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她的生命-之光……

辛祎從江野家出來, 天已經徹底黑了。

她回頭看,偌大的別墅只有江野房間亮着燈。

這是她來到這裏之後,第一次自己獨自離開, 內心甚至還有一些小委屈。

這些委屈一部分來自江野,一部分來自自己, 還有每日面對着的慕莘歸。

細想開來, 這些委屈歸結為自己過于清醒,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和江野是沒有未來二字的。所以面對這個小孩她總是一邊放縱自己沉淪, 一邊又在每個深夜不斷警告自己的靈魂。

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感,她好似無論如何選擇, 都在忤逆自己的內心,她糾結的像是一個溺水的人。

她甚至開始羨慕慕莘歸,她敢去說, 敢去做。

還有最起碼站在江野身邊的資格,無論是年齡、家世、樣貌。

前不久她接到母親的電話,那邊很是喜悅, 說是遇到一位極其良善的人, 兩人想要組建新的家庭,來問詢她的意見。

辛祎自然不會反對, 也沒告訴劉蘭自己被辛國偉纏上的事,她希望劉蘭能夠幸福。母女聊了幾句後, 話題便沉默了下來, 辛祎舍不得挂電話, 又笑着追問劉蘭嘴裏的那位良善的叔叔。

挂了電話後, 她還是抑制不住的将自己蒙在被子裏哭了好久,她從出生以來,父母皆健在, 可卻從來沒有享受到半分父愛。

而與之相依為命的媽媽如今也有了新的愛人,她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這個世界上一支羅盤失靈的獨木舟。

夜色裏,她身影被路燈拉長變淡,不知覺中,辛祎出了小區大門。

湘市屬南方城市,熱帶季候使的這座小城總處于酷暑之中,即使入夜,空氣也滿是燥熱。

她站在門口等了約有五分鐘,後背沁出汗粒,依舊沒有等到溫庭清。

本想打電話問候一聲,但大腦皮層本能的聯想到因接電話而發生的交通事故,她癟了癟嘴,将手機重新塞回口袋,慢悠悠的沿着路邊胡亂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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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于無聊,她便低着頭踢着一塊小石子解悶,叮叮當當的來回在路邊穿梭。

直到那塊石子被她用力一踢,極速翻滾的落到一處,而後被人用腳踩住。

辛祎本眉眼含笑,可當她擡頭與那人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全身頓時開始冰涼僵硬。

辛國偉倚在路邊的電線杆上,這次他身上的傷更多了,左眼淤青紅腫,笑起來顯得人更加猙獰可怖。

“死丫頭,終于被我撞到了。”他聲音像是被開水燙了,落到辛祎耳中不由的使之全身顫栗。

或許是對他本能的恐懼,辛祎嘴唇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辛國偉卻是足下生風,朝着她走了過去,就在他伸手去抓辛祎的那一刻,像是激起她的求生欲望。

辛祎腳下突然有了力氣,轉身飛跑起來。

很久很久以後回想,她說那是自己有生以來跑得最快的一次,風從她耳邊拂過,如刀割般。或許是她怕極了,那一刻,她太想活着了。

而辛國偉也是沒預料到,在反應了半秒鐘後開始去追。

即使辛國偉一連數月流浪,靠着垃圾裹腹和睡天橋生存,可男女體力終是有着巨大的懸殊,特別是他見到辛祎的那一刻,眼睛裏閃着的寒光滿是恨意和殺意。

辛祎很快便沒了力氣,氣喘籲籲的放慢了步伐,就在她即将跑不動的時候,一輛公交車停到了她的面前。

如同救命稻草般,她慌亂的登上了這輛不知道駛向何處的車。

此刻正是晚高峰,車廂裏擠滿了人,她模樣瘦小,趁着間隙鑽到了最後一排。她刻意半蹲下,将自己埋在人堆裏。

公交車廣播響起,提醒即将關閉車門,讓乘客往後排移動。辛祎松了口氣,心想終于擺脫了辛國偉。

可就在她以為得見天光時,她聽到身旁的玻璃被人敲了敲,她轉頭望去,是辛國偉猙獰的一張臉。

随後他飛跑上前,登上她所在的公交車。

那一刻,恐懼如電流一般直擊她的天靈蓋,她頓時覺得身處冰窖,全身僵硬發抖。

與他同處一個空間後,辛祎覺得周身空氣正在被一絲一絲抽幹,她的嘴唇逐漸變得幹裂,連帶喉嚨也像是被人用手緊緊扼住喘不上一口氣。

但好在此刻正是晚高峰,公交車廂內到處都是人頭攢動,他的到來給本如一潭死水的車廂帶來了巨大的躁動。有人皺眉捂鼻,有人默默側身,但都不約而同的帶着嫌棄的目光偷偷看這個出現的不合時宜的怪人。

他距離辛祎較遠,作為一個壯年男人,很難如辛祎那般靈活的移動,所以他走了幾步便被限制在某地再難動身。

辛祎就是這個時候去拿的手機,她先是給溫庭清發了幾條消息,但無人回應。

她眼睛逐漸被霧氣籠罩,擡頭時剛好與辛國偉對上視線,他手握着拳倚在一側的車壁上,而後将手心的匕首露出,示意辛祎看。

隔得老遠,他露出一個猙獰的笑,神色多了幾絲陰狠。

不知道是不是恐懼加懼,辛祎也自嘲的笑了一下,她想虎毒還不食子,而此刻自己的親生父親已經對着自己亮出了刀柄。

她本就孑然來到這個世上,不想父親恨死自己,也連帶怨恨母親。如果今天注定命喪于此,她只希望母親不要過分難過,好好享受未來的生活,她獨活二十幾年已經極其幸福了。

就在她準備屈服的時候,她突然想到那個少年人。

少年驕傲又溫暖,叫她即使埋在心底的愛如蟻啃髓,也一刻不願忘。

她咬了咬牙,還是難以屈服命運,于是撥通110,那邊很快接聽。

辛祎掐着自己的大腿冷靜的說明自己的情況,接聽電話的警務人員聲音溫柔,安撫道:“你現在保持冷靜,不要脫離群體,我們已經鎖定你所乘坐的公交車,馬上實施救援...”

挂斷電話,辛祎抽離出一口氣。

她再次看向辛國偉,哭泣到聳肩。

慢慢的周圍乘客也注意到了車廂內的情況,一開始大家皆是遲疑着躲閃,都不願意去沾惹這關乎性命的事情,直到一個穿着校服的男生鼓起勇氣站到了辛國偉得正對面。

本一步一步往辛祎身邊挪動的男人停下了腳步,他惡狠狠的盯着男生,嘴裏不幹不淨道:“小兔崽子不想死就讓開,別妨礙老子。”

能看出男生腿也在微微打着哆嗦,但絲毫沒有退讓的準備。

也許是被這一幕刺激到,随後車廂內的男人們都自覺的将女性隔離至身後,形成了一道人牆屏障。

辛國偉慢慢被逼至死角處,如甕中鼈。

辛國偉外強中幹,看到這樣的情景已然不敢輕舉妄動,但還是不死心的高聲放着狠話,“死丫頭,你最好今天別下車,別回家,不然我一定想辦法捅死你。”

辛祎咽了口唾液,也不與他對話。

此時坐在辛祎身邊的阿姨用手肘碰了碰她,提醒道:“你快給你家人打電話。”

辛祎嘴唇顫抖,心想那個直言要捅死自己的男人就是她的家人。

多麽諷刺,又多麽讓人寒心失望。

辛祎平複了一下心情,最後撥通了江野的電話,那邊接通的很快。

“今天回去的還挺快。”少年聲線低柔輕笑,滿帶慵懶,她能聽到極其微弱的游戲聲音。

當她聽到少年聲音的那一刻,眼淚又一次的忍不住往下砸。

那時那刻,她從未如此迫切的想要活着,她想自己還沒有給江野上完課,還沒有參加母親的婚禮。

最後的最後,她想的是江野要去壹京上大學,他們的未來并非一點交際線也沒有。

“江野,我被我爸困到公交車上了。”

那一剎那,江野騰的站起來便往外跑,耳朵上戴着的粉色貓耳朵耳機沒防備的被插在主機上的主線拉住,叮叮咣咣的砸在地上,粉色的貓耳朵因此斷裂,滾到牆角。

江野一向喜歡那個耳機,江陽纏着要了好幾次,都沒有得手。

可此刻他甚至顧不上回頭看剛剛的聲響,便已經奪門而出。

江野手裏拎着從門口玄關櫃內的工具箱裏随手抄起的扳手,手腕上虬結着淡青色的血管。

被觸及逆鱗的少年滿目通紅,密密麻麻的紅血絲爬滿琥珀色瞳孔晶體。

“一一,我馬上過去,你不要挂電話。”江野極大程度的克制着自己內心的沖動,用平和低柔的聲音與之講話。

辛祎聽到他這邊的響動,翻工具箱的鐵器叮當聲,開門關門的碰撞聲,然後便是馬路上車輛的鳴笛聲,“江野,你要冷靜一點,他帶了匕首。

江野心頭又是一緊,此刻他已經聽不進去任何一句話,擡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他不敢去回想上次雨天的場景,怕自己會克制不住內心的殺意。可還是不禁想到辛祎手腕上那條極淺的疤,那是他和江陽聊天時無意間得知的,辛祎高三自殺過一次。

“下一站是京彙大廈對麽?”他複述着聽筒內公交車傳出的播報。

辛祎吸了吸鼻子,聲音顫抖道:“是,我已經報警了。”

“你做的很好一一,所以堅持住,我很快就到你身邊。”他壓制着不明智的想法,聲線沉悶的說道。

“嗯嗯,我一定等着你。”

“你不要離開人群,也不要下車。”随後他再次囑咐。

“好。”

出租車司機雖然猜不到車上的男孩具體遇到了什麽事情,但大約憑借着對話聽出來是對面的人遇到了危險。司機大哥的英雄主義情結油然而生,再三給江野保證他一定會以超快的速度到達地點。

可此刻正值晚高峰,車內導航不斷播報湖園路主路發生擁堵路況,請司機緩慢行車。

“一一,湖園路整條路都堵住了,你那邊怎麽樣?”江野問道。

辛祎聲音顫抖,“我這邊也堵住了。”

江野聽到她嗚嗚咽咽的聲音,心緊緊揪在一起,又問她車上的情況。

得知她被護在最後排才稍稍松口氣,“躲好,別下車。”

湖園路是新區交通的主路,平時早晚高峰雖然慢一些,但不至于整條路癱瘓。

出租車司機将電臺調到交通廣播,果不其然主播正在說湖園路發生多車追尾事件,已經有消防前去處理,但保守估計也要堵上一個小時。

江野等的焦急,最後索性直接下車。

他在路邊掃了輛共享單車,少年于非機動車道飛速疾馳。

“一一,你看看周圍有什麽建築物,我馬上過去接你。”

辛祎一一陳述周圍所能看到的景象。

--

因為路面擁堵,不少公交車開放車門,由乘客自由選擇繼續乘坐或是下車步行離開。

而因辛祎的特殊原因,司機并沒有立刻打開車門。

車上有見義勇為的人,便也有害怕退縮的人。

“司機,能不能開門。”一個中年男人開始暴躁起來,“你把我們和一個殺人犯關在一起幹什麽?我可不要給人陪葬。”

有一個人起竿反抗,便有第二個人躁動起來,“就是,真出事了誰負責。”

辛國偉倚在死角,握着匕首,臉上挂着嚣張的笑意,随之附和道:“我現在只想殺那個騷貨,但如果再不給我把地方騰開,我也不介意給她找個陪葬。”

旁邊男人拔高聲音,“嘴放幹淨了。”

辛國偉立馬對上面前男人的視線,一笑起來,滿嘴黃牙,口氣熏得周圍人不約皺起眉,“你心疼那個騷貨?她欠我五十萬,你給我,我把她賣給你,你想怎麽心疼怎麽心疼。”

男人按壓起手指關節,啪啪作響,“你他媽再胡言亂語,我先讓你自己心疼自己。”

辛國偉是個軟蛋,面對壯實的男人只會嘴賤幾句,此刻已經怏怏倚回角落,但嘴上仍舊不幹不淨,“騷貨就是騷貨,到哪裏都能勾搭上男人。”

熄了火的車廂逐漸空氣稀薄,悶熱起來。

剛剛的中年男人再次暴躁而起,“司機,開門!”

車廂內開始躁動,男人的謾罵,嬰兒的啼哭。

而躲在角落的辛祎手腳冰涼。

“一一?”正在她無助時,身邊的玻璃被敲響,她望過去,是江野。

少年如乘着光般降臨,“別哭,我來了。”

剛剛等待的過程中,她其實已經平複下了心情。縱使面對着中年男人一遍遍的冷嘲熱諷,辛國偉催命符般的殺伐語錄。她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在備忘錄裏留下了遺言。

可看到江野後,她還是鼻尖一酸。

靈魂深處吶喊着,她太想活着了。

江野跑到前門司機座位處,敲開車窗。

他和司機耳語幾句後,便趴着車窗鑽了進來。

“還真有不怕死的,他媽老子怕死,讓老子跳車窗也行。”中年男人罵罵咧咧,也無人應他。

衆人自覺給江野騰出一條極窄的路,他沿着過去。

辛祎仰頭看他,雙眼通紅,“你幹嘛冒這種險,我報警了。”

她聲音沙啞粗粝,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江野蹲下,将扳手放在她身側,“你手怎麽這麽涼?”

他邊說,邊半跪下,将身上的外套脫下裹在她前面,然後将頭湊到她耳邊輕語。

“一一,聽我說。”

“警察已經到了,但我們需要将辛國偉引離開人群。”

辛祎手去握那柄扳手,“我自己引,你不能出事。”

江野手掌溫熱,輕輕托着她臉頰,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淚痕,“我姐把我托付給你,但同時也把你托付給我。你出事就等于我出事,如果此時此刻是我遇到迫害,你也不會讓我一個人身處險境。”

“我數一、二、三,司機就會開門,然後我們一起往湖心公園沖,那裏警察已經埋伏好了。”

湖心公園距離他們有五百米,但誰也不敢保證這這段距離會發生什麽。辛祎看着眼前的少年,眉頭顫動,沖他搖頭,“不。”

辛國偉遙遙望過來,“多交代會兒遺言,我不着急。”

江野充耳不聞,伸手牽住辛祎的手,縱使她再三掙紮。

“一一,準備好。”

“一。”

“二。”

“三。”

話音落,後門開啓。

那一刻,辛祎顧不得其他,起身便和江野沖了下去。

辛國偉見狀立刻推開衆人,一同追了出去。

此時路面車輛擁堵不前,但行人卻是極少的。

辛祎被江野緊緊牽着,她又驚又怕,但又有無限勇氣。

她愛着的少年那般英勇無比,明知前路是不可預料的兇險,但還是義無反顧的與她并肩。

她也終于知道,自己并非愛他的皮囊。因為掩藏在皮囊下的,是少年赤誠的心。

她抗拒不了對少年一次次清醒的心動,那是因為與之疾跑的是她生命-之光。

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抗拒太陽。

“小野。”

她輕喚。

江野回頭望了眼辛國偉,“別說話,一會兒我們再慢慢說。”

五百米的距離,說遠并不遠,可說近也不近。

辛祎咬咬牙并不是并不能跑,她其實更擔心江野先天性的心髒病。

這個少年是在拿命陪她。

就在他們即将踏進湖心公園大門時,辛祎被門口一塊凸起的石臺絆住腳,她直直摔出。

辛國偉便是這個時候發的狠,男人緊咬着牙,高高揮起匕首朝着辛祎脖頸捅去。

他低吼,“給老子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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