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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一帶壓在牆上,大膽地湊上前,在唇間輕輕一點,柔軟的唇,如染媚|藥,令遲衡渾身立刻燒起了三味真火一般,手都燙得發熱發顫。

鐘序不瞞地嘟起了嘴:“你一天到晚盡想什麽。”

“想你啊。”遲衡越來越大膽,手在鐘序的腰間游走,背上一道像最美的陶瓷弧線,摸了一摸,還會可愛地輕輕發抖,愛訓人的嘴巴也緊抿,聽得出呼吸變亂了。

遲衡頭抵在鐘序的肩膀,屏住呼吸,癡迷地揉着捏着,漸漸向下。

“遲衡,我想到了……”岑破荊高亢的聲音憑空而來,瞬間又停住,倏然飄遠,伴随着誇張的聲音,“哎呦,眼睛怎麽長針眼,看不清咯看不清咯。”

“混蛋!”鐘序罵了一句。

遲衡早把鐘序放開了,将被摸皺的衣服撫平,讪讪地笑:“沒事,岑破荊有分寸,他不會亂說的。”出去就把岑破荊的嘴封住,別像上次一樣。

鐘序不以為然:“說又怎麽樣,誰怕誰。還有那個小憐的事,我聽左昭說了,你每天都會去她家,別說沒有。”

他怎麽知道?最厲害的人,是左昭啊。

遲衡無辜地回答:“是,是每天都去,但那也是因為她搬不動東西,我幫她來着。一個女孩兒帶着一個小孩,過得不容易麽,搭把手的事。”

“哼,孤男寡女還能沒事?”

知道他較真,為了防止事端又起,遲衡拉着鐘序就奔辛憐家去了,辛憐正坐在院子裏縫衣服,見遲衡來了,很是訝異:“遲大哥……鐘文書,您怎麽來了,快快請坐。”

知道鐘序是左昭的人,辛憐對他極為尊敬,端出簡單的茶點,招待二人。

辛闕蹦蹦跳跳繞在遲衡的膝頭,歪着腦袋嘴巴甜甜的:“大哥,你怎麽早晨就來了?這個大哥哥是……”

“小闕,叫鐘哥哥。”

辛闕瞅了鐘序一眼,嘟囔了一句“鐘哥哥”,回頭就跟在他姐姐背後說壞話:“姐姐,那個鐘哥哥看上去脾氣好壞。”

鐘序長得算好的,就是一直繃着臉,看着不易親近。

23、〇二三

【二十三】

“不要搗亂,快去練字。”

“姐姐,停一天好不好?我要和大哥在一起,今天手累,不想練字。”辛闕說完,撒嬌地伸出長繭的手,可憐兮兮的。

“那你還說要和大哥一樣,大哥的字寫得可好可好了。”

“是嗎?”

“等你能寫好大哥的名字時,給他一個驚喜,好不好?”辛憐狡黠地哄着弟弟,果然辛闕一聽這話,飛快地跑去房子研墨寫字去了。

辛憐端出一盤果點,招待二人。

遲衡不知道怎麽開口,求救的看看鐘序,誰想鐘序一副超然的模樣,優雅地吃着李子。遲衡沒奈何,轉向辛憐,直言直語:“辛憐姑娘,昨天小闕去我們那裏,被人誤會了。”

辛憐一驚,趕緊問緣由。

“因見小闕常來,又和我親切,不知不覺,他們就,咳,誤以為我要高攀辛姑娘。我怕污了辛姑娘的名聲,便特來說一聲,你倘若聽到這樣的流言,千萬不要多心,他們都是說玩笑話的。”遲衡拙于言辭,也不知婉轉地說,直把旁邊的鐘序聽得都憋屈。

辛憐眼神一顫:“遲大哥對我們恩重如山,別人說什麽我都樂意。”

遲衡忙擺手:“那可壞了姑娘清譽,回去我就叫他們再別胡言亂語,你盡管放心。”說完就舒了一口氣,心想關系撇清了,鐘序滿意了,起身告辭,與鐘序并肩走出院門。

沒走兩步,辛憐追了上來:“遲大哥,請留步,我有些東西給你,請随我來。”

遲衡看看鐘序,鐘序說:“去吧,我去看看那鋪子的硯臺。”

遲衡納悶地跟着辛憐回到院子,她也沒多說話,默默拿起方才縫制的衣服,結了一結,銀牙一咬,線斷了。對着空中抖了一抖,衣服倏然展開,陽光下,衣服簇新簇新的,針腳細密,每一針都極用心的。辛憐笑了,溫和地說:“遲大哥試試,我做活兒慢,叫你等久了。”

遲衡尴尬地拿着衣服,想回絕,見她笑得溫和,不忍,便直接往身上套。

長短合适,就稍微有點兒大。

“正好,入秋入冬都能穿。”辛憐彈着遲衡的肩膀,很利索撫着衣裳。

她的手在身上游走,遲衡十分不安:“多謝辛憐姑娘一片心。”

“我若是早知道會遇上遲大哥,便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了。”辛憐停下來,面對着遲衡,聲音壓低:“觀星樓夜宴那天,第一次見太守,左副校尉暗地吩咐過要伺候好,我以為是那種伺候。便想,若是給了那麽一個惡心的人,真不甘心,半路逃到樹邊,就遇上遲大哥了。”

往事不堪回首,遲衡忍不住想安慰她。

“當時見遲大哥是個年輕人,便想反正……都要……不如……才對遲大哥說出春風一度的話。你是不是以為我是風塵女子,不知檢點?”辛憐苦笑,望着遲衡。

遲衡搖頭。

辛憐繼續說:“再見你時,我很高興,你亦沒有輕看我,還說讓我不要跟太守的話,我以為,大哥不僅僅是可憐我而已。後來,你卻又說出将我介紹給朋友的話,我十分傷心。不知你的心思到底如何,就每天讓小闕纏着你正午來家裏,借着重活的時間,想探你的口風。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也從沒有怨言,我還以為……”

遲衡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

“遲大哥,知道嗎?這種好,會讓人痛恨。”辛憐吐出這幾個字,含着怨,含着無奈。別開眼睛,淚珠在眼眶裏轉了兩圈,慢慢的,又回到了眼睛裏,如煙如霧一場。

遲衡拿着衣裳,不知所措。

好大一會兒,辛憐說:“你說過總有人願意娶我,是嗎?遲大哥,你願意嗎?”

遲衡瞠目結舌,半天才結結巴巴回答:“我、可以、贖你。”

“我明白了,那就是不願意。”

“不是,因為我……因為我不能……辛憐,總有人會娶你的,只要你懸崖勒馬……”遲衡把話都扯成了爛布條,語不成串,“你那麽好,上門的人不知會有多少的。”

“不,今天,我心意已決。”

心意已決?什麽心意?她的話那麽冷靜,冷靜到無人可撼。遲衡愣愣地看着她,明明柔弱不堪如嬌花,這一句卻比斬釘截鐵更硬。這樣一個女人,只看外表,怎能看清呢?

“我有一事相托,還期望遲大哥允諾。”

看着仰望的眼神,清澈,一灣冰靈,遲衡點了點頭,無論說什麽,他都一定會答應的。

辛憐娓娓道來:“新來的太守老奸巨猾,賄賂不收,酒淺嘗辄,舉止亦保守,絕不意氣用事。唯有女|色方面分外在意,但他自己卻是不色|鬼。左副校尉疑心這一點,就派我們接近太守,并不只在太守本身,而是讓我們打探出太守背後的勢力到底是誰。昨天,太守對我說,他恐怕要調離夷州,讓我跟他走。所以,我恐怕……”

“你別跟他走。”

辛憐一笑,向着陽光,容顏燦爛:“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左副校尉教了我很多,我也看清自己想要什麽,既然做不到為……容,總得做點什麽吧。要不了多長時間,多則一年半載,少則數月,我就能回來的。小闕與我相依為命,我這一去,兇吉不定,不能再讓他跟着我提心吊膽。左副校尉也說,替我照顧小闕,他忙,說是照顧只怕也沒時間。你是跟着他和梁校尉的,我想拜托遲大哥,幫我照料小闕。”

遲衡驚愕,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辛憐款款俯身在地:“多謝遲大哥,無以為報,請受小憐一拜。”

遲衡去拉她,辛憐不依,不折不扣地将三個響頭磕完,擡頭時,額頭一個大大的印子。辛闕拿着一張大大的紙出來,聽見了這一席話,又見姐姐下跪,哇的一聲哭了,鼻涕一把淚一把抱住了:“姐姐要去哪裏,我也要去,別丢下我……”

辛憐本來還是笑着的,見弟弟哭得稀裏嘩啦,眼淚唰的一聲就流下來了。

太陽當空,遲衡無聲地站在原地。

他沒有去硯臺鋪子,而是直接闖進了衙門府,衙門府,太守正搖着蒲扇一下一下扇着風,猛然見了一個半大小夥站在跟前,唬了一大跳,連連說:“大膽,擅闖衙府重地,還不來人!”

呼啦啦的侍衛全沖過來了,遲衡鎮定地說:“在下找左副校尉。”

有侍衛認出他,便說是梁校尉手下的兵。

太守怒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個一個都這麽無禮,當這是衙門府還是你家,拖出去打一頓。”

“兵士粗野,冒犯太守了。”聽見聲響的左昭出來,而後面色如鐵,訓斥遲衡,“在軍有軍紀,在府有府規,無法無紀,成何體統,拉下去,打一百板。”

遲衡一驚,沒來得及辯解。

侍衛聽令,上來兩個人,把他按倒在地,二話沒說,開打!那板子劈劈啪啪的落在屁股上,跟鐵一樣硬,板板都結實,一板拍到肉裏一樣疼痛。遲衡當時就失聲痛喊,眼淚差點飙出來,沒打兩下褲子就破了,屁股通紅通紅的,眼看就要爛了。

太守搖着扇子發話了:“左昭,打過就長記性,十板就行了。”

左昭斷然搖頭:“沖撞已是大罪,驚吓了太守更是不可饒恕,豈能随随便便了事,他日,豈不是人人都視衙門府的莊嚴若無物。”

遲衡咬着牙,狠命受着。

太守滿意笑道:“算了算了,都是無知的小民,教訓一下就得了,別叫人以為本官仗勢欺人。再說,也是千烈的兵,別鬧得太不好看。”

左昭凝神想了一想,對着遲衡喝叱道:“知錯了嗎?”

“在、下……知、錯!”應着板子聲遲衡回答。

“停!”

板子停下,也沒人扶他,遲衡将手撐地,咬緊牙根,顫抖地站起來,對着太守一施禮:“多謝太守,寬宏大量。在下,在下,有事向左副校尉彙報。多有冒犯,請太守恕罪。”

太守擺了擺扇子:“記住就行了。”

左昭皺着眉:“什麽事還派你這不懂事的二愣子來,校尉沒人可遣了嗎?什麽事,軍糧麽,不是跟校尉說已經呈遞上去了嗎,還需要特地跑來問,罷罷罷,我給他寫封公函,都別猜疑了。”

遲衡低低地說了聲:“是!”

左昭不悅地一甩手,走回了他的書案室。遲衡的屁股抽抽着疼,剛才噼裏啪啦就是十幾下,如今能站起來都是非一般的體力,他一瘸一拐地跟在背後,聽見太守在背後說:“左昭,做什麽事都得耐心,軍制将領往往心躁,軍糧肯定會到的,你讓千烈沉住氣。”

到了書案室,侍衛們都離去。左昭卸下僞裝,心疼地說:“好端端的怎麽闖進來了,多虧我在,不然有你好受的。疼不疼,你呀,什麽事那麽着急。”軍糧什麽的,無非托詞而已,叫太守不疑心,也是另一場文武不合的戲份而已。

遲衡咬得牙根都疼了松了:“我想請副校尉一件事兒。”

“什麽事,讓鐘序給我說就行了。”左昭找遍了櫃子,摸出一盒膏藥,塞進遲衡手裏,“回去趕緊抹上。說吧,什麽事兒。”

“辛憐姑娘,能不能,讓她不要跟着太守。”

左昭訝然看着他,沉默片刻,笑了:“我還納悶小憐最近怎麽一直飄忽不定,原來是因為你啊。你們倆竟然還……知道她是扮演什麽角色嗎?原先就說過,她是自願的,我絕對沒有絲毫的強迫。作為精心的布局一場,我自然是期望她成為絕佳的棋子,但她若不願意,我亦不勉強。”

24、〇二四

【二十四】

左昭訝然看着他,沉默片刻,笑了:“我還納悶小憐最近怎麽一直飄忽不定,原來是因為你啊。你們倆竟然還……知道她是扮演什麽角色嗎?原先就說過,她是自願的,我絕對沒有絲毫的強迫。作為精心的布局一場,我自然是期望她成為絕佳的棋子,但她若不願意,我亦不勉強。”

遲衡放下心來。

“可是,她從沒有和我說過不願繼續。而且,目前的局面,她越來越應付自如。”左昭微笑地說,“會讓她這樣一個沒有安定感的女子停下來,除非有一個很踏實的依靠才行,別告訴我,你們在一起了。”

遲衡趕緊搖頭否認。

左昭松了一口氣,眉一彎,笑了,眉梢有狐貍一般的細紋:“我明白了,你是出于憐憫之心來當說客的。這樣吧,小憐願意跟誰就跟誰,我,就當做了件大善事。前提是:她願意,她得自己做選擇。”

遲衡道了聲謝,剛一彎腰,扯到屁股後面的疼,頓時龇牙咧嘴。

“活該。這種事,通報就行又不是不讓你進,犯得着闖,你二啊,不是讨打。”左昭發笑,“你們呀,被千烈慣得沒一點兒禮節,記住,吃一塹,長一智,在什麽人面前,得知道能什麽事、能說什麽話。千烈面前,你越放得開,他越高興;在拿芝麻當棒槌的狗官面前,該拿喬的,得拿喬。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遲衡委屈地說:“衙門府的侍衛看見我了,沒攔,就沒當回事。”侍衛都看見了,大約是老熟客,見了他還沒點兒反應。他當時心急,哪裏顧得上這麽多,誰想就撞太守的晦氣上了,白白受了這一頓板子。

左昭收斂了笑:“太守這人,裝腔作勢慣了,在夷州沒實權憋得難受,平常都繞着他走,他找不到出氣筒,見到你還不跟見到受氣包一樣。沒關系,遲早有一天給你打回來。對了,別和鐘序說你被打了,他的性子……咦,你和小憐的事,鐘序沒個反應?”

反應大了。

不為鐘序,扯不出小憐,也扯不出他闖衙門府——不過遲衡很慶幸自己沖進來了,至少小憐的事有個譜了。

遲衡回去就趴着了。

扶着腰、瘸着腿,給屬下兵士吩咐着各自練兵,到點去吃飯,而且,堅決不準去看他。大家雖好奇,卻也沒敢刨根問底,各幹各事去,這就完了。打板子最厲害的不在當時打的刻骨銘心,而是打完之後,那疼從皮肉滲如筋骨,喚醒了所有的疼痛,都從打懵中醒來似的嘶吼着巨疼開來,這叫一個撕心裂肺。

遲衡就趴在床上哼哼。

不能蓋被子,又不好意思亮出屁股,半個身子都隐藏在破蚊帳裏頭,光把上半身露出來。最先看到的當然還是岑破荊,進門吓了一跳:“遲衡,你見鬼啦。臉又白又黃的,幹嗎呢這是?”

遲衡擺手:“悄悄的,別吭聲。”

岑破荊想都沒想,一把撩開蚊帳,滞了一滞,忽然爆笑開來:“咳,咳哈哈哈,別介意,有點慘啊……哈哈哈哈哈。”嘴裏說着慘,笑得比誰都開心,把遲衡窘得想罵人。

好容易笑停了,岑破荊一本正經地問:“怎麽回事啊?”

遲衡隐去找小憐一事,光把闖衙門府被打的事一說,把岑破荊也聽得牙根癢癢,什麽破官,拿跟雞毛就當令牌。

說完,遲衡特地告訴岑破荊:“還好沒挨多少,明天估計能恢複元氣。今天不吃飯了,大家問起,就說我今兒個和鐘序喝酒喝多了。”

“噢,這麽說的話,過不了幾天你就得挨梁胡子的板子了,還以為都放羊着呢。”

遲衡抱住腦袋:“把今天過了再說。”

原以為能逃得一劫的遲衡算盤打錯了,挺晚的時候,兵士們都睡下了,單獨住一個小房子的遲衡無聊地想東想西驅逐疼痛,遲衡覺得鐘序可能會跑過來質問,但都到這會兒了,也沒見人影,心想應該是被左昭拖住了。

就在這時,他聽見很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頓時猜到是誰了,着急之下,也不管什麽,扯了個被單把自己蓋住了,被單一碰到傷口,疼得他差點抽搐開了。吱——門開的聲音幾不可聞,再沒有任何聲音。

但遲衡猜到他已走到床前,說不定正打量着自己蚊帳裏的自己呢,便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很快,外邊傳來岑破荊急促的聲音:“曲央,遲衡真醉了,你別吵醒他啊。”

腳步聲離開。

門被無聲無息關上之後,岑破荊的聲音很不客氣的高亢:“你看到了吧,他真睡着了吧。”

曲央悠悠地說:“不錯,睡死了。”

之後是離開的腳步聲,夜一片太平。

岑破荊和曲央一走,遲衡又拂開被單開始哼哼開來。而且越哼越疼,據說這病痛,夜裏比白天感覺更深,他算是徹徹底底感悟到了,巨疼一陣陣地湧過來,估計生孩子也不過如此吧,一邊罵着該死的太守,一邊哼唧,凄慘無比。

好大一會兒,他忽然感覺到一股陰風。

不由得睜開眼,眼前一黑,呦,見鬼了,他的心驟然噗通噗通的跳開來,就着月光看清伫立床前的人,遲衡長長呼了一口氣:“曲央,是想吓死我啊,沒聲沒息的。”

曲央冷冷地說:“呦,還挺精神的。”

不知道曲央什麽時候又溜進來了,不過這人本來就跟鬼魂一樣詭谲,這種事輕車熟路。遲衡郁悶地說:“行啦,看完笑話就走啊,別給我四處說。”

曲央挨着床沿居高臨下俯視:“叫誰給打成這樣?”

“你就別問了。”

“不問,活蹦亂跳就好,還以為……”曲央薄唇一抿挨着床沿坐下,很自然地将手撐在床架子上,不說話,但看向床邊的窗子,氣氛頗為微妙,仿佛無聲的拷問。

遲衡扛不住這種僵局:“太晚了,你回去吧,我沒事。”

曲央嗯了一聲,卻不起身。

有他在,涼爽的夜晚都變得發寒發冷,遲衡咳了一聲,扯動了經脈,抽疼了一下,又複歸寧靜——似乎曲央面前,疼痛都變得壓抑了,遲衡悄悄地扶了一下腰,稍微側了一側身,手悄悄地撥拉被單,心想今天的曲央尤其沉悶。

“我是來道別的。”

“什麽?”遲衡幾疑聽到的是幻覺,手停了下來。異樣的安靜,安靜到每個字墜在夜裏,都像葉子落下一樣。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子時出城,不知什麽時候回來。”

遲衡一驚,忙問原因。

原來,元州雖被順利攻下,元州王和他的幾個得力幹将都逃了。據密探報,元州王要麽逃向炻州、要麽逃向夷州。大範圍的圍追是不可能的,梁千烈命曲央帶幾個黑狼暗裏搜尋,并借機刺殺。

“順利的話,很快就能回來,不順利的話,也許會一直追下去。”

遲衡悵然。

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掠上心頭。在颠沛流離的流浪中,他結識過許多萍水相逢的人,很多人明明上一刻還與自己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各別東西,也說過許多次後會有期,但從來都是無期。

遲衡伸出手,握住了曲央的右臂。曲央一愣,有些無措地看了看交叉的十個指頭,這才正眼看遲衡:“也,不一定會很久。”言語不暢,似乎被吓着一樣,嘴唇抿了又抿。

不同于以往的冰冷,這種無措才是真情流落,遲衡笑:“我會一直跟着梁校尉的,無論哪裏你都能找到我。抱歉,今天沒法送你了。”

曲央的手涼,握在手中,指節分明。

鼓勵似的握緊之後,遲衡松開:“心裏會不會很忐忑?那天襲擊元州北關時,我都緊張死了,真正面對時,反而一點兒都不可怕。”

曲央露出極難得的一絲笑:“你會怕?”

“怕,怕的多了,死只是其中一部分,比如完不成任務以死謝罪之類的。”遲衡咧嘴一笑,“不過後來那麽順利,就覺得擔心都很多疑,你呢?我看你做什麽都很淡定坦然。”

“現在就百味雜陳。”

“啊?”遲衡不明所以往前一探,頓時遷到傷口,他疼得嘶嘶倒抽涼氣。

“這麽疼嗎?要不要給你敷點藥?”

遲衡牙根暗咬,才沒痛出聲來,臉埋進枕頭,好大一會兒緩過勁來:“敷過了,不動就好。”

越近晚上,風聲越大,簌簌地打着窗子。曲央起身關上窗子,回頭又問:“要不要讓鐘序過來給你再敷一敷?”

遲衡尴尬搖頭。

“我該走了,後會有期。”

“……”

說不出保重,說不出後會有期,遲衡目送曲央離開,極為削瘦的背影仿若有彎刀的鋒芒。曲央走得并不快,在門口還停頓了一下,悄然關上了,聲音比落葉還細微。朋友一場,就要緣盡于此嗎?

從此樹影裏,只看月如刀。

25、〇二五

【二十五】

曲央走後,遲衡想想聚散無常,難受了一陣,混混沌沌睡過去了。晚上驟風忽起,吹得整個房間涼涼的,大半身體露在被子外邊,寒氣襲來他渾然不知。不多時他就如浸進冰冷的大海水裏一樣,渾身發冷發抖,夢裏艱難地游着游着,游出滿身大汗。待風平浪靜,他像翻白肚的魚一樣躺在沙灘上,吐着白沫。

未消停多久,被唧唧的蟬聲喚醒了。

醒來懵懵懂懂,遲衡看着床邊一本正經的鐘序,正拿一條濕毛巾為他擦拭。張了張嘴巴,喉嚨幹澀發不出聲音。

見他醒來,鐘序撫摩了一下額頭:“醒了?”

遲衡唔了一聲。

“我聽左昭說了,那假不正經死人臉的太守,吃我們的喝我們的還翹尾巴了。”鐘序一派惡狠狠的樣子,說出千刀萬剮的姿勢,“剛才我已經給他一個大教訓,當衆摔了個狗啃屎,替你報了點仇,遲早有天我會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遲衡被逗笑了。

鐘序把遲衡的肩膀擦了一擦,仔細溫柔:“我要離開夷州一些日子。”

“啊——”遲衡嘶啞的喉嚨終于發出了聲音,“你要去哪?元州?你不是才回來嗎?”一個一個都要走,這是撞哪門子太歲了。

“死太守的調令下來了,上邊讓他去元州。還不是看元州新奪下來,讓他早早去搶功勞。左昭讓我送死太守上任,借機與朗将商議兩軍合并的事。”鐘序停了一停,“合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成,反正時間短不了。”

“元州?他要去禍害朗将?”

“你就惦記朗将!”鐘序惱火地瞪了一眼,後幸災樂禍說,“聽說,那個朗将脾氣可不好了,不要說一個破太守,再大的官他都不屑,保準把太守折騰得妥妥的,哼。”

遲衡心亂了。

每次見面都那麽倉促,真不想分開。遲衡抓起鐘序的手放在臉邊,眷戀地蹭了一蹭,手指修長,肌膚的觸摸那麽舒服,渴望長長久久的依偎。遲衡将手放在唇邊,親了一親。親完後,擡眼看鐘序。鐘序的臉上飛得極為可疑的微紅,即使沒有白衣映襯,依然很俊。

遲衡心劇烈一跳,悄聲地說:“鐘序,我有悄悄話和你說。”

鐘序彎下腰,湊到他嘴邊。

遲衡飛快地親了他的耳朵一口,鐘序腰頃刻挺直,臉瞬時紅了:“你……岑破荊就在外面呢。”說罷,眼珠子往外一瞟,見無人,飛快地俯身回親了遲衡一口。

雙唇相觸,柔軟如棉。

“別和誰勾三搭四的。”鐘序在他耳邊警告,“否則,回來我一個都饒不了。”

“哪有誰。”遲衡哭笑不得。

兩人正說着呢,就聽見一陣喧嘩聲,很快進來一個人。

遲衡一看,窘迫了,來人是辛憐。辛憐與平日不同,今天盛妝打扮過,明眸紅唇,且嬌且嫩,一身淺紅色的裙子,随風輕揚。雖沒有傾國傾城貌,亦是窈窕動人。緩步而來,引得一群黑狼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辛憐進來,對着遲衡深深一拜。

遲衡起也不是說也不是:“辛姑娘,何必如此大禮,請恕我身體有恙,不能起來。”

“遲大哥,你的傷不要緊吧。”辛憐直視遲衡。

遲衡支吾沒回答。

見這兩人欲說還休脈脈含情的樣子,鐘序不悅地回答:“輕傷,要什麽緊,辛姑娘是來和遲衡道別的吧?可得快些,馬上就得起程了。”

“多謝鐘大哥,就是特來問候一聲。”她眼窩淺,說着又清淚滿眶。

“道別?你去哪裏?”遲衡訝異地問。

“辛憐将追随太守一同去元州,這一去,不知幾時能再回來,特此來與遲大哥道別……”

“可是,我已經和左副校尉說過,他說你可以不必跟着太守的,辛憐姑娘,左副校尉沒有和你說嗎?……”遲衡失聲地說,難道左昭食言了?

“多謝遲大哥好意,我意已定。”辛憐勉強一笑,這一笑,有惘然,有惆悵,更多的卻是百折不回。

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遲衡半天才說:“你決定了,很好,小闕呢?”

“他睡着了,得午後才能醒來。”辛憐款款再拜,一顆淚珠從杏眼裏滾落,“以後,小闕就煩勞大哥了,辛憐就此謝過。遲大哥……”

一時悲抑,難以言表。

遲衡悵然地看着她,不知該說什麽,一旁的鐘序不悅道:“辛姑娘,走吧,讓太守等久了可不好,遲衡,我們走了。”

辛憐道了一聲別,邁着纖纖步子離開。

在她離開剎那,鐘序捏住遲衡的手狠狠地扭了一把,瞪了一瞪,轉目又是依依不舍的含情,飛快地抽出手,終究一句話沒有說,轉身離去,離開了遲衡的視線。

好似石落水塘漣漪過去又是平靜,遲衡趴在床上,許是藥有奇效,昨天刺骨的疼今天消失了大半,動一動也不那麽疼了,但他還是一點兒也想動,外面是七月天的燥熱,在他這裏,比寒冬臘月還凄慘。

中途,有黑狼送飯過來,他恹恹地吃完。

不多久,忽然就聽見噼裏啪啦的一陣亂響,一個黑狼的聲音傳來:“小破孩,亂跑什麽,你遲大哥受傷着呢,別胡來。”

哐當,門被粗暴的推開了,旋風似的辛闕沖了過來撲在遲衡身上,哇的哭了。遲衡急忙抓住他的手,防止他碰到自己的傷口,也防他撞到硬床板。那個看守不住的黑狼撓了撓頭,尴尬地說:“頭兒,這破孩子,抓都抓不住。”

遲衡擺了擺手,黑狼搖着頭把門給關了。

辛闕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抽抽搭搭:“大哥,姐姐走了。”

遲衡看得心疼。

辛闕見遲衡只躺床上,也不跟平常一樣抱自己,遂可憐兮兮地抱住遲衡的手臂,愣頭愣腦地只顧哭。哭着哭着,又自己爬上床,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問:“大哥,你受傷了?”

見慣了辛闕傻不愣登,沒見他這傷心過。

遲衡心裏一酸,勉強地側了側身:“來,躺大哥這裏。”

辛闕很乖地躺進他懷裏,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噎着:“大哥,姐姐說她要出去一陣子,得下個月才回來。”

遲衡拍了拍他的背:“要不了幾天的。”

“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姐姐以前總說勉強夠我們倆吃飯的,現在是不是不夠吃了姐姐才要出去的?”辛闕淚眼汪汪。

遲衡好笑地擦掉他的眼淚:“誰說的,姐姐很快就回來,哭成這樣不害臊。”

辛闕的鼻涕在遲衡身上蹭了一蹭,抽抽搭搭,想停停不住,眼皮卻慢慢耷拉下來,十分困倦的模樣。遲衡想起辛憐走時說的話,應是怕辛闕鬧騰,所以給他喂了些好睡的藥,這會兒藥效又起了吧,真是讓人……遲衡抱辛闕在懷中,一下一下地撫摩他的額頭,抽噎聲還沒斷,辛闕已經偎在他懷裏深深睡去了。

遲衡就這麽抱着辛闕,睡過了傍晚、睡過了華燈初上,睡過了夜未央。睡夢中,他仿佛看見漫天星辰緩過天際。借着星光,他試圖看清眼前的路,卻見那些星辰化作了一張一張的臉:岑破荊、鐘序、曲央……還有好幾張陌生的臉龐,星辰劃過深邃的墨藍色夜空,最後一張曳着紅色的光華轉瞬即逝。他拼命地呼喊着,那些臉龐微笑着、渺遠着。

醒來時,遲衡眼眶澀澀的。

睜眼,懷裏沒有了人,窗外,明晃晃的烈日折射着熾熱光芒。遲衡翻了個身,微痛,他豁然清醒,急忙扶着腰,卻發現即使仰躺,屁股只是微痛而已。

他用手按了一按,腿伸了一伸,而後下床走了幾步,痊愈了好多。

果然是那藥膏的藥性強勁。

遲衡欣喜地走出房門,刺眼的陽光照過來,他眯了眯眼睛。平日院子裏總有黑狼訓練,如今一人也不見。他納悶地走了出去,走過曲央的院子時,大門緊鎖;紅眼虎的也一樣,挂着一個大鎖;最末一個,院外就聽見刀聲霍霍,遲衡推門進去。

黑狼陣隊一排一排,不止有岑破荊的黑狼,也有遲衡和紅眼虎所帶的兵士。六十餘號人,整齊威武,旗幟随風簌簌,仿佛即刻出征一樣。

岑破荊驚訝回望了遲衡一眼,即刻正色,低聲說:“怎麽起來了,好了嗎,先到我房裏去。”

聽着嘹亮的號令,房中等待的遲衡滿心疑惑。

很快,訓話完畢的岑破荊回來了,上下打量遲衡訝異道:“左昭說你要七八天才能下地呢,別硬撐啊,不行就先躺着。”

“好得不能再好了。”遲衡伸了伸腿。

岑破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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