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逃奴
這話一下噎得碧蕪啞口無言,好像是她故意往他懷裏鑽似的。
她不悅地擰了擰眉,然細細一瞧,卻是愣住了。可她記得很清楚,他們昨夜分明各自睡了兩床衾被,怎的如今,她睡得這麽裏頭,正在譽王那床被褥中,而她自己那床卻是不翼而飛了。
碧蕪不解地想起身查看,然身子方才挪動了一下,就聽耳畔傳來男人的一聲悶哼。
她倏然擡頭,正撞進譽王黑沉如墨的眼眸裏,他定定地看着她,薄唇緊抿,神色盡是隐忍。
若是不曾經歷過人事,碧蕪或還不大明白,可怎麽說,她都是當過娘的人了,又與這個男人在前世糾葛不清了十餘年,哪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麽。
滾燙的熱意登時從雙頰蔓延到了耳根,碧蕪往他胸口輕推了一把,忙坐起來。
然好巧不巧,寝衣被壓在了男人的肩膀下,她倉皇地一起身,連帶那層薄紗都給扯了去,露出光潔白皙的玉肩來。
她自己自是看不見,也不知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何其香.豔,她半坐在床榻上,滿頭烏發如瀑般垂落,襯得她肌膚越發欺霜賽雪,內裏的小衣壓根遮不住她的豐腴,偏她還咬着朱唇,雙眼濕漉漉的,紅得跟兔子一般,楚楚可憐,更能讓人生出欺侮之心。
見男人喉結微滾,眼神愈發灼熱起來,碧蕪狼狽地抱住自己,羞窘得厲害,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沉聲沖譽王低吼了一句,“不許瞧!”
譽王稍稍愣了一下,或是覺得她這模樣有趣,唇角微抿,露出些許戲谑的笑,旋即起身扯過一旁寬大的衣衫,罩在碧蕪身上,将她裹了個嚴嚴實實。
“好,不瞧。”
外間傳來“咚咚”兩下敲門聲,候着的奴婢許是聽見了裏頭的動靜,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王妃可起了?”
譽王垂首看了眼縮着身子,深深埋下腦袋的碧蕪,眉眼彎了彎,提聲道:“進來吧。”
聽見門扇被推開的聲響,碧蕪才倏然想起什麽,匆忙在床榻上尋找起來,直到在角落中瞥到那方白花花的帕子,才有些犯愁地看向譽王。
先不說他們圓未圓房,碧蕪根本不是完璧之身,何來的落紅,但這元帕要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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譽王順着碧蕪的視線看去,卻是淡然,只伸手撈過那方帕子,旋即竟從床榻邊上摸出一把匕首來。
碧蕪瞠目結舌地看着他用匕首在手臂內側輕輕抹了一下,将流出的血擦在了元帕之上。
“殿下!”
碧蕪驚慌地出聲,卻被譽王眼神制止,他沖碧蕪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面不改色,從容不迫地掀開床帳出去了。
片刻後,在外間準備妥當的奴婢進屋道:“王妃,奴婢們伺候您起身吧。”
碧蕪瞥了眼那方沾了血的元帕,不動聲色地裹進被褥中,道了聲“好”。
任由他們伺候着更了衣,碧蕪才在西面的妝臺前坐下,透過那枚折枝海棠鑲寶銅鏡,瞥見兩個婢女從被褥中取出什麽,匆匆送出門去了。
碧蕪緩緩收回視線,才打量起屋內的下人來,除卻銀鈴銀鈎和她自安國公府帶來的一個婆子和婢女外,其他都是譽王府安排的人。
确認沒有一個熟面孔,碧蕪才稍稍放下心,她當初在譽王府待的時間雖然不算長,又只是個竈房的雜活丫頭,但府內小半的人也是認識的。
雖說她如今身份不同了,可若是碰見了,到底還是麻煩。
碧蕪盯着澄黃的鏡面若有所思,今日晨起還需去宮中向太後和陛下請安,得空,需得好生解決了此事才行。
譽王再踏入屋內,已然穿戴齊整,只發根濕漉漉的,似乎是淨過身了。
方才梳妝時,碧蕪就聽到康福在外頭喊,說要什麽涼水。大清早的用涼水還能為了什麽,碧蕪很清楚。
她撫了撫額間的碎發,尴尬地瞥過眼,但還是忍不住往譽王手腕處看了一眼,張了張嘴,可到底不好問。
及至吃早膳的時候,見譽王拿着筷子行動自然,才稍稍放下心來。
雖是不大習慣與眼前這個人同桌而食,但她自不會與吃食過不去,畢竟腹中還有一個。
不過她今日胃口倒很是不錯,加上菜色清淡好下咽,配着小菜喝完了一整碗清粥,又吃了兩個雞蛋。
拿第二個雞蛋時,卻有一只手快她一步将蛋拿了起來,擡眸看見譽王的臉,碧蕪只得讪讪将手縮了回去。
然沒一會兒,卻有筷子将剝好的雞蛋放入了她的碗中,碧蕪微怔了一下,可見譽王若無其事的模樣,想着許是演給旁人看的,便低低道了聲“謝”,心安理得地吃下了。
飯後,兩人便坐着馬車一路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入宮後,先由宮人領着去拜見了永安帝。
永安帝方才下朝,他坐在禦書房的那把楠木椅上,邊批閱奏折,邊敷衍地說了幾句,按例賞賜了些東西,甚至都沒怎麽擡頭。
途中碧蕪忍不住看了譽王一眼,便見譽王神色自若地叩拜謝恩,不知是已經習慣還是真的對永安帝這态度渾不在意。
碧蕪猜不出來,也不想猜,但她知道,譽王對他這位父皇表面恭敬,實則并非如此。
前世,永安二十八年,永安帝雖纏綿病榻已久,但并不至于病入膏肓、藥石無醫的地步,卻在得知承王一事後,突然氣急攻心,猝然而亡,着實有些蹊跷。
沒人知道,就在永安帝駕崩當日,宮裏派人來譽王府遞消息,碧蕪曾親眼看見譽王站在雁林居的院子裏,擡首望着圓月,唇邊竟露出一絲嘲諷暢快的笑。
也是,面對一個幾十年對兒子不聞不問的父親,又哪裏來的感情。
出了禦書房,碧蕪跟着譽王又去了太後和皇後那廂。
皇後恰在太後宮中請安,正好也不必他們再多跑一趟。
看見碧蕪,太後喜笑顏開,忙起身,親自拉着她在身側坐下,但見她面色有些發白,不由得擔憂道:“怎的了,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太醫來看看?”
“不必了,皇祖母。”碧蕪趕緊搖頭,“只不過是昨夜沒有睡好罷了。”
她本是無意尋的借口,可這話一出,殿內人皆是一愣,笑意很快意味深長起來。
太後笑眯了眼,拉着碧蕪的手輕輕拍了拍,旋即看向譽王,嗔怪道:“遲兒,雖說你和小五新婚燕爾,愛鬧些也是尋常,可小五身子到底是弱,你得顧及點,小心收斂才是。”
碧蕪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惹人歧義的話,她尴尬地看向譽王,卻見譽王坦然道:“皇祖母教訓得是,孫兒明白了。”
他說罷,還含笑深深看了碧蕪一眼,惹得碧蕪雙頰發燙,忙将視線別了過去。
坐了一個多時辰,見快到正午時候,太後便順勢留兩人用了晚膳,備膳時候,随意尋了個由頭,将譽王差了出去,拉着碧蕪說起了體己話。
碧蕪原本還以為會是什麽早日綿延子嗣雲雲,卻沒想到太後居然問起了譽王府菡萏院那位,問她可否安分。
聽到這話,碧蕪懵了一瞬,才答:“臣……孫媳早上忙着進宮來向皇祖母請安,倒是還未見過呢。但從昨日入府到現在,未聽聞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
太後輕輕點了點頭,似是想到夏侍妾,眸中閃過一絲輕蔑,“你沒入府前,哀家便敲打過遲兒了。那不過是個登不了大雅之堂,自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覺得礙眼,尋個由頭趕出去便是。有哀家護着你,看誰敢說什麽,左右就是個賤妾罷了。”
分明是替她撐腰的話,不知為何,碧蕪卻心下發苦,有些笑不出來。
對太後而言,她方才說出的這番話不過是理所當然,可落在碧蕪耳中,卻不禁讓她想起前世為奴為婢的日子。
在主子眼中,他們便是如此卑賤的存在,如地上的蝼蟻,縱然踩死了,也是無關緊要,畢竟誰會去關心一只蝼蟻的生死呢。
她勉笑着點了點頭,“孫媳知道了。”
從宮裏出來,已近未時,譽王似還有要事要辦,未與她一塊兒回譽王府,只在一處街口與她分開。
臨走前,還對她說了一番奇奇怪怪的話,說最近恐要勞她辛苦一番,未多做解釋,轉而騎馬往西側而去。
碧蕪迷惑不解地回了譽王府,在床榻上午憩了一會兒,方才起了身,就聽錢嬷嬷說,齊管事來了。
她惺忪的眸子瞬間清明了幾分,咬了咬唇,思量了片刻,才讓将人請進來。
得了傳喚,齊驿才躬着身子入內去,踏過門檻,瞥見圓桌旁的裙擺,忙畢恭畢敬地施禮道:“小的齊驿見過王妃。”
“起來吧。”
聽着這若清泉般悠揚婉轉的聲兒,齊驿才稍稍擡起頭,然只瞥了一眼,他便倏然怔愣在那廂。
看着這位齊管事詫異的目光,碧蕪落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緊,但她還是佯作自然地玩笑道:“齊管事怎麽了?可是本王妃生得面容可怖?”
齊驿倏然回過神,忙将視線收了回來,“小的失禮,還請王妃恕罪。”
他今日來,是因着譽王的吩咐,怕新王妃進府不了解府中情況,特意來交代事兒的。可誰曾想,這位新王妃的模樣,竟令他覺得有幾分眼熟。
像極了譽王府內的一個逃奴。
然這大不敬的話,他到底是不能說的,堂堂譽王妃,安國公府嫡女,怎能與一個奴婢相提并論。
見齊驿這番态度,碧蕪稍稍松了口氣,當初在譽王府中做事,雖與這位齊管事不算相熟,但也算是打過幾次照面,以他一府主管的能力,應當是記得她的。
可記得又如何,如今她是主子,只要她不承認,他也不敢将他記憶中的人與她擺在一塊兒。
“無妨。”碧蕪淡然地啜了口茶,問,“齊管事今日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小的拿來了王府近兩年來的賬簿,請王妃過目。”
齊驿說着,沖身後的小厮招了招手,那些小厮立抱着沉甸甸賬簿進來,在桌上疊成了厚厚的三摞。
“這麽多!”
碧蕪還未說什麽,她身後站着的銀鈴看着這些賬簿,忍不住脫口而出。
齊驿卻是笑了笑,“禀王妃,府內最近在對賬,這些只是一半罷了,還有一些還未整理完呢。”
“對賬?”碧蕪秀眉微蹙,也不是什麽年關,怎的突然對起這麽多帳來了,“可是賬目出了什麽問題?”
“是。”
齊驿又忍不住擡眸看了這位新王妃一眼,好半晌,才有些猶豫道,“不瞞王妃,兩個月前府內逃了個奴婢,聽聞還盜走了夏侍妾的飾物,王爺命徹查此事,沒想到拔出蘿蔔帶出泥,發現府內不少仆婢手腳都不幹淨,王爺一氣之下,便命小的将府內所有仆婢都換了一遍,發賣的發賣,趕出府的趕出府,再加上招了新的仆婢進來,事情一下多了許多,賬房那廂便有些焦頭爛額了。”
碧蕪随意翻看賬簿的手在聽到“府內所有仆婢都換了一遍”時,驀然頓住了。
這麽巧!
這一世竟也全都給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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