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紀昭明沒有魯莽去詢問這個問題。

或許是因為他害怕這個答案。

無論是有,或者是沒有，都會讓他失了分寸，不知應該如何應對。

紀昭明生父生母兩人之間商業結婚,各玩各的，就連對自己這個親生兒子，所傾注的感情都少得可憐，這讓紀昭明對待感情的事天然會想逃避。

他不是不相信愛,只是覺得這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是沒有覺得,顧雲舟對待他的感情是有所不同的,但如果可以，紀昭明會選擇一直躲下去，更何況世上哪兒有什麽感情是能跨越時間的呢。

總有一天,他要離開這個世界的,與其這樣，還不如幹脆就不要戳開這層紙。

紀昭明用一種迷茫的眼神看着顧雲舟，不确定道：“是的吧？”

他心裏也不能确定這個答案，下意識地想要躲避顧雲舟專注而又神情的眼神，生怕被發現什麽，因此一直垂着腦袋看着自己的腳尖。

心跳聲在胸膛裏跳動,不經意間，似乎洩露出去了二三。

紀昭明小小地倒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自己的心跳聲，若無其事道：“顧鶴好像回來了。”

顧雲舟道：“是的,主人。”

紀昭明以前怎麽沒發現,顧雲舟這麽服從命令呢。

還有,顧鶴怎麽走路這麽慢啊。

紀昭明加快腳步,朝着顧鶴的方向敢了過去,連着走了好幾步後，還是回過頭，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顧雲舟，問道：“嗯？你怎麽不過來？”

顧雲舟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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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舟簡簡單單地說了兩個字，于是紀昭明的心跳便也跟着随随便便地慢了兩拍。

紀昭明跟着顧鶴從地下通道直接上了餐廳的包房裏。

午飯的類型和平時都不太一樣，一眼就能看出機器種族是做過功課的。

一進來，一股熟悉的香辣味伴随着牛油味撲鼻而來。

桌子上放着四宮格，四種口味，從甜到鹹，從辣到清爽。

顧鶴将菜單遞給紀昭明：“因為不知道王喜歡吃什麽，所以就随便點了些，王還想吃什麽？”

沉甸甸的菜單在手中，紀昭明随意翻了幾下，滿當當的被打滿了勾，讓紀昭明懷疑，這麽多東西他們真的吃的完嗎？

不得不說，機器種族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将紀昭明的喜好鑽研的很徹底，菜單裏除了一些沒見過的菜肴，都是紀昭明喜好範圍內的。

紀昭明快速翻到最後，又要了幾杯奶茶、一個蛋糕和一個冰淇淋。

紀昭明喜甜，可惜機器種族害怕甜的對自家王牙口不好，管控嚴格。

幾個機器人的視線都在紀昭明身上，紀昭明可憐巴巴地央求道：“就吃幾口。”

反正都已經出來玩了，機器種族也沒掃興拒絕。

顧雲舟幫忙将菜單放到旁邊的一小會兒，菜便陸續上了大半。

紀昭明已經好久沒吃過火鍋了，看着爐子裏熱氣騰騰，小聲地咽了口口水。

顧雲舟：“要吃哪個？”

紀昭明：“辣鍋！”

不用等他動手，顧雲舟便率先拿起公筷，将紀昭明徘徊了許久的嫩肉片放進鍋裏。

裹着一層牛奶的嫩肉片與沸騰的辣椒攪拌在一起。

機器種族不需要計時器，也能掌握好時間。

當最佳時間一到，顧雲舟準時将筷子拿起，放到旁邊的瓷碗裏：“涼點再吃。”

紀昭明腦袋點着頭，眼神卻不斷地往嫩肉片上瞄，等了片刻，終于按捺不下心中的着急，嗷嗚一口将嫩肉吞進嘴中。

也不知這個肉片是用什麽做的，柔嫩而又多汁，汁水浸的紀昭明滿嘴都是。

顧雲舟那兒也沒閑着，将嫩肉片放進紀昭明碗裏後，很快又幫忙布了剩下的菜。

在旁邊的機器人倒也想親自幫忙，然而每當一動手，便看到首領一記刀子眼輕飄飄地來到他們身上，頓時手足無措不敢動。

“嗯？你們不吃嗎？”紀昭明開口道，“不那麽多，我一個人吃不完的，還是說你們想撐死我？”

小酥肉剛好上桌。

紀昭明将小酥肉次夾給機器人，最後一筷子停留在顧雲舟的碗裏。

紀昭明使了個巧勁，将顧雲舟的筷子拿出，紀昭明笑道：“你也快吃，至于筷子嘛，沒收。”

既然都已經出去玩了，紀昭明當然不希望機器人還跟在身後照顧他，他希望機器人能擁有自己的生活。

想到這兒，紀昭明問道：“要不今天你們就別把我當王了？就普通的唔，朋友？”

顧鶴疑惑：“王怎麽會不是王呢？”

“我的意思是，不用這樣守着我了。”紀昭明問，“你們以前去過游樂場嗎？”

機器種族是星際裏著名的無聊種族，沒有娛樂，沒有愛好，他們眼中什麽都看不到，特別是機器種族的首領，最是目無中人。

哦，現在這個星球的人都知道，機器種族還能看到自家王了，或許要不了幾天這個消息就能傳遍整個星際。

機器人都是搖了搖頭。

紀昭明了然一笑：“既然如此，今天不如就放松一天？想玩什麽玩什麽去，你們應該自己決定自己玩什麽，我可不會再幫你們做決定的。”

如果一開始就說出這個提議，機器種族必然不肯。

但現在，他們開始糾結起來了：“萬一我們走了，王怎麽辦？”

好不容易王才醒來，萬一被不法分子偷走，到哪兒哭。

紀昭明唔了下，看向身旁的顧雲舟，眼中閃着星光：“如果我不讓你離開，你會願意嗎？”

別的機器人：？？？

把他們放走，結果和首領兩個人在一起？

“樂意至極。”顧雲舟微起雙唇。

他都發話了，別的機器人就算想留下來，也沒有理由。

顧鶴垂死掙紮道：“王——”

這次回答顧鶴的不是紀昭明，而是顧雲舟：“有問題？”

顧鶴哪兒敢有問題啊，只能搖頭。

同時心裏還有些迷茫。

他這一生，過的豐富而又單調，這完全是兩個意思的詞，但顧鶴仔細想了想，這竟然是最合适的詞。

他沒有碌碌無為，但好像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應該做什麽事。

他們只是按照程序裏設定好的代碼再走，盡管并沒有人這麽要求過他們。

一旦失去了禁锢，反而開始變得茫然起來。

“沒。”顧鶴摸着腦袋道，“沒問題。”

他來的路上，看到旋轉木馬。

不刺激，甚至還很悠閑地放着歌，和機器人的習慣完全不匹配。

但顧鶴一眼就看到了。

紀昭明腦袋湊到顧雲舟旁，小聲問道：“你有想玩的嗎？”

這種厚此薄彼的事，可不能讓別的機器人聽到了。

明明先前想着要遠離顧雲舟，等到現在，卻又忍不住想要湊近。

第一眼看到顧雲舟時，紀昭明就有一種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裏見到過這個人。

仿佛那些最俗套的電視劇一樣，我在前世的夢裏見過你。

紀昭明補了一句：“我可以陪你一起。”

顧雲舟垂下眼。

毛茸茸的腦袋觸手可及。

他和別的機器人不同，他一開始的目标就很明确，從頭到尾，都是紀昭明一個人。

從開始漫無目的地尋找這個人，到找到後想留在身旁。

顧雲舟道：“摩天輪吧。”

“嗯？”紀昭明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的天色，“下午？你确定不要再晚點嘛？”

沒見過豬跑，也見過豬肉，紀昭明聽不少人說過摩天輪要晚上做最好看。

因為發生了一些事，這頓飯吃的晚，但就算吃飯時間拉得再長，再散會兒步慢悠悠地走到摩天輪那兒，最多也就5點多。

唔，他記得今天下午好像還有一場表演？

再加上表演的時間，也就才6點。

紀昭明有些苦惱：“要不，你還有別的想玩的嘛？”

顧雲舟道：“沒事，就下午吧。”

他趁機将公筷重新拿回來，繼續幫忙布置。

看着紀昭明吃的似倉鼠一般腮幫鼓起，顧雲舟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去摩天輪的時間，要比預料中還要早點，五點四十，表演徹底散場，又走了不到10分鐘，來到摩天輪設施所在的地方。

還沒到傍晚，摩天輪排隊的人少得可憐，工作人員半個身子依靠在欄杆上，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一轉頭，便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顧雲舟和紀昭明，身子瞬間直立起來。

多虧上午的事，整個游樂場都知道機器種族來了。

哪怕明知道顧雲舟是幫忙找到了丢失的崽崽，但不少人還是早早溜出了游樂園裏。

紀昭明心裏在嘆氣，明面上還是沒表現出來。

他想要機器種族快快樂樂的。

工作人員立刻将紀昭明和顧雲舟安排進摩天輪的小房間裏。

偪仄的房間內，兩人坐在同一側。

摩天輪緩緩開始向上移動。

小情侶總喜歡在晚上做摩天輪，看着自己距離月亮越來越近，直到觸手可及。

水中撈月，撈的那是幻影。

然而身旁坐着的，卻是真實的人。

所以當紀昭明得知顧雲舟選擇下午這個時段時，心裏還是松了口氣。

紀昭明指着底下一處，拉着顧雲舟問道：“咦，那是顧鶴嗎？”

顧鶴在旋轉木馬上不肯下來，不知到底坐了多少回。

紀昭明又往旁邊掃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拿着兩根棉花糖，一根自己吃了，一根送給了旁邊的幼崽。

這裏的一景一物，盡數浏覽盡眼前。

摩天輪還在往上升，它走的很慢，靠在椅子上時，還能看到好幾個空曠的小房間再往上一點點擡高。

紀昭明的手觸碰到了旁邊的人。

他一驚：“啊。”

應該道歉嗎？

好像也沒這個必要。

紀昭明只能假裝指着外面的陽光：“看，太陽要降了。”

這個時間點選的剛剛好，正是下午和晚上的交叉點，橘紅色的火焰将天空吞噬，光很淡，火焰也不旺，像是森林裏的篝火晚宴被照相機咔嚓捕捉下來，成了記憶裏無法褪色的一抹。

顧雲舟看了眼太陽，又看了一眼紀昭明，說道：“嗯。”

太陽從天空中落下，落入了他的懷中。

一個顧雲舟從來沒思考過的問題：摩天輪從地上到天空最頂端需要用多長時間？

或許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也或許用了一輩子那麽久。

兩人坐在一側，手指尖互觸碰到對方，那麽小的房間讓紀昭明沒辦法抽身離開，只能微微挪動身子趴在邊緣的地方，看着外面的風景。

坐在最高處，底下的一切都變成了小小的黑點。

明明紀昭明是坐過星船感受過這種感覺的，但坐在摩天輪裏又有了別樣的感覺。

如果說，坐在星船裏是坐進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童話夢中，那坐在摩天輪，就是坐擁人間的感受。

許是太陽已落入顧雲舟懷裏的原因，當摩天輪到達最頂端時，日暮西沉，火燒出的雲終于進入了夜晚的寂靜之中，星光閃爍。

遠處，煙花綻放出絢爛的光彩。

紀昭明以前很少看到煙花，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看過的次數不知凡幾。

聽說情侶在摩天輪頂端……

“我看書本上說，情侶若是能坐到摩天輪頂端。”坐在旁邊的顧雲舟也突然開口道，“能長長久久一輩子，是嗎，主人？”

紀昭明點頭道：“好像是有這個傳聞。”

他等待着顧雲舟後面的話。

然而等了好半天，都沒等到後續，不由詫異地看向顧雲舟。

顧雲舟低聲說道：“很浪漫的故事。”

咦？難道他誤會顧雲舟了？顧雲舟只是單純地感慨一句？

紀昭明也跟着附和道：“是啊。”

“……”

氣氛突然變得尴尬起來。

紀昭明的手指蜷縮進手心裏，仿佛小動物來到陌生的環境，通過第六感感受到周圍有危險，但找了半天又死活找不到一樣，只能埋着頭，緊張兮兮地等待着。

顧雲舟開口道：“主人。”

紀昭明腰板繃起：“在！”

顧雲舟一向冷靜自持，哪怕先前說的話那麽暧昧，也從來沒有過分的舉動，他似乎知道紀昭明的底線在哪裏，所以始終站在距離紀昭明安全區最近的位置裏。

可如今，他驀地伸出手，覆在手指上的血肉一點點的退開，露出泛着冷光的金屬。

終于，顧雲舟的手碰到了紀昭明的臉上。

可憐的小動物終于意識到了危險似乎來臨了。

但帶來這個危險的，是他最信任的人，于是小動物全身緊着，卻也沒有逃離，試圖用眼神破解這個難題。

顧雲舟只是輕輕觸碰了下，很快又将手指拿開。

五指展開，放在紀昭明的眼前，顧雲舟疑惑道：“為什麽機器種族的王是人類？”

顧雲舟以前對這個理論嗤之以鼻。

因為這行代碼是設計機器種族的人類加的，并且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但後來，這行代碼不知為何，被取消掉了，只遺留在歷史版本裏。

按理來說，這是一條不需要遵守的代碼。

然而所有機器人，都堅定的認為“機器種族的王是人類”。

——哪怕輕而易舉地，可以反抗。

這個問題，紀昭明也沒辦法回答，只能安靜地坐在椅子上。

摩天輪從最高處開始下落。

顧雲舟又碰了下紀昭明的手：“是溫的。”

紀昭明笑了下：“因為我是活人啊。”

是啊，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種族，機器種族就不會認別的種族為王，哪怕別的種族很強大。

而人類，卻是脆弱的和機器種族審美完全不同。

顧雲舟突然産生一個疑惑：他無數次在夢裏夢到的那個影子，真的只是夢嗎？

如果真的是夢，他又為何要那麽堅定地去找一個虛無缥缈的影子呢。

夜晚将顧雲舟籠罩起，一半臉在陰影之中，一半臉迎着月光展露在紀昭明面前。

顧雲舟想，他一定在哪裏見過紀昭明的。

腦袋産生刺痛感，他面色平靜，試圖從刺痛裏找到一點兒記憶。

“顧雲舟……”

“顧雲舟……”

顧雲舟和機器種族都不同，和以往的機器首領也都不同。

“我可以叫你顧雲舟嗎？”

——機器種族是沒有名字的。

顧鶴的名字來源于紀昭明，那他的名字呢？

“顧雲舟！你沒事吧？”紀昭明眼看着顧雲舟額頭上滲出虛汗，面色慘白，似乎随時要倒的樣子，忙不疊地扶住顧雲舟的胳膊，關心道，“是哪裏不舒服嗎？”

手被另外一雙手緊緊握住，力道之大，讓紀昭明想要發出悶哼聲，然而看着顧雲舟這個樣子，又給吞了下去。

紀昭明看着底下，距離降落還有一半的距離：“這裏有緊急按鈕嗎？”

“紀……”顧雲舟發出聲音，喊道，“紀昭明。”

他喊得不是主人，紀昭明太過擔心，沒有察覺到這點，只能不斷地說道：“我在呢。”

有一種蓬勃的欲/望終于從顧雲舟心底的泥土裏鑽出。

顧雲舟發出一聲嘆息：“紀昭明。”

他說着這個名字，就覺得自己像是在沙漠裏走了幾千個夜晚的旅人，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綠洲。

顧雲舟猛地睜開眼，搖搖頭，“我沒事。”

紀昭明不放心：“怎麽可能沒事，一會兒趕緊檢查下吧。”

“不用。”顧雲舟放開抓着紀昭明的手。

紀昭明手腕上被握住了一圈紅。

好在顧雲舟随身帶着藥，清涼的藥物往紀昭明手腕上一抹，瞬間便恢複了。

顧雲舟正要離開，突然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分明，先前将手變回了機器人的模樣。

而現在，手指尖卻是屬于人的血肉，與剩下冰冷的機器大相徑庭。

顧雲舟不由将手背在身後，“捏紅了。”

紀昭明晃動下手腕：“沒事，你看，一點兒也不疼。”

顧雲舟長長的睫毛覆住眼中的表情，語氣中滿是自責：“是我太用力了。”

“怎麽會。”紀昭明笑道，“是我皮膚白，看的可怕罷了，其實一點兒也不疼。”

“如果疼了。”顧雲舟道，“就說出來。”

他俯下身，嘴唇在紀昭明手腕處獻上一吻。

顧雲舟道：“否則如果再把你弄成這樣，我會感到……很歉意的。”

就像所有故事裏說的那樣，騎士跪在公主面前，獻上了最忠誠的一吻，代表着從今以後，我會獻上我的命，為我的王所向披靡。

也只有騎士自己心裏清楚，在那一刻，他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麽。

獻上我的命，從此我将與我效忠的人綁在一起。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再阻止了。

顧雲舟直起身，率先站了起來，道：“主人要下來嗎？”

紀昭明這才發現，摩天輪已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他點點頭，順着顧雲舟的力道，從小箱子裏跳了下來。

落地輕盈。

紀昭明問道：“唔，你還想去玩什麽？嗯？我臉上是有什麽嗎？”

怎麽顧雲舟一直盯着他的臉看？

顧雲舟回憶着剛剛紀昭明的動作，如此信任，不舍防備地投入他的懷抱裏。

當然，這點顧雲舟肯定不會說出來。

于是顧雲舟說道：“主人跳下來的樣子，好像一只貓啊。”

紀昭明瞪了他一眼。

剛走幾步，猛地轉身，終于反應過來了。

顧雲舟怎麽突然開始調侃他了？

兩人齊齊坐在摩天輪附近的椅子上，傘将月亮遮住，只能看到藍黑色的天空和一點兒星辰。

“我沒什麽想玩的。”顧雲舟說道，“主人累了嗎？”

紀昭明捶捶腿。

其實他今天什麽都沒做，不過這段時間被機器人養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真的有點累了。

小腿上驀地被人捏住，又輕柔的揉了起來，紀昭明瞪大眼，趕忙想要将腿收回，對上顧雲舟清亮的眼，小聲道：“其實也沒有那麽累啦。”

顧雲舟低低嗯了一聲，沒反駁，又揉了幾下後，看着紀昭明耳廓越來越紅，才松開手。

那種觸感還在心頭徘徊。

紀昭明低着頭，搖晃了下腿。

這裏的椅子為了适配大部分種族，所以設的并不高，紀昭明兩只腳輕而易舉就能落在地上。

反觀長手長腳的顧雲舟，就顯得有點……

滑稽了。

來來往往的人從旁邊路過。

誰都無法想到，坐在這兒像是一幅畫的兩人，竟是機器種族的首領和王。

紀昭明視線從旁邊的鋪子上移到了顧雲舟手腕上。

摸着腕間的紅繩，紀昭明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單獨送過顧雲舟什麽。

他起身，顧雲舟也跟着起身。

紀昭明将顧雲舟壓回座位上，眼中帶着笑意，手指做出暫停的動作：“你別動，我一會兒就來！”

“主人要去哪兒？”

“就前面的那家店！”

作為娛樂場所，也是花錢的重要地方，游樂園裏劃分了各種不同的區域，又适配上相應的店鋪。

作為摩天輪所在地，戀人和情侶的高峰地帶，這裏就分配了不少禮品店和首飾店。

哪怕是紀昭明，也不得不嘆服這個營銷手段。

紀昭明說道：“我一會兒就回來，好嗎？”

那是一家賣玉的店。

顧雲舟眯起眼，看了過去。

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

紀昭明進了店中。

這還是他少有的，不帶任何人，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說來慚愧，紀昭明準備給顧雲舟買禮物的錢，其實還是來源于機器種族。

知道他要離開機器種族所在的星球，機器人們陸陸續續的給紀昭明塞了不少金銀財寶，生怕顧雲舟虧待了他們的王。

紀昭明本來不想收的。

結果機器種族見他不想收，個個垂頭喪氣。

能給自家王付錢，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了，可惜自家王太容易滿足了。

咳，收回正題。

紀昭明走進去的時候，還有些遲疑。

應該……買得起吧？

星際時代，玉是稀有品，所以即使在游樂場裏有這家店，門庭清冷，老板正做在一個小桌子上，面前放着雜亂無章的紙張，聽到開門的聲音，頭也不回問道：“要買什麽？價格都标在上面了。”

店鋪雖小，但琳琅滿目的商品，看的紀昭明眼花缭亂。

他放下手時，碰到自己腕上的玉。

玉形似蝙蝠，小小的，蝙蝠正面是一枚銅錢。

整體大小都不大，仔細看甚至看不出這個蝙蝠形。

紀昭明走到老板面前，将玉佩解下——玉佩已被他戴了多年，當解下的那一剎那，紀昭明總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像是少了點什麽。

紀昭明問道：“有類似這種的嗎？”

老板随意擡起頭，看着這塊玉，整個人僵住了。

“嗯？”紀昭明問，“怎麽了？”

老板将玉佩拿在手中仔細摸了一遍後，才不得不發出嘆服的聲音：“這玉佩成色真好，要不是知道我的鎮店之寶還在盒子裏好好藏着，我都要覺得……”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笑着說道：“也得虧你來的我們這家店。”

将櫃臺上的盒子推到紀昭明面前，老板眉眼一挑：“你看，是不是和你手上的這塊一樣？連字都一模一樣。”

福字左邊的最後一筆和右邊的橫連接的方式都一模一樣。

這個紅繩，紀昭明帶了多少年，自然是對玉佩上的溝壑都摸的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紀昭明都不敢相信，世界上原來真的存在兩塊一模一樣的葉子。

紀昭明問道：“你這塊玉，是在哪裏找到的？”

老板想了想，笑着沒有回答。

這是他人生中做的最冒險的一件事，是去機器種族所在的星球附近，撿回來的。

他不知道這個到底屬于機器種族的誰，但只要是機器種族的藏物，無一例外，都屬世間少有，尤其是這塊玉。

于是他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帶回去了。

帶回去後也有煩心的，就是這塊玉實在太好了，會在這個星球上生存的人，幾乎不可能花大價錢購買這塊玉，于是這塊玉便被一直珍藏至今，成為鎮店之寶。

老板上下掃了下紀昭明的穿着，還是決定将價位往上擡一擡。

老板問道：“你要嗎？不二價。”

他伸出五根手指，放在紀昭明面前。

來到這裏這麽長時間，紀昭明對這裏的物價……

有點錯誤的認知。

畢竟，機器種族會給紀昭明的，那都是頂好頂好的。

機器種族送給紀昭明的東西，大概能買大幾百個玉。

紀昭明面不改色地搖頭，豎起四根手指：“唔，我可不是冤大頭，最多這個價。”

說來也巧，這個價格剛好卡在了老板的心裏價位上，他咬咬牙，看紀昭明雲淡風輕的模樣，知道這也是個懂行的，點頭道：“成，這個價就這個價，畢竟今天第一單，算我虧了。”

紀昭明問道：“有紅繩嗎？”

“有！”老板又拿出一根紅繩，說道，“你自己買的嗎？要我幫你調節嗎？”

“不用。”

付完錢，玉佩連着紅繩被放進盒中，周圍用綢緞包圍住。

他剛從店鋪裏出來，一開門，便看到了守在門口的顧雲舟。

紀昭明問道：“咦，不是讓你在原地等我的嗎？”

顧雲舟低聲道：“我不放心，所以守在了門外。”

他低着頭，看向紀昭明手中的盒子，輕聲問道：“這是？”

“是送給你的禮物！”紀昭明臉有些微微泛紅，将盒子推到顧雲舟面前，小聲說道：“不過也算是借花獻佛啦，畢竟這錢是你的別的機器人給我的。”

顧雲舟只當後面那一句話不存在。

他慢條斯理地将盒子打開。

那是一塊，和王一模一樣的玉佩。

或者說是，情侶款。

他安靜地看着紀昭明，薄唇緊抿。

紀昭明緊張道：“怎麽？是不喜歡嗎？”

說來慚愧，明明機器種族對他的喜好和風格了如指掌，他卻對機器種族們所知甚少。

特別是顧雲舟。

他就像是一塊經久不融的冰，在昆侖之上，藏起了自己所有的感情。

在底下的，到底是比冰還要寒冷的冰川，還是如火山一眼一觸就會噴發的危險，不得而知。

他只是用着紀昭明看不懂的神色，看着紀昭明。

最後，顧雲舟發出一聲輕嘆：“你啊。”

無形之中，紀昭明似乎聽到了冰山表面徐徐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