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Ch.25

好在陳牧洲看上去沒太在意, 這個插曲很快就過去了。

江聿梁幫好忙,即刻退到了三米之外,乖巧坐在餐桌上敲碗等飯。

在成年人的世界想要好好存活, 第一奧義就是——

忘得快。

沒什麽事幹,她也不好意思看手機,幹脆撐着下巴看做飯的人。

廚房的燈源是圓形小吊燈, 溫暖的一層層暈開來。

空氣好像變成了水面,輕易地投影一切。

江聿梁望着他背影, 确定了一件事。

這是個會做飯的人。

陳牧洲的速度很快,有條不紊, 案板幾乎可以同步收拾幹淨。

看他這樣的人幹活,真是賞心悅目一件事。

要能天天看多好。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一瞬, 江聿梁被自己嗆了個半死。

她忙撈過桌上玻璃杯,給自己倒了杯水。

陳牧洲聽到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

江聿梁把一整杯水咕嘟完,對上他無聲詢問眼神,揮了揮手:“沒事, 不好意思。”

陳牧洲沒說什麽,轉回去收了火。

江聿梁這才注意到, 面的香味也出來了。

人家做了飯,她總不能真等着吃。

江聿梁走進廚房:“筷子和碗在哪?我來盛吧。”

陳牧洲擡手, 把頭頂的櫃門打開,拿了兩個碗遞給她:“筷子那邊。”

江聿梁噢了聲, 眼神往櫃子那好奇地瞟了兩眼。

啧。這高度。

只有陳牧洲自己能輕松拿到。

“香菜蔥花?”

陳牧洲問。

江聿梁回過神來:“啊,要!我不忌口。”

她話音一落, 看着熱氣騰騰的面條, 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實在餓的不行了。

江聿梁:“我來端吧!”

她積極地接過兩碗面, 很燙手,但是也來不及放下了。

江聿梁趕緊溜到餐桌旁,放下後連忙摸着耳垂:“嘶——”

緩和一點後,江聿梁把筷子放好,正準備開動,發現人沒過來。

她擡頭,才發現陳牧洲還倚在料理臺邊,有些輕微地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是他的勞動成果,人不來,江聿梁也不好意思動筷子,就叫了他一聲。

“陳牧洲?”

江聿梁眼裏閃過一絲期冀,食指指了指桌上:“快吃吧,等會兒涼了就容易坨。”

等他走過來落了座,她才拿起筷子。

江聿梁喜歡吃面條。

她可以連着一周吃面,也不會厭煩。

熱氣騰騰的番茄雞蛋面,在深夜最餓的時候,是最容易撫慰胃和心的存在。

她埋頭吃了一會兒,先把胃安撫住,才舒服地長出了口氣。

江聿梁這才發現,餐桌上非常安靜。

陳牧洲吃相太優雅了,幾乎都沒什麽聲響,跟她形成了略鮮明的對比。

江聿梁:“對了,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學的第一道菜,就是番茄炒蛋。我那時候糖當鹽放,差點沒把我媽甜齁過去。”

為了打破寂靜,她随手扯了個話題,本來以為他沒興趣搭腔,正準備自己給自己捧個哏,就聽見陳牧洲問。

“自己做?”

江聿梁有些意外。

很快挑了挑眉,笑得酒窩若隐若現:“是,其實我媽教了,但她就幾秒沒看住,我就放錯了。”

她記得很清楚,第一次做番茄炒蛋是八歲。

家裏雖然有阿姨做飯,但江茗喜歡下廚,也就帶着她一起。

陳牧洲擡眸看了她一眼:“後來一直放錯?”

江聿梁嘁了聲,驕傲地昂起下巴:“怎麽可能,我那麽聰明,犯過一次的錯就不會再犯了好吧。”

陳牧洲輕笑了聲,沒說什麽。

江聿梁拿筷子敲敲碗沿:“啧,怎麽呢?不信啊?”

陳牧洲不置可否,往椅背上一靠,聳了聳肩。

“我不了解,沒有發言權。聽起來,你的學生時代壓力很小,家裏人還會教你下廚。”

餐桌的燈源是暖光,溫馨又清晰。

江聿梁看得清晰,他懶洋洋又饒有興致的神色。

在察覺人心這點上,她自認還是有點天賦的。

陳牧洲好像不是在敷衍應付。

他是在問她。

江聿梁放下筷子,想了會兒。

“是,我學生時代——”

非常快樂。

這幾個字就在嘴邊了,她卻發現這麽難說出口。

甚至,這個形容詞陌生到讓她茫然。

也許是曾經以為,那樣的快樂會一直持續。

她突然意識到,在江聿梁的人生裏,不管她還要活多久,未來都只會是過去的一汪倒影。

她會不停地俯身打撈,撈起過去的碎片,将它們重新拼湊。

江聿梁笑容很輕。

“挺自由的。”

“我那時候可皮了,”江聿梁垂下眼,笑得深了些:“老是打架,感覺有的校外人,就是想來試試水溫,反正不打白不打一樣。”

陳牧洲:“贏得多輸得多?”

江聿梁認真思索片刻:“都有。七三開吧。我都會評估一下,不行我就跑了。”

她接了兩杯水,推給陳牧洲一杯,她自己一杯。

“不過有一次勝算很低,”江聿梁握着玻璃水杯晃了晃:“一般來說,大家都講江湖道義的嘛。但是那次沒有,那些人不講武德,還是圍毆,而且他們還帶那種,鋼管什麽的,我就上去幫忙了。”

江聿梁眯了眯眼,輕嘆了口氣:“以我骨裂結束。惜敗。”

陳牧洲沒說話。江聿梁擡眸看了他一眼,有點自嘲地笑笑:“挺無聊的吧。”

可她真想回去啊。

江聿梁笑意淡了些。

不提還好,提起來,她才意識到,如果能讓她再過一次那樣的日子,哪怕只能活三年也可以。

意識到這點,江聿梁突然覺得,她就像一片瀕死的森林。

隐藏在其中的,全是病死的,砍掉的樹木。

“有酒嗎?”

江聿梁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想喝點。”

陳牧洲眉頭微蹙。

江聿梁飛快舉起三根手指并攏:“我不會像之前喝那麽多,就一點點。”

他不發一言地起身,去酒櫃區給她取了瓶紅的。

“一杯。”

陳牧洲放下杯子時說。

江聿梁秒擡頭:……

一杯!

還沒喝都結束了!

開玩笑,她的酒量可是小一斤白!

等視線下行,看到那瓶酒:…………

“謝謝。一杯就夠了。”

江聿梁誠摯道。

為什麽随便拿一瓶都是七位數的酒。

他要是突然反悔或者突發奇想,讓她付個酒錢,加上之前沒還的,她就得交代在這了。

陳牧洲倒酒時,江聿梁下意識盯着他骨節分明的手看。

這雙手要是畫畫或者彈琴——

會更賞心悅目吧。

叮——

冰涼的酒杯在她額上輕碰了碰。

陳牧洲:“發什麽呆?接着。”

江聿梁趕緊接過:“謝謝。”

陳牧洲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杯,唇角微勾了勾:“不用客氣。從你下個月還的酒錢裏扣。”

……她就知道。

江聿梁垮着臉,悲傷地小口小口抿着酒液。

資本家的錢都是怎麽出來的?

省出來的啊!

陳牧洲突然問道,“我看到你在搜集宗氏的資料,對他們感興趣?”

沒想到他話題轉那麽快,江聿梁愣了愣,嘴角才勉強一彎,含糊其辭:“我……找好幾家。他們只是其中一家。”

“我有點好奇。”

陳牧洲歪了歪頭,眼眸微垂,有些懶倦似的:“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吧。”

宗家的信息網非常厲害。可以說,在江聿梁查詢他們的即刻,不管為什麽而查,對方都會立刻知曉。

宗家跟陳家類似,他們更像兩棵盤根錯節、根脈極深的大樹,本身就不是純靠生意和運氣發家的,商界只是他們試水玩兩局的地方。

對宗氏來說,即使十個梁家拿出來也不夠看的,何況一個微不足道的江聿梁。

陳牧洲算是問的很清楚了。

江聿梁也聽得明白。

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撈過酒瓶,倒滿了整個紅酒杯,一飲而盡。

江聿梁眼角微紅,對上陳牧洲的眼睛,輕聲問道:

“你知道我在查什麽吧。”

陳牧洲答得很平靜:“你母親的意外。”

江聿梁失笑:“對。”

頓了頓,她道:“連你都能猜到的事,我又能瞞得過誰?如果查出來真的跟宗家有關——”

江聿梁停了好一會兒,喃喃道。

“那也得繼續。我想讓她安息,既然都走到這裏了。”

陳牧洲神色微動,江聿梁分辨不出來,那是淡嘲,還是其他什麽,但她都能理解。

“我挺可笑的吧?”

江聿梁真笑了,又倒了一杯,喝淨了,拎着杯子起身,走到了沙發旁邊,坐在沙發扶手上。

她扭頭,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景,淡聲開口。

“陳牧洲,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時候。”

“舉步維艱,怎麽走都是錯,可不走也不行,除非死了。可現在死又不甘心,因為事沒辦完。于是就變成了……一只在玻璃罐頭裏打轉的蒼蠅。”

“只要沒人把罐子打開,你就要一直飛,一直撞,撞到犯暈為止。”

江聿梁聲音變得很輕,輕得要飄起來一樣。

“這樣的日子,我都快過習慣了。”

她忽然笑起來,食指指了指落地窗。

“你這個是真不錯。真漂亮。”

“這樣看着,好像真的可以變成世界之王。”

江聿梁突然扣着沙發扶手,幹脆利落地把自己翻進去。

本意是想把自己翻進沙發裏。

結果因為酒精作祟,重心失控,江聿梁一整個翻歪了,狠狠遭遇了翻跟頭生涯的滑鐵盧——

陳牧洲眼看着她把自己狠砸到了地板上,腿也磕在玻璃茶幾上,發出的悶響讓他都眉頭一皺。

他走過去的時候,看到江聿梁跟卡幀了似的,維持着那個動作,一點角度也沒挪。

徹底的生無可戀。

這個時候是不該笑的。

但陳牧洲沒忍住,唇角翹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江聿梁注意到了,眉頭動了動,眼圈一下紅了。

她長腿還搭在茶幾上,形成一個近九十度角,借着這個姿勢,江聿梁把頭順勢埋進了膝蓋。

江聿梁沒有出聲,只是覺得有些點背,這樣就哭了也太丢人了,背小幅度地起伏。

她能感覺到他走近。

江聿梁心裏暗暗發誓,不管陳牧洲說什麽她都不會回應的。

但陳牧洲什麽也沒有說。

他只是俯身,把江聿梁輕松地撈在臂彎裏,一把抱了起來。

江聿梁猛地擡頭,連悲傷都忘了:……

“你——”

怎麽回事?她就這麽騰空了!

再怎麽說,也是一百來斤的人,陳牧洲神色平靜,但抱她就跟抱袋米一樣,輕松得要命。

江聿梁剛想掙紮,陳牧洲淡聲開口:“如果骨裂了,用錯力會加重。”

她只好暫時放棄,好在陳牧洲也真的是純純抱米的态度來。

他們很快到了主卧,陳牧洲迅速把她放了下來,轉身去找藥箱。

江聿梁先看了眼紅腫的腳踝,用手指摁壓了兩下,判斷出來骨頭沒事。

江聿梁:“那個,你給我吧,我自己來——”

她有些小小的別扭,害怕他堅持想要上藥什麽的,可畢竟男女有別。

陳牧洲沉默了兩秒,遞給她藥箱,溫聲道:“你想讓我來我也來不了。”

江聿梁:……

是哦。

她突然想起他連自己傷都管不了。

江聿梁沒再說什麽,取出紅花油,在腳踝和小腿處輕輕轉圈塗抹。

陳牧洲站在靠門處看了會兒。

難得成為了打破寂靜的人。

“如果你發現,宗家真的跟你母親有關系——”

他的音色微沉。

“你想怎麽做?”

江聿梁沒擡頭:“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陳牧洲:“如果是有意呢。”

江聿梁平淡道:“認錯道歉吧,至少給她一個交代。”

陳牧洲:“如果他們不這麽做,你能怎麽樣呢?”

江聿梁忽然捏住紅腫處,手背用力到發白,她擡眼,望進陳牧洲眸中。

“我是什麽都沒有。”

“可你知道嗎,我這條命不值錢。至少,沒有他們的值錢。”

江聿梁把紅花油扔進藥箱,站在地上,朝他的方向走了幾步。

她站定,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輕聲道。

“這就是我的優勢。”

不管她怎麽做,都不會虧。

陳牧洲是聰明人,她知道他聽得懂,沒再多說,扔下一句‘我面沒吃完,我去熱熱’就要走。

他卻開了口,将她釘在原地。

“我可以試試。”

“——打開罐子。”

陳牧洲凝視着她的眼睛,這樣說道。

宗家在西裏有一處老宅,常作宴廳使用。

今日宗奕夫人操辦了家宴,請了城中一些有名望的人。

宗奕只需要出來露一會兒面,就算完成任務。這種宴會無聊至極,直到廳門被推開。

來了位不速之客。

跟在他身後安保左右為難。

他們認識他,新城金字塔尖的男人,所以不确定是不是邀請函出錯了。

宗奕一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陳牧洲今天沒穿正裝,一身深色,沖宗奕笑了笑,眼眉微彎:“宗董,別擔心,我是來問問你——左先生在嗎?”

宗奕樂呵呵地笑了笑,滿臉疑問:“你說的是……?”

二樓,有道身影無聲閃進了門後。

陳牧洲掃了一眼,沖宗奕微颔首:“您繼續。我只找他。”

他過于彬彬有禮了。

以至于賓客們也不緊張,只是好奇,無數目光在他身上滑過,陳牧洲視若無物。

他從一樓的環形樓梯往上走,背影和步伐都慢悠悠的,像是去找人敘舊。

事實上,也确實是的。

陳牧洲在十幾間房間中,選中了某一間,擡手扣扣。

“給你十秒,如果你不開門,今天可能會弄的很難看。”

陳牧洲溫聲道,擡手将腕表解下。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當口,對方把門鎖擰開。

陳牧洲推門進去。

在門合上的瞬間,他橫肘給了左啓然一記重擊,下一秒扣住對方衣領,一拳砸進小腹,幾乎沒有任何緩沖,陳牧洲拎他跟拎發軟的爛泥一樣,把人的雙臂反剪,‘砰’一聲将左啓然腦袋摁在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陳牧洲柔聲道。

“又見面了,對吧?”

跟性格完全相反,左啓然長了很清秀一張臉。

曾經他受托于人,去海外解決陳牧洲。

……當然,意料之外的失敗了。

那時的陳牧洲比現在戾氣更重,為了活命。

他從那些東倒西歪的當地人身上跨過,袖口沾着點深紅的血漬,走到巷口外,擡眼看見了左啓然。

他只是看了看,随即收回目光。

是明白的,懶得搭理。

月色浸透了他整個人,流瀉而下時,照出他的暗與寒來。

時隔多年,陳牧洲其實壓根沒變。

只是這次他會正眼看左啓然了。

因為在監控裏,左撞到了人,還想幫人撿東西。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來。”

陳牧洲聲音溫和,動作卻相反,透着決絕的狠意,将左啓然摁的很死:“你找她有什麽事?以後有,直接找我。”

“如果夠膽再招惹她一次——”

陳牧洲音色暗啞森冷,一字一句。

“你大可以試試。”

江聿梁是被鈴聲吵醒的。

整棟公寓被陽光照亮,她跌跌撞撞跑到門口,拉開門的時候,福至心靈地想到一件事。

……她出租屋什麽時候變這麽大了。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江聿梁緩緩擡頭,觸目所及,撞上了一堆采訪設備,還有……

四雙呆滞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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