上進心,敢打敢拼,善學活用。狹路相逢,勇者勝。你們才十六歲,守着現在能有什麽?四處逃竄,跟飛禽走獸有什麽兩樣?就活了一條命。要是跟着我們,建功立業有的是機會,大好河山供咱們開疆拓土。”說這話時,左昭擲地有聲,聽得人不由得一陣熱血上頭。
鐘序湊到遲衡跟前說:“這次跟以前真不一樣,是不是?”
遲衡沉默了一下,忽然問:“能學騎馬不?”
夷州曾是富庶之地,民風溫和,青山綠水,卻不産馬匹,善騎射的人更少。左昭笑道:“等梁校尉回來,他騎馬飛出的流星錘,氣勢如雷,無人能敵。”
院子裏耍刀耍槍的人漸漸都走了。
兩人眼巴巴地等着。
不出半個時辰有人風風火火地闖進衙門來,左昭迎上去:“千烈,怎麽去了這麽久?”
遲衡定睛一看,頓時傻了,黑衣凜凜,威風八面,正是在林子裏被自己搶了刀的人——他就是校尉梁千烈?梁千烈也擡眼一看,巧了,咧嘴就笑:“你這兔崽子,讓我好找!”
遲衡拔腿要跑。
梁千烈一個惡鷹撲食,迅疾如風,将遲衡逮了個正着。他的勁大,稍微使力,就跟攥桶的鐵線一樣牢固,遲衡根本動彈不得。
“以為我是吃素的呢?剛才是老子我沒留心,不然怎麽會你這臭小子得手!”梁千烈哈哈大笑,單手叉腰,“我的刀呢?臭小子!還來!”
“我藏起來了,你先放開我!”見他并沒有惱羞成怒,遲衡喊道。
3、〇〇三
【三】
那麽一把長刀能随身帶着?早被遲衡藏好了。還好梁千烈沒計較,他看中了鐘序的機靈,見遲衡膽子又大身手也快,是兩個可塑之才,便将兩人留在旁邊吃午飯。
遲衡食不知味,啃着窩窩頭,湊近鐘序:“他真的很厲害?”
鐘序使勁點了點頭:“我都看見了,梁校尉騎在馬上,掄起了那什麽流星錘就把一頭特壯士的牛給砸死,可快可準了。跟着他,咱們準沒有錯!”
“在哪裏看見的?你的腿沒事了?”遲衡終于想起了這茬事,質疑地挑了鐘序幾眼。
鐘序腦袋一縮反咬一口:“還不是你整天讓我呆着,要不早好了!”
“我爹就是因為扭傷了腰沒好好休息,最後風鑽到骨頭裏,受寒去世了。大夫都說他要是歇好了,再活一百歲都沒問題。”
“大夫肯定胡說,扭傷能讓人去世啊?”鐘序一吐舌頭,把遲衡的腰一摟,“別生氣了,逗你玩呢!待會兒梁校尉還掄那個流星錘,你要是覺得不可信咱們混了這頓飯就走呗。還有,你猜梁校尉多大了?”
“三十多?”
“二十三!他們都才二十多歲,跟着顏王打了好幾個州了,騎馬騎了幾萬裏路,翻過的山游過的河不知有多少!”鐘序信口開河,毫不掩飾心中的羨慕向往。
遲衡睜大了眼睛,左昭也就罷了,左右是個二十來歲的白面書生;梁千烈身形高大,肌膚黝黑,蓄的是絡腮胡子,說他三十都有人信,想不到這麽年輕,心底的敬佩添了幾分。
吃完飯,梁千烈有心要亮一亮絕活,便找了個空曠的野地,讓那些報名從軍的人站一旁看着。
聽說領頭的将領要獻技,一時間觀者如堵,鐘序拉着遲衡站到了最顯眼的地方。
一個軍士牽出一匹高頭大馬,那馬膘肥體壯,皮毛黑得發亮。梁千烈一身黑衣,飛身上馬,黑馬一聲長鳴,奮蹄向前,揚起灰塵無數,眨眼工夫連人帶馬消失在塵埃之中。
衆人不明所以,都伸長了脖子等着。
不多時一個黑點飛馳而回,黑衣如夜黑馬如電,直奔一棵老樹而去。馬上的梁千烈雙手一揚,鐵紅色的流星錘閃着紅光穿樹而去。眨眼功夫,他又猛然一收,流星錘穩穩落回他手中。與此同時聽得一聲巨響,只見那樹已生生的穿了一個洞,洞口極圓,就好比樹中心掏出來的一樣。
衆人又驚又喜大呼過瘾。
梁千烈爽朗大笑,手執缰繩又跑了一圈,瞅準貼着地面有棵小草,不過三四寸高,那枝頭先發了一朵淡紅花。梁千烈兩腿一夾,黑馬鬥志昂揚向前,眼見離那草近了,梁千烈雙腿夾住馬背,忽然翻身倒下,半個身子都歪出了馬身。衆人驚得大叫。只見他長手一伸,輕輕松松地将那小花掠到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回馬身。
衆人又發出喝彩聲,遲衡也看得眼珠掉下來。
一招穿樹一招摘花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衆人紛紛折服,有個四五十歲的兵士還說:在戰場上生死不知多少回,也沒見過這樣出衆的人物。在一片贊揚聲中,梁千烈意氣奮發地翻身下馬,手中的花依舊盈盈可愛,不見一丁點傷痕。
鐘序趴在遲衡的耳朵旁說:“連校尉都這麽厲害,可想顏王有多厲害了!”
鐘序在落難前是大家子弟,見得不多但聽得多,知道元奚國那些個森嚴的等級。校尉統兵三千,上邊還有都尉、行軍總管、朗将、大将軍等等好幾層軍銜呢。
遲衡則是一般人家出身,出生那年恰是永安元年,皇帝剛就位。遲家祖上有人官至大将軍,所以家中藏書不少,到遲父這一代早就沒落了。遲父是個迂腐秀才,逃亡時非要把書帶上。除了迂腐,遲父還有些文人的傲世情懷,便帶着家眷逃進了深山,歸隐起來。山高戰禍遠,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因極少見到外人,遲衡也就不谙世事,到了十二歲,只會跟着父親寫寫字,倒把那些極深奧的古書看了個遍。
誰知十二歲那年,遲父因病去世。不出半年,遲母也病逝,将遲衡托付給了兩個家仆。
兩個家仆将遲衡帶出山來,結果就遇上了一場亂戰,從此走散。遲衡孤身一人,跟流浪兒一樣四處游蕩,以天為幕以地為席。好幾次也被差役匆匆抓上戰場,奈何時運實在不濟,他一上戰場這戰一準輸,每次都只剩他一人,連投奔的地兒都沒有。遇上了同樣家破人亡的鐘序後,日子過得緊巴了,以前還能吃上飽飯,兩人搭一起,連吃的都撈不着。
遲衡一琢磨,自己連刀都沒摸過,以前都是拿着鐵鍬鋤頭上的戰場。看這梁校尉身手這麽好,又說會親自教大家刀槍劍法,應當跟以前是大不一樣。
除開這些,他還有一個私心:今天早晨遇上的紅衣郎就讓自己學騎馬要殺敵,指不定他就是從軍的呢。
遲衡轉頭對鐘序認真的說:“要是能騎馬,呆這裏也挺好的。”
鐘序笑彎了眉:“就知道你會同意,我也是看了梁校尉的功夫這麽俊才心動的!你竟然喜歡騎馬?沒聽你說過呀!你還喜歡什麽呀?從什麽時候喜歡的?”
見他越湊越近,遲衡臉都紅了:“……今早。”
借着取刀的時間,遲衡又跑去河邊找了一圈,終于找到了被自己誤傷的小孩,那孩子鼓着臉不理他。而“半路打劫”的男人原來本就受傷,沒法子才會搶遲衡的兔子。看着舊傷添新傷的一家人,遲衡便領着他們去了藏野豬的地方,看他們割了一條野豬腿一家人就地烤着吃,個個興高采烈。
遲衡悄然離開,循着官道一直走一直走,往夷州城的方向從傍晚走到了星辰漫天。
在衙門府外,鐘序手執一杆長槍一刺一挑地練着。見遲衡回來,又高興又抱怨:“老半天的你上哪裏去了。”
遲衡抽出梁千烈的長刀。
鐘序拿着看了看,搖頭說:“我還是喜歡槍,使槍的時候離人遠,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我也不愛這種長刀,我喜歡大刀,很大很重的那種。”遲衡認真地說,“任何一種武器,用好了都很可怕。就像梁校尉的流星錘,我小時還玩過呢,繩子又軟,掄起來就砸腳,想不到能這麽可怕。”老樹尚且如此,要是砸在身上,啧啧,一砸一條命。
“阿衡,你像使刀的人,狠得下心又有勁。”鐘序收了長槍,“我明天就問梁校尉去,讓他教你刀法。對了,我剛才學了長槍十八式呢。”
遲衡笑了:“這一會兒你就十八式?我要練刀,練一式就練透了。”
“你還想一招吃遍天下?”鐘序撇撇嘴,自得地說,“咱倆路子不同,人家也只練了一遍,誰叫我記性好,看過就沒法忘記啦。”
兩人并排坐在衙門府外的牆根下,鐘序跟軟骨頭一樣靠在遲衡身上。
“你可得練勤快點兒。”鐘序忽然聲音低了一低,“戰場上刀槍沒眼,胳膊腿兒說沒就沒了。你得好好活着,我也是。別叫我看見你死,我都看夠了。”他口無遮攔,說死也不忌諱,但那話聽着都傷心。
遲衡捅了捅他的胳膊:“別總死不死的?我命硬,自己沒事,都把別人克死了……”
鐘序嗤的笑了:“我也命硬,要不全家怎麽就活我一個?怎麽不太高興,是不是怪我腳好了還瞞着你?”
“還說呢!”遲衡掐住他的脖子,“好就好了幹嘛不告訴我!”
鐘序不僅不躲,還就勢摟住了遲衡:“咱們哥倆好啊!你照顧我又怎麽了!想當年,我還是被十幾號人伺候的公子哥呢,有些人想伺候都伺候不上!”
誰樂意伺候你!遲衡把他的手使勁掰開:“進軍營了你可別像現在這樣,別人會誤會的。”
“誤會什麽?還不讓抱人了?”鐘序老大不高興。
遲衡舌頭直打卷:“抱我是沒什麽,你要是抱別人指不定就會錯意了,我進過大軍營,那,那個,那種事,有些人……”
“什麽這個那個的!”鐘序氣呼呼坐着,“我不懂。”
遲衡只得好聲好氣地勸他:“不懂就不懂。反正你要記住,跟我怎麽樣都沒關系,別總跟別人摟來抱去。”
鐘序樂了:“這可你說的,欺負你就沒關系!”
黑檐下,石鼓旁,對月成四人。就是刺骨的冷風吹得緊,石牆也擋不住,鐘序很快就哆嗦起來,放手心取暖也不行。遲衡便要回去,鐘序反而不肯,磨磨蹭蹭非要和他多凍會兒。一邊哆嗦一邊聊天,看着又可笑。
“有什麽話明天再說不行啊?”遲衡又摟肩又搓手。
鐘序一蹭鼻子:“我剛才偷聽梁校尉和左昭的聊天來着,說要把你和百多人一起組成什麽黑狼隊,把我單獨派給左昭打下手。明天就開始,咱們可能不定能天天見上。”
遲衡松了一口氣:“我說什麽事,你跟着左昭最好,不用沖鋒陷陣去賣命,晚上還不耽誤練槍。”
“我想着咱倆要在一起啊,與子同袍,與子同仇!”鐘序失望的說。
遲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來猛将身邊都要搭一個聰明的謀士,就像梁校尉旁邊要有一個左昭一樣。只要這樣咱倆才能長久搭伴啊!”
許久,鐘序才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4、〇〇四
【四】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裏長劍。
梁千烈手負長刀,走到遲衡跟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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