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聽到懷裏均勻的呼吸聲時, 江遠才知道懷裏的人已是睡着了。

不知這樣站着抱了她多久, 他這會動作輕柔扶正她打算抱她上樓時，胳膊已經麻木到動不了了。

緩了半天他才彎腰，胳膊穿過她的腰後, 将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她還是習慣性的把門鑰匙放在書包的側兜裏, 他一摸就摸到了。

因為這麽久沒住人，屋裏落了一層灰。他輕輕把被子翻了個面，把自己的大衣墊在下面後，才把人放到了床上。

拉過那張屋裏唯一的椅子, 也沒擦，他便直接坐了上去。

睡着的南陸沒有白日那般的冰冰冷冷，眉宇間多了幾絲的柔和安靜。

不知道她這段時間到底經歷了什麽, 整個人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像是放晴的天突然烏雲密布，清澈的河流變得渾濁不堪，讓人看了喘不過氣來。

他想問的問題很多，可終究又什麽都問不出口。

因為他清楚, 這麽長時間她遇到了什麽人什麽事, 只要她不開口，他用盡什麽方法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更何況，她現在結巴的狀況好像更嚴重了。

她就好像突然散失了語言功能，或者是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不想跟外界有任何交流……

這一覺，南陸睡的很沉。

兩個多月以來, 她第一次睡的這麽舒服。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清冷的屋子裏只剩她一個人。

坐起身準備下樓找點水時，她看到了桌上的字條。

【水我已經給你換了新的，晚飯我給你點了外賣，這家還不錯，你醒了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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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飛鳳舞的幾行字，跟之前并無二樣。

裹滿寒氣的眉頭微微有些松動，南陸緊了緊另一只手，抽回注意力看下面的字。

下面的她辨認了半天也沒看出是什麽。

那裏的幾行字被寫的人劃掉了好幾次，整整劃掉了後半頁紙。頓了一下，她翻過面，就看到背後寫了這句話——

【明早我來接你，你等我。】

心裏湧上一股暖流，南陸嘴角微微動了幾下，卻怎麽也牽不出一個笑容來。

什麽時候開始，笑一下對她來說是這麽難做到的事了……

江遠點的外賣是黃焖雞，肉很多，應該是他加了單。明明看上去色澤誘人，她卻什麽胃口都沒有。

喝了口水，她穿好棉服，正準備往外走，猛地看到床上那件黑色的大衣。

他真的一直在等她回來，可有些人，已經回不來了。

耳朵裏又開始嗡嗡作響，她甩了甩腦袋，裹緊衣服坐在外面的秋千上吹冷風。

過去的兩個多月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措手不及，心慌不已。

本以為不會有機會再回到這個地方了……她很感謝高戴這一次能放過她。

兜裏的手機接連發出了幾聲悶響，看了眼來電顯示，她眉目淡淡，盯着遠方的那盞路燈，接了起來。

王哥聽到那邊接通了，才松了口氣。

“你不用說話，聽我說就好，一會兒你需要說什麽，敲手機或者發信息給我回應就好。”生怕她挂斷，王哥這段話說的很急，在聽到那邊四平八穩的叩擊了一下手機屏幕時，他才松下神經，開了口。

“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必須牢牢記住。”

對面叩擊了一下手機屏幕，以示在聽。

“南陸，這幾天我會回去給你辦轉學，你收拾好行李，我們這周末就出發。在這之前，你好好呆着不要輕舉妄動，最好是搬去拳館住兩天，有人給你打電話發短信一概不要理會，更不要……”王哥停頓了一下，表情沉重的開口，“更不要去找汪海，我會把他送進去，你不要去找他，聽到了嗎？”

夜裏的風卷着飄落的雪花，像是刀子一般，襲擊在南陸臉上，刮的她生疼。

腳下輕輕一點，秋千蕩了蕩，南陸一直緊閉的雙眼咻然睜開，那雙明明可以盛滿萬種風情的桃花眼，這一刻卻滿是寒意。

她叩擊了兩下屏幕，挂斷。

手機屏幕跳落在了桌面上，桌面壁紙是一張标簽紙，标簽紙上寫着歪歪扭扭極不工整的兩行字——

【好好活着，為了你自己。】

這是楊阿姨幾個月前住院的時候寫的，當時王哥拍給她看，她卻沒有意識到，這是楊阿姨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了。

楊花是個村婦，這輩子說過意義深刻話也就那麽兩句。

一句是“不要做傻事，好好活着”。

另一句是“好好活着，為了你自己”。

這兩句話還都是對同一個人，那個她從孤兒院第一眼見到就覺得很心疼的一個孩子。

那時候見到她，她正被其他小朋友欺負，渾身是土，灰溜溜的，她看着怪心疼，想上去拍拍她的腦袋，卻看到她對着那群孩子冷笑一聲，然後站上了對于小孩子來說挺高的一個滑梯。

就站在那兒，直挺挺的面朝地倒了下來。

雖是村婦，但從小過的也算是家中小公主的日子，見到這場景，楊花不禁被吓得有些失神，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抱着這孩子去找院長了。

自此她便領養了這個孩子，她想讓她過的幸福一點，卻不曾想，自己把她帶回來，帶給她更多的是不幸……

她這後半輩子除了那個孩子也沒什麽放不下的東西，就只希望她能夠遇到一個能待她好的人，下半輩子，不要再過的那麽極端辛苦了。.

外面的雪還在下，南陸收拾了一下背着書包出了門。

昨天她給了王哥回複，說會聽他的話。

門外，江遠已經坐在秋千上等她了，她上前把昨晚就寫好的紙條拿給他。

他接過看了一眼，還是跟之前一樣，什麽情緒都寫的臉上。

他在笑，卻又在裝作毫不在意若無其事。

“我昨天給你點的外賣你吃了嗎？”江遠往屋裏看了一眼，發現昨天的外賣還在，被她的“謝謝你”幾個字剛哄開心，這下又不高興了，“你都瘦成這樣了，多吃點。”

挪了挪屁股，他把秋千的位置讓出了一半，“坐下，看你吃完我們再去學校。”

見她沒有動作，他斂眉，“聽話。”

拗不過他，南陸只好坐下，把他手上的早餐強行塞進了嘴裏。

吃完後，她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很不舒服，但看到眼前的人眉目間總算是暈上了幾分笑意，她便忍了下來。

去學校的路上，江遠挨個說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你不知道，你剛走的那天，南穆那丫頭就哭哭啼啼的說什麽失戀了，要讓我去陪她喝酒，可沒一段時間她又活了過來，甚至還搞定了陸鳴那小子，你說氣不氣？”

“拳館這段時間生意爆好，我覺得這都是我的功勞，來報名的小女生居多，估計都是看上了小爺的美貌。”

“對了，下午我陪你去趟拳館吧，大家知道你回來都很開心，可為了表現出對你突然的離開很不滿的情緒，他們都強忍着沒來找你，你說這些傻逼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說了半天，身邊的人未做任何反應。江遠心沉了一下，捏了捏拳，拉住了她的胳膊，“南陸。”

“不要這樣了好嗎？我很……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你。”

半晌，南陸點了點頭，神情卻依舊冷漠，像是冬日最寒冷的雪天。

江遠垂下手，苦笑一聲。随即，很快又恢複了過來，“卧槽？！都這個點了！最近地中海在校門口站崗，我們去晚了就得在冰天雪地裏罰站了！快走！”

她狀态不好，他不能這樣。或許是他太過急切，慢慢來，她這段時間應該是經歷了不好的事情，他要給她時間。.

再過兩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元旦節學校放假，江遠和南穆商量着帶南陸出去散散心。

“南陸快來快來！我最近發現了一副特別漂亮的拳套，很适合你，看看你喜歡嗎？”被江遠使眼色，見南陸從後門進來了，南穆一蹦一跳的湊上去。

南陸看了一眼。那副拳套确實很漂亮，只是她怕是沒機會帶了。

這兩天大家都千方百計的對她好，她心裏門清，卻又不敢回應。

微微點頭，轉瞬她就坐會了自己的位置。

南穆這邊失敗，她對江遠哭喪了一下臉，沖他加油打氣。

江遠正要把自己早就想給她的星辰圖的後續拿出來，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相冊。

黑白格子相間拼接成了一個大大的“枳”字，相冊是加密高定版的。

南陸特別寶貝的那個。

【這個相冊給你，密碼是四個0。】

江遠傻愣愣的收下，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是南陸打算再次離別的禮物……

下午就要放假了，江遠還沒跟南陸說出去玩的事，南穆和劉瑞都說他效率低下，他不爽的揍了回去。

幾人笑哈哈的跳開。

“那個話多的幼稚鬼又回來了，真好。”南穆感嘆。

劉瑞也插了一嘴，“希望大嫂也快點恢複正常吧，我還想看她打拳呢。”

這邊江遠自然是沒聽到他們說什麽，他捏了捏書包裏自己的星辰後續照，手心裏全是汗。

也不知道南陸還喜不喜歡。

突地，他的手碰到了包裏的那個相冊。

他不知道南陸為什麽把這個給他，但能送他東西就說明她已經開始有所動搖了。只是，為什麽他越看這個相冊越心慌呢？

操！

自從南陸回來，他真的是越來越他媽多愁善感了，跟個女人似的！

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腦後，江大爺伸着脖子往樓道看了看。

明明剛才見她在收拾東西了，怎麽還沒出來？

想着，他便去了教室打算看一看。

這一回去，就看到南陸坐在靠窗邊，目光冷冽的盯着一個什麽東西，幾秒後，将那個東西放回了包裏。

起身，她把棉服的帽子扣在了腦袋上，背着書包出了教室。

那個背影，說不出的決然。

江遠看的很清楚，南陸剛剛手裏拿着的，是把鋒利的水果刀……

一瞬間，他心裏“咯噔”一下，不給自己發愣的機會，他趕忙跟了上去。