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

遲衡挑眉一笑,避重就輕:“承蒙霍大哥瞧得起,當頭的還是容越。容越、岑破荊和我三人一起,我也是能做得了主的。實不相瞞,壘州也被封振蒼壓制得不行了,如果壘州一敗,封振蒼就更嚣張了。霍大哥,元奚戰亂已十年,分久必合,你也不得不承認,在顏王軍占了夷州時,夷山軍就失了先機,再不抓住最後一線希望被吞噬也是難免。”

霍斥沉吟:“你倒是會說。”

“不,我只是擺事實。我知道霍大哥不願意居人之下,但世事迫人,霍大哥何不嘗試與我們連橫呢。當前,炻州也将和乾元軍合并……罷了,這就不細說,因為炻州壘州都曾是顏王軍,好說。”遲衡一句掠過。

“你是說,紀策願意歸屬乾元軍?還是怎麽的?”霍斥困惑。

遲衡眸子發亮,淡然笑道:“自然。天底下早都知道沒有了顏王軍,他也不能偏居一隅,夷州元州一旦旁落,炻州撐不了幾天。我這次去炻州,就是細談軍階分屬的……這是秘事,霍大哥可要保密。”

霍斥哈哈大笑:“果真如此的話,也瞞不了幾天的啊,連橫之後,你們當如何。”

遲衡越發自信地坐下,就這桌面劃起來:“元州段敵馬上就撐不住了,說相助也好,舊日同袍也好,我們奪回元州都很順其自然,一與鄭奕相抗,二與矽州連橫,去年我就和矽州麻行之……呃,細的我就不說了,霍大哥,連橫乾元軍,也就形同歸屬顏王軍,将,都是這些将。”

“有點意思,這是你們商量好的嗎?”

遲衡臉不紅心不跳:“不錯,紀副使雖然不擅帶兵作戰,但運籌帷幄是一把好手,你信不過我,還能信不過他。再者,朗将……朗将……”心抽了一下,遲衡緊了緊手指。

霍斥望着他。

遲衡深吸一口氣:“朗将替顏王軍都把路鋪好了,他暗下都把棋盤布好了:比如矽州的麻氏、苦茲郡王、夷山軍,原本還聯合安州暗抗鄭奕、連橫西北諸郡壓制西南王。只可惜,他出了意外,所以顏王軍才分崩離析。而這些關系,都還握在紀策手裏。”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編的,顏鸾确實暗布棋子,井井有條,可惜一子落,全盤散。

霍斥凝思:“這樣,你先去炻州,回來要不了一個月吧,我給你答複。”

遲衡一抱拳:“遲衡靜候佳音!”

婉拒了霍斥的挽留,遲衡日夜兼程趕往炻州。到底是太平,炻州水清人閑,屋梁下見燕子銜泥飛來飛,田中的農人忙忙碌碌一派農忙景象。遲衡的馬極快,狂奔了七八天,趕在城門關的前一刻,輕車熟路奔入炻州城。炻州城的青磚綠瓦依舊,小巷裏常有花飛出牆頭。

将軍府裏卻沒人。

遲衡找了一圈,來到了太守府,找不到紀策,先找到太守駱驚寒也一樣。府前,護衛将他的馬攔下,遲衡說了來意,護衛硬邦邦地說:“今日天色已晚,有什麽事明天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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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衡知道倔強無用,便牽着馬沿路走了一走。

都是舊路,看之不忍,客棧在城的那一頭,他步履緩慢地走在路上,路上無人,只有篤篤的馬蹄聲異常清晰,路過将軍府時,他站定了,心中湧上一陣陣情愫,他記得裏面的每一個地方,還有一個大大的蓮花池。

眼睛越來越模糊。

他仿佛能穿透高牆看清裏面的每一棵樹每一支花,凝望着高牆,他漸漸失神。他想得太過認真,所以不知道在背後有人悄然而立。不知多久,他回身,一個恍惚。

“……石韋?”

石韋穿着鑲暗紅花邊的黑裳,眸子裏說不出的情愫:“你……回來了?”

遲衡收回心思,将馬背一拍感慨:“多日不見,石将軍還是這麽英姿飒爽!我來,是想找一下紀副使,不知他住哪裏?”

“紀副使和端寧侯外出,明日才回,進将軍府再敘吧。”

原來,兜兜轉轉,石韋又回到駱驚寒身邊。

牽着馬默默地走進去,将軍府處處兵戈,侍者将好酒好菜端上後悄然退下。見石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遲衡謝絕:“我近日有疾,喝不得酒,喝茶就好。”

石韋沒有勉強,見遲衡只吃素菜,問:“你是受傷了嗎?吃肉喝酒都不行?”

遲衡笑:“不是,舊疾。”

将軍府極軒敞,初夏的夜空也澄亮。

憶起往事,遲衡問:“石将軍,不知朗将的家人被安放于何處,一切可安好?”

石韋道:“在一處偏遠的山林裏,戰亂蔓延不到,你大可放心——我答應過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地址。最後一撥被劫的人中,其他的人陸續被救出,唯朗将的大哥顏王還在鄭奕手中。朗将的母親,許是知道自己兒子出事,所以,未過多久就仙逝了。”

遲衡黯然,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你來炻州不會就為這一件事吧?聽說你在曙州……你現在在哪裏?夷州嗎?還是……炻州也不錯,都是原來顏王軍的人,你不妨留下。”

遲衡笑了:“壘州軍現在已是乾元軍了。”

石韋一怔迅速反應過來:“可喜可賀,你是乾元軍的首領了嗎?”

“當然不是,乾元軍的頭領是容越,我和岑破荊算是他的左右臂膀,但都是這些人。”遲衡又将壘州的事、三人的事簡單一說。

石韋點頭:“你們三人,倒是不錯。”

說起來,岑破荊和遲衡是從駱驚寒石韋等人手裏把壘州奪來的,如今能心平氣和坐在一起喝茶,實在難得。

旅途勞頓易累,二人對月飲茶,未過多久就歇息了。

睡到半夜遲衡又夢魇了,夢見到處都是血淋淋,他站在一邊火海中炙烤,烤得痛不欲生,尤其是心口一陣陣絞痛,痛得撕心裂肺,痛到恨不能把心挖出來摔地上。

輾轉反側到了天明。

睜眼一瞧石韋坐在旁邊,一臉憂慮,遲衡就知道自己又把人吓到了,一摸身上全是汗,跟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起身,舒展了一下骨頭,展了展腰背,清風襲來,脫了火海,渾身輕松無比,遲衡沒事人一樣,故意跳了一跳,笑道:“沒事,一到夏天就容易做噩夢了,把你吓到了嗎?”

早飯除了點心,還有一大碗烏黑的茶,石韋道:“郎中說你火氣太旺,沒什麽大礙,一天三餐喝這種茶就好。”

味道很熟悉,遲衡聞了一下知道是尋常藥草。

石韋姿容很是俊美,卻毫無女氣,尤其是一身黑衣尤為挺拔,遲衡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看得石韋側過臉去。遲衡連忙收住眼捏住鼻子咕咚咕咚一口灌下。

卻說才喝完。

就聽見悠揚而熟悉的一聲:“遲衡?來了炻州不找本侯就罷了,本侯站了半天都跟屏風一樣,也不見你看一眼。”

遲衡扭頭,對上了駱驚寒一雙若水杏眼,如水波一樣,扇得心裏瞬間起波。

遲衡忽然捂住眼睛。

駱驚寒連忙問:“你的眼睛怎麽了?”

遲衡死死閉眼伏在桌子上,郁悶地咬牙切齒:“三年前遇上了一個庸醫,吃壞了藥,現在舊病複發了!”且不提駱驚寒又是打趣又是逼問,也沒問出個一二三四。不過至始至終,遲衡都不太敢看石韋和駱驚寒二人。

安錯那句話萦繞心頭。

——“你看一頭母豬都會覺得秀氣。”

這可糟了,難怪最近,自己看誰都覺得相貌端正,遲衡後悔不疊。可是安錯的那種草藥哪裏找呢,遲衡揪住郎中問,郎中把疑似的藥都擺了出來,全部不是。

遲衡一咬牙,忍忍算了,反正呆不了多久。

有駱驚寒的指引,遲衡迅速找到了紀策。初一見面,遲衡愣了一愣,他想不到紀策會那麽憔悴,削瘦得肩膀都凸出來了,即使如此,臉還是帶着笑意,紀策眨了眨眼:“遲小子,這一年你都去哪裏了!”

遲衡默不作聲。

“傻了?怎麽不說話?連人話都聽不懂了?”紀策偏了偏頭,笑了,眉梢一道細細的紋。

遲衡鼻子一酸:“紀副使,你瘦了很多。”

“瘦怎麽了,瘦有風骨,瘦了才能道骨仙風,你呢,上哪裏弄得眼睛都是青的?不過,看着倒是又高了——二十不會再長個子了吧?”紀策笑眯眯站着,手指在書卷上輕敲。

熟悉的動作。

遲衡無法強顏歡笑,遂直視他:“紀副使,顏王軍散了,你準備在炻州一直呆着嗎?你瘦了很多,朗将在的話,他一定會很心疼的,他以前對你……對你那麽心疼。”

紀策一頓,嘴角再度彎起:“臭小子吃哪門子醋?”

“……”

“沒事盡吃什麽幹醋,顏鸾聽到這話一定要氣活了,我和他真要有什麽還能輪得到你?還不讓人有個竹馬竹馬!我和他自幼相識,關系清得跟水一樣,一丁點兒雜質都不容。”紀策宛如無事一樣說着,眸子閃爍發亮。

遲衡默然。

紀策再沒有說話,眼角瞥向窗外,不看遲衡。靜默了一會兒,遲衡艱難地開口:“紀副使,人死不能複生。”

“這話不該是我來說的嗎?”

“……”

“你為他屠了一座城,為他跳了崖,都過了一年多了,還一提他就要死不活的樣子,看你現在這灰頭土臉的倒黴樣子,不是該我來勸你嗎?人死不能複生,以後的漫漫長路,總得好好的過。”紀策輕描淡寫,眸光一閃,睫毛若有濕意。

遲衡起身将紀策抱住:“紀副使,別傷心。”

161、一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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