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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家

話音方落,就聽“砰”的一聲脆響,蕭老夫人顫巍巍自那把太師椅上站起來,因太過激動,不意拂落了手邊的茶盞。

周氏的面色也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蕭老夫人看了眼身側的劉嬷嬷,劉嬷嬷即刻會意,走到碧蕪跟前,恭敬道:“請姑娘随我來。”

碧蕪遲疑了一瞬,點頭跟着一塊兒去了。

劉嬷嬷領着她入了隔壁的耳房,命婢女将一扇木雕螺钿屏風展了開來。

“姑娘可否将那印記給奴婢瞧瞧?”

碧蕪赧赧一颔首,将身後垂落的青絲撩到胸前,往下扯了扯衣領,露出纖瘦玉潔的背脊來。

雖瞧不見後頭的場景,但透過不遠處的一枚銅鏡,碧蕪還是看見了劉嬷嬷在看到她後背胎記時露出的驚喜的笑。

吊着的一顆心徹底落了下來,碧蕪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她賭贏了!

碧蕪整理好衣衫重新回到花廳時,劉嬷嬷早已命婢女遞了消息,她甫一踏進去,蕭老夫人便一把将她抱在懷裏,哭得泣不成聲。

“小五,真是我的小五回來了!總算回來了……”

聽着蕭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哭聲,感受着溫暖的懷抱,碧蕪到底沒忍住跟着掉了眼淚,顫聲喚了聲“祖母”。

雖說她今日來安國公府認親是有所意圖,可想到眼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心下不由得百感交集。

前世,芸娘走後,碧蕪無依無靠,雖不至于窮困潦倒,可孑然于天地之間,再無一個名為家的歸處,直到她的旭兒出生後,她才重新擁有了所謂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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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守護這唯一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人,即便吃盡苦頭,受盡欺辱,她也始終咬牙撐着,用自己纖細的臂膀,企圖給他一份依靠。

可這一回,她有了家人,有了家,再不是孤單一人了。

兩人抱着哭了一遭,好一會兒才停下,蕭老夫人放開碧蕪,一雙眼睛都哭腫了,她上下打量着自己失而複得的寶貝孫女,光瞧着她一身粗陋的衣裳,便能料想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頭。

既心疼她這些年的遭遇,又自責沒将她早些尋回來,一股子酸澀感又如潮水般自胸口湧上。

見蕭老夫人抽了抽鼻子,顯然又要哭,劉嬷嬷忙上前道:“這二姑娘回來,是天大的喜事。您這麽可勁地哭,若壞了身子,如何是好。”

蕭鴻澤也勸:“妹妹好容易不哭了,祖母您若再哭,可要把妹妹也惹哭了。”

始終在一旁站着,神色略有些微妙的周氏見勢也跟着勸了幾句。

蕭老夫人這才強忍下淚意,拉着碧蕪在她身側坐下,牢牢握着她的手,生怕她消失不見似的。

“好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若我們能将你早些尋回來……”

碧蕪聞言喉中哽咽,想到前世的遭際,實在說不出違心的“不苦”二字,只搖了搖頭,“此生還能再見到祖母和兄長,還能回到這裏,已是孫女之幸。從前際遇,或是命中劫數,祖母莫要太過自責。”

見她這般貼心懂事,蕭老夫人不由得生出幾分欣慰,無論如何,他們小五也算順利長大了,不僅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還是個孝順有禮的。

蕭老夫人又接連問了碧蕪一些旁的,才在劉嬷嬷的提醒下想起晚膳的事,忙帶着碧蕪去了她住的栖梧苑用飯,還命府裏的廚子多備了幾道好菜。

酒足飯飽,下人撤了盤碟碗筷,又上了清茶。

蕭老夫人本想再同碧蕪多說說話,但看她神色疲憊,加上天兒也不早了,就讓劉嬷嬷派人收拾收拾東廂房,讓她暫且住下。

“你先前住的院子,雖說也有人時時打掃,可到底許多年不曾居住,少不得要好好收拾一番,這幾日你就住在祖母這兒,祖母想見你也方便些。”

碧蕪點點頭,蕭老夫人便将這收拾院落的差使交付給了周氏,又囑咐道:“明日,讓盈兒來見見妹妹,她們姐妹兩也有十數年未見了。”

蕭老夫人口中的“盈兒”是周氏的女兒蕭毓盈。

蕭铎沒有納妾,倒也不是他多愛妻,只是沉迷山水詩畫,連帶着對男女之事都興致乏乏,生不出這心思。

他既不主動,周氏也樂得後院清淨,再加上老太太逼得不緊,就沒再替自己尋這煩惱。

周氏與蕭铎育有一子一女。長女蕭毓盈年芳十七,比碧蕪大一歲,而幼子蕭鴻笙年僅四歲,是周氏中年再孕所出,很是寶貝。

打碧蕪的身份被确定下來,周氏面上的笑意一直有些僵,此時聽蕭老夫人提起蕭毓盈,愣了一瞬才強笑着恭敬地應了聲“是”。

又坐了一柱香的工夫,有下人來禀東廂收拾妥當了,蕭老夫人雖還有好些話要唠,但到底沒再留碧蕪,讓她回屋好生歇下了。

劉嬷嬷領着碧蕪去了東廂,東廂雖不大,但勝在幹淨。劉嬷嬷還給碧蕪尋了幾個伺候的婢女。

其中兩個名叫銀鈴和銀鈎的,十三四歲,模樣雖稚嫩,但看着伶俐,是貼身伺候她的。

劉嬷嬷好生囑咐了一番,讓她們小心伺候,離開前,又對碧蕪道:“二姑娘住在這兒的幾日,缺什麽短什麽,只管同老奴說便是。這裏是您的家,莫要拘着。”

她這最後一句刻意提了聲,碧蕪看出來,是說給底下人聽的,這驀然冒出來個什麽二姑娘,一身粗陋的打扮不免惹人聯想,也怕人閑嘴生事,少不得要敲打敲打。

碧蕪不由得心下生暖,劉嬷嬷承的是老夫人的命,這是她那祖母怕她教人看低,在暗暗替她撐腰。

劉嬷嬷走後,銀鈴與銀鈎躊躇在原地,她們也不知新主子的脾性,再加上方才那番話,一時頗有些手足無措。

她們先前都是在府中幹雜活的,沒近身伺候過,聽伺候大姑娘的幾個姊姊說,這可不單是個端水送茶的輕松差事,雖月晌高了些,但要時時揣測主子的心思,擔驚受怕,生怕主子一個不高興降罰,實在磨人。

碧蕪見二人一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抿唇笑了笑,她也幹了十幾年伺候人的活計,怎看不出她們的心思,也算明白劉嬷嬷為何要挑了這兩個年歲小的貼身伺候她。

幹幹淨淨白紙似的,少了許多歪歪繞繞的心思,後頭也能更好收服些。

“我有些累了,可否備些熱水,讓我擦個身子。”到底還是碧蕪先開了口。

兩個小婢女見她笑意柔和,不像是刁鑽難伺候的,心下一松,忙應聲下去準備了。

碧蕪任由她們幫着自己沐浴更衣,待在綿軟的衾被上躺下,看着銀鈎放下那黛色的軟煙羅床幔,熄燈離開後,方才在黑暗中盯着帳頂長嘆了口氣。

如今這逃離譽王府的第一步算是達成了,可今後的路該怎麽走,其實碧蕪并沒有想好。

她将手輕輕覆在平坦的小腹上,秀眉微蹙,雖不知回到安國公府到底是對是錯,但在被發覺有孕前,她得想好對策才是。

縱有些心事重重,但碧蕪閉上眼睛,提心吊膽一日後生出的濃重疲憊還是令她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透過雲紋雕花窗棂,碧蕪瞧見外頭天色蒙蒙,還未大亮,估摸着應是卯時前後。

守在外頭的銀鈴聽見動靜掀簾入內,見碧蕪已從榻上坐了起來,忙上前打起床簾道:“姑娘醒了,這天還早呢,怎不再睡會兒。”

碧蕪笑着搖了搖頭,今日已算是貪睡了,前世身為奴婢,自然不能比主子起得遲,因而不管寒冬臘月還是酷暑三伏,往往天還暗着,她就得起身幹活。

見碧蕪沒了睡意,銀鈴便喚人進來,伺候她更衣洗漱,碧蕪倒沒怎麽讓她們動手,能做的都自己做了。

待坐在那枚折枝海棠雕花銅鏡前,才随口問了一句:“這身衣裳是哪兒來的?”

銀鈴銀鈎給她穿的是一件鵝黃的織金眉子折領衫,下頭搭的是一條湖藍的繡花珍珠羅裙,都是價值不斐的料子。

“老夫人想起姑娘沒有可穿的衣裳,命城西的鋪子連夜趕制出來的,來不及替姑娘量尺寸,看姑娘的身量與大姑娘差不多,便用大姑娘的尺寸做的。”銀鈴說着,替碧蕪整理了一下衣衫,“不過,姑娘似乎更瘦削,到底是大了些。”

一旁的銀鈎緊接着道:“但也不妨事,劉嬷嬷說今日就讓鋪子的人親自來給姑娘量尺寸,裏裏外外好生做幾套衣裙。”

她邊說着,邊展開妝奁問:“奴婢給姑娘上妝吧,姑娘瞧瞧,鐘意哪盒水粉?”

碧蕪沒應聲,因她正對着銅鏡中自己的臉愣神。

她微微側過腦袋,忍不住擡手在自己的右頰上輕柔地拂過,那觸感不再是凹凸不平,而是光滑細膩令她有些恍惚。

為了逃出譽王府,這幾日她都憂心忡忡,幾乎快忘了。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還未被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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